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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者——by尽余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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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个死亡事件,到了佘庆这里,只是个面子问题。他给老黄这个面子。也是给楚铎面子。

但是这些人不同意。这些,受害者的家人。

他们挺不专业,但胜在人多,气势汹汹。当他们手上拿着钢管、链子锁甚至是斧头从一辆破面包车上一哄而下,老黄就觉得局势不妙。

老黄是个精明人,就算偶尔发狠,那也是有后路有安全保障的发狠。在他计划中,那是毋需付出代价的狠。

现在显然发生了计划外的情况。

局势果然不妙,即便有人有枪,老黄还是付出了代价。

他付出了男人最不好付出的东西。

这样东西活着失去与死后失去,说不出哪样更不幸。

老黄或许能说出,但他不说。

他被打了麻醉送上手术台时,眼神黯淡,心如死灰。

这件悲剧发生时,孟元尚不知情。

孟元有伤,没去老黄那里应卯。福祸果然相依,因为这伤,孟元免去一难。老黄带着的两个手下一个送进了医院,一个送进了局子——因为动了枪,死了人。械斗加枪杀,在场受伤轻能走路的人,全被收进了局子。

幸免于难的孟元对自己的幸运无知无觉。但他觉得自己挺幸福。

很幸福。

卓一是他幸福的根源。不逃避的卓一更是。

不逃避而主动亲吻他的卓一,让孟元幸福到神情恍惚。

自己要,和他来给,是不一样的。

这中间微妙的差别,让孟元喜不自胜。

但卓一还是有些不自在。内疚与负罪感依旧存在。世上并没有那样一个开关,按下它,我们便可以忽略想忽略的东西,只感受我们想感受的。

爱一刻,便一刻有罪。而卓一毫不怀疑,自己的罪远大过孟元。

可是他放不下。如此充盈又温暖、满足又安定的感觉,他放不下。

他的爱或许不如年少时那般心如撞鹿,却在不知不觉中沉淀得绵绵而深沉,难割也难舍。

卓一渐渐忘了不自在,渐渐加深这个吻……

不同于孟元的消息滞后,老黄的悲剧发生后几分钟,楚铎便听说了。

郑天向他汇报时,神情颇有些纠结。

楚铎听完,不但神情纠结,眼中还密布阴云。在他看来,这不仅是悲剧,还是场闹剧。

是场给他楚铎脸上抹黑的闹剧啊!

楚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失去男人尊严的老黄,因此失去了饭碗。

楚铎仁至义尽,他决定手术医疗费全包,从此把老黄好好养起来。

事不用干,钱照样拿,瞧,世上就有这样的好事。老黄谋得一个另类的善始善终。

有终便有始。老黄的终,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始。

孟元的命运,就要因为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而改变了。

29、一夜成名

命运的改变有时轻描淡写,无迹可循。它甚至不和你打一声招呼。

孟元接替老黄,成为了楚铎核心班子的一员。

郑天兴高采烈。

这件事按说与郑天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郑天就是很高兴。

难得他赏识一个人。难得他赏识一个人还被大哥楚铎认可了。难得他与大哥这么默契。

兴高采烈的郑天示意孟元好好干。干好了,前途一片光明。

孟元对此抱有一定怀疑。混黑道,还能混出光明来?

不过不要紧,他不需要光明,只需要强大。

强大到可以向一些人追回他们早就该出的代价。通俗些说,可以报仇。

孟元走马上任,第一件事,也是报仇。

报老黄的仇。

老黄给楚铎效力多年,落得这么个下场,楚铎不能不给他报仇。

作为继任者,孟元也不能不积极出手,去给黄叔报这个仇。

问题来了。到底是新手,这个仇,孟元不知该按着什么标准去报。

楚铎只留下一句话:没有标准,老黄满意就行。

这话孟元咂摸了半天,也没咂摸出点味道来。

孟元很了解老黄的性格,不声不响,什么都闷在心里。谁要得罪了他,他明面上不说,心里会记恨你一辈子。

事到如今,怎么做老黄才能满意?好问题!他怎么能满意呢?他怎么也不能满意啊。就算杀光满世界人,他坏了的东西也好不回来啊。

但是又必须得让他满意。

孟元思索良久,还是动手了。

不同于他思索时的瞻前顾后,他动起手来,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一夜之间,他断了几个人的手。

林光头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最关键的一个。他的弟弟就是死在老黄手下的那个可怜人。他本人,就是踢碎了老黄宝贝的那个狠角色。

林光头也是道上人,在佘庆手底下厮混了不短的日子,这道上谁势力大,谁得罪不起,他并不是不懂。只可惜,懂是一回事,忍,却是另一回事。

他忍不下。他替自家弟弟忍不下。

林光头有些一根筋,他以为,男人,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这想法他老大佘庆显然并不认同。事实上,佘庆在出事之后,第一个就把林光头叫来,暗示他不要冲动。

彼时,佘庆拿出一张银行卡来安抚林光头。

佘老大以为,逝者已逝,咱们活着的,就该好好地活、平安地活。

林光头对此无法认同。

人各有志。林光头并不强求。老大不支持,他便拉了一帮乌合之众,自己动手。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否成功了。

虽然让老黄付出了惨痛代价,但他也和老黄一样躺在医院病床上。他腿上挨了一枪,据说伤到了神经,说不定,他以后就残废了。

林光头说不上值不值。

值与不值都是这样了,一根筋的林光头不再去想这些。他想的是今后。

他躺在病床上,大腿上的枪伤让他备受折磨,越折磨,也越清醒。越清醒,越觉得情势不妙。

他伤的是楚铎手下大将。佘庆会为他出头吗?答案是想当然的。佘老大此前不会为他弟弟出头,如今更不会为他出头。

缩头乌龟当惯了,佘庆早没了当年之勇。何况,孤勇并不可取。

一腔激愤退却,林光头恍然察觉自己已经踏上一条绝路——他势单力薄,而敌人庞大无匹。

也不完全是绝路,他混了多年,在佘庆手底下也混出些名目,手底下还有几个弟兄,对他很是死忠。林光头突袭老黄的时候,没叫手底下这几个人,因为他是背着佘庆的意思来的。他自己豁得出去,却不能让弟兄们难做。兄弟们知道情况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林光头已然重伤进了医院。

虽晚了,犹可亡羊补牢。哪怕佘庆下令,不准底下人看望林光头,这几个死忠弟兄,还是守在林光头病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几个弟兄和林光头一样一根筋。

现如今道上混的,有几个还拜关二爷?拜了关二爷的,又有几个真把“义”字放在心里?

林光头能有这几个死忠兄弟,难得。

难得归难得,却仍保不了林光头。

忠义保不了林光头,也保不了他们自己。

因为孟元不吃这一套。

孟元来了。孟元是冲着林光头来的。老黄如今这副模样,林光头可算是罪魁祸首,他得付出代价。幸好,他伤得重,没进局子,进了医院。如果进了局子,还真不好动手。

孟元原计划要断了林光头的腿。孰料他的腿已经断了。那便断手吧。

断一只手,怕抵不过老黄的伤痛。那便多断几只。

林光头的几个弟兄和他有难同当。他们有的丢了手指,有的断了腕骨,有的被卸了胳膊。

不是没反抗,不是没挣扎。

是孟元太狠辣了。不单狠辣,还狡诈。他带着手下扮成维修电路的,没惊动什么人,就进了林光头的病房。待林光头的一众兄弟反应过来,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林光头已预料到情势不妙,但没预料到,对手来得这么快。

也不算作对手,应该是刽子手才对。

孟元身手了得,哪怕单枪匹马,也对付得了这一屋子人。何况他不是单枪匹马。

他不想逞英雄。他只要结果。

稳妥的结果。

他要到了。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孟元带着人扬长而去时,医院还没有人反应过来。病房里的鬼哭狼嚎,稍后才传出来。

林光头已经昏了过去,他的手腕血流如注,场面极其血腥,闻声赶过来的医生护士,都被吓得脸白如纸。

佘庆很快得到了消息。

得到消息后他五味杂陈。

楚铎果然还是楚铎。果然还是这地下世界的王者。果然还是惹不起。

佘庆怅惘一叹,觉得忍气吞声,果然是对的。

怅惘之余,他又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林光头这个人,为人悍勇,又讲义气,很得人心。任谁手底下有这么一号人,也仿佛喉咙了卡了一块刺。

如今这块刺没了。佘老大顿觉清亮舒畅。

楚铎心里,也难得很敞亮。

因为佘庆。因为佘庆打来的一个电话。因为佘庆电话里的赔礼道歉。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挨了打的人,还得反过来道歉。

但不论佘庆,还是楚铎,都不会觉得不公。这是规则。强者为尊的规则。

楚铎放下电话,把雪茄拿在手上把玩,眼里带着点不明显的笑。

郑天已经很久没见大哥笑了,他手捧烟灰缸,往楚铎跟前儿凑了凑,“大哥,可是有好事?”

楚铎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弹了下手中雪茄,“阿元这孩子,不错。”

孟元一夜成名。

凶名。

道上混的人,在那一夜之后纷纷传言,楚铎手底下出了个狠角色,一把砍刀,断了五六个人手脚。

传言自然夸张了。不夸张也不叫传言。

虽然夸张,也不是毫无根据,孟元狠辣残酷之名,算是洗不掉了。

道上混的,从此都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划入不可轻易招惹的名单。

孟元本人对此浑然不觉。

他换了身衣服,站在老黄病床前。

老黄从前就显老,如今模样更沧桑。他看了一眼孟元带来的礼物,才一眼,就不由扭过头,错开视线。

孟元带的是一截断肢。

鲜血淋漓,冰凉僵硬。

孟元神色却是极不相称的平静,仿佛他带来的不过是一束花、一盒保健品。

老黄闭了闭眼,恍然想起初见孟元时,这孩子球鞋、仔裤,干干净净,像个大学生。

老了啊!老黄心里怅叹,老到连个孩子都看不透。这江湖,将要是年轻人的江湖了……

孟元走出医院,就被一帮人拉去了金戈铁马。金戈铁马是家高级会所,楚铎的产业之一。孟元身份自今日起再不同于以往,金戈铁马这场庆功宴,就是专为他办的。郑天、胡风等人,都很给面子的到场。

喝酒吃饭是件很复杂的事。把饭吃好,更是种学问。

这种学问,孟元简直无师自通。他在酒席上推杯换盏,圆滑成熟,不像十七岁。

也没人注意他才十七岁。

除了金戈铁马的“公主”。

她们注意到孟元格外年轻,年轻并且俊朗。她们争着往孟元膝盖上坐。

她们不知道一个小时前,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手上,还沾满鲜血。

她们只知道这人是新贵,是经理暗示要讨好的人。

于是花枝摇曳,于是秋波频送。

可惜,孟元不解风情,无动于衷。

香水混着酒味钻进他鼻孔,他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那一瞬他无比渴望卓一身上淡淡的油彩味儿。

他压下恶心,举杯吞了一口酒液,抬头望了眼窗外。

外边下着雨。

雨来得突然而暴烈,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敲打在窗子上,仿佛在对窗内的人嘶吼。可惜,窗内无人注意。气氛正酣浓,一点雨声,正好助兴。

雨同样敲在卓一窗外。同样敲在苏平身上。

苏平站在卓一窗外。

大雨浇透了苏平价值不菲的衣服,却浇不灭他一腔执着。

这可恨的执着。这让他狼狈让他难堪让他吃不香睡不着的执着。

这执着却赢了。卓一终于开了门。

30、寄生

苏平脸上青肿还未消尽。孟元先前留在他脸上的青肿。

苏平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揍过。

更没被揍成这样还没还手。还不还得上手是一个问题,想不想还手,又是另一个问题。

苏平不想还手。

他欠卓一。

因为亏欠,苏平愿意在卓一的家人面前低头。

至少在不久之前愿意。

卓一也看到了苏平青肿的脸颊,看了一眼,便平平淡淡移开。他垂下头,手上递过一把伞。

苏平只顾着看他,有点着迷,下意识便把伞接过来。

接过来,才知道不该接。卓一已经重新把门关上。

一门之隔,苏平却有种遥远的错觉。

苏平早在雨中浑身湿透,但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觉得冷。

……

孟元深夜才回来。带着一点醉意。

一个酒醉的男人经常是丑陋的。他会麻木飘然,肢体与精神脱节,脑中空空如也,心内又复杂难言。

但孟元不是如此。酒醉带给他一种宁静。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安静地待在卓一身边。

现在卓一就在他身边。

他却觉得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皱着眉,走到洗手间。开始洗手。

我们从小便学习洗手。沾水,打香皂,揉搓,最后是冲刷。这一套程序琐碎无聊,不耐烦的孩子总是草草应付。

孟元此刻,却像个最有耐心的孩子。

他把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卓一愕然看着他入魔一样用力搓着自己的手。

搓到肌肤通红,孟元动作却越来越猛烈,浴室里水花四溅。

卓一这才回过神来,探手去拉他。

却拉不住。

孟元一向执拗。何况是醉酒的孟元。

卓一被他推开了。

地上有水,卓一脚下打滑,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孟元却无动于衷。他依旧在洗手。

他眼睛发红,嘴唇紧闭,仿佛世上已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

卓一很快站起来,用力按住孟元双手,将它们从互相摩擦厮斗中分开。孟元挣扎了两下,卓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没让他挣出去。

挣扎无果,孟元渐渐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节奏纷乱的呼吸和哗哗流水声。

孟元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的手在卓一手心里微微发颤。

他在怕。他眼圈泛红,鼻子发酸。他竟哭了。

白天那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不知去向何处。

他第一次杀人没有哭,站在擂台死到临头也没哭,偏偏现在哭了。越哭越投入,越哭越大声,歇斯底里,涕泪连连。

卓一不知所措,只有捧起孟元的脸,拿手去抹他的眼睛。一会儿就抹红了。卓一只好去亲。

他的嘴唇覆盖在孟元眼皮上,孟元感觉一痒,又一热,眼泪果然止住了。

见成效卓着,卓一赶紧加快步伐,扩大区域,巩固战果。

孟元很快被他吻得有些把持不住。

他反客为主,扣住卓一肩膀,牙齿咬在卓一唇上。

不是吸也不是吮,是咬。

孟元不能温柔。他体内仿佛有一场风暴。那风暴将他席卷,又迫使着他去席卷卓一。

他来不及温柔。

卓一竭力想控制局面。口腔有些咸腥,他却顾不上痛,他安抚着孟元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孟元显然不是猫。

孟元何其危险,他是虎。一只饿虎。

猛虎或许还有轻嗅蔷薇之时,饿虎却不会。如果说孟元空虚的生命需要什么来填补,那就是卓一,只能是卓一。

侵略仿佛已成他的本性。卓一此时就是他爪下之物。

爱或许是人与人之间最至高无上的东西,令我们亲密无间的,却是性。

亲密或许能带来安全。

孟元迫切需要安全。

于是,孟元索需无度。

他一手狠狠扳着卓一下颌,另一手撕开卓一身上的衬衫。他力气大得吓人,卓一躲闪不及。

索性不再躲闪。

此时在卓一眼里,弟弟脆弱如纸。此时的孟元要什么,卓一都愿给。只怕给不了、给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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