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心字头上一把刀啊。
楚铎忍得很难受。
他忍了个把礼拜，也没见梁青那边有什么新动静。从未如此委屈过自己的楚大佬，此时不由怀疑，莫非自己猜错了？
好不容易走一回智慧路线，难道就走错了？楚铎着实不甘。
不甘也没用，他忍不下去，也不能忍了。
论形势，他此时颇有点内外交困的意思，内有一些没眼力的小家伙闹事，外有梁青唆使人骚扰。
楚铎再不采取点行动，惹人笑话。
可就在他准备行动时，又出事了。这次出事的，是楚婕。
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
拜一身拉风黑衣的保镖大哥所赐，楚家千金楚婕，落入了有心人的视线。
楚婕彼时一手拎包，一手拿着只甜筒，正吃得开心。
泼辣独立的她，甚少流露出这种顽皮可爱，连孟元都看得有些惊讶。
孟元和楚婕当时并肩走。
卓一落后他们半步。
他是故意落后的。每当孟元发觉，停下脚步等他，过不了片刻，他又落后了。
他落后半步，偶尔抬头看一眼面带笑容的楚婕，再看一眼望着她表情淡淡的孟元。
一个漂亮，一个帅气，很相配。
孟元的人生，本该是这样。
日头正灼热，卓一恨不得自己是一片鬼影，阳光一照，便可灰飞烟灭，再不拖拽孟元的脚步。
孟元又回过头来等他。“哥，你不舒服？”他摸了摸卓一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生病了体力差。不怪孟元多心，卓一生病时总是强忍着，从不主动表达。
卓一的额头不烫，甚至还有点凉。在炙热的天气下，摸过去很舒服，孟元一时竟然不想放。卓一后退半步，才脱开他的手。
孟元也没多想，只以为卓一是同往常一样，不愿意去上语言恢复课。
他拉起卓一一只胳膊，“哥，不怕。我陪你。”
他的语气极温柔，眼睛像是望到了卓一瞳仁儿里。一时间，卓一有些沉溺。
他没沉溺多久，就听到一声尖叫，楚婕的尖叫。
他还来不及反应，孟元已经飞速转过头去。
11、屠刀
楚婕眼前，是一把亮晃晃的砍刀。
这种砍刀制式统一，道上混的兄弟，衣服底下多半都掖有一把，楚婕小时候没少见。如今这把，和从前那些相比，只有一样差别——这把刀指着楚婕。
刀刃向里，眼看就要划拉上她雪白的脖子。
楚婕通一点拳脚，她仓促弓身，躲过了第一刀，第二刀袭来，她能做的，也只有竭力后退闪避。
可惜不够，不够快。
刀光在她瞳孔中不断放大。楚婕忍不住就要闭上眼睛。
闭眼前一瞬，她看到一个人影。人影像风一样向她奔来，楚婕没想到人的速度可以这么快，她以为自己死亡在即，出现幻觉。
孟元面色冷凝，疾奔几步，几步后，左脚重重一踏，右脚回旋踢出，脚尖恰恰踢在来人握刀的手腕上。一分一厘都不偏差，仿佛已事先计算了多次。
砍刀“哐当”一声，擦着楚婕的头发丝砸在地上。
死里逃生，楚婕有片刻呆滞。
她呆滞的功夫里，又是三个人冲出来。
三个人，三把刀，刀面反射着日光，明晃晃，耀眼非常。
三人站成了三角形，恰好把楚婕围在中间。
马路上的行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惊叫着一哄而散。卓一被人群裹挟住，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他沿着街边，躲进暗处，眼睛直直盯着孟元。
孟元脚步不停，往楚婕那里靠。
但一只手从身后拦住了他。
孟元毫不迟疑，一个手肘击在那人胸腹间。那人闷哼一声，止不住后退两步。
这两步空隙，已足够孟元将他抛开了。
孟元杀气凛凛冲来，三人分出两个向他左右夹攻，余下一人，则冲向楚婕。
如此关头，楚婕却在发愣。
着实不合时宜。
她虽然出身黑帮，但楚铎将她保护得很好，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纵使再骄傲独立，楚大夫此时还是吓坏了。
孟元暴喝一声，大步踏前，主动迎上左侧那人，一把攥住他持刀的手腕往下狠力一拉，另一手握拳，闪电般击向他面门。
拳头发出一声闷响，那人应声倒地。他手上的砍刀，则不知不觉已到了孟元手里。
孟元连刀柄都未握牢，就反手将它甩了出去。看起来就像不小心脱手一般。
刀这种凶器，是不能乱丢的。
楚婕看着迎面朝她飞来的砍刀，作如是想。
刀速很快，砍刀都要变成飞刀了，楚婕绝望闭眼，这是做什么孽？没伤在外人手里，反而要死在自己人刀下……
似乎只在一霎功夫，砍刀到了。它贴着楚婕的头顶飞了过去，飞向她身后那个敌人。
楚婕的心跳猛地一停，才又怦怦急骤起来。
那人本来是袭向楚婕，没想到孟元后发先至，先攻向自己。他见机倒快，身子一个平仰，躲过这飞来横祸，只是也丧失了对楚婕下手的机会。
楚婕已经被孟元一把拉到身后。孟元脸色阴沉，手上力气很重，楚婕却找到主心骨般镇定了下来。
但镇定只有一瞬，下一瞬，她恐慌地睁大双眼。
孟元这时也听到身后风声。他把楚婕护在怀里，身子一矮，躲过一击，同时捞起地上砍刀，反手拎着，从背后斜向上挑出。
角度之刁钻准确，就像他背后长了眼睛。
孟元背后自然不会真长眼睛，他挡下这一招，全靠耳力和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这一波袭击还有后续。只是，他怀里有楚婕，转身或做其它动作，都已经来不及。
果然，方才被他倒刺挑开的刀此时刀柄向下，狠狠向他砸来。
孟元无法避开，只有尽力探身向前，以为缓冲。
刀柄砸到孟元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孟元脸色不变，挟住楚婕，向左冲出。
此时前后均有敌人，右边空旷，容易被包拢，只有向左冲，才能逃出生天。
但是慢了一步，对方四个人，还是聚拢过来。
楚婕被孟元挡在身后，她闭上眼睛，仿佛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完全交付给这个人。
她闭着眼睛，刀戈相搏的声音也就愈加清晰，还有孟元略显粗重的呼吸，一起一落，仿佛带着回音，响在她心底。
时间好像被扔到了胶水里，粘滞住了，过得极慢。
大约几分钟后，楚婕感觉自己脸上一湿，几滴黏热的液体溅上来。
她仓惶睁开眼，是孟元左手手臂被刀擦过，血线飙出。好在伤口不深，楚婕松了口气。
楚婕松了气，在一旁紧张注视着孟元的卓一却没有松。
他看的很清楚，被四个人围攻，又带了个楚婕，孟元的动作处处掣肘。
虽然掣肘，孟元身手毕竟高出不少，对方一时也无可奈何。这四个人也不是简单的地痞混混，都学过些功夫，只没想到，点子如此扎手。
这么胶着下去，不是办法，四人对视一眼，改变了策略。他们对孟元只缠斗，不硬拼，专找机会攻击楚婕。
楚婕果然是孟元的大弱点，但每次拼着受伤，孟元还是要回护她。
形势对孟元越来越不妙。
终于，一个矮瘦个子寻得机会，他绕到孟元身后，一刀向楚婕劈出。
楚婕犹自不觉。
孟元猛然转身，换到了楚婕的位置，矮瘦个子势在必得的一击被他格挡住。不仅刀被格挡住，握刀的手还被孟元砍了个正着，他惨叫一声，“哐啷”把刀掉在地上。
楚婕后知后觉，这时才倒吸一口凉气。
趁着那人哀嚎，包围出现空隙，孟元猛地把她往前一推，“跑！”
楚婕知道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咬咬牙，提起有些发软的腿，勉力向前跑。
只是，她跑了没几步，身后忽然响起孟元的一声怒吼：“不！”
接着又是一声，“去死！”
楚婕知道不该回头，她该赶紧跑，没有她拖累，孟元完全可以从那几人手下脱身。
可是她忍不住。孟元吼声如此暴怒，她得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了卓一。
生死一线间，他们都把卓一给忘了。至少楚婕是忘了。对手也没在意，他们是冲着楚婕来的，甚至从没注意到卓一的存在。
但是卓一倒在地上，肩头插着一把刀。
那刀本应该扎在孟元后心，他把楚婕推出去的一瞬，后背空门大露。
在如此境地，孟元要保楚婕，总得付出什么代价。
这代价，卓一愿意替孟元付。
孟元牙眦俱裂。
敌人肝胆俱寒。他们没见过这么打起来不要命的人。
孟元完全像换了一个人，只攻不守，招招猛烈，式式凶狠，完全不留退路，像个疯子。
一个不可抵挡的疯子。
对方四人知道，今天这趟活儿，是拿不下了。他们决定退。
却退不了。
因为孟元不允。
孟元闪电般出手。他的速度提到了极致，阎王教过他的招式，也被他用到了极致。
四个敌人，很快倒了俩。算上一个先前就负伤的，等于倒了仨。剩下最后一个，在拼命逃。
孟元红着眼，提刀就要上去追。
楚婕尖着嗓子，制止了他，“阿元！先来看你哥！”
一句话，惊回了孟元理智。
卓一脸色煞白，那把砍刀还嵌在他肩上，不知是否伤到了骨头。
“他需要先止血。”楚婕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好歹记起自己是医生。她摸出手机，开始叫救护车。
孟元脸色铁青，夺过电话。
他小心又敏捷地扛起卓一，示意楚婕，“先离开这里。”
敌人不知还会不会有后续人手赶来，留在这里等救护车，变数太多，孟元赌不起。
他大步拐进一条小巷，楚婕急忙跟上。
这巷子挺深，错综复杂，巷内又有小胡同。孟元又拐进一个偏僻老旧的小胡同，才停下来。
他把手机扔还给楚婕，叫她拨120。自己则轻手轻脚，扶着卓一靠坐墙角，检查他的伤势。
楚婕打完电话，孟元看向她，脸色肃沉，“怎么止血？”
楚婕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止血。你是医生。”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能行？”楚婕有些不可思议。
“不行也得行。他等不及了。”孟元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但楚婕听出一丝颤抖。
她垂下头去看。孟元说得对，卓一恐怕伤到了大血管，此时血已经浸透了多半件上衣，瞧着很骇人。
等救护车来，可能真会来不及。
但是，这种情况，连急救包都没有……
孟元眼神更加焦急迫切，楚婕看他一眼，额头冒汗，“我，我不行……”
孟元欺近她，眼中冒火。
这时，卓一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孟元惊喜地回头看，原来卓一还有神智，此时正睁眼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笑里满是安慰。
孟元险些哭出来。但是他极力控制住脸上表情，也笑了，“哥，你别怕，没事。”
卓一听不懂他的话，但似乎很放心。放了心的卓一，眼皮就止不住往下垂。
孟元急了，“哥，你别睡！”
他拍着卓一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哥，你别睡，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会儿。”
卓一的脸甚少见光，本来就白，这时更白得像张纸，他嘴唇蠕动了几下，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卓一神智有些模糊，模糊中，还不忘调侃自己：说出来又如何呢？孟元照样听不懂。
困倦袭来，他再忍不住，合上眼皮。
卓一的血还在汩汩往外渗，孟元按压着他伤口的手有点哆嗦。他在想，一个人哪有这么多血，经得起这样流？
他脸上惨淡的笑容再也绷不住，红着眼拽过楚婕，“给他止血！快！”
楚婕被他眼中骇人凶光镇住了。这个原本的保护神似乎一下子变成了恶魔。
有一瞬，她觉得不按他说的做，恶魔便会向她挥起屠刀。
好在，救护车难得及时，声音已经远远响起。
孟元总算放开楚婕。
12、复仇
楚铎对着一屋子人大发雷霆。
这么多人，都是废物，连个人都护不好。
他这怒火来势汹汹，一众小弟，俯首贴耳，恭恭敬敬听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们当中有些人，在今天挨骂之前，根本不知道楚家原来还有个大小姐。
着实冤枉。
也不冤枉。楚铎恨他们不争气。
他们要是争气，怎么会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不怪他气怒交加。楚铎在本城向来说一不二，他一跺脚，本城大小帮派势力都要抖上三抖，如今呢，都有人敢对他的女儿动手了！
郑天也在这屋子里站着，他身份超然，因而站在首位。
站首位，也一样是挨训。郑天心不在焉听着，脑子里在瞎琢磨：得亏楚婕没事，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楚铎还不怪罪上世界人民？
郑天想到这儿，对孟元由然生出一股子感激。
这感激，孟元是没心情体会了。他等在抢救室门外，满心焦躁，一身衣服血迹斑斑，双眼发红，死盯着抢救室的两扇门，仿佛要把那门看出个窟窿来。
楚婕守在一旁，心情复杂。她有心劝孟元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话到嘴边，却总吐不出来。
孟元像个浑身是伤却不容侵犯的野兽，楚婕竟然不敢靠近。
孟元心里又慌又乱。他盯着急诊室的门，是因为他不敢闭眼。一闭眼，眼前就一阵阵闪过暗红色——那是血，卓一的血，卓一浑身浴血倒在他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元手指紧紧攥成拳，他连牙齿也发出轻微的“格格”响声。
楚婕想不到，孟元这样日日与危险为伍、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有什么可以让他这样紧张——卓一的伤势看上去严重，但只要及时输血，肯定没有大碍。
就算关心则乱，也实在夸张了些。
万幸，在孟元崩溃之前，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
输血及时，卓一的确没有危险，骨头也未伤到，剩下的，只需慢慢静养。
听了医生的话，楚婕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她也说不上来是为卓一而松，还是为孟元。
孟元早忍耐不住了，已经冲到卓一的病床前。卓一还未清醒，面色依然苍白，但好歹有了些血色。他神态安详，呼吸平稳，孟元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楚婕这时才鼓起勇气说话：“阿元，你的伤口也去处理一下吧，小心感染。”
孟元抬起头来，短短功夫，他已经恢复从容镇定，“谢谢楚医生，我稍后就去。你也快跟弟兄们回去吧，报个平安。”
楚婕微张了张口，仿佛有些不情愿，最后还是吐出一个“好”字。
早就等在门外的几个黑衣保镖闻言，连忙向孟元投去感激又敬佩的一瞥：能让一向喜欢和他们逆着来的大小姐这么听话，孟兄弟非常人也。
送走不相干之人，孟元才走回病床边。他看着卓一发了会儿呆，然后脱掉血污上衣，侧身，小心躺在了他旁边。
才躺下，卓一本能似的往他怀里凑了凑。
孟元迟疑了一瞬，才伸出胳膊，将他虚虚揽在怀里。他不敢揽实，怕压倒卓一的伤口。
胳膊就这么悬空着，很累，孟元却一脸飨足。
感激上苍，他还在，好好的，在自己身边。
他盯着卓一精致的脸，心中不安与惊惧渐渐消退，另一种情愫却不知不觉浮上来。半晌，孟元终于忍不住诱惑般，小心翼翼把头凑过去，嘴唇轻轻印在卓一脸上。
那一刻，卓一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他鼻腔，淡淡的清苦。
孟元听到自己心跳声怦怦加快。他欲罢不能，仿佛受着本能指引，移动嘴唇，舌尖轻触到卓一唇上。
——那么沁甜，那么温软，软得孟元舌尖一麻，心头一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