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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魂归何处——by碧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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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奴才命御膳房准备了些清淡小菜和粳米粥,王爷凑合着用些吧。”近侍凑近贤王,轻声说道。

“也好,”本欲推辞,转念及此后的狂风骤雨,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撑着了。腿脚因为长跪有些麻木,贤王缓缓吩咐道,

“扶我起来吧。”

步入偏殿,食案上早已摆好几碟小菜和一碗清粥,色泽清丽,端得惹人喜欢。贤王扫了一眼,净是些素食,一来先皇驾

崩,二来,自己曾于殿内亲自宣布俭省些吃穿用度。喝下小半碗清粥,便再无胃口,命人撤了去,随即问道,“战事如

何了?”

一干内侍,竟无一人敢说话,殿内静的让人焦躁。

“但说无妨。”贤王招了招手,唤来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太监。

“禀王爷,”小太监说着便跪下,“前几日奴才听李将军和众位大人议事,说那豫国军队不知从哪弄来些投石机,让咱

们的将士吃了不少亏。”

“哦?”贤王微微皱眉,吩咐道,“你们几个准备准备,随本王去城楼上看看。”

“王爷,使不得!现两军交战,王爷千金之躯,岂能亲自涉险。”说着,宫人跪了一地。

“不妨事,想那豫国也不会轻举妄动。”说罢,便带了几个近侍,步出偏殿。

马车一路颠簸,竟有些睡意。随侍的太监道,“王爷暂且歇着,等到了奴才自会叫醒王爷。”点了点头,便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之时,马车已到城下好一阵了,李钰带着副将候在马车外面,安静的跪着。

“怎的不叫醒本王?”有些心急的下了车,随口斥责道。

“王爷勿怪,”李钰笑着,却难掩眼角眉梢的忧虑,“是臣吩咐的,王爷连日操劳,别误了身子。”

“李将军起来说话,”贤王回道,“现下战况如何?”

一行人登上城楼,天略微有些灰色,黑云压城。守城的将士表情木然,蜡黄的脸上有着风沙的痕迹,贤王不由得叹了口

气。

“以将军之见,还能支撑多久?”寻着一处僻静的位置,贤王命伺候的人退下,方才问道。

“不敢欺瞒王爷,”李钰说着便跪下,“军中粮草最多不过十日之用,剩下不足两万将士,已是疲惫不堪了。老臣无能

,不能帮王爷分忧。”

“将军且起来吧,”贤王说着,视线望向敌军的大营,上书“司马”二字的军旗如同巨兽一般,张牙舞爪的在空中翻腾

。“五日后,逸儿自有安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贤王南宫逸,温良贤德,上孝先祖,下敬父母。朕上应天意,下顺民心,擢传位于皇二子,南宫逸。百官定当尽心辅佐

,以报圣恩。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逸靠着龙椅,轻轻松了口气。冗长而繁杂的登基大典结束,,南宫逸于内殿召来几位大臣。

“参见皇上。”

“平身吧。”

“不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李将军有些着急,战事吃紧,皇上却硬是将自己从城楼召回。

“几位大人都是当朝重臣,更有两朝元勋,服侍父王这么些年,也该回家颐养天年了。若仍旧为国事操劳,文武百官当

谓朕不体谅臣下了。”说完这番话,南宫逸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如水。

一语惊四座。便只有张,崔,李三人面面相觑,竟是悲戚之意。南宫逸欲以一己之力解救苍生,却恐力不从心。

“皇上,眼下国难当头,皇上刚登基便罢黜重臣,恐百官心寒呐!”

“司徒大人此言差矣,岂不闻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这是给众位一个台阶儿,众位也该体谅些个。”立于一旁的近侍开

口道。

“皇上!”

“王大人!”那司徒王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南宫逸喝住,“大人若是不愿,待到明日,这辞官成了罢官,莫说大人,

就是朕,也觉得脸上无光啊。”南宫逸起身,扫了一眼众人,道,“若还有哪位大人不愿意,明儿个,也跟王大人一道

儿吧!”说罢,便朝内殿走去。

“各位大人且自散去,皇上该歇着了。”待到宫人吩咐,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丞相大人,”众人叫住正欲离开的张凛,道,“这皇上平日也不似这般,怎的突然转了心性?”

“大人,您是两朝重臣,岂能由得皇上这般胡来,毁了祖宗社稷?”

“是啊,大人……”

张凛略一摆手,制止了众人,“老夫老了,承蒙皇上体恤,恩准告老还乡,是老臣的福气。”陛下,既然您执意如此,

老臣,怎可负了陛下一番美意。

“是了,”崔明趁机道,“皇上自有皇上的安排,众位稍安勿躁才是。”看了张凛一眼,目光里全是意会。

内殿,悠然的檀香燃着,添了几分静谧。南宫逸自进门便吩咐了文书拟旨,无非是些冠冕的话儿,劳苦功高,食亲王禄

之类。

“皇上,丞相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吧。”南宫逸命人将拟好的圣旨置于案前,便挥手示意退下。

“老臣参见皇上。”张凛颤颤巍巍的跪了。

“大人免礼,”见左右无人,南宫逸亲自扶起张凛,道,“先前多有冒犯了。”

张凛起身,道,“皇上一片苦心,老臣无以为报。可是,老臣有几句话,想对皇上说。”

“朕洗耳恭听。”南宫逸在张凛边上,寻了张太师椅坐下。

“皇上可还记得,那卧薪尝胆的故事?”张凛问道。

“先贤教诲,自不敢忘。”

“皇上,老臣这一去,怕是再无机会为皇上分忧了。皇上且自记得,这天下史书均为帝王家所写,皇上此番,少不得学

那勾践,卧薪尝胆,切莫为了一时之义气,冲动行事。老臣等,还会在这南国土地,等着皇上回来挥师而进呐。”

“丞相教诲,朕自当谨记。”南宫逸压了心中的酸楚,说道,“朕也有几句话,想嘱咐丞相。”

“皇上请讲。”

“朕将朝中重臣一律罢免,一则为免日后落入敌手,后患无穷;二则,当日渭城之战,皇兄至今下落未明。若是天不亡

我南宫氏,皇兄得以归来,还望丞相劝说各位大臣,襄助皇兄成事。”

“皇上放心,”张凛说道,“待时机一到,老臣自会向各位大人言明皇上的一片苦心。”

“如此,朕代皇兄谢过丞相了。”

是夜,君臣二人于这乱世之秋,大殿之内,促膝而谈。饶是窗外风急雨骤,便就这番情意,无端的让人心暖。

翌日,五更,内侍轻声提醒着早朝。南宫逸一夜无眠,宫人伺候着漱口,洗脸,又换了龙袍。南宫逸看着镜中的自己,

已有了几分不胜之态。

上了朝,便是几道请旨辞官的折子,丞相张凛,尚书崔明,司徒王宇,连带着朝中一干重臣,却独不见大将军李钰。南

宫逸却也不多说什么,当着面儿准了奏,各自赏了些封号,打发了去。底下有些不甚明白的,难免窃窃私语,南宫逸也

只当没听见。

退朝,进了书房,南宫逸唤来御林军首领,吩咐了几句,便也打发了去。

过了午时,一切准备停当,该走的走,该遣散的遣散。偌大的宫闱,一时之间,竟然静了下来,平添了几分萧瑟。传了

午膳,南宫逸胡乱的敷衍了,便向祠堂走去。

垂首跪了下去,南宫逸竟多了一分轻松。饶是那明晃晃的大刀悬在头顶,迟迟未落,方才乱人心神。既然想好了,便无

所谓恐惧,只心里没来由的痛楚,却不是那般难以消受。

“来人。”轻轻唤了一声,随侍的宫人跪着领旨。

“传朕口谕,打,开,城,门。”字字千金,五内翻江倒海的疼痛,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随侍的宫人是平日服侍先皇的,伶俐的紧,眼见着主子一步一步遣了众人,便也料到是今日的结局,只接了令牌,传旨

去了。

一幅一幅的画像于大殿之上默默注视着,南宫逸依稀记得,小时候父王抱他在膝上,给他讲的那些先祖的故事,而今先

人作古,便连这万丈宫阙,也将作土。

半晌,南宫逸缓缓道,“列祖列宗在上,罪臣南宫逸不能挽江山于危难,救黎民于水火,自知罪孽深重。今日,南宫逸

削发为义,自绝于先祖。自此,南宫氏永无逸儿其人,百年之后,亦不得入南宫氏宗祠,不得享后人香火。”说罢,南

宫逸回手一挥,一缕青丝,未及委地,便消逝无痕。

殿内有些昏暗,掌着灯,竟难辨时日。隐隐自宫门方向传来些许嘈杂,该是豫国的军队到了。南宫逸却也不去理会,自

跪于蒲团之上,双眼微闭。待四周嘈杂声渐盛,南宫逸已被团团围住,火把映着一张张疲惫的面容,眸子里却闪着兴奋

,这一场长达两年的战争,或许,真的该结束了。

“贤王殿下,别来无恙。”司马晋一揖道。他本是粗人,不懂得许多虚礼,却只皇上吩咐,说这贤王南宫逸风雅毓秀,

更兼满腹经纶,为天下学子典范,嘱咐他切不可失了礼数。

南宫逸却不理会,只静静的跪着。

司马晋端的有些恼怒,不过是败军之将罢了,却卖弄起风骨来,当真学足了文人的酸腐。念及皇上的嘱咐,硬生生的压

了火气,道,“贤王,本将念及皇上仁德方礼让三分,知情识趣的,乖乖儿认了,便也少吃点苦头,否则,我这手下的

将士,试问哪一个是吃素的?”

南宫逸依旧无语,火把映着他的脸,没有一丝波动。

“来人!”司马晋的怒火终于被成功挑起,“给我绑了下去!”

一队士兵上来架起南宫逸,久跪的双腿没有了知觉,站立都不得。正待出殿门,却见一人被担架抬了过来,南宫逸不由

得惊呼,“李将军!”

只见那李将军躺在担架之上,身上竟是箭羽,其中一箭贯穿心脏,当是致命伤。

李钰善于用兵,即便是司马晋胜算在握,也吃了他不少亏。但英雄相惜,终不忍他暴尸城外,任由那野兽糟蹋。

南宫逸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了架住自己的士兵,跪在担架边,委身一拜。

司马晋自小在军中长大,平生所敬不过一个义字,眼见这南宫逸对待将士如此,不禁有些感怀,只道,“贤王放心,本

将定当厚葬李老将军。”

“如此,便有劳将军了。”南宫逸淡淡应着,语气恳切。说罢,便挣扎着起身,跟着士兵去了。

司马晋看着南宫逸的背影,有些发愣,待到身边的兵士唤起,只深深叹了口气。

一灯如豆,门外的守卫静静站着,三个时辰换一班。室内没有其他的光,只隐隐从窗户缝儿里,投进些许光线,时不时

变换着颜色。南宫逸蜷在榻前的椅子上,今夕何夕,于他,已经无甚意义了。前些日子还时不时听到些哭声,急匆匆的

脚步声,这阵子全部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时不时传来些脚步声,整齐划一,想是巡逻的士兵。司马晋只命人按时送来些

吃食和水,让人盯着南宫逸吃下,方肯离去。南宫逸却也好笑,如此这般,竟是怕自己寻了短见么?岂不知,若是自己

一心求死,这司马晋当日破城时看到的,早是一具尸体罢了。

安静的时候,睡眠便奢侈起来。屋内昏暗,无事消遣,只得整日的看着窗户缝儿里那变幻的光线,看得久了,恍惚一阵

,便再继续。只屋外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将南宫逸一次次从游离边缘拉了回来。

厚重的宫门被推开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光线似贪婪的野兽,瞬间吞噬了整间屋子,南宫逸用手挡住双眼,只在指

缝内,看着来人模糊的影子。

“来人,带出去。”是司马晋的声音。

身体再次被人架起,双眼没有了手臂的遮挡,阳光之下,有些微微的疼痛。

司马晋有些吃惊,第一次见他还是蹁跹公子的模样,虽有些倦容,眼睛里还有些恨意,却也不负“公子逸”的称谓。五

日光景,面前的人好似失了水分的梨,苍白的脸,灰白色的唇,一头青丝好似冬季的野草,失了光泽。

隐隐听到司马晋道了声得罪,便被人七手八脚的架上了囚车。南宫逸微微一笑,如此阵仗,分明是让他南宫逸在天下人

面前颜面扫地,当真用心良苦了。

囚车的设计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脖子从上方的洞口处被固定了,脚边沾不到底儿,只能微微踮着,方能支撑身体。

南宫逸暗自思忖,这一路,若是自己侥幸支撑了,无需落得窒息而亡的下场,只怕等到了豫国,这双腿也无甚用处了吧

一路颠簸着出了宫门,喧嚣更胜。道路两旁挤满了人,神色各异。所幸这司马晋对下属有些管束,平常百姓家却也有惊

无险。国之一字,对于百姓来讲,却是水中月镜中花,谁坐江山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只那些士大夫之流,眉眼之中稍有

哀色,却也总狠不下心随了前朝去了,只得一面悻悻的骂着,一面用几文钱淘换一壶酒,闷闷的喝了。

沿路本有士兵把守,以防不测,偏巧有些个胆大的,跳起来叫着气节之类,说他南宫逸败了读书人的脸面,不若寻来三

尺白绫,吊了自个儿,还得披散了头发,那意思,却是无颜见祖宗。南宫逸且自听着,手指狠狠的抓着木杆,木刺刺进

指尖,也不见反映。

快到城门时,南宫逸捕捉到有些熟悉的目光,只见那张凛由一小厮扶着,噙着泪看着自己,几日不见,竟也苍老了许多

。那张凛暗自一揖,似是送别之意。南宫逸摇了摇头,示意他离去。却是何苦呢,而今这般,终不是什么体面的样子,

且看了去。若是自己当真有去无回,在丞相心里的,又该是怎样的自己呢。

出了城门,昔日的沙场依旧一片苍凉之色。天幕自北边黑了下去,较那日城楼所见,犹有过之。故国故土,于身后渐渐

远了。水榭楼台,烟笼雾罩,那一片旖旎风光自南宫逸心里,落了一把锁,永不得见。犹记得当日送别皇兄,而今,却

也无人拂起那首阳关三叠,唱着“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调子了。北方的天空兀自暗着,仿佛多一步便会堕入阿鼻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起初是麻,渐渐变为酸胀,腿部的皮肉仿佛随时会裂开,夹杂着血液骨骼,一股脑儿涌出来。南宫逸微睁着眼,野外的

月光有些清冷,自林间泄下,落了些斑斑驳驳的影子,颇有几分疏影横斜之感。一路颠簸,周身的骨骼仿佛移了位,只

待从囚车上卸下,便散了一地。冷汗去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衣物也不知道湿了多少次。可怜见儿的,那司马晋只知道赶

路,也不歇一歇,自己骑着高头大马自不觉得累,却也不管旁人死活。南宫逸忽然笑了,想着兴许,是自己疼的有些糊

涂了,竟也生出这样无妄的想法来。

混沌中,颠簸的感觉骤然停了。周围乒乒乓乓,一片嘈杂。一股力道支撑住自己,颈上的束缚卸了。南宫逸只觉得周身

一片澄澈,顾不得那许多,便一头沈进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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