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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上——by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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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予北发现这场谈话从开始就不在他预料范畴之内,不由惊讶地抬起头来:“你怎么……不先问点别?”

“先回答我。”

“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很有可能在。”

林家延对他脸苦相熟视无睹,拿起果篮里只无辜红富士,咔嚓声咬得汁液四溅:“我都猜到了。江由比你小两三岁样子,小时候应该挺崇拜你,后来就变成喜欢你了。他刚工作没几个月吧,大学刚毕业就回来找你了,想再续前缘……都没错吧。”

郑予北苦笑了下,由衷认为男朋友太精明了也挺纠结:“对,都没错。可他回来不是再续前缘,因为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我直把他当弟弟……”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林家延气坏了,或者说被陈醋泡起来了,居然张口跟郑予北同时说出了“我直把他当弟弟”,立时让他解释成了异常辛辣讽刺。

郑予北沉默片刻,苦恼地抱住了他长着头短发脑袋——也是林家延时常喜欢抱在怀里脑袋:“家延我不是故意瞒你,真真不是故意。我直认为我挺了解他,好歹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总能找个办法让他死心。何况我们最近如胶似漆,提起这种事多煞风景。”

因为这些原因,这家伙就只剩下默不作声拉着自己去宣告“我有主了”这个笨主意了。林家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心软,直以来爱如潮水感觉又回来了,缓缓开口道:“予北……”

长久相对无言之后,这两个字起到了平地惊雷效果,郑予北浑身震,简直不敢看林家延眼睛。后者只好自己靠近他,面坐下来面抚摸他背脊,总觉得他背上毛已经全都炸起来了。

“没事没事,我相信你。”林家延叹了口气,侧身趴到他怀里,寻了个不压着酸痛肌肉姿势安顿下来:“我只是……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郑予北低头磨蹭了会儿他脸,低低应道:“不许乱吃醋。”

说着,手指已经沿着他脊椎节节按揉下去,随即摊开手掌轻轻重重地给他捏起背来。

昨晚闹得过了,他自己也是知道。这个年龄谁不是如狼似虎,要是换了林家延对他全力以赴,说不定他承受能力还不如林家延呢。可他鱼自始至终只是哼了几声“不要”、“够了”,其余半点反抗都没有,乖顺热情又可爱,让人想到就觉得回味无穷。

郑予北遍又遍摸着林家延,过了会儿便听得他呼吸绵长而宁静,显然又睡过去了。大醋鱼在他怀中安歇着,呼吸温热地拂在他手上,郑予北心里却很清楚,江由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林家延面前他哪里敢说实话,其实他对江由了解远不止如此,那孩子执着有时甚至已经到了偏执程度,旦认定,必是勇往无前。

福利院里孩子大多早熟,年龄相差个两岁已然是天壤之别,更何况郑予北比江由大出足足四岁。这两个人本来是怎么也搭不到起去,日常生活也不是同个工作人员照看,但江由六岁那年件小事却造就了奇迹,将他和郑予北童年推入了难得交集之中。

从十岁开始,所有孩子都要轮值去照看更小孩子吃饭,这是福利院多年来规定。出事那天本来是郑予北室友值日,可他临时身体不适,郑予北只能代劳。六岁小孩子吃饭极不老实,就算是福利院压抑气氛也完全抑制不了他们天性,郑予北晚到了两分钟,那盛在保温锅里白米饭就已经被捣得不成样子了。郑予北管住了专注于捣乱这拨,转头又看见墙角那边还有群根本没心思吃饭,皱着眉头就往他们那儿去了。

原本嬉笑着小男孩们哄而散,方才被包围着尽情取笑小个子就成了唯目标,兀自在那里站着,脸震惊和不知所措。不久前骚乱郑予北全听见了,事情大概就是这孩子养了只兔子,转眼就找不到了,大家都说它已经死了,说他笨手笨脚连只兔子都养不活。

郑予北在自己同龄人中向来是个狠角色,时还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尴尬地劝他好歹先把午饭吃了。

小个子却死活不肯:“谢谢哥哥,可我定要找到小兔子。”

郑予北无奈:“万,我是说万,它真死了呢?”

小个子捏着拳头仰起头,倔强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硬撑着滴也没掉下来:“那我也要亲眼见到它尸体!”

郑予北还在想怎样把他哄到饭桌跟前去,正吃饭大多数又炸了窝了,饭碗眨眼就掀掉三个,哭声响起片。

于是这别扭小个子就被他暂时遗忘了,然后下午又有例行体育锻炼安排,直到晚饭时他再度踏进六岁孩子们餐厅,那个弱弱孩子才回到他脑海里。他这想起来,此事就成了惊天动地大事,因为所有孩子都说整个下午根本没见过小江由,还七嘴八舌地说他搞不好真去找他兔子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了。

郑予北冒着雨找了很久,幸好福利院门下午没开过,搜寻范围被局限在了宿舍区、活动区和小花园三个地域。最后夜深得伸手不见五指,郑予北借着手电筒光发现了蹲在树丛里小小身影,还有地上显然死去多时只无辜白兔。

“它死了……真死了……”小江由抬起头望着郑予北,眼里泪已经干了,脸上是说不出麻木,仿佛切悲苦都渗了进去,从此与他无法分离:“予北哥,我是不是真命硬?先克死了爸爸妈妈,又把我兔子也害死了?”

那兔子死状挺污秽,郑予北蹲身细看了几眼,蹙着眉答道:“跟你没关系,这兔子是吃了不该吃东西,消化道感染死。”

小江由下子坐在了地上,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彻底脱了力。最后郑予北把他路背回了他房间,等他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回自己那层去。从此“江由”这个名字就走进了他生活,在他离开福利院去上大学之前……再也没走出去过。

既然江由六岁时就能为了白兔找上下午加晚上,长大了这份坚韧就必成大器。单论这点,郑予北还是打心眼里欣赏他,因此在长达十二年时间里对他都非常照顾。

后来事就俗了。江由幼时崇敬他,大些就开始说喜欢他,但郑予北从不曾回应过。方面是因为取向问题毕竟沉重,他不愿意吃这棵窝边草,更不想担起江由如此认真感情;另方面也是因为他真心把这个孩子当做弟弟,怎么扪心自问都问不出那种意思来,索性不去搭理。

再后来,江由也该去读大学了,而且考到了远在天边另座城市。郑予北在四年中直不间断地资助他,但从没回过他任何封信,从没主动给他打过个电话,更别说给他什么不该有暗示了。可等到江由毕业了,他还是回来了,并且光明正大站在郑予北面前,说他要“尽力争取让他另眼相看”。

那正是郑予北与林家延密集约会时候,郑予北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次、两次、三次,终于咬牙设置了来电拒接。江由拿出了当年寻找白兔耐性,换了好几个手机号,锲而不舍地拨打郑予北电话,终于引发了前日郑予北怒挂电话事件,就此从小弟弟升级为烦人精。

可能是睡得不舒服,林家延迷迷糊糊爬起来坐好,然后靠在郑予北肩上继续打盹。他没有多少在别人肩上睡觉经验,角度总是不太对劲,睡着睡着就要掉下去,闷闷地撞在郑予北胸口上。过个几秒钟,他又会闭着眼睛悉悉索索地爬上来,毫无怨言地再度入梦。郑予北忍不住笑起来,捧住他脑袋把他彻底放倒,拿了个坐垫放在自己膝上给他当枕头,并用手遮住了他眼睛。

没了光线干扰,林家延果然陷入沉眠。沙发里再无半点声息,郑予北合上眼也打算歇会儿,顺便在梦里考虑下如何终结这个不肯死心小江由。

30

年三十那天早上,郑予北终于要去见林家延父母了。

林家格局他早已找阮棠打听清楚了,那家伙为了博取他彻底原谅(之前双向欺瞒相亲双方导致小小战争场行为显然是不符合红娘操守),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知道全给说了。林逸清和何嘉玥都喜欢林家延,林家栋是典型“爹不疼娘不爱、姥姥踢舅舅踹,爷爷奶奶心疼了召唤他去住晚,第二天早就发现古董花瓶见了阎王爷”悲催帝。可这位没有人乐意搭理主却是阮棠口中“荡平林家关键人物”,因为林家栋颇有江湖习气,读了多少书都去不掉那种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豪爽派头,旦得到他首肯,往后“就算林家延不想要你了,也绝对过不了他哥那关”。

虽然据郑予北观察,林家延从来不认为他哥除了“贱狒狒”以外还有别名字,也从来没有喊过哪怕声“哥”,但阮棠话还是不得不采纳,所以他特地在大包小包用于孝敬林家夫妇年货里……塞上了大堆传说中只有狒狒才爱吃小玩意。

比如香蕉,比如各种稀奇古怪坚果,比如他起了个大早出去买滚烫糖炒栗子。

除了准备讨好林家栋东西,他还万分豪迈地买了串颗颗饱满淡水珍珠项链、条苏烟、瓶五粮液,就差对着镜子练习双手奉上礼物神态和动作了,真比寻常人家毛脚女婿上门还细致。

林家延对此十分不以为然,再表示自己父母都是宽宏大量人,绝不会挑他错。但换个角度思考,他也能够体谅郑予北第次面见家人心情,后来也就对他过度谨慎不予置评了。等到了这天早上下车时候,忐忑了十几个小时郑予北终于忍不住了,在林家延去开后备箱拿东西时候把拉住了他,细看了会儿之后用力抱进自己怀里。

这条鱼全须全尾,神气活现,眼角眉梢全是静好岁月滋养出安宁气息,鳞片都不曾少过半点。他自认把它养得不错,诚心希望这鱼爹娘能对他满意,从此把它交给他喂养,应允把它鱼池长长久久地建在自己狗窝里。

郑予北次次地深呼吸,努力调整着情绪,可他手臂里锢着鱼却因为被抱得久了而无聊起来,偷偷用手指扯着郑予北仿军服式大衣背后搭扣,听着那啪嗒啪嗒声音自得其乐。谁知这走神,他立刻就看到了四楼窗户里探出来那张脸,那表情总让人想迎面给他拳,从小到大直都是。

要不是拜林家栋所赐,林家延还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张面孔也能摆出这种表情来。

林逸清也够为老不尊,站在后头笑看这两个模样儿子隔着十几米垂直距离相互瞪着,互不相让:“人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还站在窗口做什么。”

林家栋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或者说,更猥琐了:“我就是为了看您小儿子脸红……来,您也来看看,下头那位痴情种子还死抱着咱们家延不放呢,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何嘉玥下意识就要转头去骂这个没正形长子,可她老公也跟长子样不争气,居然还真跟着探头去看了。身为女主人,她气不打处来:“林逸清!儿子胡闹你也跟着闹啊!”

然后“妈我没胡闹”和“老婆我没胡闹”起冒了出来,何嘉玥长叹声,自去重新整理了下已经丝不乱茶几和沙发,等着次子带他男朋友前来按响门铃。

这场觐见父母大戏其实并没有上演多久,因为年三十最重要内容终究是那顿饭,而不是有意无意地盘问这个明显已经过分小心孩子。

林家延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只帮忙把藕圆子和鱼丸做了,何嘉玥就开始赶人了:“去去去,替我到客厅里盯着去。你爸和你哥哪里知道怎么照应客人,可别把你郑予北吓着了。”

林家延顺从地笑笑,边洗手边问着:“妈,你觉得人怎么样?”

“你们这些学工科男孩子不都差不多么,说话板眼,做事也规规矩矩,挑不出错。”何嘉玥利落地把整只老母鸡丢下锅去,砂锅盖在开水里过过,然后轻轻盖上去:“不过妈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其实这就够了,妈只希望他对你心能跟你对他样。”

林家延有些不好意思,随便嘟哝了声“哦”就赶紧出去了,留下何嘉玥个人在厨房里微笑摇头。她小儿子总是副能够独当面样子,遇上个人问题却如此羞涩,好好跟他说几句话都能闹个大红脸。

相对于娘关心情感问题,爹那边话题就劲爆得多了。林逸清随口问了几句关于工作事情,然后就拿了本法汉词典在那儿装起了佛爷,只管竖起耳朵偷听三个男孩子天南海北地胡扯。

林家栋成心要恶心人时候,那是没谁能招架得住。他保持着每句话都提到“小延延”这三个字频率,林家延实在是受不了,破釜沉舟似叹了口气:“想问什么你就问,我听着呢。”

林家栋抬眼瞧了瞧厨房,贼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家延,你老实回答我,你们两个到底谁是谁男朋友?”

名义上是问林家延,其实眼睛却盯着郑予北脸,饱含笑意,还眨巴眨巴。

毕竟那是跟林家延毫无区别眉眼,郑予北愣住了:在他概念里,男朋友当然是相互。他甚至还认真地思索了下,然后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整张脸立刻像被点着了样红起来,既不敢看家延,又不敢看家栋。

林家延就坐在他旁边,见他脸皮这么薄,索性大大方方勾着他肩表示抚慰,柔声低语:“不要理他,林家栋是神经病。”

随即他转向林家栋,眼神和语气都如既往平静:“这个问题你不是早几年就知道了么,为什么还要问。再说了,要问你也该冲着我来,何必要吓他。”

说着,还不间断地抚摸着郑予北肩头和上臂,生怕他受了惊真要炸毛。

林逸清听着这场面快失控了,刚想拿出父亲权威稍作镇压,却听见自己大儿子开始开玩笑了:“我怎么知道你早几年和现在是不是样呢。人家郑予北表人才,阮棠在我面前不知夸过多少遍,也不知道怎么就栽在你手里了,我这不是关心他生活质量和身体情况么……你俩谁如狼似虎了都不是好事,凡事还是……”

这话怎么可能让他说完,林家延抱枕摁死了他,转过身仍旧半拥着他北北,体贴周到地安抚他:“他天生就这样,小时候哪儿都猥琐,现在精炼到语言猥琐,实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何嘉玥适时地出现了,手拿大盆用料丰富至极水果蔬菜沙拉,重重往茶几上放:“林家栋,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会儿年夜饭你就个人干吃白饭吧。”

在林家栋连串“妈你最好了”、“妈你最善良了”、“妈你最美丽了”骚扰下,何嘉玥笑着用慈爱眼神洗礼了家延和予北:“还是你们两个可爱……快吃吧,没劲了就找点报纸杂志看看,少跟这种非人类啰嗦。”

然后这屋子里唯女性优雅地退守厨房,顺便带走了腻在他身上要求先吃两块红烧肉贱狒狒,场面终于安静了。

可郑予北却不是这么想。因为林家延开始明目张胆地调戏他,右手正经放在沙发扶手上,左手居然隐在他背后慢慢摸了下去,直到靠近了昨夜还被充分使用过那块地方才停手,随即慢条斯理地揉了起来。

郑予北被他惹出身热汗,最后稀里糊涂被他带去“参观卧室”,在林逸清含笑目光中被直接拖走,浑然忘记了讨好林家栋指导方针,更别提应该陪陪家延父亲初步设想了……爱情这种事情,旦沾上就是晕头转向,就算聪明得人神共愤也不管用。

卧室里,林家延刚关上门,郑予北就从后面扑了上来,哼哼着要求“抱抱”。

林家延回过头去,正对上双热情又羞涩、委屈又雀跃眼睛,自己那颗心脏瞬间被滚烫液体淹没了,如他所愿把他收进了怀里:“乖,咱们不睬林家栋,他今天人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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