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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上——by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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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之隔,郑予北还沉浸在自己有了家感慨里,拥着爱人半天都没出声。林家延只好听着两人交织在起绵密呼吸声,用下巴有下没下地蹭着枕边人锁骨,硌得稍微有点疼也懒得去管了。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着,他看都不看地伸手摸过来,扫了眼屏幕就拿给郑予北看:“果然我们家狒狒看你顺眼,你看,还特意提醒我们可以起来了,别比爸妈晚太多。”

“爸妈……”刚说了两个字,郑予北便意识到自己夜之间成了林家第三个儿子,顿了顿才接下去:“爸妈平时都是这个时候起?”

林家延倒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亲昵地蹭蹭他脖子就打算起身了:“我妈是南方老派作风,初早上定要现做糯米糕,所以今天起得比什么时候都早。诶对了,你不是想学着进厨房么,会儿你去帮帮妈,改天你也好做东西给我吃啊。”

见他兴冲冲样子,郑予北也就提不出什么异议了,晨起洗漱过后果然进了厨房。说是要亲手做,其实糯米糕原料都除夕白天就做好了备在那儿,郑予北按着何嘉玥指示把它们切成小方块,屉屉隔水蒸出来,再多蒸了点素菜包、肉丁烧卖什么当做配菜,最后跟着何嘉玥起端了出去。

林逸清正在接电话,看上去表情还挺严肃,于是林家栋就无视了与他分坐在餐桌两边等待喂食爹,笑眯眯地看向郑予北:“诶呦你可真贤惠啊~”

林家延正拿着手机细看,看着看着脸上便露出讶异来,隐隐又有喜色,忽然开口问道:“爸,你接电话是不是阮阿姨打来?”

林逸清笑得很舒畅:“对,看来向晚也刚告诉你是吧……”

“你们都说什么呢。”有郑予北鞍前马后帮着摆筷子倒豆浆,何嘉玥手上都没什么可忙,正好去解丈夫和小儿子哑谜:“怎么我和予北去弄了顿早饭,这出来连你们说话都听不懂了?”

林家延挑起眉来,满眼都是暖融融欣喜:“向晚姐打算三月份就结婚,刚做决定。”

何嘉玥确实没料到,入座动作都停了下:“……向晚要嫁是谁?”

“楚平啊,除了他还能有谁?”回答却是林家栋,懒洋洋、理所应当样子。

林家延回到桌边来,拉开郑予北旁边那把椅子:“哦?你居然知道得比我们都早?”

蒸屉里糯米糕是五色,五个盘,装得整整齐齐,视之晶莹可爱。林家栋拿起筷子来,抢先把加了碎茶叶那只绿色弄到自己碗里,咬了口才回答道:“唔……可能也是巧了吧,我回来之前难得有天上了网,向晚就跟我说楚平又向她求婚了,这次连父母都带她见了……她问我该不该答应。”

林逸清也忍不住八卦起来:“那你怎么说?”

“我说应该啊,当然应该。”林家栋认为这是完全不需要犹疑问题:“算上医学院同班那八年,楚平都在向晚身边守了多少年了,我看她早该嫁了。”

眼看这话题就要偏向向晚为什么不早点嫁了,林家延赶紧截住话头:“前几年不是他们两个都忙着升副主任医师么,现在终于消停了,所以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吧。三月份就办婚礼,估计只是很简单仪式而已……家栋,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准新郎和准新娘约出来问问?”

林家栋沉浸在“何嘉玥牌”青菜香菇包里,脸吃上了瘾陶醉样,半天才哼了声表示赞同。

郑予北听这家子你来我往了好会儿,终于找到个机会问问题:“请问……有谁能解释下楚平是谁吗?”

短短天相处,天性容易同情心泛滥何嘉玥已经很喜欢这个身世堪怜小家伙了,再加上他大早就爬起来帮自己做这个做那个,这会儿看向他眼神真可谓是慈爱到了极点:“楚平是向晚从读大学起就谈着男朋友,可是两个人关系直不怎么热络,我们私下里都说是向晚性子冷了点,大概是不知道怎样才叫热络。不过现在也不用提这些了,他们都快结婚了。”

何嘉玥喜爱表现得太明显,林家延看在眼里,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白操心了。郑予北是何等阳光灿烂人,这回又是卯足劲头刻意讨好,难怪进了家门当晚就能哄得老爸笑脸相向,第二天早上就大摇大摆成了老妈新宠,哪里需要自己跟在后面担惊受怕。

他差点就忘记了,郑予北是孤身人从无所有走到今天,事实上并不需要任何人庇护,他自己就可以把切都处理得很好。

郑予北向他低下头来,从来不是为了示弱,而是要他多爱他点。

这大过年,家家聚餐计划都路排到初五以后去了。作为民众代表林家栋打了电话去约陈向晚,得到回复却是“实在抽不出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约定了下午出去喝茶。因为起得早了,林家家子都显得无所事事,每个人都在安静上午找了点事情,不慌不忙地做着,房子里渐渐连人声都听不到了。

林家栋抱着手机去跟李袤煲电话粥了,商量着什么时候去李家见见她父母。林家延把大提琴从琴盒里请了出来,正拿着专用保养剂慢慢地擦拭。林逸清目不转睛盯着法语频道节目,会儿面无表情会儿眉头大皱,显然已经沉浸到异次元空间里去了。何嘉玥又回到厨房去摆弄她瓶瓶罐罐,支使微波炉刻不停地工作着,让浓郁奶香味把全家人都罩了起来,馋虫爬了地。

郑予北悄悄抬起眼来,个个地打量了遍这家子,然后飞速敲击着键盘:“你说吧,没人在注意我,你是安全。”

“向晚大小姐要结婚,我哪儿还是她表弟啊,我都快成了长工了。我看准姐夫都没我这么忙,点头哈腰连声恭喜,还得赔堆笑脸……”那边阮棠像个刚拧开水龙头,水压过大,下子就滔滔不绝起来。

刚才那阵猛敲键盘毕竟是急了点,林家延转头来看了他眼,眼神温柔得几欲滴水。郑予北跟他对视了秒,耳根没出息地开始泛红,然后躲躲闪闪地避开了。

林家栋也正好半侧着身看到了这幕,十分夸张地做了个“诶呦我好冷”动作,嘴里却是纹丝不动心平气和,还在柔声说着“随便你吧,你觉得好就行”。

林家延和郑予北都忍不住笑着摇头,心想还真是物降物。

这气氛委实好得令人感动,郑予北深感家庭之温暖,很长段时间里甚至都舍不得开口,因为不想打破这年关上宁馨相处。个循环往复声音响了好几遍,大家都疑惑地看着他了,他才如梦初醒地翻出自己手机来,面说抱歉面往阳台上走去。

人都到了阳台了,右手拇指也放在接听键上了,郑予北却不想按下去了。来电号码他没有存过,但他认识:那是江由。

怎么说也是认识了不止十年朋友,抛却感情纠葛,他们还是玩伴,是兄弟,是曾经相互扶持着共同成长人。他们之间关系现在是追逐与躲避,但总不会长久如此,更不要说之前起从黑暗里中走出来漫长旅程了。

郑予北握着那无辜手机,手指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咬咬牙,接了。

“予北哥,新年好。”

不知为什么,江由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实质感,轻灵飘渺,像是风吹就要散了,令郑予北不得不答他:“……嗯,新年好。”

“初就跟你说这个可能挺扫兴……”江由说得很慢,可能是信号不太好原因,郑予北需要注意力非常集中才能听得清:“但我觉得实在不应该瞒着你。老院长病不太好了,估计就这几天就要走了……你有空话来看看她吧,好歹她也曾经出钱替你垫过伙食费。”

郑予北半天都没出声,暴露在冰冷空气中手渐渐失却了室内带来温度,直至指尖都微微发痛了,他才找回了自己声音:“……好,我知道了,我会过去。”

江由“嗯”了声,并未多说什么。

郑予北近来都在拒接江由切来电,这时候才想起人家穷追不舍原因也许是为了老院长,所以觉得自己应当道歉:“对不起啊,我其实也不是不想接你电话,只是……”

“只是男朋友时刻都在身边,接了故交电话怕人家误会,是吧。”江由在那头轻轻地笑,似是单纯无害,实则五味俱全:“是啊,也不能怪你。凡是从福利院走出去人,谁不想跟过去撇清关系呢。你也是凡人,予北哥,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当成神。”

郑予北无言以对,深深几个吐纳之后,勉强从自己喉咙里逼出几个字来:“咳,见面再说吧。”

江由却还是笑:“好,你抓紧时间吧。要是带礼物话,买点花就可以了。老院长早就吃不下什么了,你就是买了水果点心她也无福消受。”

熟悉寒冷从心底透出来,静悄悄蔓延在四肢百骸。郑予北叹了口气,答了声“知道了”,挂电话时候再无留恋。

对尚且年轻恋人刚刚宣布了婚讯,不日就要大宴宾客,从此携手生;可看着他从小到大老院长却要走了,那么多年爱恨嗔痴,竟然可以就这么笔勾销了。

外头下起了小雪,看着就让他觉得阴冷,因而他打算折回去,把自己再次硬塞进屋里团和气。谁知这回身,却正迎上林家延担忧目光,还有从玻璃移门里透出浓浓关切。

郑予北很想笑笑来回应他,可惜眼睛里怎么都凝不起笑意来,只得作罢。

有了现在和未来,并不代表他可以告别过去。

33

郑予北站在阳台上那回首,林家延咬着牙直惦记着,直到吃过了午饭该去见向晚之前,他才找到了机会把郑予北拖进了自己卧室里。

门合上了,郑予北刚想调配出个合适笑容来面对林家延,谁知对方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转身就把他摁在墙上,不容拒绝地吻了下去。

滑腻舌尖探进牙关里,依然是成不变温柔。哪怕是在眼下这种着急慌乱情绪里,林家延也没有去压住他手腕,只是紧紧地环住他腰,让两个人尽可能地紧密贴合。

郑予北全心全意地回应他,像是要与他拥吻到天荒地老。

……他才是我现在生活。郑予北在浓情蜜意海洋里留存着最后丝理智,字句地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我这么爱他,我跟他过得这么幸福,没有任何变故能改变这些。

林家延仗着郑予北宠他,稍有不满意就来了这么出强吻戏码,演完了还恋恋不舍,侧过脸与他唇贴着唇,就这么若即若离地低语起来:“你到底怎么了?刚才那是不是江由电话?”

郑予北被他扣在怀里,暖热气息全都交织在起,点编瞎话力气都使不出来:“对,是他电话。我以为他只是拜年,可他告诉我,福利院以前老院长快走了,恐怕就是这几天事情。”

林家延微怔片刻,更加轻柔地亲了亲他表示理解:“那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郑予北叹了口气,慢慢点头。

“你读高中起她就不肯再付你学费,这我知道,可毕竟当年把你从大门口捡回福利院也是她……这要是换了我,我也有怨气,但她都要走了,你最好还是去尽尽孝心。”

郑予北把脸埋在他肩上,不肯说话。那是种躲避外界姿态,他以前从来做不出来,现在却成了自然而然习惯了。他多希望这世上只有他和他胖头鱼,别什么都不存在。

林家延实在不是口若悬河人,说到这儿就不知还能怎么劝了,于是拿出百试百灵法宝来——他又吻了郑予北次。

对方果然听话多了,再开口时说是“我想还是下午就去吧,向晚姐那儿你替我带声恭喜”。

“不行,你不能个人去。”林家延转身拿起外套,眉宇间全是坚定:“让林家栋去见向晚,我陪你起去医院。”

郑予北忽然笑了:“家延,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看个老人都需要你陪。”

林家延再次拥住他,亲昵地拍拍他背:“这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放心。”

——我连你皱皱眉头都舍不得,怎能放任你独自去面对过去。

林家人当真是个个善解人意,郑予北藏在林家延背后解释了下临阵脱逃理由,何嘉玥听到“老院长”这个词就立马放行,还拽着小儿子多叮嘱了好几句,让他好好陪着、见了老院长要懂事之类,要多慈爱就有多慈爱。

郑予北进了电梯就表示疑惑:“她平时直都是这样吗?”

林家延搂着他笑:“怎么可能。林家栋小时候连我爸都不怕,就只见了我妈才会乖。她这是真看你很顺眼,非常顺眼……”

郑予北讨好地亲吻他耳垂,轻声道:“你家里人看上去都不讨厌我……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我觉得这挺理所当然。我爸妈结婚好几年才有了我们,其间我奶奶没少找茬发脾气,他们估计是深有感触,所以绝对不会干涉我和林家栋感情问题。”四下无人,电梯到了地下层后,林家延就牵了郑予北手走出去:“再说了,我出柜都是将近十年前事了,我爸妈早就无所谓了。”

年初午后,可想而知上海路面交通是个什么状况。忆及往事,郑予北心里烦乱不堪,想起老院长病又觉得忧心忡忡。他就这么面胡思乱想面昏昏欲睡,到了医院门口简直不知今夕何夕,睡得满脸困顿,活像被车轮子刚刚碾过。

林家延有点看不下去,给他理理头发又正正衣领,最后在他脸颊上吻了下,这才放心地跟他起进了大堂。

临进去之前,还发生了个小小插曲。林家延看到陆深从住院部匆匆地走出来,面若寒霜,看就知道刚跟人闹过不痛快。毕竟是熟人,明知人家心情不好,招呼还是要打:“……陆深?”

陆深比林家延父辈小了近十岁,向来跟他们这辈孩子以姓名相称,大家倒也都自在得很。可这个时候,林家延印象中陆深永远优雅手却用力地握成了拳,指节青白,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在克制着什么。人走得近了,细节才看得清楚,林家延甚至有些后悔,心想要是不叫住他多好。

陆深好歹还是维持住了最基本涵养,冲着林家延点了点头,却死活笑不出来,只好自顾自地走人了。

“家延,那是是谁啊,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林家延拿胳膊肘撞了他下,笑道:“能不眼熟么……陆深是谁你居然不知道?”

郑予北觉得此人极为眼熟,不是般意义上随便说说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额,是,是谁?”

“笨。”林家延装模作样地长叹声:“陆深不就是那个调酒师么。他那家pub里少说有半人是冲着他去,去了几乎没有不做回头客。”

郑予北第次觐见林家栋就安排在陆深pub里,他事后回忆起那杯鸡尾酒,也确实是难得美味。可惜那天他气得神志不清,站起来走人时候林家兄弟还没来得及正式把他介绍给陆深,所以他只觉得熟,竟然到现在还不认识陆深。

外头阳光不错,耀得人眼睛都发花,郑予北再想回头看时候,匆忙离去陆深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下,他也只好作罢:“……算了,下回去时候正经认识下吧。”

然后他又问起称呼问题,问林家延为什么对他直呼其名。两个人慢慢谈论着不相干话题,很快就走到了大厅最深处电梯前。

医院电梯般都格外宽敞,至少能容纳两个担架四辆轮椅。那电梯从地下层上来,郑予北站在最前面,门开里头就是个坐轮椅烧伤病人,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原来还有人五官。郑予北脸色巨变,下意识退了半步,亏得林家延撑了他把,这才镇定下来走了进去。也真是巧得很,他们这路上去,中途又进了头顶画着放疗区域小孩子、手脚都骨折车祸伤员和只能勉强仰卧垂垂老者。林家延都不敢看郑予北表情,只能默默站在他身边,希望他别在见到老院长之前自己就先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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