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鼻端忽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飘来。他不觉睁眼往香气的来处看去,原来宫人已端来晚饭置于矮几之上,皇帝盘腿坐在榻上正吃得津津有味。
这顿晚饭李世民自然是有份看却没份吃的。但他此时只是暗暗的庆幸,自己吃早饭时决定了要吃饱才能跟这皇帝“斗”将下去的想法果然没错。今天的早饭他吃得很饱,午饭也吃得不少,因此这时虽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肚子倒还没觉得饿。这大概就是如今跟昨晚相比最好的地方了。当然,这样一直不吃晚饭,迟早是要饿的,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也没法多想了。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皇帝那边的情形,只管继续保持皇帝想要的那个“正确”的跪姿。不消片刻,膝盖的痛累又已使得他的意识模糊了起来,皇帝正在做着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不知又过了多久,两条大腿又像昨晚到了较夜之时那样开始打起颤来,带得上身晃动了好几次。
他只怕被皇帝发现自己这越来越跪不好的样子,悄悄的又微睁一丝眼线,向皇帝那边瞄去。却见皇帝这时正仰躺在榻上,两手交叠于头顶,两腿却架成二郎腿翘起,好一副全没君主仪态的样子,但至少是没有紧紧地盯着自己这边施以监视。
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再闭上眼睛,全神贯注于保持跪姿,却听到皇帝忽然开口:“魏忠,今晚朕要有人侍寝,你去安排一下。”
这“侍寝”二字传入耳中,他的心猛地一跳,马上就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巡逻的路上遇到皇帝被他揽着腰部时,皇帝曾在调笑他的言语之间暗示今晚要他侍寝。
一想到这里,他霎时两颊发烧,全身滚烫,心儿砰砰乱跳,想:皇帝……皇帝不会真的要我今晚给他……给他……
他连忙又一次张开眼睛,往皇帝那边望去,却见一个小太监捧着一块托板,上面放着五张木牌,递到皇帝眼前。他也一下子想起,以前听父兄在茶余饭后笑谈之际说过,宫内皇帝挑选妃嫔侍寝,如果他没有明确地指明要谁,就会由宫人把写着宫内女子的名字的牌子放在皇帝面前,皇帝翻了谁的牌当晚就临幸谁。可是宫内女子那么多,不可能一次性地都摆出来,只能是五张五张的呈上去。
皇帝把牌子翻过来之前也看不见牌子正面的名字,因此会翻谁的牌就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宫内女子为了增加自己被皇帝翻到牌子的机会,往往不惜私下向那些给皇帝呈牌的宫人施以贿赂,让他们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放在第一批上呈的五张牌子中最为显眼顺手之处。不过这自然也不是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事。再说,皇帝就算翻了某人的牌,但如果他不想要那个人,也会不作数,继续翻另一张。如果五张牌他翻了都不要,宫人就要再呈另外五张上来给他翻。
当然了,一般来说皇帝很少会连翻五张牌都不想要的,否则他早就不采用这种翻牌的方式来挑选侍寝的妃嫔,而是会直接指明要谁来了。所以第一批呈上去的五张牌,毕竟就是机会最高的,宫中女子为了能让自己的牌子进入那第一批的五张之中,都不知道要在那呈牌的宫人身上花上多少的钱。
李世民看见皇帝要翻牌,心中立时又放下了一块大石。
自己才刚进这宫里来,应该不可能有名牌放在那托板上给皇帝翻。而且皇帝若真的要自己侍寝,那还翻什么牌?直接指明要他就行了。
他这一放下心来,胸怀之内就换上了少年人的好奇之心。他把眼睛睁得更大,身子不知不觉的微微向着皇帝那边倾去,想看清楚皇帝今晚会翻谁的牌。
却见皇帝想都没想,提起右手就把放在最左边的那张牌翻了。
这样放在最边上的牌,还要是较为远离右手的左边,本来是这五张牌子里最不显眼、最不顺手的,如果这五张牌所属的主人都向那呈牌的小太监行了贿,恐怕就是那一张牌给的钱是最少的。却没想到它反而是第一个给皇帝选上翻中了。
这世事还真是莫测啊!
李世民脑子里刚转过这么一个念头,谁知紧接着就看到皇帝的右手毫不停留地“啪啪啪啪”连翻四下,竟是把那托板上余下的另外四张牌也全翻了。
这边厢的李世民固然是一下子愣住了,那边厢捧着托板给皇帝翻牌的小太监也是一时看傻了眼,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全翻开的五张牌,道:“这……这……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魏忠抢步上前,向着那小太监喝骂道:“蠢货!陛下这意思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这五位娘娘,今晚让她们全都来侍寝!”
小太监恍然大悟,赶紧连声应“是”,捧着托板爬起身来就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李世民却是看得更加的目瞪口呆了,脑子里一时之间只转过一念:皇帝……皇帝今晚想要以一敌五?这……这……他这也太神勇了吧?
但这念头才一闪过他脑际,旋即便又想到:呸呸呸!这皇帝荒淫好色,才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来,这哪叫神勇?再说,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暗地里自责着,却又不禁担心皇帝会否看见自己此刻的脸色,会否猜出自己在想着什么,连忙又悄悄地往皇帝脸上瞟了一眼,没想到果然就与皇帝望向自己的眼睛又对了个正着!正如今早他在吃完东西之后忍不住舒服地打了个饱嗝时偷偷窥看皇帝的面色、却与皇帝的眼睛对了个正着而大吓一跳一样,他现在更是吓得连眼睛都赶紧再次闭上。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心虚作怪,还是因为皇帝在那边看过来见到他这样子后真的失笑了出来,他似乎听到轻轻的“嗤”的一声。他霎时羞得又是脸烧身烫,却不知道脸上是否已经红了,皇帝隔得那么远,自己又是跪在这阴暗的角落里,他该不会看得见自己这羞窘之态吧?
然而,羞窘之意略为平复之后,他心中涌起的,便是雀跃期盼之情:那小太监应该是出去召唤那些今晚要来侍寝皇帝的女子吧?这么说,皇帝很快就会打发我离开这里了,这罚跪很快就能结束了,我很快就可以回临湖殿那边去吃饭休息啦!
他这么一想,疲累的感觉似乎突然之间就一扫而空了。他连忙把大腿、上身都挺得更加的笔直,暗暗地提醒着自己,在这最后的时刻里,千万不要再有任何激怒皇帝的事情发生,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他就这样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等待着。须臾,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然后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铃佩叮当之声中又响起女子莺声呖呖的娇柔之声:“臣妾见过陛下!”
他按纳不下少年人的好奇心,忍不住又睁开眼张望过去,想看看皇帝的女人到底都是怎样的绝世美色。只见皇帝榻前团团的跪着五个女子,虽然个子有高些有矮些,身材有丰满些有纤瘦些,但的确每一个人都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实在是难分高下。
却见那皇帝斜身半坐半躺的倚着榻上的隐囊(按:古代的靠枕软垫),眼睛朝着天顶,竟是全然没有看向身边这五个娇娃,只是随手一摆,道:“都脱了衣服,上来!”
那五个女子便悉悉索索的开始宽衣解带,像是全然没看见殿内各处还满是侍候皇帝的宫人,甚至远处的那个角落里还跪着一个李世民!
反倒是李世民给吓得赶紧又合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那些轻纱罗衣纷纷落地后,在那照得一殿可算甚为亮堂的灯烛之下,显露出一具具白玉般的娇躯。
他心中暗暗的着急,也是隐隐的奇怪:怎么皇帝还不叫我走?该不是他已经忘记了我还跪在这里吧?不对不对,他不是刚刚翻完牌子的时候才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的吗?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已经把我还跪在这里的事情给忘了呢?
突然之间,李世民明白了!
不,不会吧?皇帝……他是故意把我留在这里一直跪着,故意在今夜召来五个那么多的女子来给他侍寝,他是要……他是要逼我……逼我看着他跟这些女人媾合交欢!
原来,这才是皇帝对他的……全部惩罚!
30.讨罚
如果仅仅是这样跪着,那可比不上昨日李世民被迫跪了一天一夜所吃的苦、所受的罪。这皇帝最喜花样翻新,怎么会只是简单地重复昨日的惩罚?更怎么会整治他还不如昨日?
李世民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对于皇帝的残忍严酷还是太低估了!
这时他不仅是紧闭双眼,牙关也是咬得紧紧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紧握成拳,却仍能感到掌心正不住地冒出汗意,至于从鬓边滑落的汗水就更多了——刚才只是因为累,现在却更多了一重紧张与羞恼的缘故。
可是他眼睛可以紧闭,耳朵却是无法堵紧关上的。皇帝那边,很快就传来各种各样的淫声浪语——皇帝肆无忌惮的高呼叫爽之声,五个女子此起彼伏的娇喘尖叫之声,还有肉体相撞的噼噼叭叭之声……鼻子也是无法屏息闭气的。于是,精腥淫靡的气味不绝如缕的飘来,势不可挡地充斥着他的鼻端。
李世民毕竟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男子,虽然还未历男女情事,但平日也有听父兄乃至年长的男性亲朋戚友在说笑戏谑之际隐约地提及床第之欢。对那些情形他也曾在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象过,甚至也有在睡着的时候朦胧地做过那种绮梦,醒来时发现胯下湿了一片。这时他虽然已是刻意地双目紧闭不看一眼,但那些声音、那种气味,还是无可避免的对他造成很大的冲击,害得他脸红耳热,全身发烧,下体不由自主的就紧了起来。
他本来刚才就已经累得开始有点支撑不下去了,只是想着可以很快便能结束惩罚,才又激发起最后一点点的精力来强撑着。现在却突然发现惩罚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身体精神又受到这样的强烈冲击,终于禁不住身子一晃,向前便要倒下。他连忙伸出双手往地上一撑,赶在身子完全摔倒在地之前撑住。
他这跪姿一下子保持不住,心里虽是难免一惊,但又想着皇帝在那边和五个女人正值“战况激烈”之际,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在这角落里的情形。而且皇帝那边吵得那样厉害,自己虽然是差点摔倒,却没发出什么很大的声音,也应该不会打扰了他而引起他的注意。因此李世民也不是特别的担心,一时之间没有急于恢复那“正确”的跪姿,仍是以双手撑地,只想略略地分担缓解一下膝盖上的负重与痛楚。
谁知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皇帝那边已传来电闪雷鸣般的怒喝,把那些女人的喘叫之声都压过去了:“李世民!你干嘛没有按朕的意思好好地跪着?”紧接着,又感到一股水意迎头扑面而来——却原来是皇帝一手捺起榻边矮几上放着的一杯水,向着他这边泼了过来。
一直在旁侍候的魏忠,早就细心地注意到皇帝一边与那五名女子游龙戏凤,一边双眼却其实不住地往李世民跪着的那个角落扫过去,始终在紧盯着李世民在那边的反应,口中虽是不停地高声叫爽,脸上的神色却哪有半分的投入?
果然,那边李世民忽然保持不住原来的跪姿而身子向前倾去、伸出双手撑住地面,皇帝立刻就看见了,一边口中怒骂,一边一手已推开身边一堆的女子,往榻边的矮几上一挥,捺起一只杯子,向着李世民那边作出用力投掷的动作。
魏忠在刚开始的一晃眼间,还以为皇帝是整只杯子都向李世民掷去,但再一定神,才看清杯子还留在皇帝手上,只是杯子里的水泼了出去。但那杯子里的水本来就不多,李世民跪着的角落也离那床榻颇远,当真能泼到他身上的水其实很少。
但他这一骂一泼已足够逼得李世民赶紧收起双手,腰上用力,想要回复刚才的跪姿。可他实在已经是太累了,上身一晃,终究是没能挺直身子,反而又是身不由己的向前倒去,双手本能的又伸了出来,撑在地面。他一边竭力想恢复“正确”的跪姿,一边急忙口中告罪:“对……对不起,是世民……世民失……失礼了……”
皇帝的雷霆震怒却仍是继续当头劈下:“什么‘世民’?今天朕不是已经封了你‘千牛备身’的官位职级了吗?你怎么还不向朕称臣?是谁教得你这么没规矩的?”他一瞥眼看到魏忠在旁,便冲着他喝问,“魏忠,是谁负责教他做千牛备身的规矩的?是谁没把他教好?”
魏忠连忙道:“回陛下,据小人所知,是他们那小队之中一个叫刘弘基的人负责教他做千牛备身的规矩的。”
“刘弘基?原来是他没教好朕的世民!传朕敕令,赏那刘弘基一百板子,以示惩戒!”
李世民一听,连忙赶在魏忠应“是”之前叫了起来:“不,不,不关刘大哥的事!是世民……不,是……是臣……是臣没学好,不是他没教好……”
“呼”的一声,回应李世民这话的,是皇帝手上还拿着的那只杯子也整个地飞了过来,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那杯子的准头甚差,没能命中他,只是擦着他身边掠过,“哗啦”一声撞上他身后的墙壁。
但紧接而来的,是皇帝更为愤怒如狂的咆哮:“什么‘刘大哥’?你们这些私下的亲呼昵称,你竟敢在朕面前公然的叫出来?”
李世民哪晓得魏忠在皇帝面前做过那些汇报,也就更加不知道他这样亲热地用“哥”来称呼小队里的人会是如此招惹皇帝的嫉恨愤怒,只道在皇帝御前这样的用语不够庄重、不合礼仪,才会遭受皇帝那样的责骂,连忙俯身伏地,连连叩头,道:“是,是,是臣不懂规矩!刘……刘侍卫是有教过臣要在陛下面前称臣的,是臣太过蠢笨,听他说过了也没记住,才会这样冒犯圣驾。陛下……陛下千万不要错怪刘侍卫,该受罚的是臣,臣甘愿受罚,请陛下息怒!”
其实刘弘基确实没有教过他在皇帝面前要称臣——这也不能说刘弘基疏忽大意了,而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基本的礼仪还需要再教。事实上,李世民本来也不至于糊涂无知到连这么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只是他今天才刚刚有了千牛备身这官位职级,这时一急之下就忘记了自己身份的变化,仍是按着从前以一介白丁之身面对皇帝时的习惯来自称名字。再说,下午的时候在巡逻路上遇见皇帝,他也曾经以“世民”的自称来回答过皇帝的问话的,当时皇帝不但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发雷霆,甚至也没说他那是错的,也没纠正过他,所以他就更是完全忘记了要改变面对皇帝时的自称。
却听得皇帝那边发出一连串的冷笑之声:“该受罚的是你对吗?你甘愿受罚对吗?好,那刘弘基的一百板子,你就替他受了!”
李世民听皇帝愿意让他代刘弘基挨一百板子的打,心中登时放下一块大石,想:只要不会祸及刘大哥那些无辜之人,怎么都好!
于是他又赶紧叩了个头道:“臣谢陛下恩典!”
杨广见他这样想都没想就接受了自己要他代罚受过的命令,心中却只是“呼”的一下又蹿起了一团炽热难当的怒火,想:好啊,你还真舍得为刘弘基那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牺牲!还是说,你是巴不得被我打了一百板子,伤得只能躺在那临湖殿里养伤,那你就可以好长时间都不用再来见我,还能天天跟队中那些臭男人呆在一起,让他们同情你,可怜你,悉心地照顾你的伤势,从此只会对你更好?!你这臭小子,你别以为可以在我面前耍这样的花招,我可容不得你打响这样的如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