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里的人经过刘弘基身边的时候,都会或拍拍他的肩膀,或轻轻捶他一拳,口里说的都是些这样的话:
“刘大哥,加把劲啊!”
“刘大哥,你一定能行的!”
“刘大哥,好好干哦!”
原来刘弘基已经成功地跻身那最后六强之列,今天就要在大家的面前在大比试中与其余九名竞争对手逐一对决,争取进入前三甲。
李世民昨晚虽然又是在皇帝的寝殿里跪到过了半夜才能回来,才睡了不到两个更次的觉,但仍是被吵醒了。他看着这些队友人人穿着新衣,脸上都是按纳不下的兴奋之色,当真是羡慕得不得了,却也是难过得不得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一众人等忙碌的身影,好几次很想张口求恳,问一下能不能让他也跟着他们前去观看大比试,但每一次话到唇边,又都忍了下来。
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这些人平日都那么讨厌自己拖累了这支小队的名声,怎么会让他跟着他们前去那种所有千牛备身都要出席的公开场合呢?而如果他自己悄悄地前去,人家一眼就看到他没穿新制的侍卫服——那些新衣都是尚衣局根据名册来缝制的,他这没有登记在册的人自然是没能获分新衣——,马上就知道他不是有权能参加这次大比试的人,又怎么会让他进场呢?
他正这样想着,无意中往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忽见魏忠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心头一震,不觉从床上撑起了上半身。
魏忠到这里来,从来只会是为了传达皇帝要召见他的旨意。可是皇帝又从来不曾在白天的时分传召过他的。魏忠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这时,长孙顺德等人也看见了魏忠,都停下了手中正忙着的事情,一副警惕戒备之态望着他。
魏忠进来瞟了李世民一眼,却没对他说话,而是转头看向长孙顺德,道:“今天上午你们这小队里是谁当值近侍班?”
长孙顺德沉声道:“是我。”
原来这一天全体千牛备身都要去出席大比试——进入最后六强的千牛备身自然是参加比试,而其余的人则要观看比试——,但近侍班、巡逻班还是要有人当值的,那就由不需要参加比试的队副来负责了。至于队正则要作为裁判列席大比试,也不会当值。因此这小队里今天只有长孙顺德要去当值。
魏忠面无表情的道:“你跟李世民换班!皇帝刚刚下了口谕,今天一整天都要李世民在他身边侍候。”
众人的目光“嗖”的一下都集中到李世民身上,看得他霎时又是满脸的通红。
与此同时,他的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刚才他还想着能不能求他们带他去旁观那大比试。虽然一直开不了口,但他也有想过,实在到了最后还是开不了口,他还是可以去求柴绍,让柴绍这队正出面命令这些下属带他进场观看——虽然他实在是不想这样通过柴绍来“迫使”他们为自己做事,所以才会一直犹豫到现在。可是魏忠一来,传命他今天一整天都要侍候皇帝,这观看大比试的愿望,可就彻底地泡汤了!
其实,按理来说,皇帝是应该也出席观看今天的大比试的。但他也早就听柴绍说过,最近几年的大比试皇帝都没去看,今年也一直没听皇帝露出过任何口风说要去看,估计还是不去的。他今天既然要在皇帝身边侍候,自然也是没得看了。
可是尽管是如何的百般不愿,皇帝的旨意是容不得说半个“不”字的。李世民只好咬着牙,赶紧起床穿衣,匆匆地洗漱口齿脸面之后,随着魏忠出了临湖殿。魏忠却并不是领他往承香殿的方向走,而是又走到上次他跟皇帝一起用早膳的望云亭那里。只见亭内的大理石桌上又摆满了各式的早点,皇帝还是坐在旁边的一张石凳上,桌上的早点一件也没动过,看样子又是打算让自己和他一起用早膳。果然,他行过见驾之礼后,皇帝又往身边的石凳一指,命他坐下,让他吃石桌上的早点。
李世民谢过恩后,提起银筷便吃了起来。这次皇帝也提箸吃了几件点心,但吃得不多,只挑了几件浅尝即止,然后又是坐在一旁微笑着看他吃,好像看他吃得香,皇帝就能饱了。
李世民不晓得皇帝今天要在自己身上耍什么新花样,仍是抱着先得吃饱了才能跟皇帝“斗”下去的心思,也就不跟皇帝客气了,把石桌上几乎所有的早点都吃进了肚子里去。
他一边吃,一边注意到站在这亭内的都是侍候皇帝的宫人,亭外则站着正当值着近侍班的、隶属其他小队的千牛备身,还有为数更多的骁果禁卫。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皇帝在这望云亭里用早膳的时候,旁边尽只是一些宫人,亭外并没有任何的近侍亲卫。那时他还没当上千牛备身,不了解情况,所以就没有注意到这种特异的情况。现在他已当了将近一个月的千牛备身,而且看到今天与当时的情形大不相同,自然而然就察觉到当日的情况很是奇怪。
那天……皇帝是故意把所有近侍亲卫都调开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为了不让他们看到我先是狼吞虎咽吃早饭的狼狈样子,后来又被强迫要穿上那所谓的花笼裙的情形吗?那时他肯定已经想好了要让我当千牛备身的,却不让其他千牛备身或骁果禁卫看到我被他调戏玩弄的样子。也就是说,那时他其实是想替我隐瞒我在宫中的真实身份的,但后来为什么当天下午却突然当着其他千牛备身和骁果禁卫的面——还要是我那小队里的人全都正在当值着近侍班,或是当值着巡逻班却刚好与他相遇——,公然地戏侮于我,让他们都知道了我这丑事呢?
想着这些,李世民越发的感到看不懂眼前这个皇帝。他到底对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他有时对自己很残忍暴烈——踩喉罚跪,无一不是想让自己痛苦难受——,有时又爱说些让自己脸红耳热的调情说话——却又从来没有当真沾染侵犯自己的身体——,有时还会像现在这样温文尔雅、甚至是体贴用心地对待自己——那微笑着凝视自己的眼睛里,虽然专注得像是出了神,却并无半分淫邪猥琐之意。
他一边想着,一边吃着,但直到吃完了,还是一点都没想通这个疑难问题,于是只好仍是暂且放下,先接过宫人递上来的热乎乎的布巾,拭抹了嘴巴,舒服得禁不住轻轻吁了一口气。
杨广看着他的脸庞因着刚刚进食完毕与那热巾的揩拭而变得红通通,映衬得一双眼睛越发的乌黑晶亮,整个人都似向外焕发出闪烁生辉的神采,不觉心中蓦的涌起一股冲动,很想伸出手去,抚上他那泛着红晕的双颊,还有那乌亮灵动的双目。
但他的手才一伸出,马上就看到李世民那乌溜溜的眼珠子里本来尽是心满意足之色,立时便已化作警惕戒备,身子也明显的一下子绷紧,向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一下。
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心里冷“嗤”了一声,那已经伸出的手顺势一收,不着痕迹地转作托起了自己的腮帮,作思索状道:“世民已经吃饱了,那接下来干什么好呢?”
他紧盯着李世民脸上的表情变化,果然他见自己这手不是伸出去做挑他下巴之类的动作,霎时便放松了大半的警惕之意,那灵动的眼波一转,往东北面的方向张望了过去。
杨广在心里悄悄的微笑起来。
他知道得再清楚没有,今天在东北面,在那安礼门边的球场上,将会举行一年一度的千牛卫的大比试。
这孩子……很想去看吧?
于是,“世民,你今天有什么事情想干的呀?朕今天无聊得很,就陪你一下吧。”
堂堂皇帝居然说要陪自己?
李世民一怔之后,便是暗暗的苦笑。
明明是你一大早就派魏忠去唤我前来侍候,害得我想去看大比试都没戏了,现在却反倒给你说成了是你要陪我……
呃,不过他问我想干什么……如果……如果我说想去看比试,他……会答应吗?
42.见驾
杨广看到李世民一双眼睛小心地打量着自己,眼中神色变幻不定,像是在犹豫不决要否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
这眼睛……有那么多变幻的神采,真是太有意思了!
杨广禁不住又着迷地看着那双眸子在那眼眶之内左右顾盼,来回转动,闪烁不定,灵活得像是它就有着自己的生命一般。
李世民想了好一阵子,决定还是如实照说。反正如果皇帝竟然答应了,他就赚了;皇帝就是不答应,他也不一定会生气,就算生气,也无非是被他再多罚跪几晚。
于是,他定了定神,略略低了低头,两手交叠在大腿上,道:“臣……臣是千牛备身嘛,所以……所以想去看今天千牛卫一年一度的大比试。可……可以吗?”说着,飞快地瞟了皇帝的脸色一眼,马上又垂下眼睫。
“当然可以了!”杨广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冲口而出。
那双眼睛一下扬起,定定的看着他:“真……真的?”
“当然……真的!”杨广觉得那托在自己腮下的手又有一种按纳不住的冲动想要伸出去覆上那双瞬时因他这一句话而流光溢彩得更胜过头顶上那一轮冬日的眼睛。
“谢……谢谢!”
没有称臣,没有说是谢恩,但那感恩之情,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溢于言表——甚至更甚于上次给他穿上那件丝罗披风之后。
想到那丝罗披风,杨广不觉笑了起来,道:“世民要去看千牛卫的大比试,那可得穿一件新的侍卫服才行哦——因为今天所有出席的千牛备身都要穿新衣服的嘛!”说着,他转身向魏忠道,“把世民那件新的侍卫服拿来,给他穿上。”
李世民不觉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但可以去看千牛卫的大比试,还……他也有新衣服?!
果然,魏忠很快就双手捧上一件崭新的侍卫服,旁边的宫人上前侍候李世民换上了新衣。只见这新的侍卫服固然是比以前的更为贴身合体,还在衣领、袖口、衣襟、下摆等处缝了厚厚的一圈雪白的裘毛,衣料也加厚了,明显是专为这变冷了的天气而特制的,穿在身上是格外的温暖舒适。
李世民伸手抚弄着那些柔软雪白的裘毛,很自然就想到,要缝制这件新衣,不但是所费不菲,而且也必定费时甚久,只怕比之前皇帝给自己的第一件侍卫服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来缝制更耗时日。
这么说……其实皇帝早就想好了要在今天带我去看那大比试的了?还让尚衣局早作准备缝制了这件新的侍卫服!那刚才问我今天想干什么,好像是我说了想去看大比试他才决定要去,其实全都是装模作样的啦?
杨广见这少年那修长的手指在衣襟上那雪白的裘毛里来回的穿拂,脑袋略略的歪着,眼睛闪烁生辉、若有所思的瞅着自己,不觉又是一阵的心痒难掻,再也忍耐不住,一伸手已搂在他腰间,笑道:“好啦,时间不早了,我们到球场那边去吧。”
李世民忽然被皇帝搂着腰部,心中自是一惊,用力一挣便要摆脱出来,但抬头看见皇帝脸色一沉,只得咬咬牙,勉强按纳下厌恶之情,不再挣扎。但他那脸上本来泛起的几分喜出望外之色,霎时便已化为乌有。
杨广难得见他脸上现出如此神采飞扬之色,可自己才略有与他亲近之意,立时就又变作一如既往的含羞忍辱之态,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不耐之情,想:你这臭小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他心中暗自恼怒,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放开了对李世民的搂抱,却又一手牵起了他的手,步出望云亭,坐上步舆,往宫城东北角上的安礼门前的球场而去。
皇帝驾临,自有近侍亲卫赶早一步来到比试场上,喝令众人下跪迎驾。因此当李世民随着皇帝走进球场时,见到的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而且个个都俯身伏地,深深地低头,没有人看见他也跟着皇帝进来。
这球场顾名思义,平日是皇帝玩马球时所用的场地。在那场地边上有一座球场亭,其实是个搭有遮阳之顶的高台,方便俯瞰全场观赏球赛之用。杨广下了步舆,径直行上那高台。跟随在后的近侍亲卫到了那高台之下都停了脚步,李世民也跟着止步,却感到皇帝牵着他的手仍是握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无奈,他只好随着皇帝亦步亦趋,也上了那高台。
宫人已抬来宽大的御座,置于高台的正中,举着遮阳罗伞的宫女也随着皇帝在御座上坐下而就位。除了魏忠这皇帝最为亲信之人跪坐在御座边上随时听候吩咐之外,其余即使是侍候茶水的宫人奉上茶点之后也连忙远远地退到御座之后的高台两角之处,不得召唤是不能随便上前打扰了皇帝的。于是这偌大的高台上,除了皇帝,就只有李世民一人不是宫人,而与皇帝靠得最近的又要数他——这时皇帝仍是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尽管他已经是竭力伸长手臂,尽量与皇帝离得远些,但顶多也只能是与皇帝相距两臂之遥,比之跪坐在宽大的御座边上的魏忠还要靠得皇帝更近。
皇帝坐下后,司礼官站在御座前方的高台左角,向着下面高声喊道:“参——见——圣——驾——!”
李世民见直到此时皇帝仍不放开自己,只得保持着这样一手被他牵着的姿势在他面前跪下,随着台下的上百的千牛备身、上万的禁军侍卫,与台上几十名的宫人,弯腰道:“臣叩见陛下,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上万人齐声高呼,那气势当真是地动山摇,直震得栖息在周围树木上的雀鸟都受惊飞起,在空中盘旋来去,尖声鸣叫,倒似是为这人类的呐喊添声助威。
李世民虽然在理智上早就知道皇帝有着君临天下、掌控万民的绝对权威,但他入宫以来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虽然夜夜都在皇帝侧边,却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亲眼目睹同时有那么多的人匍匐在这皇帝的脚下,以如此惊人的声势三呼“万岁”。他与皇帝近在咫尺,皇帝享受到的那种至高无上的尊崇之感,似乎与他也只是差了那么一线。脚下的大地因这齐声呐喊而摇动,他的身子也似乎在跟着摇动。
原来……这就是做皇帝的滋味啊!
他心里不由得浮起这么一个念头。一时之间,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很……令人向往!
杨广摆摆手,司礼官又高声喊道:“平——身——!”
台上台下合共上万人又一齐的高呼“谢陛下!”然后齐嗖嗖的起立。
李世民也站了起来,刚一转过身去面对台下,忽觉那一直被皇帝牵着的手传来一股大力,拉得他向后倒去。他连忙一挺腰肢想要稳住身子,那腰上却是随即一紧,又被皇帝的另一手搂住了,也在用力的将他往后拖去;而与此同时,膝盖之后也被皇帝的膝盖向前猛顶了一下。如此上下夹击,教他再也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身不由己的往后一仰,“噼叭”一下竟是跌坐在御座之上、皇帝的身旁!
43.诱人
只有皇帝才可以坐在御座上,其他臣民哪怕是身体碰到都是大逆不道。李世民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他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连忙腰上使力便要赶紧站起,可是皇帝那搂在他腰间的手却正如刚才牵着他的手那样,紧紧、甚至是牢牢地箍住了他,不但令他无法站起,还要是与皇帝紧贴在一起。
他这一惊还没过去,杨广刚才牵着他的手又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脸庞扭到面对着自己。二人相距之近真的达到了鼻尖相碰的境地,李世民甚至能感觉到皇帝呼出的气息直接就喷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