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如果李世民的身手足够灵活快捷,能比常人在更短时间内弯腰出枪,他就可以等到刘弘基扑至离他更近的范围之内才应招,也就是等他这一招“蛟龙出海”使得更老、更不可能再变招退避之时才应招,便更能确保他应之以“见龙卸甲”的一招可攻守兼备地克敌制胜。而要有这样的快速反应,仅仅是身手灵捷其实是不够的,还有用于快速弯腰的腰力、快速挥出长枪的手力都得很强,这样才能在极短时间之内完成所有的动作。
总之,李世民这看来极是寻常的一招应对,真要使得好,眼光、脑筋、速度、力量……乃至临战经验都必不可少,都要达到一流的水平!
这一大堆想法,自然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在刘弘基的脑中一掠而过。急切之间不容多想,他猛一扭腰,竭力往自己身体的前冲之势上加进往侧边倾倒之力,顺着李世民的长枪扫来的方向往旁一扑,终于赶在那长枪击中腰间之前扑倒在地。他身子倒地,在间不容发之中成功避开对手那长枪的第一击,而他手上执着的长槊却也毫不停滞地回旋挥舞,向着李世民的脚上扫去——立即就已经对敌人展开了第二击,这同时也是借势把刺出到外围的长槊收回,好为接下来的第三击作准备。
李世民见他应变快速,身手也极是灵活快捷,以这“懒驴打滚”应对自己的攻击,可谓是连消带打的一招妙着,不由得心中暗喝一声采:刘大哥果然不愧是今年大比试的头名!
他一边心中暗暗佩服着刘弘基,一边双脚用力往地上一蹬,打算高高跳起避开这攻向他腿脚的长槊,另一边手上的长枪已倒转过来,由横扫转作竖插,目的是想以枪尖插入地面的泥地,以这长枪为支点借力,如同撑竿跳高一样进一步把身子提起得更高,接下来就可凌空向着倒在地上的刘弘基以双脚直踹他脸面。
这是腿法之中“低鞭腿”的招数,本来是用于攻击敌人的小腿内侧及关节,以使对方失去平衡倒地,力量够强的话甚至可以一脚踹得对方在关节之处骨折。这时刘弘基倒地,李世民却跃起在半空,使这一招就威力更大——一方面是可以直接踹上对方脸面头部这些比小腿更为要害的部位,另一方面还能以整个身体的重量踹上去,这比起一般在平地之上使这一招时只能单靠一腿之力自然是威力大增。还有就是,他凌空在上,居高临下,完全不会受到攻击,这就更是大占便宜了。
他心中暗自揣测,自己这一招刘弘基应该怎么也没法应付了。若然他这时是在战场之上,面对的是真的敌人,他这一脚便会使足十成的力气,而且会选择踹上对手的脑部,要让对方轻则立时晕厥,重则甚至是脑壳迸裂、当场毙命。但他也想好了,自己手上还执着那竿竖插在地的长枪,到时只需轻轻在刘弘基脸上踹一下,马上就会以手力借助长枪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提起一点点,从他脸上跳过去落地,然后一脚踏住他那再次攻击自己落空而贴着地面的长槊,以那槊杆压制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法翻身起来,这样自己就已经足够证明赢得了这场比试。——其实,只要是精通武艺的明眼人,看到自己在刘弘基的脸面上轻轻踹了一脚而他来不及闪避,就应该已经能够明白胜负高下是如何的了。
然而,就在他想着如此完美的结局之时,他那双腿一蹬,正要离地跃起,忽然膝盖之处传来一阵酸痛之感,两脚霎时一软,本来要使上的十成力竟然只发出了不到一半。他的身子跳是跳起来了,但远远不到他本来打算的那么高。眼见刘弘基的长槊挟着一股呼呼风声已飞快地扫来,他跳起的高度不足,双脚看来是避不开这一扫的。他连忙追加屈膝收脚的动作,但到这个时候才来变招,已经来不及了。众人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过,李世民也随即感到自己的小腿胫骨上一阵剧痛传来,刘弘基的长槊已扫中了他……
53.落败
众人见到这二人各出一招过后,刘弘基倒地,李世民跃起,明明是李世民大占上风的形势,哪知道竟然突地风起云变,李世民这一跳软弱无力,只跳起离地面一点点,立时已被刘弘基那横扫过来的一槊击中小腿。
众人“啊”的叫了一声,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身子前倾,好像这样就能离中间的空地更近一些,更能看清场内发生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只见李世民被刘弘基这一槊击中小腿之后,身子也被这一击之力撞得往一旁扑去,他双脚着地,却在一着地之后就已双脚一屈,似是小腿受伤甚重,已无法支撑身体站起,身子跟着前倾,眼见便是轮到他要跌倒在地。但幸好他手上还有那竿竖插在地面的长枪,这时他两手都扶在长枪之上,便如同是有了一支拐杖辅助,双手使力拉起身子,终于未有倒地。
但他虽然是没有倒地,那边的刘弘基已经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手中长槊一抖,这次槊尖却是直指他下身。李世民拨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在下身前方左右急晃,把攻来的槊尖挡开。但他的长枪与槊尖一碰上,“当”的一声大响之中,他的身子又是一晃,似乎刘弘基这一槊之力通过与他的长枪相撞传到他身上,又传到他的腿上,那已经受伤的腿承受不了这样的大力,又要支撑不住他的身子了。他连忙再以长枪拄在地上,帮助腿脚稳住身子。但这时刘弘基的长槊却已再次往他腿脚之上攻来了。
不要说刘弘基这样精通武艺之人,哪怕只是一个初学入门、稍懂武术之道的人,都会明白应该专挑薄弱之处攻击敌人的道理。这时李世民腿上受伤,那处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因此这时刘弘基频频出招,都是往他下盘腿上攻去。
这次李世民已经来不及把插在地上的长枪拨出以挡格攻来的长槊,只得急急后退相避。然而刘弘基这一槊刺空,马上就改直刺为横扫,却是向着他那仍插在地上的长枪扫去。众人又听得“当”的一声大响,这一槊扫得那长枪向旁一歪,枪尖从地上冒出,挑扬起一片泥土。李世民本来借这长枪竖插在地起着拐杖一般的作用,协助受伤的腿脚支撑身体。这时长枪被长槊击打得向旁歪斜,甚至大有倒下之势,他若仍是紧紧握着枪竿,只怕反而会被这长枪倒下之势带得也要摔跌在地。他只好松开执枪之手,哪怕是失去兵器也得先确保身体直立不倒。
然而,他这一失去了长枪,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件兵器,更是失去了一件辅助他受伤的腿脚支撑身体的拐杖。当刘弘基的长槊再次向他下盘攻来时,他已无兵器挡格,仍是只能往后急退避让,可是受腿伤所累,只退得几步,身子一晃,终于还是仰面朝天的向后倒去。
他长年作战,经验丰富,知道人体后背有大量要害的器官,这样身子往后倒地,如果让后背率先着地的话,那摔倒之势就会全由后背承受了去,一定会大受内伤。于是他赶紧屈曲双肘,往后一抵,抢在后背着地之前先让两条上臂着地,这样摔倒之势就主要由两条上臂承受消减。两条上臂自然是疼痛难已,肘部也给地上的沙石硌得一阵酸麻,但后背却只是微微一痛,基本上没有受伤。
可是他这样只顾得上屈曲双臂缓冲倒地之势,那就顾不上刘弘基又是一槊攻来,槊尖直指向他的咽喉要害。本来他虽然手上没有兵刃,但他当然是练习过赤手空拳对付持有兵刃的敌人的法门的,只要手急眼快地以双手一把握住刘弘基这刺来的长槊刃尖下方的槊杆,力气够大就能阻止槊尖继续下刺,然后乘着敌人的动作被这长槊牵制住,马上飞起两腿急踢对方的下盘,就能反而将攻来的敌人踢倒在地,甚至能趁着他慌乱之际夺去他的长槊,将之制服。但这时李世民的两手都做着屈肘向下抵地的动作,哪里还能做出执住对方攻来的槊杆向上顶起这使力方向完全是相反的动作?于是,一瞬之间,他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折射着寒光的槊尖向着他的咽喉之处急速刺来。
完了!
他心中只叫得这一声,却见那挟着似是无坚不摧之势刺来的槊尖,就在离他咽喉还有数寸之遥的地方,猛的一顿,就此停住。——显然,是刘弘基刻意地突然收力,不再继续推动长槊往下刺落。
李世民知道刘弘基这是有心相让——更准确地说,是他像自己刚才想的那样,只想在这比试之中取胜,并无要伤自己性命之意。
然而,胜负高下,已然分晓!
李世民瞪视着这近在自己咽喉之前的槊尖,一时之间却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能相信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他,输了!
自十二岁上随父亲进入军队以来,他参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比试,可是从来没有输过的!他已经太习惯于当一个胜利者,太习惯于把自己获胜看成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所以他一向就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样的滋味,甚至……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可能会是失败者!
所以,从昨天听到皇帝要安排他与刘弘基进行比试、以决出千牛备身之中真正的头名起,他就压根儿没动过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觉得自己会输给刘弘基。于是皇帝跟他说,如果他赢了就能拿回那份礼单上的礼物,他满心里揣想的也只是为什么皇帝要这样曲曲折折地把父亲上贡的礼物还给他,而完全不去想他并不是一定能万无一失地拿回这张礼单的。
可是现在,他竟然……输了!
但一转念间,他也就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输。显然,他的膝盖在历经这一个月的夜夜罚跪之后,已经受伤了。他每晚跪完之后,都又痛又累得站也站不起来,要魏忠扶着才能回临湖殿去。他不让那宫人扶着走的路程,就得以一根粗大树枝作拐杖相助,或者是以手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但至少睡完一觉起来,那膝盖腿脚上的不适之感就似乎已经全部消退,他平时仍能如常地行走,不需要有人相扶,或要扶着拐杖、墙壁什么的。而这一个月来,他也不曾像今天参加比试那样,需要激烈地跳跃用力,也就根本不知道,原来他这膝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劳损得受了暗伤。
他刚才想跳起的时候,目测着刘弘基那往他腿脚上扫来的一槊离地面有相当的高度,要跳起得比较高才能避开;再加上他心里打着下一招的盘算,是要凌空往下踹向刘弘基的脸面的,那自然是跳得越高,落下时的劲力就能越大。因此,他这一跳是使上了十成的气力的,这样作用在那受了暗伤的膝盖上也就同样是十成的力量了,比之平日只是悠然步行所承受的力量当然是大了很多。结果,那膝盖突然就酸痛起来,痛得他双腿发软,真正能发出的气力大减,跳起的高度不足,以致没能避开刘弘基那一槊。
其后刘弘基不断地攻击他的下盘腿脚,他那小腿胫骨挨了那一槊虽然确实也是伤了,但真正让他下盘虚浮无力,屡屡要靠长枪拄地稳住身子的,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只要他用力一大,膝盖上就会传来酸痛之感,使他那处成了最大的弱点,也确实就是导致他最终落败的根本原因。
其实,他输得真是……冤枉啊!
可是,这个真相,除了他自己,又有谁能知道?大家看见的,只是他那一跳不够高,于是给刘弘基的长槊扫中了,以致交战才一两招就已经腿上受伤,此后一直陷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最终一败涂地那不过是顺理成章的必然结果。他跳得不高,他心知肚明是自己的膝盖有暗伤在先,但是在外人看来,只会以为是他对刘弘基那扫来的一槊的高度判断出错。于是,刘弘基赢他,凭的就是实力!
他这样三招两式之间就已落败,旁观的全体千牛备身和一众骁果禁卫会怎么想呢?
果然啊,以这小子的真正实力根本就不足以进入千牛卫!要不是他靠出卖身体侍候皇帝,不要说什么从刘弘基那样的千牛备身中的顶尖高手处夺走头名,根本就连做一个最普通、甚至是最差劲的千牛备身的能力都没有!
想着这些肯定会在那旁观众人的脑海里浮起的可畏人言,一刹之间,眼前那槊尖上闪着的寒光,似乎突然扩大成一片白茫茫的耀眼强光,让他再也看不见周遭的其它事物。
还有,还有那份礼单!他真是天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把那份礼单争回来,归还给父亲。刚才他还那么自信满满的向着那些骏马鹞鹰暗暗发誓,想什么今天会用自己的力量把它们从这宫里救出去、送回父亲的身边,然后他朝也许他就能用自己的力量也把自己从这宫里救出去,回到父亲的身边……原来,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的虚幻,就跟他那曾经被父母设想得那样美妙的前程一样,尽是虚幻的泡影,最后得到的只会是……破碎幻灭的结果!
54.逆转
当李世民一想起那份他本来志在必得要争回来还给父亲的礼单,他耳边忽然就响起了那些骏马鹞鹰的嘶鸣之声,似乎是高台边上的它们看到自己这旧主被槊尖指着咽喉处于性命危殆的险境,禁不住为他而惊叫起来。——其实也许那只是他的幻听,因为想起了那些骏马鹞鹰,便在脑海里想起刚才抚摸着它们时听到的嘶鸣之声。然而,此刻此际,他只知道,在他耳边,是那么清晰地响起那些畜牲的叫声,是在为他而……悲鸣!
于是,似乎是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他心底之处呐喊出来:不!决不!我决不会输!
在他耳边响着的那些骏马鹞鹰的鸣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化作当年他拿着那支好像是刻着自己名字的箭杆凑近到手上举着的火把去仔细辨认时,在他身边突然响起的那一声震天动地的狼嚎。同样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直到当他恢复神志的时候,见到的是自己已经处身于离刘弘基有一丈之遥的外开,手上握着那把本应别在他腰间、如今却已拨出刀鞘、亮着寒刃的……千牛刀!他再抬头往刘弘基那边看去,只见他手上执着的长槊还处于斜指向下之势,但末端的槊尖已被斩断,滚落在旁边的地上。
从这样的情形推想,大概又是出于他那身为军事世家子弟的本能,那一刻他快如闪电地拨出了腰间的千牛刀,将刘弘基指向他咽喉的槊尖一下斩断,然后翻身滚开到一丈外开。
刚才在他脑中涌过了千思万绪,但其实所经历的时间是很短很短的。在那些旁观的千牛备身和骁果禁卫眼中,他们其实只看到这样的情景:刘弘基一槊刺向李世民的喉咙,但槊尖还没来得及真的刺中他,他已迅捷无伦地拨刀出鞘,斩断槊尖,翻身滚开,及时地从鬼门关边上爬了回来。
刘弘基曾有意地顿住槊尖相让的事实,刘弘基自己知道,李世民这当时离他只有尺寸之遥的对手知道。除此之外,恐怕也就只有这场上最精擅武艺之道、眼睛最尖之人,才能看见如此细微的变化,从而有可能看出真相。
李世民刚才失了长枪这兵器之时都没有把腰间别着的千牛刀拨出来。这一来是因为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千牛备身,因此那千牛刀别在腰间不但是从来没有拨出使用过,甚至只要不是在进入皇帝寝殿时按规矩是要例行解下身上所有配戴的兵器,以及睡觉之际宽衣解带才顺便把它解下,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一把刀器。而二来则是那千牛刀其实只是一把短刀,虽然号称是“锐利可斩千牛”,但在这种与长兵器对抗的情况里,如此短小的兵刃其实完全是派不上用场的。若非刚才刘弘基已经刻意收力顿住了攻击,而那槊尖又近在他眼前,他能清楚地看到槊尖与槊杆相连的接口部位,千牛刀一刀挥下正中那最容易断开的接口处,否则这千牛刀与长槊相碰的话,非但不能斩断槊尖,反而只会被长槊之上挟着的大力强势撞得脱手飞出。
在这兔起鹘落的瞬间,李世民也不及多想,又是一扭腰身,骨碌碌的继续滚开,却是向着空地边上那排兵器架滚去。一到架前,他一手抛下那千牛刀,两手用力在地上一撑,身子飞起,右手一伸将架上的一柄大刀拨出,左手则把一面盾牌拿起。身子再次坠下落地时,他双脚往地上一蹬,但果然膝盖之处立时又是一阵酸痛传来。可是他已经早有准备,并不强行使力站稳身子,而是以左手执着的盾牌往地上一撑,卸去落地的冲势,顺势一侧身,又滚躺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