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突发奇想:不如,现在我就带着二弟远走高飞,逃到天涯海角,躲到皇帝找不到的地方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便已被他的理智否定:不,不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再说,就算真的能不被皇帝找到,可是还在生着病的爹爹怎么办?如果把爹也带上,他抱病在身,哪里能走得快?若是他在路上病势加重,岂不也等同是逼他快死?而且,李家的其他人又怎么办?其他弟弟们,还有父亲的那些妾室,难道都一概不理啦?皇帝一怒之下,肯定会把李家上下全数诛灭的。
想到这里,他终于绝望地明白了一件事:父亲刚才说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就是按他说的办,其二就是拿把刀子把他杀了——的确是无情的事实!父亲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想到这是他如今唯有的两个选择了。
“哥,哥,你不要哭了……”李世民伸手拭抹着大哥脸上的眼泪,“是我没好好地听你的教导,才闯下那样的大祸。之前皇帝问的两个问题,我照着你教的回答,就什么事都没有。第三个问题我没用你给我准备的话来答,就把皇帝惹恼了,我也不得不自己另外想了个别的回答。我想大概就是因为那个问题没答好,皇帝才会生气,逼着我喝酒。我酒量又那么差,可能这也让他更生气了。总而言之,如果不是因为没听你的话把第三个问题答错了,我就不会要喝那些烈酒,就不会后来喝醉了酒,就不会要到偏殿去休息,就不会在那里睡着了,那以后所有所有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是吗?所以,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没有完完全全按足大哥你的教导来行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听着弟弟还是这样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李建成更是哭得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哥,你放心好了,这次……这次无论如何我一定一丝不差的按着哥的教导来应对皇帝,再也不敢胡乱的擅作主张了,好吗?哥,你教我吧,好吗?”
李建成低着头,这时他甚至连再看弟弟一眼都不敢了,只是含糊的说着:“我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就……你就记住,无论皇帝要你做什么,你都……你都……”他一闭眼,一狠心,继续说了下去,“……你都听从就是了!”
——卷一·长安篇(之一)·完——
卷二:长安篇(之二)
12.请罪
李世民没想到,自己又会回到这个偏殿里来。
今天一大早,他就带着昨日和大哥一起挑好的骏马鹞鹰、明珠美玉,入宫晋见皇帝。可他进宫之后,宫人领着他又来到这座中秋那晚他喝醉酒后歇息睡着的偏殿,着他跪在丹墀之前候驾,便离开了。
谁知他这跪着一等,竟是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看着窗台上照进来的从日光变成月光,而且那月亮也从挂在天边变成悬在中天。等待的时间太长,他都已经不太清楚现在到底有多晚了,只是隐约地觉得现在应该是跟中秋那晚他进来歇息的时辰差不多。
从早上一直跪着等到现在,午饭、晚饭固然都无法进食,甚至是滴水亦未沾唇。此际他不但是饿得肚子咕咕乱叫,更是渴得喉咙冒烟。可是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他的跪姿。在宫人的指点下,他现在这跪姿可不是平时面圣时屈膝俯身的姿势,而是两条小腿后屈,两条大腿却是直立着,上身也是笔直地挺起,两手垂下,十指紧贴在大腿之侧。以这样的姿势跪着,全身膝盖以上部分的重量就全部落在膝盖上,而不像平时常用的跪姿那样,或者由于臀部坐在小腿上而由小腿也分担了重量,或者两手向前撑着地面也能分去部分体重。
这样完全由膝盖来承担重量的跪姿,摆明是惩罚性的,比起一般的跪姿让人更容易累,膝盖也痛得更厉害。他这一整天下来一直就是这样跪着,这时膝盖早已痛得都麻木了,大腿也有好几次忍不住晃动起来,有点支撑不住了。就连一直保持着笔挺姿势的上身,腰部和脊梁也累得隐隐的作痛。
但他对于皇帝会以类似这样的惩罚来刁难自己,多少已是心中有数。所以这时尽管是又饥又渴,又累又痛,他还是咬着牙关忍了下来。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自己越难受,皇帝待会儿见到自己这样子就会越高兴,他的气也就越容易消去。只要熬过了这一关,那就什么都好说!
他就这样一直等着,忍着,意识在饥渴痛累的四种折磨之下渐渐变得模糊,眼睛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紧紧地闭上,其它的感觉也似乎只剩下浑身上下的疼痛,以及汗水在一串串地沿着鬓边滑落……
忽然,殿内猛的亮堂了起来。——入夜天黑之后,也没有宫人进来点灯,这偏殿就只靠着窗外透进的月色而有点光线,所以一直甚是阴暗。这时,即使是李世民紧闭着眼睛,也能感到殿内的光线猛然变亮了很多。
他不由得抬起头,张开双眼,于是便看到四五个宫人持着灯火进来,把殿内的烛台都点亮了。然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厚底乌金云龙靴移至他眼前。
他定了定神,看着那双华贵的靴子,以及那上方垂着的黄澄澄的袍服下摆,便已猜到来人是谁。果然,他随即听到皇帝的一声冷笑:“怎么?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上次不是才夹着尾巴逃得飞快的跑掉了吗?”
李世民强忍着满腹的羞愤,俯身伏下,重重地叩头在地,道:“上次是世民无知无礼,冒犯圣驾,此次进宫就是向陛下诚心请罪,还望陛下胸怀大量,饶恕世民的过错!”
杨广又是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却没说他是否接受李世民这样的谢罪。他转身看向旁边的两个宫人,只见他们其中一人拿着一份礼单,另一人则捧着一个镶金嵌玉的大礼盒。杨广拿过那份礼单,瞟了一眼,随手一扔,礼单飘飘扬扬的落在李世民俯伏向下的眼前。
他又一手掀开那大盒子,殿内霎时又更亮堂了几分,原来里面满满当当地盛着的全是珍稀瑰丽之极的明珠美玉。他随意拿起一颗有拳头那么大的浑圆无比的夜明珠,在手里转了一下,口里嗤了一声,道:“你们李家就只有这种破烂货色吗?李渊这家伙真没用,看来还是病死了拉倒还省事些!”
说罢,他用力地把那夜明珠往地上一掷。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那珠子就正掷落在李世民的脸庞边上。“哗啦”一声,如此大的一粒夜明珠固然是立时粉身碎骨,那声音还就在李世民的耳朵边上响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之余,还有好些夜明珠的碎片飞溅在他脸上,刮得他脸上隐隐的生痛。
面对如此蛮横无理的皇帝,李世民只能在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要顾及李家上下的安危,无论如何不能再得罪皇帝,再让上一次的事情重演!也幸好这时他的脸向着地面,脸上就算是一时之间忍不住流露出怒恼之色,皇帝也看不见。
他深深的吸气,竭力抑下心头渐渐冒起的怒火,道:“陛下息怒!家父卧病在床多时,这次又听得世民对陛下不敬以致龙心不悦,气恼之余那病更是添重了几分。是以这些珠宝都是世民挑选的,珠宝不好,那都是世民眼光不好,与家父无由。请陛下让世民回去再好好地搜罗,务必选到让陛下满意为止!”
“回去?你还想回去?”杨广又笑了起来,那笑声听在李世民耳中却显得甚是怪异,因为那既不是刚才那种满含讥嘲之味的冷笑,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开怀大笑,倒似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而忍俊不禁。
但是还轮不到他想明白皇帝这笑声是何用意,他已看到皇帝那双厚底乌金云龙靴向着他这边移得更近。左脚的靴子在来到他身前停下,可右脚的靴子却仍是继续伸过来,从他的脸庞与地面之间插了进去,直达他下巴之处,然后往上一翘,竟是用靴尖挑起了他的下巴!
中秋那一晚,就是因为他在梦中突然醒来,看到皇帝用手挑起自己的下巴而失控,打了皇帝夺门而出,才惹来如今这好大一场祸事。现在他的下巴又被皇帝挑起,而且还是换了以靴尖这样侮辱性更强得多的方式!
一刹那间,李世民只觉犹似中秋当夜被逼喝下了三杯烈酒,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点着了一般熊熊的燃烧起来。虽然他现在不能看到自己的面色,但也同样是可以十分的肯定,自己双颊之上这时也蹿上了两朵火焰般的红晕。但这次,不是因为醉酒,也不仅仅是因为感到羞耻,还因为……愤怒!
皇帝却好像很高兴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脸上又泛起了那种得意之极的笑容。他仍是保持着以右脚的靴尖把李世民的下巴挑起、以便他可以再清楚不过地看见这少年脸上的神色变化,一边慢慢地蹲了下来,伸手捡起那张飘落在一旁的礼单,向着李世民扬了一扬,道:“李渊上贡给朕的礼物,不是……还包括你吗?”
什么?!
李世民脑中像是轰的一下给谁重重的敲了一记大铁锤。
但旋即,他想起了昨天在花园的凉亭里大哥抱着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情景。
如果自己今天进宫来只是送送这些良马鹞鹰、明珠美玉,如果仅仅这样就能让皇帝心满意足、饶恕他的大罪,大哥又何必哭成那样子?他只需像中秋宫宴之前那样好好地指点教导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皇帝,不就行了吗?
与此同时,父亲在病榻之上反复地叮嘱他万事都要听皇帝的话,以及大哥在凉亭里说的最后一句也是要他无论皇帝要求什么他都得听从,父兄这些话当时听来甚是平常,似乎只是怕他又会做出中秋之夜那样对皇帝大不敬的举动,可如今再细细回味,却分明是在劝他一切都要顺从皇帝——哪怕是最不象话的……羞辱他的事情!
是真的!皇帝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不管是如何的不可思议,李世民心里还是终于隐隐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是……可是父亲……他居然这样做?!他亲手把自己送进皇帝的这个血盆大口里来?还要是亲口劝说自己必须顺从?还有……还有大哥!他一定至少是知道父亲的这个决定的,可他伤心归伤心,却既没有阻止父亲,也没有提醒自己小心,反而是……跟着父亲一起劝自己献身给皇帝!
刚才还因着愤怒而全身热血沸腾的李世民,这时却是浑身寒冷得如同坠进了万年冰窖之内。
杨广观得李世民那本来通红了的脸庞……还有眼睛,突然在自己那一句话之后变作一片的茫然……与冰寒,他似乎又听见了自己内心在冷笑。他一手又抛下那张礼单,重新站起身来,但右脚的靴尖仍是保持着挑起李世民的下巴的姿势,靴底却是忽然猛的往下一压。李世民的脸庞被他这样挑起之后,咽喉的部位便成了在他那靴底之下,这时他那靴底如此向下一压,直接就压在李世民的咽喉之上。
李世民只觉得喉头一阵剧痛,喉管处传来“格格”的声响,好像那处快要被皇帝这无情的靴底踩碎。咽喉受到如此的挤逼,自然是无法再吸入空气。只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已觉得呼吸困难之极,脸庞再次变得通红,手足却是更加的一片冰冷,眼前更是一阵阵的昏黑。
皇帝,是想这样……把我活活的踩死么?
13.惩罚
本能地,李世民想往后缩,以避开皇帝的靴底的践踏。
然而,他脑海之中马上闪过一念:其实,就这样被皇帝踩死那不是更好吗?与其苟且偷生受皇帝的淫辱,倒不如一死了之还来得更爽快些!
他想到这里,一咬牙,心一狠,竟是不但没有再往后退缩,反而故意往前迎着皇帝的靴底顶去,喉咙之处“格格”之声更响,痛楚更盛,窒息之感更是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可是,就在皇帝明明再坚持多踩那么一刻就能取他性命的当儿,杨广却突然把右脚一提,靴底也随之离开了他的咽喉部位。
李世民故意把自己的咽喉往前顶去,这时皇帝突然提走了右脚,他身不由己的往前一扑,酸痛难当的双膝已无力再支撑他的身体,他随即滚倒在地,不由自主便伸手摸向自己的喉头,趴在地上喘息不止。
杨广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又是一声冷笑,道:“你这是为了什么?故意还往朕的靴底顶过来?是因为李渊叫你无论朕要你做什么,你都一定得服从,所以就明知是死路一条还要如此刻意的迎合朕么?”
李世民这时只顾得上用力的喘气,而且喉头之处连吞咽唾液的动作都会引来剧痛,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反驳皇帝这自以为是的猜测?
杨广见他说不上话,却只道自己的猜测全中了,冷笑声中更夹杂进了怒意:“好吧,既然你那么自甘下贱,这样都肯迎合朕,那么……”他向着旁边的宫人一挥手,“……你们来,把他全身衣服都给我剥了!”
李世民喉咙的部位受了伤说不出话,耳朵却是丝毫无损的,一听皇帝这命令,大吓一跳,正要挣扎着爬起。可他才一动,双膝便是一阵酸软疼痛,根本无法支撑他站立起来。就是这么慢得一慢,侍立在侧的四五个宫人已经一涌而上,有的按住他的手脚四肢,有的已是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他的衣衫。
“不……不……”他一边竭尽全力的挣扎,一边忍着咽喉的剧痛也勉强挤出这抗拒的字眼。
可是他本已因为跪了一整天又饿了一整天而全身疲乏已极,还要是那么多的成年人对付他一个少年郎,他这挣扎完全是徒劳无功,不消片刻之间,身上的衣物——无论是上衣下裳,还是外袍内服,甚至是遮挡男子下体羞处的亵裤,全都给撕烂扯破,剥了下来,扔在一边。
皇帝冷冷地看着这少年顷刻间在他眼前变作赤条条,虽然仍是不停地作出徒劳的挣扎,但那不住地涌出泪水流下红通通的脸庞的双眼,已然只剩绝望悲愤之色。到了最后,他已经没有再说“不”,只是呼吸仍然十分粗重,喘息之中夹杂着咳嗽,听那咳嗽里带着的喉音可知他咽喉已然受伤。
杨广慢慢地走近李世民,右腿一跨,从他腰间跨过,然后就那样坐下来,坐在他的小腹之上,两腿后屈分别在他身子的左右把他夹住。李世民的四肢本来就已经被那些宫人牢牢地按在地上,这时被皇帝这样拦腰跨坐在小腹之上,那就更是连身躯的扭动都被完全的压制住了。
杨广伸出右手,又略略挑起了他的下巴,迎着他那已经变得通红怨毒的眼睛,道:“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吗?”
李世民只是目露凶光的与皇帝对视,上齿却紧紧的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杨广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便续道:“因为朕最恨你这副装模作样的德性!”他一边说,一边以空着的左手抚上李世民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你看看你,你明明有这么一双飞扬得可直入鬓边的长眉,却故意在朕面前压着眉尖……”说着,左手又向下滑去,抚上那笔挺的鼻梁,“……还有,还有这笔直高挺、让你的脸型显得棱角分明的鼻子……你深恐被朕看穿了你那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本性,对不对?所以你总是刻意地翘起唇角,总是挂上一丝虚伪透顶的微笑来应对朕,来敷衍朕,对不对?!”
皇帝越说声音越大,也越来越明显地流露出盛怒难平之意。可李世民那本来是凶狠怨愤的眼神,却反倒渐渐淡然了下来。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可从那里流露出来的,更多是惊诧莫名。
原来……原来皇帝是因为这个缘故生我的气?不是因为我应对失措,不是因为我酒量不佳,甚至……也不是因为我在睡梦之中突然醒来见到他挑起我的下巴而失控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