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皇帝继续凶巴巴的冲着他叫嚷:“你以为朕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好!既然你那么爱装,那朕就不但要把你这些戴在脸上的伪装全都撕碎剥下,就连你这穿在身上遮身蔽体的衣装也要统统撕个粉碎,统统剥个精光!”
天啊,真相竟然是这样!
李世民不由得合起了眼睛,刚才一度已经停竭了的泪水又再汹涌而出。但这时已经不是因为悲伤或是愤怒,而是因为委屈到了极点!
原来把自己害到现在这般田地的,竟然是大哥那些殚精竭虑想出来的、目的完全只是为了让自己不会失礼得罪于皇帝的教导!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虽然母亲自小也有教导他在应对长辈上位者之时要有适当的礼仪举止,但他本来一向都不会那样刻意伪装的。只为着父兄认定了皇帝喜欢的是对他温顺恭敬的臣民,才教得他在中秋宫宴之上要那样刻意地装出低眉顺眼、恭谨内敛的神态。岂料这本意是要拍皇帝马屁的一番做作,竟是反而拍到了老虎的屁股上去!
他闭目哭泣,更是已然完全放弃了挣扎,全身软软地垂下。却感到小腹上一轻,睁眼看时,却见皇帝已站了起来。皇帝还向旁边那些按着他手足四肢的宫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放开了对他的按制,退到一旁去。
皇帝也走到一旁,向着他冷冷的喝令:“跪起来!”
李世民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挣扎着把姿势改成跪坐。他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射向自己的下体,不由得颊上火热,双手交叠垂在胯间之前,借助两臂把私处遮掩起来。
谁知他才刚一这样做,皇帝的怒喝已如雷霆击下:“谁让你这样挡着下身的?两手给朕好好的放到身子侧边去!”
李世民羞愤难当,但皇帝的命令又无法抗拒——他真要抗拒,无非只会让皇帝更怒,又要叫旁边那些宫人上前强行把他双手拉开,最终还是没法抗拒的——,只好咬着牙关,慢慢地移开了两手,任由皇帝的目光尽情地扫视他那年纪稍长之后甚至都已经没有再让父母见过的私隐之处。
他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脸,不晓得那上面如今是充满着何等淫邪猥秽的神色,只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又像烈火一般熊熊烧起,烧得脸上是两颊发烫,烧得身子各处都在微微的颤抖,烧得双腿一晃,几乎又要支撑不住身子而倒下。
却听得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给朕听好了!从今往后,不准在朕面前再有任何的装模作样,否则那就是欺君之罪,本该斩首碎尸的,但这样处死了你只是便宜了你!朕对你这欺君之罪的惩罚,就是把你这身上的衣物剥个精光,看你这一丝不挂赤条条的样子,还能有什么好装!明白了吗?”这声音虽然霸道蛮横之极,却倒是没有一丝半分他想象中的那种淫邪猥秽之意。
“明……明白了。”强忍着满腔的悲愤与咽喉那处仍是难耐的疼痛,李世民从喉间挤出了这三个字。
只见地上映照出来的皇帝的身影一挥袍袖,向着旁边的宫人道:“带他去这偏殿旁的耳房里留宿一晚。”说罢,靴声霍霍,那黄澄澄的龙袍的下摆在殿门前一晃。
皇帝,就这样走了。
14.花笼裙
李世民被那四五个宫人领到偏殿旁的耳房里安顿下来。
那房间甚是狭小简陋,估计是用于平日侍候皇帝的宫人在此稍事歇息。
皇帝只是吩咐那些宫人让李世民在这耳房里留宿一晚,于是那些人只是领他来到这里就离开了。他整天都没吃过饭、甚至没喝过水,却也无人理会,没人想到要给他送来饮食;他身上的衣物已全被撕碎剥光,也同样是无人理会,没人想到要给他送来衣物。他只好自己爬上床,以被子紧紧地裹着赤裸的身躯,躺在一片黑暗之中强忍满腹的饥渴与咽喉处的疼痛。
这一夜,他自然更是无法睡得安稳。那只巨大的头狼扑向他、把尖利的爪子抵上他的咽喉之处的噩梦固然是又再反复地侵扰着他的睡眠,腹中的饥渴也不断地在睡梦之中折磨着他。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雄鸡叫亮了天色的时分。李世民蒙蒙眬眬地仍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门户之处“哗啦”的一响,外面的日光猛然扑入,刺得他双眼一时都无法睁开。
过了一阵子,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强光,睁开来一看,却见是昨晚那四五个宫人的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什么走了进来。那宫人把手中的东西往他裹在身上的被面一抛,面无表情的道:“皇帝命你穿上这东西,跟我去见他。”
李世民拿起那东西定神一看,不由得又是面红过耳。
原来那竟是一袭花笼裙!
花笼裙都是用轻软细薄、而且是几近透明的丝罗制成,上面通常还会以金丝银线绣上花鸟、蜂蝶等图样。女子穿这花笼裙往往都是罩在内裙之外作装饰,走起路来的时候,看上去花鸟图案跟着摆动,便像是活了一样,更能衬托出女子的婀娜多姿。但这袭花笼裙的丝罗之上绣的并不是花鸟虫鱼,而是傲然展翅的鹞鹰,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英气勃勃之色。
可说到底,这仍然还是一袭花笼裙!
李世民看着这袭花笼裙时的面色,自然是能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了。
昨晚皇帝虽然把自己当着他的面脱了个精光,但此后却竟是没有如他所料那样对他作出任何淫邪猥狎之事;晚上也只是由得他一个人睡在这房间里,没有逼他前去侍寝什么的。虽然这仍然不折不扣的是一场对他的男子尊严的羞辱,但事过之后他倒是稍稍安下心来,觉得此前父兄、包括自己对皇帝的用心应该是猜错了。皇帝其实并不是垂涎于他的男子色相——说来也是,他以往也有经常听父兄私下谈论这皇帝如何的荒淫好色,甚至夸张其辞得说他能日御百女,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关于皇帝喜好男色的传言或哪怕是谣言——,而只是痛恨自己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扮作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
当然,他也有觉得奇怪,那天晚上在中秋宫宴上装模作样的又何止他一人?席上一众大臣,有谁不是在皇帝面前戴着一副面具来说话的呢?可为什么皇帝偏偏就只揪住了他不放,竟然为此生气恼怒得这样折磨他呢?只是他昨晚又饥又饿、咽喉又痛,哪里还能静下心来细想其中的缘故?但至少他对皇帝的“色心”却是放下了心。
没想到现在皇帝突然着宫人送来这么一袭女子才能穿的花笼裙,还是只此一件衣物,其它什么单衣、亵裤却一律欠奉,这岂不是要他就此赤着身子穿上这么一件透明的女裙?这跟没穿衣服有何区别?等会儿还要走到外面去,招摇过宫,晋见皇帝!
李世民只是想一想自己一介男儿、赤身裸体穿着这么一条女子的花笼裙的样子……就已经恶心得哪怕肚子里已经一天加一夜没吃没喝任何东西都想要吐出来了。
他把那花笼裙往宫人身上掷去,怒道:“这种羞辱人的东西,我才不会穿!”
那宫人闪身避开掷来的裙子,冷冷的道:“这是皇命!你敢不听从,想不要命了吗?”
李世民咬牙切齿的道:“不错,我就是不要命了!你去跟那昏君说,既然他那么恨我,那就索性把我斩首碎尸好了,何必再搞出那么多的花样来羞辱人?!”
连“昏君”二字都骂出口了,他也已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思,一转身躺回床上,蒙上被子,以后背向着那宫人,不再管他。
却听得脚步声细碎,那宫人转身离去,看来是去跟皇帝转述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说话了。
李世民抱着被子躺着,思潮起伏难平。他自知此次要大难临头了。上次中秋宫宴之后不过是一时失控打了皇帝一下,就已经招来如此滔天大祸、奇耻大辱;这次还这样辱骂皇帝,只怕皇帝这回真的会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了。自己的性命倒也罢了,如今自己已经落到这般田地,本来就是生不如死,可李家上上下下会怎么样呢?一定也会陪着自己被皇帝抄家灭族了吧?
眼泪忍不住又涌了出来,但他用力地咬着眼前的被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尽管这时房内只有他一人,他就是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人知道。
爹,哥,对不起!不是世民没有尽力而为保全你们,但娘亲生前有过这样的教导:士可杀,不可辱!如果我真的为了活命,为了保全李家,就要受皇帝这样的凌辱,那丢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脸,就连李家上上下下、乃至李氏的列祖列宗的脸面都会全部被我丢光的!与其如此苟且偷生,何如宁死不屈?是这样昏庸无道的君王,坐在那可掌控万民生死的龙座之上,爹、哥你们这些做臣民的,就算能逃过这次的一劫,迟早也是不可能保得住荣华富贵、乃至身家性命的!
他想到这里,心中反而完全地平静了下来,眼泪也止住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掀起被子,眼睛飞快地扫视着房中的摆设。
等会儿皇帝一定又会派好几个宫人来强行拉他出去,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身祼体的承受他的羞辱。所以最好是现在就能找到可以自行了断的利器,免得临死之前还要受辱。可是这狭小简陋的房间里,又怎么可能有用得上的利器呢?
好好看,好好想,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要在那些宫人进来之前找到办法!
他的心这时变得坚毅而冷静,一如在战场之上遇到生死只在一线之间的危险之时那样。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小小花瓶。他灵光一闪,跳起来扑到桌边,拿起那花瓶,往桌沿上以不轻不重的力气一敲,花瓶立时被敲破,但并没有整个地粉碎,而是在瓶颈这最细的地方断开。在那断开之处,自然有很多起棱起角的尖利的瓷片。他举起自己的左手,迎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能清楚地看到手腕上那青色的血脉。他以右手拿起那敲断下来的瓶颈,以断口处最尖利的一角对准了左手手腕上的血脉。
就在他正要使劲把尖利的瓷角往手腕上的血脉割下去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叫道:“喂!你在干什么?”
虽说李世民已有求死之心,但人之天性毕竟是好生恶死的,他听得有人在背后叫喊,知道那些宫人已经赶到,尽管他深知这时应该什么都不顾,马上割断自己手腕上的血脉,但仍是忍不住全身一颤,回头往门外看去。却见门外只有刚才送来花笼裙的那个宫人,并不是他以为的有四五个宫人。
他这怔了一怔,那宫人已抢步进来,往床上抛下他怀里抱着的一大捧衣服,一把抓住他拿着敲断下来的瓶颈的手用力一拧。
要是放在平日,李世民虽然年少,但他这上过战场的人又怎会力气不如一个宫人?可是他已一天一夜没有吃喝过任何东西,又是备受折磨,被这宫人一拧,竟是手上一酸,“叮”的一声瓶颈已脱手跌落在地,碎成片片。
这声音却是让他一下醒觉。他竭尽全身之力使劲一推,把那宫人推得腾腾腾的退开几步,抢起桌上还剩下的那个断了瓶颈的瓶身,又以那断口处的尖利的瓷角,奋力往左手手腕的血脉处飞快地割下。
那宫人急得大叫:“你不要乱来!皇帝说了,你不爱穿那花笼裙,可以不穿!”
那尖利的瓷角离李世民的左手手腕本来只余一分之遥,他忽然听到这话,不觉全身一震,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那已是一脸惨白之色的宫人,道:“什么?”
宫人往床上指了一下他刚才抛下的那一大捧衣物,道:“你看清楚了,这些全是男子的衣物!皇帝让我把这些衣物拿来,让你穿上。他还说,等你穿好了,洗漱过后,就跟着我去见他,和他一起……一起用早膳!”
15.早膳
当李世民随着那宫人步上望云亭之时,只见皇帝坐在亭中的大理石桌旁。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果点心,香气随着晨风飘来,他远远就已经闻到了。已经饥渴交加了整整一天又一夜的肚子马上发了疯似的咕咕乱叫,肠胃兴奋得一阵紧缩,却只是给他带来一阵的疼痛。
尽管知道这时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旁边还站满了举着遮阳罗伞、摇着鹅毛羽扇的宫人,可是他这时已经饿得前肚皮贴上了后脊梁,哪里还顾得上皇帝与一众宫人的眼光,完全是无法自禁地紧紧盯着石桌上的食物,饥渴之情表露无遗。
其实说起来,以往他跟着父亲在军队里打仗,这样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甚至是不眠不休地作战的情况,他并非不曾经历过。但战场上就是再苦再累,打仗却是他喜欢做的事情;昨天饿着渴着跪了一天一夜却完全是惩罚性的,其后又受到皇帝的百般凌虐,晚上睡是睡了,却是噩梦连连,这精神上受到的伤害远非打仗可比,于是加诸于肉体之上的痛苦难受,便似乎是百倍于打仗之时了。
带他前来的宫人见他只顾盯着石桌看,竟是连下跪见驾的礼仪都忘了,不由得暗暗皱眉,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把,低声喝道:“别饿鬼一样只顾着看早点,快快下跪叩见圣驾!”
那宫人提醒的声音虽轻,但二人这时离皇帝就只是咫尺之遥,杨广还是都听见了,不觉上唇一掀,轻笑出声。
李世民只羞得满脸通红,连忙下跪行过见驾之礼。
杨广摆摆手,道:“起来吧!”说着伸手一指自己旁边的一张石凳,“坐这里来。”
李世民见那石凳就紧挨着皇帝,略略迟疑了一下,但心知在这蛮横霸道的皇帝面前说“不”是没用的,只得依言在那石凳上坐下。
一石桌的食物就在眼前,那香气更是扑鼻而来。他才一坐下,已经浑然忘记了皇帝就在身边,双眼又是紧紧的盯在那些食物上,喉头“咕”的一响,是忍不住咽了一下涎液。
只听得近在身边的皇帝说:“世民昨天一直没吃过东西,该饿了吧?尝尝这个,看味道怎样?”然后便看见他的手指往石桌上一碟水晶饼子一指。
李世民只觉得皇帝跟他说过那么多句话,就数这一句最是美妙动听,直如是天降梵音!
他连“遵旨”二字都忘了说了,直接就伸手抓起石桌上摆在他前面的一双银筷,夹起一块水晶饼子,整个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口,也没嚼得多烂,味道也根本没仔细体会,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喉咙里咽去。
可是他昨天不仅仅是没有吃过东西,就连水都没喝过一滴,口腔咽喉都干涩之极,这样缺少唾液的湿润就吞咽食物,自然是难以下咽。更不要说昨晚他的喉管才被皇帝的靴底无情地践踏过,伤势犹在,忽然那样用力地咽下那么一整块水晶饼子,自然立时又痛了起来。
杨广在一旁观得这少年那两道长长的剑眉蓦地蹙起,喉结上下耸动了几下,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满口的水晶饼子碎渣倒有大半都喷了出来,弄得他身前的石桌一片狼藉。
他不觉大笑了起来,道:“世民不用那么急嘛。有句俗话是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这水晶饼子虽然是凉的,也要细咀慢咽才行哦。”
李世民又是羞得双颊滚热,也想起大哥在中秋宫宴之前教导他在宫廷宴会上吃喝的礼仪亦正是如此。只是此时他实在是饿得狠了,大哥那些教导自然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他只道皇帝要乘机大大地嘲讽耻笑自己,只怕还会扯到李氏太没家教之类上去。谁知皇帝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落井下石,反倒是命人给他端来一碗煮得稀稀的白粥,而且已经放凉到温热的程度,马上就可喝下。
李世民也顾不上细想昨晚还是那么凶神恶煞、对自己极尽折磨羞辱之能事的皇帝,怎么才过了一夜就变得这般温文尔雅、对自己更是堪称体贴用心之至,只顾得上双手捧起那碗白粥,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完。暖暖的粥水流过火烧般疼痛的咽喉,淌进空空如也的腹中,他只觉全身上下都舒服得所有毛孔在一瞬之间全部张开了。
他才一放下空碗,杨广马上又让宫人再端上一碗。李世民就这样一口气接连喝了三碗稀粥,那因饥渴而一直隐隐地绞痛不已的肠胃终于是渐渐安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