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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落,李花开——bysindy迪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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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连刘弘基那样打遍全体千牛备身无敌手的高手都应付得了,面对这种丝毫不懂武功的宫人更是不在话下。看着他的手打过来,一手已快如闪电的又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拧之后再往外一振,这矮墩墩的宫人便如一块石子一样被他整个甩到远处,“噼叭”一声摔落在地,摔得他屁股万分疼痛,几乎以为自己的屁股已经给摔成了几块。

李世民指着吭吭唧唧地想爬起来、一时却痛得爬不起来的宫人道:“你逞什么凶?你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扑上来欺负一个弱质女流,你好意思吗?我跟你说,那些干草是我拿的,不是这位姑娘偷的!”

宫人一怔,道:“什么?原来是你这死小子偷的?你干嘛要偷那些干草?”

“什么偷偷偷的说得那么难听?我不是偷,我只是拿。我昨晚才进来,还来不及去领床褥被铺,只好暂时拿了那些干草铺在这房间的床上睡过昨晚一夜。我现在就把那些干草都还给你,你不要再随便冤枉无辜了。”

宫人探头往那小房间的窗户看了一眼,看到那房间里的床上果然是铺着些干草,看样子似乎确实就是本来铺在柴面上的那些。

他心中稍安,但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可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去欺负李世民这明显身手比他好太多的少年男子,只好仍迁怒于丫头,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天天在这里煲药,浪费了我们多少柴草?你那房间以前连你娘、还有你家小姐总共有三人,可是你娘今年夏天已经死了,本来按规矩只应给你们发两人份的柴草,我是看在你家小姐天天要煲药吃的份上,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收回你那死鬼老娘那一份的柴草。你现在倒好,伙同了一个新来的死小子想跟我作对?我跟你说,从这个月起,我按足规矩只分给你们两人份的柴草,看你还哪能天天在这里浪费柴薪煲什么药!”

68.柴薪

李世民见丫头听了这番话,脸色立时变得苍白,便冲着宫人喝道:“你又要欺负她一介弱女了?”

宫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仍是硬着口气道:“什么欺负她啊?本来就是一个人只应领一个人的薪柴,她那房间现在就只有两个人,凭什么领三个人的份?”

“你也知道她家小姐生病要天天煲药吃的,薪柴就是要耗得比别人多,你这不是落井下石么?”

宫人却是一脸鄙夷之色,道:“这关我什么事?这天下生病要煲药吃的人多着哩,我能管得了那么多人吗?”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

“喂,你给我站住!”李世民喝令道。

宫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被他打过而怕了他,还是因为觉得这少年凛凛然的便有一股慑人的气势,竟是给他这么一喝,立时就停下脚步来,转身看着他,颤声道:“你……你还想干什么?”不由自主的便提起已紧捏成拳的两手摆在胸前,作出防御的姿势。

李世民见他这害怕的样子,也不觉心中暗暗的好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随便打人的啦。再说我真要打你的话,你以为这样子就能挡得住我吗?我来问你:现在我进来这里了,那是不是我也可以领一份柴薪的?”

“是。那又怎么样?”

“那就行了。我的那份柴薪,也给了这位姑娘就是,你以后还是得给她分三人份的柴薪。”

宫人一怔,但随即冷笑,道:“好,你这小子还真会在女人面前充男子汉大丈夫啊!那我就如你所愿,只是你这大丈夫在这冬天里冷成一个雪人的时候可别来怨我哦。”说着,他就转身走了。

丫头看着他走远,转头望向李世民,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道:“你真的要把你的那份柴薪给了我们吗?眼看很快就要到冬天了,天气会很冷的,没有柴薪生火取暖,你能受得了吗?”

李世民却是一脸满不在乎之色,轻笑了一下,道:“你不用担心,我就是在冬天里最冷的时候出生的,所以一向是怕热不怕冷。”

说罢,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去,把铺在床上的干草拿起一抱,搬回到那薪柴的面上。

丫头看他拖着一条腿走路,一瘸一瘸的极不方便,站起来道:“你的腿怎么了?这搬干草的事,我来帮你吧。”

李世民看了自己的腿一眼,苦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受了点伤,所以走起来不太利索。没事的,我昨晚也是这样慢慢一点一点的把这些干草从外面搬进来的。你不是还要给你家小姐煲药的吗?”

丫头侧着头想了一想,道:“这样吧,你坐在这里替我给小姐煲药,我就帮你把干草都搬回去。这样你不需要走动,药也给我煲了,我也给你搬了干草,那不是两全其美吗?”

“呵呵,果然是好办法。”

李世民便与丫头换过来,他给她煲药,她给他搬干草。不消一会儿,丫头就已经快手快脚的把那小房间里的干草都搬回到那柴薪的面上,回到他身边坐下,一起看着那煲药的火头。

丫头还是惦记着李世民把他那一份柴薪让了给自己的事,看着火头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开口说:“不如这样吧,你也到我们房间那里去住,好不好?这样我们在房间里生了火,你也能取暖,就不会冷着了。”

“这怎么行啊?”李世民看了丫头一眼,“你和你小姐都是女的,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跟你们住一个房间?”

“我们那里其实是一个带着耳房的套间,小姐住在大一点的正房里,我娘为了方便照顾她,也住在那里,而我就住在那个小的耳房里。但是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娘过世了,只剩我一人照顾小姐,所以我现在也是住在那大的正房里,原来住着的小的耳房其实是空了的,你可以住在那里面去。那耳房虽然是挺小的,但你现在住的这个房间也不见得比它大,更不要说你这房间已经好久没住人了,不彻底地清洁一番你是住不下去的。我还每天一大早都要在这里生火煲药,肯定又会把你熏醒的。”

李世民心想:这丫头的小姐看来是个来头不小的官家小姐,却不知道是哪个大官犯了事,给那昏君抄家灭族了,害她住进了这掖庭宫来,却还带着一对母女侍婢在这里服侍着她,而且能住在这种带着耳房的套间里。不过这样的官家小姐肯定是娇生惯养的,难怪进来这里之后就积郁成疾,要这样天天煲药吃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口上说的却是:“虽然是分在不同的房间,可毕竟还是紧紧相连的,你们就两个女人,我睡在你们隔壁,一定会有好事之徒胡乱嚼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的。”

丫头淡淡的道:“在这掖庭宫里,还需要顾忌什么人言可畏吗?我们都是没有将来、没有希望的人,能活多久就算多久,还理会人家脸前背后说些什么?”

李世民听了,不觉就默然了下来。

他其实也早就知道自己被打入这掖庭宫来,便意味着这一辈子就此完蛋。昨天他还沉浸在“赢了”皇帝的高昂的情绪之中,所以一时还没有当真体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此后一生都完全绝望的那种悲惨。现在听丫头一说,才突然意会到这压顶而来的命运是多么的残酷。可是在丫头面前,他也不能流露出半分意志消沉、悲痛欲绝的心绪,便只是又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跃动变幻不定的火焰,陷入了一片茫然的思绪之中。

二人默默无言地看着柴火,不再交谈一句,直到将近中午之时药才煲好。丫头拿着药煲,带着李世民往她住的那个地方走去。二人穿过一排排房舍,来到一处小小的花园之内,里面就只有一座带着耳房的套间。房子四周枝叶扶疏,唯闻鸟语虫鸣,倒是一个甚是清幽安静的所在。

丫头推门进内,李世民随着她进去,立时就闻到一股药味,还有就是一种长期紧闭窗户而导致室内空气不流通的气闷的气味。他环顾了一下房内的情形,果见窗户都关上。东侧靠墙之处是一张颇大的床榻,上面睡着一人,盖着厚厚的被子,遮掩得都看不清脸面了。与之相对的西侧靠墙之处还铺了一张可容一人睡下的床榻,看来就是刚才丫头所说的之前是她娘、现在是她睡的便于随时照顾那生病的小姐之处。两床之间则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各种的杂物,但收拾得整整齐齐,丝毫不觉脏乱,就跟丫头身上的衣服和这房中的其它物事一般,虽然显得敝旧,但甚是干净整洁。

丫头把药煲放在桌上,从桌上一叠瓷碗里拿了一只,把煲里的药水倒进去,又拿了一只勺子往里面搅拌了一阵子,让它快点凉下来。然后,她走近那躺在床上的人,低声问道:“小姐,今天觉得怎么样?”

李世民慢慢走近些儿,目光越过丫头的肩膀看向那床上的小姐,却见她只从被子里露出头脸,那披散在枕上的头发有一小半已变作灰白之色。他不觉一怔。之前他听丫头和宫人开口闭口说“小姐”,便以为这“小姐”还是个年轻未嫁的少女,没想到原来已经那么老了。他再仔细地打量,才发现其实她也不是真的那么老,看起来大概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比自己刚刚去世的母亲其实还要年轻至少十岁。看来是因为她长年缠绵病榻,受着病魔的折磨,所以头发那么早就已经有一小半变成了灰白。

却见她此时紧闭双目,只是“嗯”了一声。

丫头继续低声道:“小姐,今天的药已经煲好了,现在就喝了吧。”一边说,一边扶起她,从枕边拿了个隐囊垫在她背上,助她坐正身子,然后回头拿起那碗药,一勺一勺的喂她喝下。

小姐本来一直都是合着双眼,只在感觉到勺子碰上她嘴唇才微启一线,丫头就倾侧勺子,让药水缓缓地从那一线开口流进她嘴里。这样喂了大约半碗药,小姐忽然猛的睁开双眼,两手一把抓住丫头拿着勺子的手,尖叫道:“郎君呢?郎君呢?他怎么还不来?他不来看我了吗?啊?他再也不来见我啦?”

69.孩子

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李世民吓了一跳。她那样忽然尖叫,叫声尖锐刺耳之极,这房间其实也不是很大,霎时之间就像是要被她这尖叫声充斥挤破了一样,震得李世民只觉耳中嗡嗡直响,一阵的疼痛。

可是丫头却似乎已经很习惯她这样子,既没有现出吃惊之色,另一只正端着碗的手也丝毫没有颤抖,于是那碗里的药水一点都没有泼出来。她先把那碗药放回到桌上,以免泼出,腾出的手就把小姐抓着她那拿着勺子的手费力地扳开,把勺子也放回到碗里,然后两手一起按住小姐,口中不住地安慰道:“郎君出去一阵子而已,马上就会回来的,他怎么会不来见你呢?他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小姐却仍是一副躁动不安的样子,两手用力地要把丫头拨开,挣扎着想要爬起下床:“郎君要回来了吗?那我出去等他,我要下床,我要下床……”

丫头竭力要把她按住,道:“小姐你身上还带着病呢,不能下床的。郎君马上就会回来看你的,你不用那么急嘛。”

小姐虽是久病体弱,但这时她的情绪陷于疯狂之中,两条骨瘦如柴的手臂竟似有无穷的力量。而丫头本也是身体孱弱之人,虽然已是竭尽全力的压制小姐,却反而好几次被她推搡得差点要从床边跌下。

李世民见情形不妙,连忙赶上一步,帮着丫头按住小姐的肩膀。小姐抬头一看他的脸,忽然就安静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可是,她安静下来也不到一刻钟,突然又一把紧紧抓住李世民按着她的手,又尖叫了起来:“郎君,郎君,你回来啦?你终于来看我了?”

李世民没想到小姐会把自己误认为她的郎君,不觉大窘,正要开口澄清,却听得她又叫道:“不对,不对,你那么年轻,不会是我的郎君!……啊,对了,对了,你是我的孩子!孩子,孩子,你……你已经长那么大了,你终于来看娘了?”

李世民又是一怔。

这小姐的疯病可真厉害,忽而把自己误认作她的郎君,忽而又把自己误认作她的孩子!

可是,当他看到小姐的眼睛里流露出欣喜若狂之色,心中不觉一软,想:这小姐原来患的是疯病,听她这疯话,一定是因为她的郎君和她生的孩子都离开了她,所以才这样发疯的。大概是因为她的郎君和孩子在抄家灭族之中都被杀死了,所以再也无法来看她的吧?她刚才说我已经长那么大了,那就是说,这事情已经发生在很多年前了?

于是,他随着小姐的疯话柔声安慰她道:“是的是的,孩儿来看娘了。对不起,娘,孩儿隔了那么久都没来看您,您别生气了,好吗?”

小姐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两眼也是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目光在他脸上来来去去的扫视着,口中喃喃的道:“孩子,你来看娘了。孩子,你来看娘了。太好了,他们说你长大了就会来看我,他们果然没有骗我,你终于来了,你真的已经长大了……”

果然,这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跟她的孩子分开的时候,那孩子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李世民正这样想着,忽见小姐甚至提起一手,抚上了他的脸庞,道:“孩子,你看你这飞扬的长眉……”她的手抚上了他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还有你这笔挺的鼻子……”那手又抚上了他的鼻梁,“……多像啊,多像我的郎君啊!没错,你就是我的孩子,你就是我亲生的孩子!”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觉得好像在什么时候也曾经听过谁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一时之间他也记不起来,只顾得上安抚眼前这疯女人,伸手给她拭去泪水,道:“是,是,我是你的孩儿。娘,你生着病,要吃药的,先把药吃了,好不好?”说着回头向已经退开几步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丫头会意,把桌上剩下一半的药碗又端起来,舀了一勺的药水喂到小姐嘴边。可小姐一手推开:“别挡着我!我要看着我的孩子,我今天终于见到他了,我要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李世民见那勺药水都泼到了丫头的身上,连忙从她手上接过药碗和勺子,道:“娘,孩儿喂你吃药,好不好?”说着舀了一勺药水,试探着凑近她嘴边。这次小姐欢喜地张开了口,把整个勺子都含进了嘴里。

于是,换作李世民替过丫头,坐在床榻边上,一勺一勺地喂小姐喝药,不消一会儿就把余下的药水都喝下了。

丫头从李世民手上接过空碗和勺子,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去拿午饭来,你帮忙先看着我家小姐,好吧?”

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她把空碗、勺子和药煲都拿起,走出门外。他忽觉手上一紧,回头看时,只见小姐又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但这时她已经没有再不停地说话,只是两眼仍是那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神色是那样的专注,好像是想把这许多年来少看了她的孩子的时间都在现在全部弥补回来。

刚才李世民随口应了这小姐叫他“孩子”,随着她的话也叫她“娘”,本来只是出于一时的心软,心里自然并不真的把这疯女人当作自己的母亲的。可是,这时见她那样痴痴地看着自己,那眼神竟是跟自己的母亲在临终之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如出一辙,也是那样的满怀眷爱,却也是那样隐隐的含着绝望与不舍——那是因为她心知自己命不久已,很快就要跟她这最最疼爱的儿子从此阴阳相隔、永不再会!

想到此处,一刹那间他恍如又再处身于母亲临终之时的那一刻,不由得主动地反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小姐的两手,热泪盈眶,叫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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