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千思万绪,在李世民脑中却只是电光火石的一闪而过,在杨广眼中,看到的也只是他在说出那个“第”字之后略一停顿,即使那停顿的时间有点长,杨广也以为只是自己的那一颗心跟着突然一下高高提起,悬在半空也停顿了下来,于是才显得好像很漫长。但瞬息之间,李世民已无比清楚地吐出了后面的字:“……二个!”
他选了第二个!
几乎是那“二”字从李世民口中吐出的同一时刻,杨广的身子一软,就那样直接倒在他的身上。
终于……幸好……他选了第二个!
杨广只知道自己的脑子里不停地转动着的,是这样的一句话。
直到这时,他才晓得,自己刚才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他当然绝对、绝对、绝对不想李世民选第一个的。如果李世民竟然选了第一个,自己就真的会永远地失去他了!虽然现在就能要了他那处,但这就说明:要不,就是他对那阿杨的爱是如此的深;要不,就是他是如此地讨厌留在这宫里、留在自己身边,千方百计都只想回到李家去;要不,就更是二者皆然,因此他才不惜为之牺牲自己那最最要紧的所在——他那男子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虽然自己可以满怀着嫉恨如狂在今晚这一夜里狠狠地要他一场,但从此以后,他对自己所剩下的感觉就只能是痛恨,而绝不可能再有半分的好感——更遑论爱了。还有,从此以后,自己都不能再要他,甚至不能再像现在那样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是在自己的旨意之下离开这里,回到他的李家去,与那阿杨一辈子双宿双飞……
天啊!我刚才怎么会想出那么荒唐的选择给他的?如果……如果他竟然选了第一个,我……一定会疯掉的吧?我会在今晚狠狠地要他——是只要他这一次,但我一定会无法甘心,一定会发了狂的操他,直到把他活活弄死为止的吧?
当这样的念头浮上了他的脑际,杨广不由得全身颤抖,为着自己差点陷入的疯狂,也为着身下这钟爱之人差点陷入的死亡——还要是以如此可怕的方式死去——,而无法自制的战栗不已。
李世民虽然俯伏向下,看不到皇帝如今脸上的神色是怎么样的,但也能感觉到皇帝趴在他身上,冷汗津津,冷颤连连。
“陛……陛下,你怎么了?”
“世民……世民……世民……”
又是那样一声声的轻轻叫唤在耳边响起。但这一次,声音之中浸透着的,不是之前的热情如沸,而是满溢着惶恐、悔恨、懊恼……还有,像是孩子受惊过度之后的……抽泣。
皇帝……其实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李世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还是说,爱一个人太深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六神无主、惊恐无助?
次日清晨,海池边。
正当值着巡逻班的柴绍猛一抬头,才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已离开了巡逻路线,走进了那条通往海池边上那棵大树下的石墩的小路里。
他心中微微的一怔,想:我现在值的是昨晚下半夜的巡逻班,马上就要结束交班了。这个时分世民还在临湖殿里睡觉,我就是走进这里来,也不可能看到他坐在那大树下的石墩上等着我去见他的啊。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当值巡逻班之时路过这里就顺便拐进去看看世民有没有坐在那里等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不知不觉的一不留神,这双脚自己就会往这里走啦?
他暗暗的苦笑着,为着自己这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的“痴心”而轻轻摇了摇头。
自从李世民从掖庭宫出来以后,除了那次魏忠安排他和皇帝一起坐在那大树下的石墩上等候步舆过来接皇帝回承香殿之外,其实他都没再来过这里——当然,其实李世民从掖庭宫出来也才过了一天两晚。柴绍禁不住要猜想:大概世民是再也不会来这里等我了吧?他还有那个需要吗?皇帝对他的迷恋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皇帝固然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折磨他的身心,而他也应该已经明白皇帝对他的心思了吧?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很大的矛盾,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痛苦不堪,也就不再需要来这隐蔽之处等候我,期待着与我一起坐一坐、聊一聊,舒缓内心的苦闷伤痛了……
好比,昨天他想找我说关于什么公主的事,他就已经是直接往我房间走去,而不是找一个合适的时候——也就是他也闲着,我也正当着巡逻班的时候——,在这里等我进来找他说话。他好像甚至都已经不再担心小队里其他人看到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走进我的房间,会让他们误会他在“勾引”我。这应该是因为,不但是皇帝,不但是世民,就是小队里的其他人,通过亲眼看到他被皇帝打进掖庭宫、但还不到两个月就又大违规矩地释放出来这一件事,对于皇帝痴迷他的情形也都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世民只能是皇帝的人,不会去做什么“勾引”其他人的事情,其他人也“不敢”受他的“勾引”,于是他与我之间的关系也就再都不需要担心引人误会了吧?
柴绍的心头,就是转动着这样酸涩的心念,像是自暴自弃那样,仍是由得自己的一双腿,继续毫无意义地沿着那条小路往那棵大树走去,尽管明知那大树下的石墩上,这时绝对不可能坐着那个他心心念念、千回百转都抛舍不下的少年。
然而,当他转过那个拐弯,一抬头间,却分明地看到远处那大树下的石墩上,斜身坐着一人,头还搁在那粗大的树干上,像是挨着那棵大树正打着盹。
柴绍心头剧震。——这情景,不正是差不多三个月前的那个深夜里,他沿着海池搜寻李世民的踪迹,第一次走进这条小路,拐过这个弯,抬头望向那棵大树之时,远远看见的……一模一样的情景吗?!
102.等待
柴绍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走到近处,定睛一看,果然那正挨着树干打着盹的,就是李世民!
他连忙一把抓住李世民的肩膀——随即便感到他的外衣已被清晨的寒露打湿,着手之处寒彻肌骨,于是他也随即想起,现在可是十一月的冬季啊——,用力摇了几下,着急地叫道:“世民,世民!你快醒醒!”
李世民一下被他摇醒,双眼一张,满目又尽是那种梦里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之色,只看得柴绍心中不觉又是一阵的翻滚汹涌。
但片刻之后,他的神志已完全的恢复过来,眼睛里射出的视线的焦点也准确地落在柴绍的脸上。然后,欢快的笑意便随即从他唇上流溢而下:“柴队正,你来啦?”
那眼睛,那神采,那笑意,晃得柴绍外在的身晃了一下,内在的心也只为他自己所知的晃了一下。他赶紧伸手扶着身边的那棵大树,稳住身子,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天气这么冷,你要是着了凉那可怎么办?”
李世民笑了一笑,往脚边一堆东西一指,道:“我有烧了个火堆在这里取暖,不会冷着的。”
柴绍低头一看那堆东西,原来是一些树枝烧成焦炭灰烬的残骸。
又听到李世民说道:“我以千牛刀砍了些树枝下来,又用身上带着的火石火折烧了个火堆取暖,所以夜里在这儿也没觉得有多冷。以前我跟父亲随军打仗,在冰天雪地的野外过夜的事情也不知有过多少回了,我懂得怎么应付寒冬冷夜的,柴队正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我会保护自己的,你放心吧!”
柴绍又是一怔,道:“可是……你干嘛不回临湖殿去睡觉?这里就算烧了个火堆不会太冷,但也睡得不舒服的呀。你昨天整晚都在这里靠着大树打盹,是吧?该不是……不会是队里其他人又对你不好了,逼着你到这外面来过夜?”
李世民连连摇头,道:“不,没那样的事。他们早就没有对我做任何不好的事了,最多也只是不理我而已。而且,昨晚我也不是整晚都坐在这里,我是下半夜的时候才来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柴绍越发的困惑不解了。
“就是想等柴队正你来啊。我记得你昨晚下半夜是当值巡逻班的,清晨临结束交班之前就会经过这里。如果我回临湖殿去睡觉,一定会睡过了头,没法在清晨这个时候起来赶到这里等你,所以昨晚从承香殿出来之后我就没回去,直接到了这里来。虽然我也不知道柴队正你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拐进来这里——按理说平日这个时候我都在临湖殿里睡觉,不可能在这里等你,你多半就不会再进来看了,可是我抱着万一之心还是在这里等着,没想到你真的就来了!哎,柴队正,为什么你会进来的?是你竟然能猜到我今天在这里等你,还是你平日只要经过都会进来看看我在不在吗?”
看着眼前这少年那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柴绍的心咚咚的乱跳,只觉脸上也在辣辣的火烧,真不晓得是否已经红了,会不会给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来。
他连忙掩饰着回答:“其实我一向以来当值巡逻班的时候经过这里都会进来一下的——不是为着看你在不在,而是……这里不是有地方可以坐一坐、歇一歇腿吗?当值巡逻班要一直地走路,腿脚挺累的,我是进来偷一下懒而已啦。”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我加入这小队的那天晚上你会在这里找到我了。”李世民一脸恍然大悟之色,“当时我一下子没想到,但后来也有想过,这地方其实挺隐蔽的,不在那巡逻班的路线之上,那天晚上除非柴队正你特意绕着海池仔细地找,按理说不可能发现我在这树下打着盹的。所以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到海池这里找我来着呢。”
柴绍心里“格登”的一下,想:原来他有想过我那天晚上是不是特意找他的。可是现在我这么随口撒了个谎,他又变成以为我不是特意找他,确实只是无意中碰见他,这会不会使得他没像以前那样感激我了呢?
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李世民看,想从他的脸色变化上看出他对自己的心情是否会发生什么变化。却只见他那天真烂漫的笑容依旧,一伸手就拉住了自己的手,道:“柴队正,那你快坐下来歇歇吧。你当值这巡逻班已经走了一个下半夜,腿脚一定很累了吧?”
忽然被李世民握住了他的手,柴绍的心更是越发狂跳得厉害,手心都冒出了汗液。李世民却只道他走了那么久,身子发热出汗实属寻常,半点都没觉得奇怪。
柴绍挨着李世民坐下,忽隐隐闻到他身上有一股什么气味飘至鼻端,不觉耸了耸鼻子,用力地吸嗅了几下,觉得这气味颇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猛的想到——这……这不就是男子行房达到高潮之时射出的那种黏液的气味吗?
他一想到这一点,霎时面色大变,不自禁的就将身子往远离李世民之处挪了一挪。
他先是做出吸嗅的动作、随后脸色突然大变这样的异相,李世民马上就注意到了,脸上蓦地一红,低下头去,不知不觉之间那置于大腿上的两手又互相绞扭在一起,低声道:“柴队正,你……你闻出来了?”
“呃,我……我……”柴绍结巴得不要说一句话、连一个除了“我”之外的字都说不出来了。
“是的,我……我已经跟皇帝……做过……做过那种事情了……”少年的头压得更低,他的脸色是不是更红柴绍就没法看见了,只能看到他那大腿上的两手绞扭得更紧,以至于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事情的!这是你和皇帝之间的私事,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不用……这样跟我交代的……”强忍着内心那股像是被刀子乱扎的剧痛,柴绍这样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有一半的用心其实是要阻止他把这深深地刺痛了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
“不,我要说的,我要对你说的!”李世民这时却反倒抬起了头。柴绍看到他脸上果然是烧红得更厉害了,但他的眼睛清澈明净,并没有他想象之中会有的那种羞愤欲绝之色。
“我昨晚从皇帝的寝殿里出来,没回临湖殿去睡觉,而是坐在这里等你今天清晨进来,为的就是要跟你说我跟皇帝之间的这些事情。”
柴绍见李世民的脸色平静宁定,完全不同于以前提到皇帝、尤其是他在皇帝寝殿里的事情时就会表现出来的含羞忍辱之态。他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妙——是对他自己不妙,而不是对李世民不妙。显然,李世民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所以他才会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提及有关的事情就会感到羞耻、愤怒、痛苦……
终于……要来了吧?
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心里有这样的一句话响起。只是,到底是什么要来了?他不知道,他还是很茫然!
“柴队正,你一直对我那么好——你是那么的相信我,无论皇帝以前曾经当众做过多少羞辱我的举动,千方百计试图让所有人都误会我在暗室之内是怎样的被他玩弄、戏侮,但只要我说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你就从来都不怀疑我说的每一句话。但正因为这样,我就一定要跟你说,一定要把我和皇帝之间发生过的事情都告诉你,不能对你有任何的隐瞒!否则,我就对不起你那样真心的、毫无动摇的相信我。我要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事实,我固然是不愿意你像别人那样把我想得比实际上的我更坏,但我也不愿意你在情况发生变化之后还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会把我想得比你所以为的更好。所以,这些事情虽然确实只是我和皇帝两人之间的私事,但我是应该向你交代的。”
情况……果然是发生变化了啊……
柴绍似乎看到了心里有一个真正的自己双手捂住了眼睛,深深地叹息了出来。
103.释然
“其实……我已经向你交代得晚了,因为……不仅是昨晚,而是早在前天晚上——就是皇帝把我从掖庭宫带出来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已经……”李世民虽是下定了决心要向柴绍“交代”一切,但这些私隐之事毕竟还是太难启齿,说着说着,除了脸上越发的通红之外,不觉又低下了头,眼睛只是盯着那紧紧地绞扭在一起的手,“……已经跟皇帝……做过了……”最后那几个字声音低得跟蚊子叫没两样,但挨着他身边坐着的柴绍——还要是对这几个字早有预料的——还是听见了。
然而,尽管是早有预料,当真从李世民口中亲耳听到,柴绍还是禁不住全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这冷颤——也同样地由于李世民就挨着他身边坐着——马上就被李世民感应到了,也就猜想出他听到自己这话时,内心受到多大的冲击与震动。
“对不起,对不起……柴队正,对不起……”李世民的身子也不觉打起了冷颤,声音之中更夹杂进了泣意。
柴绍悚然一惊,猛的意识到这种事情对李世民的打击一定远甚于对自己,自己却只顾着伤心,都忘了要站在李世民的立场上体谅他的痛苦,这实在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