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又再从那紧闭的眼睛里溢出,像是因为还在害怕着变成那样的自己,又像是因为不甘心中了皇帝设下的圈套,但……也像是对那样的结果……感到无能为力。
到此境地,柴绍也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实际上是,他也不想再劝慰什么了。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也是一个辄需别人来劝慰的人吧?
室内静寂了好一阵子,柴绍低头再看看李世民,见他仍闭合着双目,但似乎已止住了流泪。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世民缓缓地又再睁开眼,那眼睛里交替地闪过茫然、惶恐、沉思、犹豫……最后终于是一种出奇地坚定的神色。然后,他再次缓缓地开口:“刚才……应该是天意吧,在我差点就想答应皇帝、把那处也交给他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让皇帝以为我还是不愿意,以为我为着他又来逼我而着了恼。我看到他误会了,索性就假装真的很生气,爬起来自己穿上衣服,转身就走出寝殿,连回头看他一眼也没有。”
“我……我打算以后再也不见他了!他就是来召我去侍候,我也不会应命。我不能再见他,我不能再做那种在床上侍候他的事——哪怕他不逼我把那处给他,但是我怕……我怕再来一次类似今晚那样的事情,我就会忍耐不住,真的把这身子全都给了他!不,不行,绝对不可以这样!这是错的,这是错的!我心不由己地爱上了他,这是错的!但是我至少可以控制我这身子,只要我一天还没把那处给他,我就只是在心里犯了错,我这身体还是没犯错的。我一定得守住,我一定要守住这条最后的防线!也许……过些日子……我不再见他,不再与他做那种错事,我就能慢慢地消去这种我对他的错误的感觉。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行了……对吧?柴队正,你说,是不是这样?”
后记:
1、各位有体会到世民宝宝的“可贵”之处吗?他不做自欺欺人的事,只要他认为是错的事,他勇敢地承认错了——在真实历史上,他向批评他的大臣低头;在这里,他不接受柴绍帮他假装把爱说成是同情~~
2、兔兔以前问过,为什么世民宝宝那样死守那处,是不是有“处女情结”~~没有啦,偶家世民宝宝哪会有这种无聊的虚伪情结?之前他守着,是因为他不喜欢皇帝,只是被迫,当然不肯真的把自己那最要紧所在交出去;当他意识到皇帝真的爱他,他也爱皇帝的时候,他其实是已经想把那处交给皇帝以表达他对皇帝的爱的;但之后他再守着,却是因为觉得那样做才能防止他认为是错误的心支配着身子做出错误的事情来哦~~
——卷六·长安篇(之六)·完——
卷七:长安篇(之七)
113.寂寞
看着李世民以那样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寻求着自己的认可,柴绍却在心里再清楚不过地明白,他只是在利用自己的认可来试图斩断他对皇帝的情丝而已。
这……真的能做得到吗?那位……可是皇帝啊!
“那……如果皇帝命令你非去侍候他不可呢?你怎么办?你真的可以抗命吗?”柴绍想了一下,终于决定还是要把各种困难都先给他说出来,让他好好地想清楚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李世民这时的神色也变得沉稳而冷静:“是的,如果他以皇帝的身份强迫我去侍候他,我是没法抗命的。但是,如果他真的这样做,那我倒是再也不用害怕自己会爱上他了——要是到了现在这个我们彼此都明白对方心思的时候,他还这样对我用强的话,那他其实就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爱我,我就连同情他的心都不会再有了,更不要说还会爱他。他要是随得我不想见他就不用见他,那……我倒是会觉得对他很感内疚。但是……但是那就这样到此为止吧!我和皇帝之间……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能这样……一错再错了!”
李世民也真是说到做到。次日傍晚,按这一个月来的惯例,本来他应该到承香殿去陪皇帝用晚膳的,但他索性就跑到海池边那棵大树下,坐在石墩上,一直挨到晚饭时间都过了,才回临湖殿去。这一个月来他都没在临湖殿吃晚饭,尚食局的宫人也就一直没送他的饭来,所以那天晚上他只能饿着肚子没饭吃。然而,那天晚上皇帝也没派人来召他前去,连派人来看他怎么回事了也没有。
再过一天,李世民仍是在晚饭的时候躲到海池边上那隐蔽的所在,过了晚饭时间才回临湖殿。这一次,尚食局的宫人有送来他的晚饭,小队里的其他人也相应地给他留了饭,因此他倒是不用再挨饿了。只是皇帝仍然没有派人来找他或看他。看这样子,皇帝已经知道他不愿意再去见驾,这才不但没再派人来传唤他,还吩咐了尚食局将他的晚饭送到临湖殿来。
就是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李世民不再主动去找皇帝,皇帝也不派人来召他,两边就此完全断绝了来往,甚至是完全断绝了音讯。小队里的其他人见他从以前天天晚上要到皇帝身边当值所谓的近侍班,到突然现在天天晚上都呆在临湖殿,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来问他一句话。李世民只能猜想,他们一定是以为他已失宠于皇帝,便如同一个失宠的妃子给冷落、甚至被遗忘了一样。皇帝一向以好色而无长情而着称,曾经被皇帝宠爱得如此非同寻常的李世民,不过是一夜之间就给抛诸脑后,这在他们看来,似乎也算不上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再过得几天,那小队里的人又忽然发现,李世民每天都在外面那个放着兵器架的小房间里挑一件兵器,在院落里习武练艺,一如千牛卫大比试前夕的刘弘基等人一样。只是这时大比试已经过去差不多有三个月了,而离下一年的大比试却还有九个多月之久,他自然也应该不是为了那大比试而练习,而应该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吧?
说来也是,李世民在这宫内,说是千牛备身,却什么班都不用他当。以前还要夜夜侍候皇帝,如今更是连这“职责”都没了,一整天下来都是闲着的,不把他这正值精力旺盛之龄的少年郎闷坏了才怪呢。那小房间里的兵器架上倒是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备,他每天挑一种从早到晚地练,从天亮练到天黑。
晚上,他又借着夜色浓黑,在院落一角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打井水洗冷水澡,洗去习武练艺了一天而流了一身的汗水。柴绍则总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地往那角落望去——那里光线黯淡,因此李世民虽是脱光了衣服在那里洗澡,但包括柴绍在内的旁人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然而,柴绍尽管看不清他的裸体,却觉得自己能一直看进他的内心最隐秘的深处。李世民在这样的大冷天里还要每天晚上都洗冷水澡,其实应该是想借此来冷却到了夜里就难免会想起的、他以往每晚陪伴在皇帝身边之时都会被屡屡地挑动起来的……情欲!
李世民最后一次与皇帝见面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因此没过多少天,就是新春正月了。元日那天,朝廷宫内都有各种各样除旧迎新的盛大庆典。过了那一天之后,绝大部分的千牛备身、骁果禁卫都获得春假,回家与亲人团圆相聚。李世民自然是既不能参加元日的盛大庆典,也不会有春假可放,无法离宫回家,只能一直呆在临湖殿里,眼睁睁地看着队里的其他人兴高采烈的忙忙碌碌,先是筹备出席元日庆典的衣装、仪仗,然后就是收拾行装回家过年。
队里的其他人离宫回家之后,临湖殿内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他那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人。柴绍却属于仍留在宫内当值的少数千牛备身,并没回家。但他现在是一人要顶队里这许多人的班,待命班在这节日期间都一律不再安排,因此他整日价当完近侍班就要当巡逻班,比起平日还更加的繁忙,除了睡觉就几乎不可能留在临湖殿里。于是,李世民要跟他见见面、说说话,仍然只能是乘着他当值巡逻班的时候坐在海池边那大树下的石墩上,等他拐进来一下。
新春正月的前半个月,对李世民来说,就是这样沉闷孤寂、冷清无聊地缓慢的度过。元宵节过后,小队里的人放完春假回来。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却让李世民觉得更加的难熬。因为柴绍在整个春假里都一直留在宫中当值,这时其他人回来了,就该轮到他回家去补休春假了。像他这种春假期间仍留在宫里的,可以一天顶两天的假,也就是他可以放上一个月的春假才需要回来。李世民一想到整整一个月都见不到柴绍,心里那份孤独寂寥之情就越发的浓烈了。他自进宫以来,除了被打入掖庭宫将近两个月之外,从来不曾有那么长的时间与柴绍分开。掖庭宫那时是因为有照顾小姐的事要忙而分了心,可现在却是他最为无所事事之际,也只剩下柴绍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相处的人了。
柴绍离宫回家那天,小队里的其他人送他一直送到南门那边去,李世民却只能站在临湖殿正殿二层的平台上目送着他,遥望着小队里的其他人簇拥着他向南而行。已经远得只能看到一堆黑点了,他还是那样依依不舍的凝视着,张望着。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柴绍回家休春假的第二天,李世民便已想念他想念得连练武消磨时间的兴致都没有了。明知这时柴绍根本不在宫里,他还是忍不住跑到海池边上那棵大树下,坐在石墩上,怔怔地望着仍是结满了冰的海池,痴痴地等着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拐进来看一看他,陪他坐一坐、聊一聊的柴绍。
他这样毫无意义地坐在那里,渐渐的,困意袭上心头,不觉歪了脑袋靠在树干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睡着了过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他觉得好像有人走近前来,俯身看着他,低声的叫着:“世民,世民……”听那声音,正是柴绍。
他这样歪靠在树上,其实睡得不沉,脑子里还有一小半是清醒的,便马上自嘲的想到:你在做梦了吧?这个时候柴队正怎么会在宫里,怎么会拐进来看你呢?
于是他闭着眼睛继续睡,不去理会那他认为是幻觉中的柴绍的叫声。然而,那叫声还是执着地在他的耳边响着:“世民,世民……”
唉,好吧,做梦就做梦吧。做梦能见到柴队正,也比醒着见不到好嘛。
这样的念头在李世民脑中转过,他便睁眼一看,却见到真的有人弯腰站在他身前,定神再一细看,那人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是柴绍还能是谁?他呆了一呆,不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睁得更大一点看去,柴绍还是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可是,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在想着这应该只是一个发得很逼真的梦,便对着这个他心目中的梦里的柴绍说:“柴队正,你回家休春假过得好吗?今天才是第一天,我就已经做梦都在想着见你,我真的是好想你啊!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这一个月呢?”
却见眼前的柴绍一下子满脸胀得通红,眼里却不自禁的流露出欣喜已极的神色,道:“世民,你怎么又坐在这里睡着了?你不是在做梦啦,我真的回来了。我昨天回家一趟,听母亲说了一件事,就决定先把这一个月的春假存起来不放。因为之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家事要办,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的,那就不如到要办那件家事时再用这一个月的春假。所以我今天又回来了,在临湖殿没见到你在,才到这里来找你的。”
李世民惊喜交集,但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还是担心着现在只是在做梦,眼睛瞪得浑圆浑圆的,专注地盯视着柴绍,道:“这是真的吗?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柴绍在他身边坐下,微笑着拉起他的手,道:“是真是假,用你自己的手来确认一下嘛。”
李世民仔细地用自己的手把柴绍的手好好地摸了一遍,甚至以指尖轻轻抚过柴绍的脸庞,终于确认这是再真不过的现实,不觉高兴得跳了起来,叫道:“原来你真的回来了,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到后来甚至于手舞足蹈了。
看着他这像孩子般的天真与快乐,柴绍深心感动之余,却也不觉泪盈于眶:这孩子,要不是在这宫里寂寞孤苦得只能依赖我一人,那又……何至于此?!
114.陪玩
柴绍看着李世民高兴得蹦蹦跳跳了一阵子,便笑道:“世民,今天我一天都有空,我陪你去一个地方玩一整天,好吗?”
“好啊,好啊!”李世民想都不想就欢叫起来,但一转念却奇道,“柴队正你为什么可以今天一天都有空?你什么班都不用当吗?”
“是啊。因为本来今天我是休春假的,这样突然回来,千牛卫那边也来不及给我排班了,所以虽然今天我回宫来,却什么班都不用当呢。”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去哪里玩?但是我……我不是不可以出宫去的吗?”李世民虽然欢喜雀跃,但一想到自己跟其他人不同,只能困在这牢笼一般的皇宫内,哪里都去不了,霎时满脸喜色便化为乌有了。
柴绍见他那本是阳光般灿烂的脸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连忙道:“在这皇宫里,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玩的啦。来……”他站起来,伸手拉李世民也起来,“……跟我来,我带你去玩!”
于是,李世民怀着满心的欢喜,也是满心的相信,由得柴绍拖着他的手,并肩走了出去。
柴绍拉着李世民,离开海池边后便沿着宫城的北墙从西边往东边走去。走过玄武门,来到安礼门,眼前便是球场。李世民自然认得这个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在此举行千牛卫一年一度的大比试的地方。如今故地重临,虽然相距还不到三个月,却竟是颇有恍如隔世之感。这时的球场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与大比试那时被全体千牛备身和上万骁果禁卫坐得满满当当的情景相比,像是完全变成另一个地方。
他感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柴绍带他来这里的缘故,便转头看向柴绍,问:“柴队正,我们来这里能玩什么?”
“世民,这些天你不是都在临湖殿的院落里习练武艺么?我看你把那十八种兵器都练得挺好的,就可惜了弓箭那一项无法在那个小地方里练……”
李世民一听他这么说,霎时眼睛一亮,惊喜的道:“柴队正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可以在这场地宽敞得多的球场里练习箭术吗?”
柴绍见他一听到自己的话立时又是一番喜上眉梢之色,知道自己这一招果然是成功地投其所好了,不禁也被他感染得笑逐颜开,点点头,道:“是啊。而且不止这样,所谓‘骑射之术’,射箭与骑马又怎能分得开?今天啊,我不仅是要陪你在这里练箭术,还要陪你练马术!”
李世民听了高兴得又是欢蹦乱跳了起来:“真的,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好久没骑过马、射过箭了,以前我可是一天不骑马射箭都会觉得坐立不安的呢。这段日子来,可真把我闷死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又问:“可是……马呢?弓箭呢?这些东西我在这宫里都没有啊。”
“世民,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我的坐骑和弓箭从千牛卫的营地里领出来借给你用,那不就行了吗?”柴绍说罢,急急忙忙就赶去拿来自己的马匹弓箭,交给李世民。
这一天上午,柴绍便在这球场里陪着李世民骑马射箭。他从千牛卫的营地里把自己的马匹弓箭领出来时,还顺便拿了个箭靶。他先是让李世民一边骑马从远处跑过,一边向那箭靶发箭。却见李世民箭无虚发,箭箭都正中箭靶红心的,对他来说实在是难度太低,玩得不够过瘾,便改作自己举着那箭靶绕着球场发足飞奔,让李世民来射这移动的箭靶。李世民若箭术稍差,射不中那箭靶倒也罢了,若是一不小心射偏了射到他这举着箭靶奔跑的人身上,可就糟了。可这显然也难不倒李世民,不但没有伤到他,反而仍是每一箭都正中靶心,连射偏到红心之外的箭靶部分的箭矢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