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只是有这个想法,才刚刚开始训练呢,还没来得及练成。那时我想啊,最好这支骑兵不但是远看着像突厥军,还要走近了、甚至是当面跟突厥人交谈,都还能让突厥人误会那才算真的厉害!这样的话,如果敌军的人数比我们少,我们就趁着他们靠近前来的时候突然施袭;但如果敌军的人数比我们多太多,我们却也不必立即逃开,而是能够装扮成一支他们不是特别熟悉的突厥里一个小部落的队伍,向他们打探突厥大军的情况,或者是撒播一些谣言,这骑兵的作用不就更大了吗?只是如果要能做到那一步的话,就得会说突厥话——至少是那支骑兵里领队的几个大小头目——,而且要说得很流利、很地道才行。可惜军队里没有人很懂突厥话,我本来也想过有空的时候要到边地集市专门找个胡商什么的跟他好好地学一下怎么说突厥话,只是现在……这些自然都不用再想了。”
柴绍见他这一番话的开头说得兴致勃勃,可说到最后却渐转黯然,连忙又岔开话题道:“你想学突厥话吗?那你可以找长孙顺德呢,他就会!”
“是吗?”李世民双眼一亮,脸上现出喜出望外之色,“顺德大哥会说突厥话?哦,对了,是不是他以前跟先长孙右骁出使过突厥的缘故?”
柴绍点点头:“是啊。先长孙右骁出使突厥时,曾把他带在身边。那时他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学起突厥话来比之成人反而更容易。他也没特意地学,就是跟那些突厥的贵族小孩混在一处玩耍,自然而然就懂了。所以他的突厥话很好,也很地道。”
李世民听得一脸神往之色,但未几那神采焕发的脸庞又再黯淡了下来,道:“可是……顺德大哥一定不肯教我的吧?”
这小队的其他人,要数谁对李世民成见最大、厌恨之意最深的,就是长孙顺德了。以前他当队副的时候,就是他总是鼓动队里的其他人想方设法的欺负李世民,想把他逼走。后来要不是柴绍这队正训过他,又以强力压着,他欺负李世民的花样只怕还会层出不穷的使将出来。如今换了刘弘基做这小队的队副,情况就比以前他做队副时好了很多。但长孙顺德虽然已经不是队副,也没再鼓动队里的其他人跟着他做欺负李世民的事,但他肯定还是这小队里最讨厌李世民的人,想来是不可能教他学什么突厥话的。
柴绍见他不知不觉又勾起心中的隐痛,自己也是说不出的难受。但他刚才已经一再地设法转移话题来避免触及李世民如今这困窘处境的伤痛,这时又要再想出些什么别的事情把话题岔开去,一时之间却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他只能想到的是:世民如今的处境是那样的绝望,在他身边还哪能找到多少不会触及这苦恼之事的话题可说呢?
他这么一想,心头是益发的沉重得有如压着一块大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哪里还能分心去想出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一次,却是李世民自己在情绪低落了一刻之后便又振作起来,和煦得如同初春天气的笑容再次在脸上绽放,向着柴绍笑意盈盈的道:“对了,柴队正,我刚刚一来这小队听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已经听刘队副提起过,说顺德大哥的箭术是这千牛卫里最厉害的,这是真的吗?”
柴绍见他主动地丢开了那些不愉快的心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点了点,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他能当上队副,就是凭弓箭之道在那一年的千牛卫大比试里进入前三甲的呢。那年他也真是出尽了风头,无论与什么人比试,无论人家挑选的是什么兵器,他都只用弓箭,却能力挫一众强敌。千牛卫的大比试里,像他那样全靠弓箭杀进前三甲的,真可谓史无前例,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能做得到了。所以他虽然在其它兵器或拳脚功夫之上造诣不算很出色,但他在这千牛卫里还真是个很传奇的人物,大家都知道我们小队里有他这么一号‘怪人’呢。”
李世民听了,双眼之内更是闪动出兴奋莫名之色,道:“原来顺德大哥的箭术真的是那么厉害的啊?弓箭这种兵器,只能射远,不能及近,他能全凭弓箭力挫强敌,那就是他总能在对方攻至他身边之前就已经射倒对手了。这样的箭术,真是神乎其技!应该是他的族兄先长孙右骁指点过他的箭术,他学到了先长孙右骁的绝技的缘故吧?由此推想,先长孙右骁的箭术就更是出神入化了!啊,我真羡慕啊!顺德大哥可以与先长孙右骁相处过一段日子,还得到过他老人家的指点。如果我能与顺德大哥易地而处,哪怕只是跟他交换一天的时间,可以得到先长孙右骁的耳提面命,那也是死而无撼了!”
柴绍见他满目尽是无限崇敬之色。他认识这少年的时间虽然也不算很长,但与他相交甚深,对他性情的了解大概远胜很多与他相交时日更长之人,知道他平日虽然表面看来显得很是温和随意,但性子其实甚为刚强好胜,可说是心高气傲之极的人。确实也是因为他自身无论哪一方面都比常人强很多,不少方面甚至比擅长那一方面的人还更强,所以还真是从来没见过他脸上现出过对另一个人——还要是他根本从来没有亲眼目睹、纯粹只是耳闻风传的人——崇拜得如此五体投地的神色。
只听得李世民又叹道:“如果我能跟顺德大哥比试一次箭术,那就好了!虽然先长孙右骁已然故世,我是怎么都不可能亲睹他的神箭风采,但顺德大哥既然得到过他的指点,应该也算是他的箭术的半个传人吧?如果我能跟顺德大哥比试一下箭术,决出一个高下来,虽然我即使能赢得了顺德大哥也绝对不能说是有可能胜过先长孙右骁,但至少是让我可以有机会与先长孙右骁传下来的箭术切磋切磋嘛。可是……顺德大哥一定也不肯跟我比箭的吧?”
后记:
1、这一章说李渊有意培训一支看起来像突厥人的军队,是源于真实历史滴~~《资治通鉴》大业十二年有如下记载:“突厥数寇北连。诏晋阳留守李渊帅太原道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击之。时突厥方强,两军众不满五千,仁恭患之。渊选善骑射者二千人,使之饮食舍止一如突厥,或与突厥遇,则伺便击之,前后屡捷,突厥颇惮之。”
2、至于世民宝宝对长孙晟这“箭神”的崇拜,则是沿用《李世民情史》中的设定~~这也是为了方便后面要安排他遇到长孙无忌兄妹之时就立即“一见钟情”嘛~~爆!
117.骑术
柴绍听李世民这样叹息,双唇一动,几乎就想说些什么出来。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原来,柴绍与长孙顺德是参加同一年的千牛卫大比试的。那一年的大比试中,正如他刚才所说,长孙顺德凭着一把弓箭这样的“怪招”对阵所有敌手,一直杀入到最后六强。柴绍当然也在那六强之列,他旁观了长孙顺德以弓箭挫败对手的情形之后,轮到他与长孙顺德对阵——那也是那一年大比试的最后一场——时,也针锋相对地选择了弓箭,因为他认为自己就应该以对方最擅长的兵器击败对方,才能将对手赢得心服口服。
当年的“盛况空前”,柴绍到如今还是记忆犹新、历历如在目前。全体千牛备身和旁观的上万骁果禁卫都兴奋得快要疯掉了一样,实在是那一年的大比试太奇特、太经典了——有长孙顺德那样每一场比试都选择弓箭,却还真的在与柴绍决战之前的每一场都赢了的“怪人”;还有那一场最后的“压轴”对决,竟然长孙顺德和柴绍双方都选择了弓箭,而那战况之激烈也名符其实、完全当得起“压轴”之称。那一场压轴之战的结果,是柴绍赢了。
于是,那一年大比试决出的前三甲,是柴绍以全胜之姿获得头名,而长孙顺德以仅输掉对阵柴绍那一场而获得第二名。刚好那一年这支小队原来的队正、队副都同时离职,柴绍便直接被提拔为队正,长孙顺德则做了他的副手。那一战之后,柴绍固然是声名雀起、享誉整支千牛卫,而长孙顺德虽然没获得头名,但他仅凭一把弓箭便能以四胜一负的佳绩跻身前三甲的事迹,也因极富传奇性而在千牛卫之中口口相传。
他们这一支小队的队正、队副都如此声名在外,这支小队自然也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千牛卫中显得特别突出,无论谁一提起都会知道。这也导致这小队上上下都有远远超乎其他小队的极强的团结心与荣誉感,也就无怪乎突然进来一个被众人目为是皇帝的娈童的李世民之时,队中其他人对他的痛恨排挤是如此的激烈得有点近乎失去理智了。
柴绍听到李世民说很想能跟长孙顺德比试一下箭术时,脑中便一掠而过这些往事。一开始时,他想把这些事情说给李世民听,然后提议由自己与他比试一场。如果他能赢了自己,自然也就胜过自己已经赢过的长孙顺德,这样他想与长孙顺德在箭术上一较高下的愿望也算是“间接”地达成了。
但他随即就想到,即使自己真的已经全力以赴地跟李世民比试而落败——仅以这一天里自己与他在这球场上玩耍的情况来看,自己确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箭术之上赢这少年——,只怕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真的尽了全力,而只会认为自己其实是为了安慰他而故意输给他的。既然如此,这比试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柴绍双唇一动,在差点要说出让自己跟他比试的建议之前,还是忍住了。
柴绍的心里话最终没说出来,但他双唇颤动、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世民已经看在眼里。他却只道这队正是想说些安慰自己的话,但又想不出好的说辞。他自然不想让柴绍为自己而感到难过,连忙又是主动地岔开话题,强自振作精神,一跃而起,道:“柴队正,今天上午我们已经玩过射箭了,下午就不要再重复了。要不这样,我给你表演一下我的骑术,好不好?”
柴绍当然看得出他是在强颜欢笑,也看得出他是不想让自己再像上午那样奔跑劳累。这孩子是如此的懂事,对自己又是如此的体贴用心,但这只是让他心里觉得更加的难受,也替这本性善良却命运多舛的少年越发的感到悲伤。然而,他也竭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难过,只怕让李世民看出来,那自己本来想着要在这整整一天里都陪着他玩耍、让他能够开开心心地度过这一整天的打算就会落空了。于是,他也是强颜欢笑,用力地点点头,道:“好!当然好了!”
李世民翻身坐上柴绍牵来的坐骑,绕着球场慢跑了几圈,让那马匹稍稍地热身之后,便开始催动它全力绕场急速快跑。这样再跑几圈,他忽地踢脱脚蹬,双手按着马鞍边缘,腰部一使劲,竟是整个人倒立在马背之上,只靠两手撑着马鞍。
柴绍见他动作如此惊险,不由得“啊”的大叫一声,从本来盘腿坐在地上变作跳了起来。却见李世民头上脚下的倒立,他那散开、束成十几条发辫的头发也随之从头顶倒垂下来,把他那按着马鞍的两手都遮蔽了,远远看去便似他是凭空地悬在马背之上,看得柴绍更加的觉得惊心动魄。而且那马儿奔跑的速度很快,李世民的身子说是倒立,腰部以下的两腿却在飞奔之中明显地现出向后倾斜之势。虽然柴绍心知他这样使身子与马背形成一个略斜的角度其实有利于重心更稳,但视觉上的效果总是让自己觉得他好像随时便要跌倒下来一样,实在太过叫人担心了。
于是他看着马匹载着如此倒立于其背之上的李世民跑了才一个圈,就忍不住叫道:“好了好了,世民,玩够了,下来吧!”
随着这话一出口,他果然见到李世民的身子猛的一歪,却不是稳稳当当地坐回到马背上,而是像一块僵硬的铁板“呼”的一下直往侧边倒下,似乎是他突然保持不住身子的平衡,整个地摔下来。
柴绍大吃一惊,又是一声尖叫,眨了眨眼,只见马背上空空如也,李世民已不知所踪。他骇然失色,只道李世民已经从马身的另一边摔跌了下去,不觉一边大叫:“世民!世民!你怎么了?”一边向着那匹像是不知道发生了可能是致命意外、仍在发力绕场急奔的马儿跑去。可是人又怎么能赶得上马?柴绍心明此理,因此并不是在马后追赶,而是目测着马儿奔跑的速度与方向,斜刺里往它将要跑至的地点赶去。
他跑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妥。如果李世民真的从马背上摔跌下来,他应该是掉到地上才对。可是现在自己只是见到马背上空空如也,但地面上也是空空如也,并没有人摔跌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世民怎么凭空消失了?
这一切经历的时间其实很短,他这念头才刚刚如闪电般掠过脑际,忽然眼前一花,马背上不知怎么的,李世民又像是凭空地再次出现,稳稳地坐上马鞍,转头冲他得意的一笑,不要说没摔跌下来,甚至不像是受了一丝半分的伤。
柴绍见他丝毫无损地重新出现,心中大定,顿住了追赶那马匹的脚步。李世民驱策着那马匹以他为中心绕圈奔跑,渐渐地收勒缰绳,让它慢慢地放缓速度,也慢慢地收缩绕着柴绍奔跑的圈子,最后“得得”数声,以极为优雅从容的姿势就在柴绍身边完全地停下。李世民待那马匹停定,便在马背上向着柴绍躬身施礼,笑道:“柴队正,我这骑术表演得怎么样?还行吧?”
柴绍又惊又喜,知道他刚才一定是耍了些什么骑术的花招,才会那样突然凭空地从马背上消失,又再突然凭空地重新出现。一时之间,他没想明白李世民的花招是什么,于是那心虽是完全地放下了,疑惑之情却是变得越发的浓重,问:“世民,你是怎么做到的?刚才你到哪里去了?真是吓死我了!”
“刚才那一招,叫‘蹬里藏人’,也是我在父亲的军队里之时经常跟士兵们玩的一个游戏。”
李世民还没作详尽的解释,可柴绍光是听那游戏的名头就已经能猜到大半了。——刚才李世民突然从倒立之势看似往侧边摔倒,其实应该是他把身子吊挂在马身的另一侧,借助马身的遮挡使自己看不见他,于是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大概是他以马身那一侧的脚蹬为支撑点,一脚踩着马蹬,另一脚悬空,两腿屈曲成下蹲之势,使身子矮下来,从而可以被马身完全遮挡。他那两手应该也有紧紧地拉着把马鞍绑在马背上的、位于马身那一侧的绳索,这样以脚蹬和绳索为两个着力点,就能使他的身子藏在马身那一侧的后面。
李世民玩这一招,虽说是因为他以往已经玩过很多次,熟极而流;但这马匹是柴绍的,不是他自己的坐骑,此前没有跟他做过任何配合的练习,他突然就拿这陌生的马匹来玩如此危险程度不亚于刚才那突然向柴绍头上射箭的游戏,也实在是堪称艺高人胆大之极了。
柴绍想明白了这些,一边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一边也不由得在心里微笑摇头:世民啊……真的还是个爱玩的孩子,也真是个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少年人啊……
他看着李世民那一脸的热汗之上泛着激烈运动之后的红通通、热乎乎的神采,还有那终于是打从心里乐出来的开怀笑颜,却不由得又是一阵隐隐的心酸:这孩子……他想要的其实只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东西,得到了就已经能让他很开心很开心。可是老天爷怎么就偏偏对他那么的吝惜,那么的狠心,连这样简单的东西、简单的快乐,也不肯轻易地给他?
正想着这些,天空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雁鸣,柴绍和李世民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往上张望,只见天际一只孤雁正往这边飞来。此时腊月刚过去半个月,还在寒冬季节,本来不会那么快有南归雁飞过,而看这大雁孤身独行,也殆非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