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见阿杨只是一直怔怔的望着自己,却没有再说否定他的话,不禁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道:“嗳,你想好了没有?快告诉我关于小姐的郎君的事吧。”
阿杨一下子如梦方醒,定了定神,往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道:“你跟我去我的房间里吧,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我要悄悄的告诉你。”说罢,她拿起地上的药煲,带着李世民回到那小小的花园里的房子,却是推开旁边的耳房的门,走了进去。
李世民随她走进耳房。这耳房他一直没进来过,只因这一个多月、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他无论白天黑夜都待在正房那边,就连出去外面都很少,更不要说进来这耳房了。
只见这耳房确实跟他第一晚在这掖庭宫里睡的那个房间一样的狭小,摆下一张床榻之后就已经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了,面向着床榻的墙壁上有这房间唯一的窗口。
阿杨在床边坐下,向李世民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在床边坐下。李世民见这房间实在是小,除了床榻也再没有别的可以坐的地方,便只好也在床边坐下,与阿杨保持适当的距离便是。
这房子本来就是这小花园里唯一的房子,李世民在这掖庭宫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有别的人进来过。可阿杨这时还是先看了一下窗外,确认外面没有人,才开始慢慢地述说了起来:
“现在说起来,应该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我家小姐本来是一个在东市经营药材生意的商人的女儿,家里可说是相当的殷实,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她自小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娘呢,是从小就在她家养大的侍女,一直侍候着小姐,她们二人说是主仆,但其实情同姊妹。那一年,她们一起到长安城外的延兴寺上香祈福。我娘是眼尖的人,注意到旁边有个男子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姐看。那男子身上穿着的衣饰倒甚是华贵,看起来是个出身甚至比小姐家还有钱的大富之家的公子哥儿。可是我娘总觉得他心怀不善,便提醒小姐注意,于是她们匆匆上了香就马上离开,召了一辆马车回家去。”
“谁知,那车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已经给收买了,载着小姐和我娘曲曲折折的走,竟是走进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她们坐在车里,帘子垂着,没看车外的景物,便也没注意到那车夫搞鬼,待到惊觉不妥,已是太晚。那小巷子里突然涌出一批人,冲上车来,其中一人拿着一块丝帕往小姐的脸上一蒙,小姐竟然就昏过去了,大概那丝帕上涂了迷香之类的东西吧。我娘呢,却是给那些人往头上重重地敲了一棍子,也昏了过去。到她醒过来时,发现处身在一个厢房里,房门在外面锁着,窗口也关着,只能透过窗纸看到外面是个花园,那里也有人在看守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房门,把娘拖到隔壁的房间,把她推了进去,又在外把门锁上。娘定睛一看,这才看到那房间里的床上,小姐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正低头哭泣。她身上盖着被子,但是从她那裸露在外的两个肩头可以看出来,她身上并没有穿着衣服。娘连忙上前去劝慰小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姐哭了很久,才终于说出来——就是在延兴寺里盯着她看的那个男子把她掳劫到这里来,然后就……把她侮辱了!”
李世民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原来小姐曾经遭遇过那样的惨事!那个男子到底是谁?后来怎么样了?”
“她们一直都不知道那男子是谁。她们只听到那些看守她们的人,叫那男子为……‘郎君’!”
72.诞生
李世民吃惊得跳了起来,道:“什么?那男子就是郎君?小姐那么痴心地想念他,怎么会是他对小姐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阿杨脸上的神色却甚是平淡,道:“后来的事情当然没有你现在想的那么简单,你慢慢听我说完就会明白的。”
李世民听她这么说,只得又再坐下,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阿杨继续说道:“小姐一开始遭了这样的罪,自然一味心思的只想寻死。那些看守的人就是为了不让她死,才把娘也关进小姐的房间里,要娘劝小姐不要寻死。他们私下里威胁娘,说如果小姐死了,她也活不了。娘其实不是怕死,而是她觉得,她们那时连那个男子是谁都不知道,小姐怎么能受了他的侮辱就随随便便地一死了之,不先想办法查到他的身份来历,想办法好好地向他报仇雪恨之后才死呢?所以她劝解了小姐,要先设法从那男子或那些看守她们的人身上套问出真相。”
“此后,那男子隔三岔五就会去那里,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小姐。当然,每次做这些坏事的时候,他都会先让人把娘赶到隔壁那房间去,不让她碍事。娘在隔壁每一次都能听到小姐尖叫和挣扎的声音,知道她一直都有反抗的,但自然都反抗不了。娘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对着墙壁流泪哭泣。这样过了三几个月,小姐已是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神情恍惚。这时娘就开始后悔了,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劝阻小姐寻死的。即使小姐死了,但她还活着,她可以替小姐想办法查明那男子的身份,为小姐向他报仇雪恨的。于是,在一天晚上那男子又来把小姐再侮辱了一次走了之后,娘回到小姐的房间,一边给小姐洗刷身上的秽物,一边流着泪跟小姐说,不如让自己帮她了结了吧。”
虽然明知小姐并没有死成,李世民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心儿咚咚的狂跳,眼眶也热了起来。他无法不联想到,自己刚刚进宫那一个月里也受过类似的羞辱折磨,因此他对小姐遭遇之惨可谓感同身受。更不要说,小姐是女子,贞洁之重要更远胜男子,而且她还真的是被玷污了身体,比起自己只不过是一直受到那样的威胁、却始终并没有真的被侵犯到,那处境自然是更加的绝望、更加的惨痛。
“娘以为小姐一定会答应她的,谁知小姐惨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却流下泪来,说:‘已经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太晚了?”李世民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的,为什么太晚了呢?娘当时也是这样问小姐的。小姐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但其后仔细一想,却明白这也是情理之中。原来……小姐这时已经怀孕了!”
李世民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错,这确实乍听之下是意料之外,但仔细一想就会觉得是情理之中。小姐被那男子反复强暴了那么多次,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怀孕是很自然、甚至应该是必然的事情。
“就是从那时起,小姐对那男子的心思便开始改变了。她本来只想着一死了之好摆脱那种绝望的境况,可是一旦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她就认命了。她把那男子真的当成自己的丈夫一样对待,那男子再来侮辱她的时候,她不再反抗,而是顺从地迎合他,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侍候他。小姐和娘交谈之间说起那男子,也跟着那些看守她们的人那样用‘郎君’二字来称呼他。可是小姐和郎君之间从来不交谈一句,小姐虽然已经当他丈夫看待,但毕竟还是很害羞的,郎君不主动跟她说话,她也不敢先开口。于是尽管她知道自己怀了孕,却一直没跟郎君说,郎君也就不知道。”
“可是,郎君这样不知道的情况,自然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随着小姐的腹部日渐隆起,郎君终于看出来了。娘那天还是给赶到隔壁的房间里,因此她没有亲眼看见,只是隔墙听到。她听到,郎君破天荒第一遭跟小姐说了一句话,就是问她:‘你怀了孩子?’娘没听到小姐回答,但估计她是向着郎君点头承认。然后,娘就没有再听到郎君说第二句话,而只是听到他匆匆离开的脚步声。郎君离开后,看守她们的人把娘送回到小姐的房间里。娘看到小姐满脸羞得通红,眼中却明显的有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似乎她很高兴终于让郎君知道了这件事。”
“从那以后,小姐的心境也开朗了起来,还乐于多吃饭保养身子、保养胎儿,于是她的身体就好了很多,精神也好了很多。娘看她这个样子,虽然心里还是替她恨那郎君,却又觉得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与其看到小姐终日郁郁不乐、日渐消瘦,确实是现在这样对她更好,便也一时放下了对郎君的痛恨,一心一意只想帮助小姐把孩子生下来。小姐每日里絮絮不休的都是跟娘谈论孩子以后出生的事情,有时偶尔也会谈论到郎君,一提起他小姐就会是那样一副满脸通红、眼睛里却尽是欢喜之色的样子。”
“可是,娘一边高兴,一边也暗暗的担心,因为……自从那次郎君知道了小姐怀孕之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小姐。小姐心里可能也多多少少有点奇怪的吧。但她那时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不肯去想,反而替郎君找藉口,说一定是郎君知道了她怀上小孩,若再与她有行房之事就可能会伤及胎儿,所以就不再来找她了。可娘自然不会只是这样一厢情愿地把郎君往好的方向想。娘在想,就算郎君不能与小姐行房,可是他就不能来看看小姐的吗?小姐怀了他的骨肉,他怎么也不来探望一下、嘘寒问暖一下?难道他来找小姐,为的就只是与她行房吗?小姐已经把他当丈夫看待了,他怎么还一点都没把小姐当妻子看待呢?可是她心里这些疑惑担心,自然都不好向小姐说出来。”
“总之,一晃眼间,小姐怀胎已经够十个月了。这天,小姐午饭才吃了一半,就开始叫起痛来。娘看情势不对,拼命地拍打那在外面锁着的门,又从窗口向外大喊大叫,说小姐可能要生产了。说来也奇怪,本来院子里以前有很多看守她们的人,但自从郎君最后一次来了又走之后,那些人就都撤走了。只有每天一日三餐的时候才有一个中年男子送来饭食、洗漱用品和替换衣物。但那中年男子也只在那三个时候来一下,取走吃完的餐具、用过的洗漱用品和衣物就离开,不会停留在院落里看守她们。小姐和娘也私下商量过这情况的变化,都以为郎君知道小姐怀了孩子,也不再反抗他,觉得小姐不会再试图逃跑或寻死,所以就把那些看守的人都撤了。可是那天小姐快要临盆,外面却没有人在,不管娘怎么叫、怎么弄出很大的声响,院子里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似乎在院子之外也没人听见。”
李世民听到这里,又是眉头一皱,道:“哎,等一下,你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一日三餐的时候还是有个中年男子来一下的吗?然后你又说了,小姐是午饭吃了一半就开始作痛。那应该这个时候那个送午饭的中年男子还在的呀?你们午饭还没吃完,他应该还在院子里等你们吃完就来收盘子的呀?”
阿杨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对,你很细心,已经觉察出不妥来了。可是当时小姐是痛得天昏地黑,而娘就是急得方寸大乱,她们都根本没想到这一点,还以为那中年男子估量着她们一时三刻吃不完饭就跑外面去干别的事了,所以才会这样子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眼见怎么都叫不来人,也只好一咬牙,自己来帮小姐生产。小姐是第一次生产,娘也是个黄花闺女,两个人都不懂事的,但也只能是胡乱的来了。小姐从中午一直痛到晚上一更时分,才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当时她们两人也是都昏了头了,没注意到从中午到晚上一更那么长的时间,不要说午饭,就是晚饭时间也都过了,怎么可能那送饭的中年男子还不出现?”
李世民听她这样说,知道这事情背后必有古怪,不由得身子往阿杨的方向倾去,全神贯注的听她往下讲。
“娘虽然是一窍不通,但终于还是成功地给小姐接了生。那时房间里连剪刀都没有——之前为着怕小姐寻死,那房间里没有任何尖锐之物的——,娘只能是用自己的牙齿把脐带咬断,再用房间里本来是用来喝的、刚好放凉到冷热恰到好处的水给那婴儿洗了澡。小姐好不容易生下孩子,本来累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的,但她一听到婴儿的哭声,精神就振作起来了,向娘伸着手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快抱给我看看!’她们二人也是毫无经验,把那婴儿抱在手里倒腾来倒腾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出来那婴儿是个男孩。知道自己生了个男孩,小姐就更高兴了。娘也禁不住替她高兴,觉得郎君就算是再怎么负心无情之人,毕竟小姐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一定会很疼爱的。他疼爱自己的儿子,应该也会爱屋及乌地对小姐好起来了吧?”
“然而,就在她们二人兴高采烈之际,忽然那一直紧锁着的门‘砰’的一下被人撞开。她们回头一看,竟然见到好久没出现过的郎君就站在门外!小姐只道他是来看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的,高兴得不得了,主动地就把婴儿递给他,还主动地向他说出了第一句话:‘郎君,你看,是你的孩子,是个儿子啊!’娘这时却注意郎君的脸色黑沉沉的,显得很可怕。但当时她以为那是因为房里的灯火太暗,才会把他的脸色映衬成这样子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人当上了父亲、还要是一个儿子的父亲会不高兴的嘛。郎君一手就把小姐递给他的婴儿接过去——其实应该是抢过去——,然后一声不吭,竟然一转身就往门外走,出去之后马上又把门从外面锁上。”
“小姐刚刚生产完,身子还很虚弱,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娘却是一时怔住了,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但是当她透过窗户,看到郎君抱着那婴儿走到院子里,看到那院子里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在中间放了一张桌子,桌子还上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大盆子,再看到郎君竟然把那婴儿一下就按进了那大盆子的水里……”
“什么?”是李世民的一声惊叫,打断了阿杨的追述。
73.杀婴
“你说什么?他……郎君……他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按进水里?”李世民一脸惊骇之色,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杨,如此追问确认着。
阿杨的脸上却是全然的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李世民第三度猛的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为什么啊?那不是他的孩子吗?还要是个儿子啊!?”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小姐和娘当时当然不明白,但是你听下去,就会明白的。总之,当时她们通过窗口亲眼看见的,就是郎君阴沉着脸,把那刚刚才生下来的他的儿子死死地按进那盆水里。婴儿自然是大声哭泣挣扎,但它怎么够郎君这成年人的力气?而且它这样一哭,水就更快地从它的口鼻之处灌进去。前后可能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婴儿就已经……被活活地……溺死了!”
“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李世民摇着头,口里只能是反复地叫出这样的话来。
阿杨却似是早就经历过那份震惊的心情,这时重述出来,不但脸上神色丝毫不动,连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半分的波动:“亲眼目睹这样的惨事,娘自然是扑到窗口那里——很快连小姐也不顾刚刚生产完不能下地的禁忌,拖着还有伤的下体,也跟了上来——,她们都疯了一样的叫喊,恳求郎君不要做这种杀婴之事,还用力地摇动窗框,想弄掉窗框好从窗口那里爬出去阻止郎君……但是,这一切自然都是徒然的。她们两个弱女子——还要有一个是刚刚生产完、体力早就透支殆尽——便是叫破了喉咙,便是把手上都擦伤了,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刚刚才从小姐身体里出来、降临这人世还不到一顿饭的时间的婴儿……就此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