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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权 上——by虞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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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宝说完这话,发现跟他唠得正热乎的小丫环突然脸色煞白,不出声了。

他觉得不对劲,一回头见王惟朝正倚在回廊拐角处,皮笑肉不笑地地看着他。小丫头慌忙福了一福,抖着声道:“奴婢做事去了。”

罗宝拿袖子抹了把冷汗,不觉往后倒退两步,谄笑道:“主子爷,那啥……我也做事去了,哈,哈哈……”

王惟朝慢条斯理道:“回来。”

罗宝仍然往柱子后头藏,大半个身子缩在廊柱后头,硬着头皮道:“曹管家让我去马房刷马我还没……”

王惟朝沉下脸:“连活都没做完就在这里跟人嚼舌头,说你主子的长短,长本事了!”

罗宝快哭了,腿一哆嗦,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王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没别的毛病,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嘴爱胡说八道,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吧……再说,再说这话也不是小的一个人说的……”

王惟朝扬眉道:“喔,还有谁这么说了?”

罗宝左右瞄了瞄,压低声音道:“小的是听……是听祁东说的。”他说着偷瞄了一眼王惟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祁东说您这几天连着叫人去找凌侍卫,找得都快疯了也不见人。他们除了喝口水吃顿饭停下来歇口气,其他时候都马不停蹄地找人,把京城翻遍了有去附近的地方找,可一直都没消息。祁东都说他现在都不敢回王府了,就怕看您一听说还没找着人时候的那表情……”

罗宝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失言,一抬头看王惟朝脸上乌云密布,立即煞住,总结道:“其实主子爷着急我们下人们也急,生怕您急坏了身子——”

王惟朝越听越烦,皱着眉一挥手让他闭嘴:“去去去,你给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罗宝如蒙大赦,噌地一下跳起来,转身就往马厩跑。

王惟朝在他身后道:“站住。”

罗宝一个哆嗦,回头望着王惟朝道:“主……主子爷还有什么吩咐?”

王惟朝沉着脸道:“你给我管好你那张嘴,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胡扯八道,我让人拿线把你嘴缝了!”

罗宝抹一抹满头冷汗,连连称是,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逃了。

王惟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落寞,叹了口气自语道:“……别再躲了,你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那天之后,王惟朝把人都召了回来,不再去找凌启羽的行踪。却没想刻意找时没找到,却让他自己无意间寻着了那人的踪迹。

那几天李先生总惦记着手底下几间铺子的生意,顺便又提了玉石张那家潦倒生意几回。王惟朝被他说的也提起了些兴趣,闲时自个儿去寻了那间铺子瞧瞧生意。

那家铺子说起来开得确实不是地方,门面对着堵墙,独门独户地窝憋在个小巷子里,出了店门走上百十来步才见巷子口有家卖棺材寿衣的铺子。王惟朝里外瞧了瞧,觉得这店收了着实不值。再瞧那玉石张的手艺,却是难得的精细工巧,让人又觉得这么冷落下去着实可惜。

他打眼扫着架子上摆着的些印章镇纸等小玩意儿,目光落在一处,突然停了一停。

那块和田玉制的镂空扇坠十分眼熟,拿起来把玩时,却见那扇坠与自己使的一模一样,分明是一块玉剖成两份琢成一对儿的。该当有这玩意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老板瞧见他拿着那坠子发怔,搭话道:“这扇坠子是个后生抵在我这儿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不要了,咱也不敢卖了。公子爷还是瞧瞧别的玩意儿罢。”

王惟朝道:“这扇坠儿的原主什么模样?”

老板是实在人,想了一想,实话实说道:“约摸二十出头年纪,长得挺俊俏的,扎着袍袖一副江湖人打扮,进门瞧了一会儿也没买什么东西,只是解了这枚扇坠给我,非让我收了。让他去当铺当了他也不听,竟是不想要了的模样,留下这个只抵了一文钱就走了。说实话这扇坠的做工材料,就是在当铺里也能当上十几两银子,那后生就递了一文钱我还真不敢收,搁在那架子上瞧着就不踏实,平白拣这种上门便宜,谁知道是贼赃还是什么晦气东西。”

王惟朝掂着扇坠苦笑道:“这么说来那人我认识,这扇坠你开个价,我赎回去还给他。”

老板连忙摇手道:“公子要是喜欢,拿走便是,那一文钱我也不要了,店里撂着这么个东西瞧着心慌,公子您拿去还给原主也好,自己收着也罢,都请便了。”

王惟朝揣着那扇坠出了店门,掏出袖中的扇子瞧了瞧,一模一样。想起当年这扇坠还是自己第一次带兵打了胜仗之后,特地挑出来的战利品,两枚坠子,其中一枚给了凌启羽。他还记得凌启羽当初拿着扇坠时的笑眼,更记得曾经在他袖口瞥见他将坠子拴在手腕上时的寸步不离,却没想到,如今会被这么简单地遗弃。

他出门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返身回去,问店主道:“那人什么时候来的,去了何处你可还记得?”

老板沉吟片刻,摇头道:“都好几天前的事了,客人南来北往的,咱记不住那么多。”

王惟朝有些黯然,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道了声谢,正要出门,却听身后脚步匆匆,清朗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天生的傲气。

“老板,前两天当给你的那块扇坠——”

王惟朝闻声心猛地一跳,一回头,正好间说话之人怔怔地看着他。

老板眨了眨眼,忽地笑出来:“这倒赶巧了,这位爷刚买去了你的扇坠,正跟我打听你的去向呢。我就说那么值钱的东西哪能舍得真当了啊,换个一文钱连杯茶钱都不够,公子爷你以后寻开心别来找咱了,小本生意哪经得起您这么个折腾法。”

老板还絮絮叨叨地说着,凌启羽脸上却带了几分窘迫为难之色,转身就往外走。

王惟朝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出去,跟着追上他。

凌启羽头也不回,越走越快,最后索性用了轻功,在闹市里纵了几纵,跃进树丛里不见了人影。王惟朝也跟着用了身法在人群中腾挪纵跃,引的一群百姓目瞪口呆,伸着头看着两个人影神仙似的一闪而过,竟像是钻进云里去了。

凌启羽听着身后衣袂风声离他始终不过一丈,距离拉开了就跟上,跟近了居然还拉开些距离,竟像是有意逗弄他似的。他不由得有些火大,从树上跃下,使出蜻蜓点水的本事,轻掠湖面而过。

他提气踏水而过,只听身后衣袂声已经消失,稍微舒了口气,胸中真气一沉,鞋尖已湿了,他赶紧一跃,纵身翻跃到湖中小桥上。

身后没人追来,凌启羽松了口气,却也有几分落寞,竟不知自己到底如何是好了。

前两天见王惟朝在章台路上徘徊,与人谈笑风生如鱼得水,生生与他擦肩而过。凌启羽看他沉沦了十年,等了十年,再也等不下去。看着他与路旁书生作别,骑马远去的身影,凌启羽一时头热,只想再不见那个人,连他留在身边的一丝一毫都扔个一干二净。

那枚坠子,就是在那时候,被凌启羽以一文钱的价格贱卖了。

只不过,还是舍不得。

走出店门的那一刻,凌启羽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当年王惟朝把扇坠交给自己的模样。他脸上带着骄傲,笑容比夏天的太阳还要耀眼。他把握在手里攥出汗的扇坠交给他,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打胜仗得的战利品,你收好了。”

他的口气很骄傲,带着几分少年得志的锋锐和逼人,不像他平时的温和随性,不过这样的他凌启羽也喜欢,连他不容拒绝的口气也让凌启羽喜欢。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为别人骄傲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动心的开始。

那块玉坠被他一直带在身边,从边关到京城,比任何东西离他的距离都要近。它陪着他经历过悲欢荣辱,慢慢蹉跎岁月,曾经有些粗糙的边角已经被无数次的摩挲变得温润,融入了他的体温。

直到真的离开了它,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底好像不知不觉地开了道小口子,有什么慢慢地流淌出去,流失到他感觉到了空茫。

或许他真的已经离不开那块玉坠,他应该去取回它,只是不该挑在那一天去取。

风里带了些凉意,他的头发挡住了视线,一片飞舞的青丝中,有什么在眼前轻晃。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就在他身后,而眼前,是那枚扇坠。

他回过头,王惟朝笑笑地看着他,手里捻着那枚扇坠。两个人离得很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凌启羽比他稍矮几分,站得近了,就像是被他拥在怀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心跳声声听得分明。

王惟朝摊开手,让那枚玉坠躺在手心里,向他递过去。

“你把这个忘了。”

凌启羽突然觉得手臂无法动弹,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还未抬起,王惟朝已拉起他的手,将扇坠放进他手里,又握着他的手让他攥牢。

他的体温透过扇坠透过来,凌启羽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给我这个做什么,早就不想要的玩意儿。”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般寻衅的话,王惟朝只是看着他,没作声。他咬了咬牙,抬手把扇坠扔进湖里。

王惟朝看着他将扇坠扔进湖里没有反应,却在扇坠入水的一刹那纵身跃起。他踏着湖面上的莲叶几个纵身,到了扇坠沉下去的地方,一头扎进了水里。

凌启羽看着他消失在湖面上,水面的波纹还在一圈圈扩散,整个人都僵住了。不过片刻,王惟朝冒出头来,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上,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纵身跃回小桥上,摊开手,手心里躺着的,还是那块扇坠。

他看着凌启羽,淡淡道:“不想要就再扔,无论你扔多少次我都会给你找回来。”

仲春天气里,还是带了些寒意,他就站在凌启羽面前,浑身滴着水,摊开手,等着他的回答。

凌启羽整个人已经无法动弹,他的手仿佛有千钧重,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撕扯冲撞,想冲破桎梏,想宣泄,想嘶喊,他声音里带着颤抖,不仅声音,连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浑身湿透的人不是凌启羽,他却抖得像是刚掉进过湖水一般。

“你威胁我?”

王惟朝笑了:“你觉得这算得上威胁,便是看重我了。”

凉风吹得常人都有些受不了,王惟朝站在风里,毫无感觉似的看着凌启羽。湖面上起了一片波纹,初生的小荷和干老的枯叶轻轻摇摆,扬花飞絮纷纷落在湖上,桥上,他们彼此的身上,像是飘落着漫天雪花。

王惟朝看着他道:“你何苦为难自己?”

凌启羽一时间语塞,轻轻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心里的什么。

王惟朝说的对,凌启羽这不是在为难别人,而是在为难自己。

透明的桎梏碎了,一直被压抑着的感情冲了出来,他别开眼看着湖面,眼睛却湿润了。

他的身体被带进了一个湿淋淋的怀抱,他冰凉的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他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

王惟朝的手臂像铁箍的一样,他推不开,也不想去推开。

十年了,或许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王惟朝低低道:“别动,就这样一会儿,再一会就好。”

他的尾音有些哽咽,凌启羽感觉有湿润的东西沾湿了自己的脸庞,比湖水温暖,却更苦涩。

片刻王惟朝放开他,将那枚扇坠递过来,看着他默默地接了过去,轻轻地笑了。

“跟我回去。”

凌启羽有些犹豫,别开眼道:“我有事要做。”

“回府里住着,只要让我能天天看见你,你要做什么我不拦。”

凌启羽沉默了片刻,说:“我确实还有些事要办,一个月之内我会回王府。”

王惟朝眯起眼来看着他:“你脾气和猫似的,现在拿话支吾了我,回头就跑没了影我怎么办?”

凌启羽拉下脸,扬眉看着他:“你还想不想报仇,现在给我句准话,是要一辈子窝囊下去,还是放手一搏,把该拿回来的都拿回来!”

王惟朝道:“如果要窝囊下去,我为什么要辛苦经营这十年?”

凌启羽看了他片刻,终于笑道:“这就好。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而且绝不空手而归。”

那一笑,迷蒙在纷飞柳絮当中,只是一瞬间,却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28.花明

凌启羽回宣王府,已是半月后的事。

当时正是午后,王惟朝在书房小憩,凌启羽推门而入。王惟朝闻声睁开眼,一时还以为尚在睡梦中,再一定睛,确是凌启羽。

他急忙披衣起身,面露喜色道:“你终于回来了。之前——”

凌启羽匆匆道:“那些先不提了。我这次来,是带了个人来见你。”

王惟朝道:“什么人?”

门外已有人快步进房,见了王惟朝,一时睁大了双眼,又惊又喜,跪倒在地道:“殿下!”

王惟朝怔了一怔,觉得那人面容熟悉,忽然惊喜道:“李大哥?”

他将李颐扶起来,细细打量一番。当年在边塞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肌肤也退了些黝黑,一双长满茧子的手也养的白细了些,看来这些年过得不错。

李颐一笑,两眼边弯起细纹,连声道:“想当初在宣府的时候,还是个少年。如今殿下已是个堂堂男子了!”他说着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我,还改不了口,如今已不该叫殿下,而是要叫王爷了。”

王惟朝笑着请他落座:“哪有那么多讲究,李大哥喊着什么习惯便叫什么就是。”

凌启羽道:“你们慢慢谈,我出去看着。”

他说着,转身出去把着门口。

王惟朝多年不见他,也分外热络:“这些年李大哥都是怎么过的?”

李颐道:“当初殿下和将军回京之后,我便离了军,回老家贩了几年生丝,本来只想混口饭吃,没想时运好,买卖做的顺风顺水,也攒了些钱,开了几间绸缎庄。”

王惟朝道:“喔,是哪家字号?”

李颐笑道:“小门面说出来怕王爷笑话,我在杭州老家开的铺子取了个名叫兆祥绸庄,今回来京城,便是来挑块宝地,来扩生意的。”

兆祥绸庄的名字他曾听过,前几年在苏州封地的时候,便听说杭州城出了个丝绸大户,做生意有一套,铺子开了没几年便搭上了织造局,专门为朝廷进贡。却没想这个绸庄的主人竟是李颐。

王惟朝笑道:“我在封地便听闻过兆祥的名声。李大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当真可喜可贺。”

李颐笑道:“不过是运气好了些,也说不上多了不得。这回进京准备开分铺,也也亏了少将军提携。”

他说着,笑眼看着门外凌启羽的身影,有些感慨。

王惟朝瞥了门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遇上的。”

李颐神色笑道:“说起来最早是几年前的事,家乡都在一处,少将军回老家祭奠时我们两人可巧路上相逢,这些年便一直没断了消息往来。我这回进京,也是少将军安排的。”

院子里哎呦一声,罗宝大老远瞧见凌启羽,大声招呼着过来了:“凌侍卫您可回来了,王爷可叫小的们出去找了您好几日呢,整个京城险些都让小的们翻了个底朝天,您这些日子是去哪儿了啊……”

罗宝走到跟前,凌启羽眼皮抬也不抬。没见他怎么动,怀里揣着的剑却已甩了个花,咔嚓一声挡在罗宝鼻尖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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