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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权 上——by虞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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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颐脸白了,已有左右士兵往外拖他。王惟朝拦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凌啸面前,连声道:“是我错了,请凌将军责罚我,饶了李颐吧!”

隔着一层帐子,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带着呼呼风声,落雷一般传到王惟朝耳朵里。他跪着苦苦哀求。凌啸闭着眼,不看不听。

李颐开始还忍着不出声,到后来开始痛呼,再往后,连声音都没了。

王惟朝从头到尾听完那一场杖刑,额头冷汗涔涔滚落。不知过了多久,棍棒落下的声音没了,士兵架着李颐进帐,把人扔在地上。

“刑已行毕。”

凌啸不看李颐,一手拉了王惟朝起身:“殿下,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请殿下回去好生思过,勿再牵连将士。”

他说完挥了挥手,士兵把李颐架了出去。王惟朝无地自容,也讪讪地退出营帐。

当天晚上,王惟朝带了药酒去看李颐,掀开帐子,李队长正趴在床上半死不活地哼哼。

李颐见了王惟朝,表达了万分的受宠若惊,然而碍于皮肉之苦,只能大不敬地趴在床上用屁股对着他。王惟朝不但不介意,还主动提出要为李颐上药。

李颐慌了,坚决谢绝殿下的好意。王惟朝不以为意,直接动手扯他裤子。李颐黄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就听营帐外清凌凌一声:“李大哥?”

凌启羽掀开帐子进来,一边说:“听说我爹今天动怒责打了你,我带了点儿药来,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着王惟朝和李颐,傻了眼。

李颐立刻撇清:“少将军你别误会,殿下跟您一样是来送药的!”

凌启羽放下几瓶伤药,皮笑肉不笑:“那殿下就好好照看李大哥吧,我先走了。”

王惟朝眼看着他出去了,才想起什么似的,忽地起身说了声对不住,刚想起有点事没办完,有空再来探病,火烧火燎的走了。

李颐长抒了口气,这场苦肉计演得不容易。王惟朝是皇子责打不得,凌啸除了打他杀鸡警猴,还能有什么法子。

王惟朝追到了凌启羽的帐子里,没人在,问了几个巡逻的士兵,说是见少将军往东南水塘边去了。

王惟朝一路找过去,果然瞧见水塘边有个人影撑手坐着,头发被凉风吹得飞扬起来,趁着月光落满身,颇有意境。

脚下是长草,深深浅浅地走过去,脚步声早被凌启羽听得分明。

王惟朝在他身边坐下:“今天我剿了伙土匪。”

凌启羽不冷不热:“听说了。”

王惟朝往他身边蹭了蹭:“可你爹为这个罚我抄十遍韬略。”

凌启羽大体算了一下,六韬两万多字,三略三千多字,合一块逼近三万,抄十遍是够整人的。于是神清气爽地幸灾乐祸:“那不是你自找的么,怨得了谁。”

王惟朝嬉皮笑脸:“我带你去吃烤全羊,替我分担一半如何?”

凌启羽考虑了一下,三万字敲他顿狠的不算太亏,抄五遍那他就傻了,他慢悠悠地说:“一遍。”

王惟朝继续磨:“四遍。”

凌启羽很坚定:“最多一遍。”

王惟朝愁眉苦脸:“那就三遍,三遍换只烤全羊,够值了。”

凌启羽有些动摇,最终让了步:“……两遍。”

王惟朝兴奋不已,生怕凌启羽反悔:“说定了!”

凌启羽确实后悔了,恶狠狠地剜了王惟朝一眼,又加了码:“再加两坛上好的花雕。”

王惟朝笑嘻嘻地满口答应,舒展四肢躺在长草上。

两人许久没说话,过了片刻,凌启羽问他:“真刀真枪拼杀的感觉怎么样。”

王惟朝没作声,凌启羽转头看他,却发现他闭着眼,已睡着了。

凌启羽好气又有些好笑,毕竟这也算是回答——累透了。

盛夏夜晚,有晚风吹着,凉爽惬意,幕天席地的睡上一晚,也颇有意趣。

5.前尘

王惟朝那一夜露宿之后着了风寒,借这点儿便利,无耻地赖上了凌启羽,让那两遍代抄变成了大部分代劳。

凌启羽待在王惟朝营帐里,照看病人其次,主要还是从早到晚奋笔疾书,直抄的两眼发绿,连睡着了说梦话都是含含糊糊的“故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

王惟朝总算够意思,稍一好转就摸出私房钱,叫上凌启羽进城,好酒好菜摆了一桌。

凌启羽连日抄书,写的手腕僵的都不听使唤,这一回往狠里补回来。酒喝至微醺方休,又叫酒家拿花雕把皮囊装满,这才离开。

走在街上,看人来人往,和煦安宁。迎面吹来晚风徐徐,远山之外暮色依依。

出了城门,一片辽远天幕无边无际,苍鹰掠过远山,啸唳穿破重重云霄。

王惟朝放慢了脚步,仰头看着天空。

“若是一辈子都留在边疆,倒也不错。比起在京城做拘束王爷,我倒更愿意守着这边城,纵马挥刀,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护大旭王朝半壁江山,呼啸肆恣,何其痛快!”

凌启羽沉默着,长草在他脚下起起伏伏,沙沙作响。

王惟朝深吸了口气,却停下了脚步,耸起鼻子嗅了嗅。

空气里带着湿味,头顶上厚厚的云朵越压越低。

“不好,这是要下雨了。”

远处的牧民吆喝着,赶着牲畜回去。两人遮着头往回跑。没跑几步,已有零星雨点打下来了,一颗颗黄豆粒那么大,砸在身上还有点疼。

王惟朝挨了砸,抓下来一看这才慌了神,竟是下雹子了。攥在手心里的小冰疙瘩化开了些,里头冻得还挺结实。

下雨还能赶着跑回去,遇上下雹子,当务之急还是找个地方躲一阵。

两人用手挡着头,举目四望,找不着地方能挡片刻。

王惟朝咋舌,却是猛然想起了个去处,拉着凌启羽又往相反方向跑。他想起刚才半路上经过间土地庙,好歹还能有个房顶遮头。

好歹又折腾回土地庙,两人撕开门楣上结的蜘蛛网,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庙。地上横七竖八的,散落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脚踩下去,木棂柴枝之类的东西噼啪作响。还好这庙里还没伸手不见五指。好几处屋顶破了,漏着天光,自然也漏着冰雹。

王惟朝把倒下的匾额捡起来撂在一边,四下打量着往里走,土地爷泰然自若地端坐正中。供案上的签筒歪了,签子横七竖八地撒了一地。

王惟朝随手捡起一根,就着天光勉强瞧着上面的诗文,却是杜秋娘的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凌启羽走过来问他:“又瞧见什么了,在这儿发呆?”

王惟朝弯腰把签收在一起,放回筒里。抬头看土地爷灰头土脸的,用袖子给他老人擦了擦脸,作了个揖:“外头雹子砸的人待不住这才进来打扰,土地公收留我等的恩情,来日定当报答。”

他说完了,扯着凌启羽也鞠了个躬。

土地爷看着俩半大孩子,笑得慈眉善目,好像受儿子媳妇敬拜的高堂。

拜完山头开始收拾地方下脚。这地方看来曾有人住过,地上明显有烧过篝火的痕迹,旁边散落着些鸡鸭骨头,连盛供品的盘子都被拿来当饭碗使,盘子沿上零星结着几颗干饭粒。庙角上堆着一叠干草,把地方打扫出来,扯开干草就能当床睡。

天渐渐黑了,外头雹子渐渐小了,可雨还没停。

倾盆大雨顺着屋顶滑下来,流到檐角就跟瀑布似的飞流直下。兼着屋顶上好几处破洞,一经冰雹,更是摇摇欲坠。

凌启羽抱着臂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盯着屋角那堆柴枝,琢磨着想生火取暖。

王惟朝从腰上摘下麂皮酒囊扔给凌启羽:“刚才我看过了,柴一见雨都潮了,就算能烧起来也得把人呛个半死。再说这一屋子东西都容易点着,还是别折腾了。脱了湿衣裳喝点儿酒,一会儿就暖和了。”

他说着先把衣服脱了,逡巡着没地方挂,干脆撂在倒在一旁的门匾上。

凌启羽拧了把衣袖上的水,也确实打熬不过,解下上衣挂到一边,拔开塞子灌了口酒,热辣辣的高粱酒顺着喉咙淌下去,像是给身体点了一把火,着实暖和了些。

他把皮囊扔给王惟朝,自己坐在草堆上。

王惟朝也喝了几口,长舒了口气。他倒下去,伸开四肢躺在干草上,懒懒地打个哈欠,抬眼看凌启羽,忽地笑了。

“一整天看你都不怎么言语,琢磨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凌启羽闻声回头,眼神却躲着王惟朝,目光有些游移。

他走了一整天的神,便是再没眼色的也瞧出不对劲儿来了。

“为那个新来的监军不痛快?”

凌启羽有点动容,仍然嘴硬着说:“没。”

王惟朝凑过去说:“前几天听说新来的监军带了圣谕,让咱们准备和鞑子开战。就说最近扎营在城外拉的声势浩大让人觉得不对劲,要是搁在年前,打完了仗多少也能得个休息空儿,回宣府屯田过上两天安稳日子,这回却一直扎着营。听说过了年,皇上就三番五次地下令让打到关外去,主动迎击鞑子,凌将军上了好几次疏,请调兵马。朝廷那边不给,这便也就顺势拖着,没想消停了些日子,朝廷又派了监军来催。”

凌启羽皱起眉头,忍不住道:“那帮蠹虫成日里拿俸禄不琢磨人事。不知道当兵驻军关外,成天吃黄土晒毒日,刀头上舔血死尸里滚爬,胡说上两句就赶人出征玩命,索性打不到京城他家门口,反正保全了他高枕无忧吃喝玩乐,还混个忠心为国的名声,好处倒都让耍嘴皮子的给占了!”

王惟朝苦笑,拍了拍他肩膀:“莫气莫急。说到底,打起仗来最遭殃的还是百姓,到时候烽烟四起,平头百姓拖家带口的,连逃难都找不着地方。咱们这帮打仗的,逼急了提着刀上阵,多挑几个鞑子也算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凌启羽言语中带了几分讥诮:“横竖轮不着你上阵拼杀,再过两年皇上给你个封号,发配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享一辈子清福便是了。”

王惟朝摇头:“那也是个虚名,给封个王也不过是换个由头把我拘起来,一辈子囚在一个地方,换他在龙椅上坐的心安罢。”他说着咧嘴一笑,“这一不小心就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了,让人听了去可不得了,别将来连当个舒服囚徒都做不得。”

他岔开话,笑吟吟地问:“你喜欢哪块地,等我跟皇上讨了来,将来好时时准备招待你。”

凌启羽当真琢磨起来,沉吟道:“若说还是江南山明水秀,最是养人。常看些诗词说水乡秀美,向往了好些年,却从没亲自去看过。”

王惟朝伸出胳膊,捞着凌启羽的腰:“我也中意那边的小桥流水春花秋月,等我向皇上讨了来,你同我一起在那边养老如何?”

凌启羽怕痒,这么一挨着他身子便躲了去,却笑了。

“你这辈子才开了个头就想着养老,恁的没气性。”

王惟朝揉揉太阳穴,做一脸犯愁模样:“不是我没出息,实在是有志气的人都活不长,人人都盯着我,指望我锦绣堆里图个安逸混吃等死,我要是气性十足了,不免让人忌惮。”

凌启羽哧地一笑:“没想到你还是个体贴人。”

王惟朝谦虚道:“体贴说不上,只是闲时琢磨的事不少,惭愧没一件正经的。”

凌启羽垂着凤眼瞧他,勾起嘴角:“喔,都有什么不正经的,殿下能否说来听听?”

王惟朝当他玩笑,凑过去说:“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实际做了才理解得明白。”

凌启羽没闪没避,任他搭着肩,眼梢带了丝笑意,颇有几分勾魂夺魄。

王惟朝被他瞧着,心跳突然之间快了几分,脑子里一个念头转来转去,却不太敢落实了想。他死皮赖脸地缠了凌启羽十年,今日反过来被逗了两句,却一时有些无措。

凌启羽直勾勾地看着王惟朝,眸子黑得潭水一般,这么一直被他盯着,几乎就要被吸进去似的。

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情意经年累月,即便是慢慢攒着,也漫溢了。

这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知道自己喜欢他,知道他也有意。

这是两情相悦。

暴雨、破庙、半醉微醺。

这是天时地利人和俱齐。

王惟朝知道自己这一伸出手去,今后连兄弟都做不成,却还是义无反顾。

他的手覆在凌启羽的手上,触摸之处,一点荡漾之情忘乎所以,迅速传开。

轻浅的吻逐渐变得浓厚纠缠,几乎夺去呼吸心跳和一切的撕扯纠缠,呼吸凌乱,衣衫也凌乱不堪。

刻意抛在脑后的事兜兜转转又溜达回来,那天在宣府城小河边说过的话回响起来,王惟朝呼吸一滞,稍许分开些,欲言又止。

凌启羽眼梢勾了抹红晕,有些气促,胸膛贴着他的,起起伏伏。

总归要说明白,好听难听都说在前头,总好过事后缠不清楚。

“……你当日说过,要做那教书匠的女婿的事可还当真?”

国子监祭酒乃是太学之首,天下精英,凡入学者都是他门下学生,满朝文武大半是他老人家门下出来的,见面也少不得拱手称一声老师,到了王惟朝嘴里,却成了个横竖瞧不入眼的教书匠,着实让人摇头。

凌启羽忍不住一笑,眼神清明了些,半垂着眼,睫毛微微地颤。

“你还不明白?”

王惟朝坐起来。

“我这人一向不够通透。”

凌启羽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搭在他手背上,分开指缝,十指交握着他。

“缘份不问长久,我留在这营中的时日,过一天少一天,索性这一辈子也做一两回随心所欲的事,别让今后想起来后悔。”

王惟朝的手指动了动,终于也回握回去。十指紧紧扣着,心里却些许的不是滋味。

也罢,有过总比没有强,年少总要做一两件轻狂之事,明知不能为而为之。

什么伦常尊卑全抛诸脑后,要的只是这片刻痛快。

王惟朝拥着他倒在草堆上的时候,不只是酒意还是别的,凌启羽的脸色微红,那一点红晕开了化在眼梢,媚进骨子里。

呼吸滚烫,忘乎所以。

一夜癫狂凌乱,听檐前点滴,直到天明。

6.突变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两人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好像是年少轻狂一时头热,手拉着手一道跨过那条道学先生给画的线,事后两人回头看着纯洁无邪的另一边,心里都有些不上不下,说不上什么滋味。

干草垛很软,但是也免不了混了些枝杈进去。凌启羽身上脸上被划了好几道,有红的,也有破了的。

王惟朝给他擦了去又渗出血来,瞧着就心疼。罪魁祸首是他,事后再道歉也没什么用,不如来点实际的赎罪。

走到一半路,凌启羽实在走不动了,王惟朝撑着膝盖弯下腰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凌启羽别别扭扭地趴在他背上,前胸贴着王惟朝后背,心跳的频率都一样。

一路迎着冷飕飕的晨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草地里,心底里却是不由感觉,好像有那么丝甜意,化在心尖儿上。

两个人满脸污泥、衣衫破烂地狼狈回营,免不了被盘问一番,却是咬死了什么都没说。

这种叛经离道的事,哪能说的出口。

凌啸叫人找了他俩一夜,到天明见俩人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好歹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反过劲儿来又开始训斥凌启羽,责他整天带着皇子不务正业,说着说着又想起之前攒的些老账,火气上来了,提着手里的马鞭就要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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