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眼睛一亮,“江小六其实没有死对吧?你是在拖住本王争取时间藏起他对吧?”
汪重抬头看睿王,摇头,“微臣不敢欺瞒王爷,江霆远的遗体的确是在送回来当天便下葬,一直葬在后山。”
“那便带本王去!”
汪重见没法搪塞,才叹了口气,在夜色中领着睿王千岁出了门。睿王心急,也不耐烦等他们准备什么轿子,就大步的踏出门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今夜无月,只有几颗星子,衬得四处尤其黑暗,只得汪重和县衙数人手里的灯泛着昏黄的光,也照不出多远。
睿王沉住气,跟在一行人身后,向着后山走去。
终于停下来,汪重对睿王说,“王爷,只能到这里了。”
睿王抬头一看,只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尽是沙石,再细看两旁山坡,确是一棵树也看不见,光秃秃的,睿王的心沉了下来,“前面还有多远?”
“大约一两里路,明日便能疏通。”
睿王没说话,汪重并没有骗他,这处的确是山体滑坡阻了道路,而非睿王所想是在争取时间。这么说来,江小六果然是真的已经,死了?
睿王心里闷闷的钝痛,却还是不死心,吩咐道,“明日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疏通?”
汪重算了算,“大概两三个时辰吧。”
睿王点头,“人手不够,本王便从建州守备军里调。”
汪重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回道,“时候也不早了,王爷还是早些歇息吧。”便领了睿王往回走。睿王在建州有府邸,汪重将他送回府上,府里的人才知道王爷居然回了建州,顿时好一番忙碌。
汪重拜别王爷,便回了自己的府邸。
回府之后,才喝了一盏茶,江小六便冲到他面前,有些忐忑的问,“听说睿王来了?”
汪重看他一眼,“你不用怕,皇帝跟他说你已经死了,他只是不死心,想过来看看,他并不知道你仍然活着。”
江小六一愣,半晌才慢慢在汪重身边坐下,“我害怕,我怕见到他。”
汪重拍拍他的手,语气里有隐隐的怒意,“别怕,这回,他必不能拿你怎么样。”
江小六还是不安,望着汪重喃喃道,“你说,要是他真开棺验尸怎么办?”
“我只担心你,”汪重目光灼灼,“我只担心你摇摆不定,最后却还是要跟他回去,只要你能坚定自己的想法,即使他睿王真的开棺,我也有办法。”
江小六没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地面,好一阵才似乎回过神来,打了个冷战,“不,我不敢再跟他走了。”
汪重有些心疼,安慰他道,“只要你不愿意,我们自然有办法让睿王死心!”
江小六看着汪重,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话分两头,睿王回了府,却是触景生情,满眼都是当初与江小六一起的情景,让睿王更加痛心。想起当日种种,而今却已然阴阳永隔,更是痛楚不已。
府里的每一处,甚至一草一木,都能勾起睿王的回忆,让他想起当时的荒唐,想起当时的甜蜜,如今却是冷冷清清的独自一人,一番对比,更觉得心中萧索,满目空虚。
一夜如此漫长,无边的黑夜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黎明更是迟迟不愿来临。睿王独自睡在当初睡了两人的床上,心里一片苍凉。
如果自己早些看明白,是不是就不会对江小六狠心,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局?
如果自己早些懂得,是不是就不会现在这样两手空空?
睿王辗转反侧,一夜未能安睡,思前想后,只待黎明。
第二天一早,睿王便赶去后山。
汪重果然在指挥人开路,见睿王赶到,规矩的行礼,“王爷不妨回府稍等,道路疏通之后,微臣自当回禀王爷,不敢片刻怠慢。”
睿王却听不进去,“本王就在这里等着。”
两三个时辰,平时说来不长,可在等待的人眼里看来,却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等到终于疏通道路的那一刻,睿王觉得仿佛已经等了好几日一般。
随着汪重上了山,便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坟墓。睿王心里一紧,眼里却是一酸,只觉得独自躺在这里的江小六尤其可怜,恨不能立刻将他挖出来,带在身边。
睿王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孤坟,越走心里越是沉重,几乎快要迈不开步子。汪重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也并不阻拦。
仿佛花了半天的时间,睿王才终于走到那座坟旁边,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江霆远之墓。
这几个字映入眼帘,睿王只觉得呼吸都是一滞,好一会儿才找回了呼吸。
静静站在墓碑前,睿王心里天人交战,一会儿觉得应该离开挖开坟墓,看看江小六到底在不在里面,一会儿又害怕真挖开坟墓看见江小六的尸首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再没有希望,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可到了最后,睿王终究是一咬牙,“汪重!本王要开棺!”
第二十八章
汪重眼皮一跳,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回道,“王爷,都说入土为安,您就大发慈悲怜惜一下江霆远吧。”
睿王却是对他的讽刺充耳不闻,坚持道,“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亲眼看见,本王如何死心!”
汪重知道劝不动睿王,便只能同意了开棺。
开棺倒没花多少时间,只是随着泥土一铲一铲被挖出来,一股恶臭也随之飘了出来,睿王不由得皱眉,心里越发忐忑。
至少棺材里面,是真的有尸首的。
这个念头令睿王从内心深处泛起一阵恐惧,真的要打开吗?真的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出土的是一具楠木棺,睿王心中一震,猛然挥手,制止了众人开棺。
他突然记起一件往事。
那还是刚抓到江小六将他带到王府的时候,江小六跟仓鼠似的,总喜欢往他自己的房间里搬金银珠宝,睿王看得好笑,问过他,“你就这么喜欢这些身外之物?”
江小六瞪他,却碍于身份,终于挤出一句温和的话来,“你这样的身份,天潢贵胄,跟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可不一样,不晓得金银的好处,毕竟你从来就是什么都不缺的。”
睿王逗他,“谁说本王什么都不缺,本王身边缺美人。”
江小六恼怒的瞪他,“是啊,缺美人!缺美人就上街去抓去抢啊,干嘛非要逮住我,我又不是什么美人!”
睿王哈哈笑道,“何必这么妄自菲薄,在本王眼里,你就是很美啊!”
江小六越发生气,气鼓鼓道,“反正将来我出去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得归我,算作补偿!”
“补偿?”睿王挑眉,“怎么,你觉得本王没把你弄舒服,还需要补偿?”
江小六愣了一会儿,猛的满面通红,“下流!英明的皇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下流的兄弟!”
睿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哎哟,想不到本王有一天竟然会被一个小偷说下流,真是人生如戏。”
“我不是小偷!我是侠盗!是侠盗!”江小六辩解道,“那些人本来就取之不义,我做的事情都是替天行道!”
“哦?你替天行道,听见老天怎么说?有没有听见老天说要让你听本王的话,乖乖做本王的妃子?”
“老天怎么会说这种混账话!”江小六一跟睿王说话就容易生气,觉得有理也讲不清,“真是的!明明是个王爷,怎么会这么混,对不起天地对不起平民!”
睿王心里隐隐不快,眼里闪过一抹冷厉的光芒,冷哼道,“本王今天才知道自己做一个王爷做得这么失败,那你倒是说说,若是你身在本王这个位置,倒是会做些什么?”
这是个有些尖锐的问题了,聪明人应该就会发现睿王眼底的凛冽光芒,该暗暗为自己的小命担心了,这样的问题,不管怎么答,估计都难逃掉脑袋的命运。江小六并不知道,就算睿王再怎么宠他,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这个假设,已经包含了谋逆的意思,若被有心人听到,足可以诛江小六九族。
不过,江小六当然不可能想到这么多,顺口就答了,“哼,若是我能当个王爷,呵呵呵呵呵,白天我都要用来过问政事的,身为皇族就要对天下负责,我肯定得是个勤勉的好王爷!”
睿王看见江小六傻笑,讽刺道,“哈,你勤勉了,那我皇兄可怎么办?”
“皇帝?皇帝肯定比我还忙,我要帮他忙的!然后,要娶很多很多的美女,生很多很多的小孩,要留下很多很多子嗣,要开枝散叶。”
睿王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自己同江小六这样的笨东西生气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然后我要练武功,要东西征战,做一个神武的将军王爷!”江小六说得兴奋,仿佛他真的马上就要变成王爷了一样。“我会为自己挣一个好名声!可是,我还是喜欢珠宝,等到我百年之后,一定要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把我所有的金银珠宝全部带走,这可是我一辈子的积蓄,不能便宜了那群小子,喜欢珠宝,得要自己去挣!”
睿王终于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凝聚起来的杀气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本王总算发现了,你真的很喜欢珠宝!”
江小六不满的盯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能理解自己志向的俗人,“那又如何,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睿王笑得停不下来,“还要楠木棺材,你还真是气派,哈哈哈哈!”
“你不懂!楠木棺可是最好的!我以前看见别人的楠木棺,那才真是气派!”
睿王被江小六的土包子见解笑得直不起腰来,“气派,气派。哈哈哈哈哈哈……”
江小六气鼓鼓的转过脸去,“有什么好笑的,值得你笑成这样,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将来肯定要楠木棺材的。”
睿王笑完了,精神奕奕的直起身来,继续调戏江小六,已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楠木棺材和财宝的事情,都是一个让他发笑的话题,一直持续到江小六终于放弃搬东西为止。
当时当做笑谈的一件事,转眼间,竟然就已经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睿王终于失去了打开棺材的勇气。
他沉重的开口道,“不用看了,填回去。”
说完,也不管汪重略微惊讶的表情,转身向着来路走去,颇有些失魂落魄。
汪重见睿王临时改变主意,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指挥着将土都填回去。
晚上回来,江小六惶恐不安的拉住汪重,“怎么样,有没有穿帮?”
汪重摇头,“睿王最后关头放弃开棺了。”
江小六道,“他放弃了?怎么可能?他没有起疑?他该不会是骗你的吧,等你走了再重新挖开?”
“不会,他的确是放弃了。”汪重看着慌张的江小六,“怎么,你是希望他发现你还活着?”
江小六垂头,“不,他认为我死了才好,才会真正死心,才会放我自由。”
汪重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他会死心的。”
江小六抬头,“你到底用的什么办法,连睿王也可以骗过去?”
汪重笑了笑,“很简单啊,我用的棺材,是你最喜欢的棺材,棺材里面也是有尸体的,虽然那个人不是你,身材却是跟你一个样,死因也是失血过多,为了让他加快腐坏的速度,我自然是做了点手脚,尸体穿的衣服,是你第一次见睿王时穿的衣服,里面陪葬的金银珠宝,全部都是真的,是你身边的,他不可能会发现里面那个不是你,不管他怎么开棺怎么验,我都不怕的。”
江小六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连我第一次见睿王穿的什么衣服都能记得……”
汪重一笑,“知府也不是好当的。”
“不对!你真把我的财宝都埋了?”江小六肉痛得跳起来,“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
“人家为你做了事,要你的财宝陪葬怎么了?不这样,睿王怎么会相信。”
一句话就让江小六没了气势。
他相信了?睿王真的相信了?那么,对于他来说,自己真的死了,他终于要放手了?
想到这一点,江小六心里竟然有些隐隐的失落,他摇摇头,甩开这种想法。
一定要离开他,不离开,就没法结束,就没法开始!江小六坚定的想着,默默握紧了拳头。不能再让大家担心了,一定要走出来!
。
第二十九章
睿王回到王府之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跌跌撞撞的走进内室坐下。
老管家虽然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睿王面前,可是事情紧急,他也不敢隐瞒不报,忐忑着走上前去,小声问道,“王爷,皇上的使者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了,要见王爷。”
睿王看着管家,一时没说话,却皱起了眉头,吓得管家越发胆战心惊。
“皇兄的使者?”睿王想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妥协,“让他进来吧。”
使者带来了皇帝的御笔亲书,“十五弟,皇兄也没法勉强你,二十三日若仍未归,便是暴病而亡,再没有什么睿王,不过从今以后的日子,只能你独自过下去了,皇兄再也帮不得你,多多保重,好自为之。”
睿王将皇帝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终于涌上淡淡的酸涩。
皇帝那样的人,大概也只有对着自己才会是这样无奈吧?大概也只有自己,会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睿王揉着额角,无声的叹息。
自己,到底还能够任性多久?从来就是身在皇兄的羽翼下,过了这么多无忧无虑的日子,难道到头来,真的可以撇开皇兄,完全不去为他分忧么?
兄弟,兄弟,到底血浓于水。
忽然想起江家那两兄弟,睿王心中一痛。
到底是血浓于水,尽管从小没有养在一起,可最后却还是一样的性子,一样倔强,一样认定了就不回头,当初要留在身边的时候是,最后要离开的时候也是。
睿王又想到了江小六,最初发现江小六并非江镇尧的时候,睿王心中何等震撼,他不能容忍自己喜欢上一个如此普通的人,抛开江镇尧的光环,真正的江小六一无所长,睿王甚至觉得他是不配站在自己身边的,所以后来才会那样心狠手辣。
可是,在不知道的时候,一切明明就很好。
睿王心中苦涩,他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在怨恨什么。是怨恨自己眼拙认错了人,还是自己付错了情。为什么,江小六会不是江镇尧,原本以为那个人即使化成了灰自己也能认得,可最后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便对一个错的人付出了真情。
到底没有什么,真能抵得过时间。
睿王无奈的闭上眼睛。
现在这样的痛苦不甘,也是么?即使这样后悔,即使真的想要不顾一切,却终究还是会过去么?那些曾经刻印在生命里的人影,最终还是要变成淡淡的记忆。
终究,是要妥协!
睿王疲惫的开口,“宣那个使者进来。”
睿王终于决定,按着皇帝的意思,回京城成亲。
已是红枫飘零的深秋,睿王明日便要动身回京,临行前,却不自觉的走上了大街。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睿王身着便服,独自一人,也没有人能将他认得出来。看着往来穿梭络绎不绝的人流,睿王恍惚记起了当日他在一群中猛然一眼看见江小六的情景。
那么跳脱的一个少年,脸上带着纯粹的笑容,双眼亮闪闪的看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流露出惊艳的神情。
他很喜欢这块玉。睿王立时得出结论,对了,那个时候,自己怎么没有察觉到呢?江镇尧明明一点也不喜欢金银珠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