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看见江小六整个人呆呆的,远没有了从前的样子,白子笑心里头痛快了一会儿,就莫名的惆怅。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样的境遇,都是可怜人,没有谁比谁的运气更好些。
白子笑走到江小六旁边径直坐下,江小六转眼看见是他,只淡淡的招呼道,“你来了。”
白子笑微微点头,“最近府里忙,谁也没空过问我,乐得轻松。倒是你,整天在做些什么?”
江小六茫然的摇头,“没什么事可做,外面的热闹,与我又没关系。”
白子笑看看他面前那杯子冷茶,知道江小六心里必定不好受,“王爷要成亲,多大的喜事,能不热闹。”
江小六叫这话一扎,转头看他,“你却不伤心?”
“我伤心做什么?从头至今,没一件事情由得我做主,全部都是旁人铺排好了的,我呀,不过就是白家的牺牲品,不敢得罪王爷的。”白子笑淡淡的说,神情一派平静。
江小六盯着他看了许久,心里却有些明白,如果他真像他自己说的一般满不在乎,今天大概也不会来他的东厢。
“对了,你上回说的江镇尧,那是谁?”
白子笑一愣,大概没想到江小六会在今日忽然问道这个人,许久才回过味来,“那是皇帝的伴读,不过,从前也与咱们王爷一起的。王爷最是喜欢他,大概这天下,王爷真正喜欢的人,也只有他,这一点,不仅我们明白,便是全京城的人,也都明白。”
江小六没说话,白子笑便笑道,“当时闹得就是这样满城风雨,没谁不知道的。”
“这个江镇尧,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江小六问。
“死了吧。闹出这样的事情,皇帝面子上挂不住的,一杯黄泉赐下去,还能不死?”白子笑抓了桌上几颗瓜子开始吃,“不过,背后议论皇家的家事,我们大概也得死。”
江小六不以为意,“既然已经死了,莫非睿王还一直想着他不成?”一边说,心里却是大不愉快,有些酸酸的。
“睿王确是一直想着啊,要不,你也不会进得了王府。”白子笑看一眼江小六,凉凉的说。
“什么意思?”
白子笑看着他,眼里带着恶毒,道,“你不知道自己跟江镇尧,长得一模一样吗?”
江小六乍一听见这番话,只觉得蒙了。自己跟那个死去的江镇尧,长得一模一样?所以,睿王才会看上自己?其实,睿王在看的,始终都是那个人?睿王眼里,根本就没有过江小六?
“当初江镇尧为睿王挡过一箭,连性命都不顾,所以睿王才这样喜欢他吧?”
因为江镇尧为他挡过一箭,所以睿王才为江小六挡了一剑?睿王是在还江镇尧的人情?
白子笑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江小六,“所以,我们争不过死人,毕竟都已经死了,留下的,却全都是最好的样子,谁能比得过?不过,我们也争不过活人。既然要迎娶王妃,哪里还能容得下我们,迟早是要被赶走的。”
江小六心中窒闷,原来睿王会看上自己,是因为自己长的像他死去的情人?所以,那些绵绵的情话,根本不是说给他听,那些体贴的举动,到底不是做给他看,在睿王的眼里,从来只有江镇尧,而根本没有江小六这个人半分影子!
江小六一时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一时间,白子笑也好,眼前热闹的王府也好,窗外的大红喜绸也好,江小六都看不见了。朦朦胧胧中,江小六只反反复复听见了一个声音,“这下,算是终于两情相悦么?”
却是很久以前,睿王抱着他时,心满意足的问过的话。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可笑,真是可笑。江小六苦笑起来,白子笑却是冷了脸不说话。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睿王却回来了,一见屋里坐着两人,顿时一愣。白子笑看见睿王,起身见礼,道声恭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江小六看见睿王,如同看见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一直定定的看着,也不说话,也不行动。
睿王见他神色不对,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怎么?可是受了凉?”
江小六扯扯嘴角,艰难道,“江镇尧是什么人?”
睿王一愣,江小六接着又问,“我长的,真的很像他?”
睿王没见过江小六这么不机灵的人,府里上上下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可从来也没有人敢当面问他,心中恼怒,“与你何干!”
第十九章
江小六见睿王生气,倒也不害怕,反而有一丝丝快意,“这么说来,我的确长得像他。”
睿王不愿意与江小六提起江镇尧的事情,便没答话,江小六又问,“听说他还为你挡过一箭?”
睿王已经知道多半是刚才离去的白子笑告诉江小六的,心里极是不满,寻思着找个法子治一治搬弄是非的白子笑,因此没有立刻答话。江小六忽然站起身来,冲到睿王身边去,猛的拔出睿王的佩剑就往自己身上刺。
“我把你替我挡的那一剑还你!”江小六红着眼圈,发了狠的将剑往身子里刺,鲜红的血水汩汩的冒出来,叫睿王看傻了眼,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立刻跳起来阻止江小六继续自残,一边按住他,一边大叫着,“陈总管,带大夫过来!”江小六的血很快便染红了睿王的双手,睿王双手微微颤抖着,“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要欠他任何东西,你还他的,我也要还你。我们扯平了,你不要再赶我走。”江小六虚弱的笑笑,睿王明白过来江小六是因为当日自己为他挡的那一剑,怒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还的!简直是胡闹!”
这一剑刺在腹部,等大夫赶来,江小六早已经昏过去。大夫看见这阵仗,也是吓了一跳,赶紧替江小六止血,睿王一直也在边上,心急的看着大夫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事吧?”睿王皱紧了眉,大夫擦擦额头的汗,“江公子下手忒狠了,真是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睿王半天没答话,又过了好久,大夫才终于替江小六包扎完了,睿王坐在江小六身边,凝视着昏迷不醒的江小六,心里却是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曾经,江镇尧拼上性命去挨了一箭,是为了离开他;如今江小六拼着性命捅自己一剑,却是为了留下来。想通这层,睿王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酸酸软软的就要漫出来,这种感觉太陌生,他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半晌,才终于叹道,“你怎么这么傻……”
江小六昏睡了好几天,这几天睿王倒是一直陪在他身边,也没空去看江镇尧,整日整夜的守在江小六身边,深怕他的伤恶化。可等江小六的伤慢慢好起来,也终于要转醒过来时,睿王仿佛才终于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一惊,再不敢留在江小六身边,逃也似的离开了东厢。
因此,当江小六醒来时,身边自然是没有人的。
江小六呆呆的望着空洞洞的屋子,心里也跟着空荡荡的。不管做什么,大概也改变不了离开的命运吧?睿王始终喜欢着从前那个江镇尧,他江小六算得了什么?这么一想,千里迢迢跟着睿王来京城一事,也变得加倍苦涩。
肚子很痛,江小六以为拼着自刺一剑的情谊,始终还是能将睿王留在身边的,可即使他做到这个程度,睿王为什么还是没有留在自己身边呢?这样做的自己,真的是太傻。
“我自己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江小六叹息,喃喃自语道,心里跟眼前一样都是一片漆黑。
经过江小六这么一闹,睿王再不敢来东厢,不过,除了陈总管和张大夫,睿王府里的其他人也进不了东厢,将江小六整个隔离起来。于是,王府外面的热闹欢快,越发远离了江小六。
江小六觉得,这大概就是自己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候了。为了一个男人,孤身来到陌生的地方,可最终还是要被抛弃,以为真是两情相悦,可最后不过也只是个娈宠的命运。即使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也不屑来看自己一看,只怕自己真是只能给他惹麻烦吧。
江小六默默的闭了眼,“回建州吧,和他一起回去。回去之后便只有我和他,没有旁人,我们还会跟从前一样,他还会对我好的。”
这么说着,极是疲惫,静静躺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都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他?真是没有出息。”
那边,睿王跟皇帝一起,又去了山上的行宫。
江镇尧最近身体也不大好,虽说皇帝传了御医过来,可江镇尧的身体还是没有起色。大半天都在昏睡,少有清醒的时候。也亏得这样,睿王才终于进得了行宫,可以再见着江镇尧。
睿王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江镇尧,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躺在那里的人却是江小六,可再一看,又觉得是江镇尧。就这么神思恍惚着,一会儿看见的是这个人,一会儿看见的又是在王府里昏迷不醒的那个人,搞得心中极是烦乱。
皇帝到底是睿王亲兄长,见他神色,知道必有事发生,想了一想,问道,“十五弟,朕听说你府里一个娈童最近寻死觅活了一回,是也不是?”
睿王心里一跳,“皇兄怎么知道?”
皇帝面不改色,“闹的这样大,好多人都知道。只怕将军也都晓得了,真不好交代。”
“皇兄放心,很快都会弄出去,不会委屈了苏子灿的。”睿王淡淡回道。
皇帝却是看着他,“朕听说那人是你从建州带回来的,长得跟江镇尧一模一样?”
睿王黯然,“对,臣弟认错了人,搞错了。”
皇帝见他答得坦白,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说,“江镇尧身上的毒扩散得厉害,寻常法子,大概是很难治得活的。”
睿王一愣,急忙去看皇帝,“御医都没有办法?”
“不好说。”皇帝顿了顿,忽然扯到另外一件事,“十五弟,朕记着江太傅以前,似乎是有两个儿子。”
睿王不解,抬头看向皇帝。
“江太傅的家乡是在建州,江家出事的时候,江太傅托一位世交将小儿子带走了。那位江太傅的世交,就是震威镖局的镖头黄云川。”
睿王一震,忽然想到那日江小六同他说起过黄师傅,不可思议的看向皇帝,“皇兄,莫非……”
皇帝看着他,“朕担心你,所以去查过了,在你府里的江霆远,似乎便是江太傅的小儿子。”
睿王豁的站起身来,心乱如麻。
“不过,现在有一件事,便只有他才办得到。”皇帝仍旧直直的盯着睿王,“他们是亲兄弟,这便好办许多。郑御医同朕说过,若想治好江镇尧,寻常法子是没有用的,只好铤而走险,试试过血。正好他俩是兄弟,都是一条血脉,倒不怕过血的时候出现反应。”
睿王退后一步,“你说他是之远的亲弟弟?”
“正是。”
“怎么可能呢?”睿王大受打击,“他们是亲兄弟?”睿王头脑中一片混乱,可心里又是有几分相信的。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还一样姓江?自己从来没想过,可听皇帝这么一说,又觉得似乎真是如此。
睿王看着床上的江镇尧,心里一片混乱。
皇帝却握住他的手,“十五弟,如果你真想救江镇尧,江霆远便是唯一的希望了,将他带来这里吧。”
睿王猛然看向皇帝,皇帝也肃容看着他,“朕明白你,所以希望你在大婚之前,便把这些糊涂账统统了干净了,了结一桩心事。”
第二十章
睿王糊里糊涂的回到王府,迎面却是慌张的陈总管,“王爷不好了,江公子离开王府了。”
睿王一愣,“他离开王府?怎么可能,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呢。”
陈总管急得不行,“属下已经差遣侍卫们到处找过了,王府里别的东西没丢,却是丢了一匹马。也说不好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江公子若是走得早,现在已不知道去到哪里了。”
睿王见他着急,这才有几分相信,几步跨进东厢,推门一看,里面整个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睿王怒道,“你们怎么办事的,一个人都看不好!”
睿王震怒,侍卫们哪里还站得住,齐刷刷的跪了一片,都垂下头不敢出声。当初明明是睿王自己吩咐不要打扰了江小六休息,是以这些人才不敢盯得太紧,哪里想到他会跑。
睿王见真不见了江小六,心里也是慌乱起来,他身上的伤根本还没好,一个人骑马能去哪里?就不怕伤势恶化了?而且,如果不见了江小六,江镇尧怎么办,自己是决计不能看着江镇尧去死的。
江小六,必须要找回来!
“马上去城门那里打探一下,有没有一个年轻公子骑马出城,若是有,又是去了哪个方向。”睿王沉声吩咐道,侍卫们得了睿王的命令,便立刻退下去办事,片刻不敢停留。
睿王站在空空的屋子里,心里想的却是,江小六如果离开,他又能去哪个地方。他记不得从前的事,自然不可能回江府,京城里他也没有认识的人,顶多只能住客栈里,可是,他这离开,却是要去哪里?睿王想着想着,忽然一惊,江小六该不会想要孤身回建州吧?他有盘缠么?他认识路么?他一个人,倒是要怎么回去?
想到这里,睿王便再坐不住了,赶紧牵了马,也没带几个人,急匆匆的就冲出了王府。
一路寻去也没见着江小六的影子,出了城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侍卫们犹疑着互相看了看,可没人敢劝睿王回府。睿王盯着前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眉头皱得死紧。
也不知追出去多久,睿王的马逐渐慢了下来,侍卫们自然跟着放慢速度。只见睿王忽然下马,向着一个蜷在路边的人影走去。
那个人影,自然是江小六。江小六正疼得厉害,蜷在地上一动不动,自然没发现停在他面前的睿王,睿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半晌才问,“你打算去哪里?”
江小六听见睿王的声音,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眼里光芒一闪,“你怎么在这里?”
睿王无奈,“伤口疼么?谁叫你胡闹要出来。”
江小六心里欣喜,“你来找我?”
睿王看看周围,“马呢?”
“跑掉了。”江小六蹙眉,“一点不听话。”
睿王弯腰将他扶起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开了,不说一声就走,你太胡闹。”
江小六乖乖站起来,“我只是忽然有些想建州,想回去罢了。”
“不许你离开我!”睿王低吼一声,然后,冷着脸不再答话,查看了江小六的伤势,发觉并无大碍,这才将他抱上马,“跟我回去。”
江小六原本是想要回去建州,可眼见睿王皱眉这样晚也要追出来,将自己找回去,心里暗喜。说明睿王其实还是在意他的,不舍得他离开。
江小六乖乖坐在马上,“我也想跟你说一声的,可是你不在。”
睿王抱着怀里的江小六,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似乎习惯了怀里抱着这么个人,一时觉得十分满足,可又想,其实自己习惯的,根本不是这个人,这么想过后,又觉得别扭。
江小六跟着睿王回府已经是大半夜,陈总管带着人在王府门口等着睿王,见着两人双双回来,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江小六的眼神带着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