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其实也并不单单是寄托希望,还有,我想应该信念吧。像傅暖玉这样的人,有俊美的相貌,有阔绰的家世,还有什么所希望的。
“佛其实也并不单单是寄托希望,还有,我想应该信念吧。” “信念?”傅暖玉点头,“信念。如若不是求佛,那便是对佛的启誓,启誓不是说给佛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不是让佛去灵验的,是让自己去实现的,这就是信念。”从没有听过傅暖玉说过这样的话,傅暖玉确实是不一样的,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独到见解,都不是一般人学的来的,裴齐低头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只白皙的手,突然觉得不真实。
这样绝美的人,真的是牵着我这样普通人的手吗?
但裴齐又记起傅暖玉说自己还有所希望的,他希望的是什么?他希望的东西应该不是一般人给得了的,或者,他自己也给不了,不然他为什么要来拜佛?
可是裴齐忘记了,傅暖玉说了信念,傅暖玉所许下的愿不是寄托,而且信念。
“你看。”傅暖玉突然说道。
裴齐闻声看向前方,街道边的江水荡荡涤涤,残荷带雨,散落江面的柳叶如鱼浮水,而天,已露出了淡淡地日光,映着江面柔软美好。
这样的景色异常柔美,是景的缘故吧。手心的暖意依旧淡淡,裴齐想,亦或者,是人的缘故吧。
第二十二章:行偏舟(五)
转眼,已至七夕。
裴齐有不安。一边整理账目一边思虑。为什么不安也说不透彻,但七夕已到这是不能改变的,那么,他要怎么同他爹说茗烟的事。
他不能同茗烟在一起了。
裴齐就是为此不安的。他开始有些明白自己是有多在意傅暖玉的存在,而对茗烟一开始的好感也因傅暖玉在眼前的晃荡而烟消云散了。
然后,裴齐又不能明说。他不能让裴迟再受打击,他娘的死已经要了裴迟的半条命,他不能在现在这样平静的时候惹出事来。或许是真的,有恨,就不能有爱。
才把账簿放好,就见人进来,抬头一看,是傅砚。
裴齐站起身来,道:“二少爷。”傅砚点点头,走到案前,笑嘻嘻地看向裴齐,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又不是问公事的,傅砚来账房这么多次,几次问过公事?裴齐回答道:“七月七,七夕佳节。” “那……”傅砚的丹凤眼一挑,媚眼如丝,语气轻佻,道:“你晚上可约了人?” “……还,还没有。”傅砚立刻说道:“那晚上同我一起去灯会吧!”我是说还没有约,不是没约。裴齐不知道傅砚到底听不听得懂他说得话,道:“二少爷,我是说我还没有约。” “是啊!你是说你还没有约,所以正好约我不是?”傅砚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是,我是说……” “你难道就这么不想跟人家出去看灯会啊?” “不是,是……” “那就是了,晚上记得等我哦,”傅砚笑道,“反正叶翼一早就约了我哥,你同我正好。” “……”叶翼约了暖玉啊……怎么听了心里凉凉的……
傅砚倒还是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那人是受不住自己的绕说不出话,但在傅砚看来那就是默认了,莫名其妙的开心,难道是因为自己强在了傅暖玉前面约了他,应该是吧。想着,喜滋滋地出了账房。
傅砚倒是乐得开心,裴齐就不好过了,抱着算盘恨不得磕死在上面,好好的一个七夕,为什么被一个男人约出去看灯会?还是个自己怕见的人?这是什么世道!
抱着算盘纠结一番,裴齐想还是早点走,不能等傅砚再来找他,回家去找茗烟的好。
注意敲定,裴齐连忙收拾了东西,快步冲出门去,却咚地撞上了个胸口。
裴齐一抬头,是傅暖玉。
傅暖玉笑道:“你这是急什么?” “我,我赶着去投胎呢……”总不能说赶着躲傅砚吧。
“呵呵,”傅暖玉笑道,“你这话说得也太吓人了。” “这个……” “晚上可约了人?” “额……” “没有吗?”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傅暖玉有些无奈,“我是想说要是没有约人,我约你可好?”裴齐一愣,说道:“可叶公子不是约了你吗?”傅暖玉说道:“嗯?你怎么知道?” “啊,这个,这个是听下人说的。”裴齐一头大汗。
傅暖玉笑道:“所以我们要趁叶翼来找我之前快些出去。” “……”也是个赶着投胎的……
街道上人来如云,笑语晏晏,走在其中只觉也被感染,笑容自然而然的挂在了脸上,左右看去,街内五色的灯笼挂得高高低低,而灯下男男女女嬉笑骂俏,好不热闹,街外涉江,杨柳扶风,客船漫游,虽然寂静,却仍能听到船内人儿的窃窃语声。
七夕七夕,牛郎织女,鹊桥再会,人间共恋。裴齐不知道那个故事讲得是不是真的,不过这个故事倒真为这样的夜晚添了朦胧的气氛,让走在这街上的男男女女心中生出情丝万千。
可是……这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又算什么?裴齐侧头看看傅暖玉,傅暖玉只是闭唇而笑一边看着前方一边向前走。
这已经走的有一会儿了,裴齐想不会傅暖玉约他出来就是转街吧?这街这样长,还不转到天亮?正想问问傅暖玉,前方一处灯火更是绚丽,蜿蜒似有几里,热闹非凡。
裴齐停下脚步,看去却被人群挡了视线,不由张望,傅暖玉也停住,看看裴齐,笑道:“呵,你看我,只想着河边的事,忘了这岸上也有意思了,我们过去看看吧。”裴齐连忙点头,同傅暖玉费力挤进人群,才明白原来是猜灯谜的。
这个裴齐记得小时候他娘也带他在灯会上去猜过,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就没猜对过,这次一定要猜它一两个,看看中不中。
傅暖玉道:“你要挑哪个灯笼?”裴齐抬头看了看头上各色好看的灯笼,指着其中一个道:“我要这个。”摊主取下灯笼上系的纸卷给裴齐,展开,上面写道:后村闺中听风声,打一字。
看着纸条,裴齐傻了,这是个什么字?搅尽脑汁想了半天,纸条都要被揉绒了,还是是想不出来。
傅暖玉看着裴齐一阵笑,低头伏在裴齐耳边道:“’封字。”裴齐顿时恍然,晃着纸条对摊主说道:“是‘封字,’封字。”摊主接过纸条大声道:“对了!对了!”裴齐看看傅暖玉嘿嘿地笑,摊主又说道:“这两位公子若能今晚连对三个字谜,这里好看的灯笼公子随意挑。” “好!”裴齐笑道,又指着一个灯笼说:“这个。”展开,写道:草木之中有一人。“裴齐一笑,扭头对傅暖玉说道:“这个我知道,是你喜欢的。”转头对摊主说道:“是‘茶字。”第三个纸卷打开,写的只有一个字:乖。
裴齐盯着那个字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
摊主在一旁笑道:“公子猜不猜得出来?这可是第三个字谜可。”裴齐无奈,侧头向傅暖玉,投出求救的目光,傅暖玉笑了笑,对摊主道:“’乘人不备。”裴齐点头,原来是这个。手却在下被突然握住,裴齐一惊,立刻看向傅暖玉。“你……”傅暖玉笑道:“这就叫乘人不备。”摊主倒是没有在意,问裴齐要哪个灯笼,裴齐慌恍张张随便指了一个,干笑道:“哈,就,就这个个吧。”出了人群,一手提着一只淡黄绘双蝶的灯笼,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拉着。
“大家看看不好……” “他们都各有所向,不会注意我们。” “但……”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傅暖玉所指的另一个地方,裴齐到时下巴都快合不拢了。所见的就这个字,美。
风清,月淡,河边寂,而河水之上开着千朵万朵的荷花,顺水而来,烛光闪烁如星,是荷花灯。河对岸隔个几十尺隐约看得见有男女在放河灯,裴齐正看着,傅暖玉突然拉他到一棵柳树下,树下竟然放着几只荷花灯。
傅暖玉拿出火折来点起一只,递给裴齐,裴齐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在手里,看那中间的烛火晃晃悠悠。
傅暖玉笑道:“别只看着,是要放到水里的。” “啊,知道的。”裴齐笑笑,蹲到水边,把捧着荷花灯的手送向水面,手指触到冰凉的河水,柔滑如丝绸一般,手指轻轻抽去,灯儿偏然浮于水面。
傅暖玉又递给裴齐一只灯,裴齐摇摇头,道:“一个就够了。”傅暖玉点头,同裴齐蹲下,亦把灯放入水中。两只河灯轻轻相碰,灯焰轻轻摇晃,映着花瓣红得通透,美得盎然。
听说河灯是可以许愿的,许给河灯的愿望就藏在灯芯里,然后灯带着它随着江水一直漂,直到你愿望实现的时候它又会在你放下它的地方回来。裴齐问傅暖玉:“暖玉,是和许给灯愿望灵验还是许给佛的愿望灵验?”傅暖玉道:“我前几天不是同你说过了么?” “你说的是佛,我现在问的是灯。” “你啊,”傅暖玉笑着摇头,“都是一样的道理,你怎么还不懂?”裴齐愣了一下,明白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江水上的柔柔地火光映着傅暖玉的脸,勾出淡淡的轮廓,似月圆一样的光滑,傅暖玉继续说道:“但人是不同的,你看一个或许认为他是做得勤,行得快,是好的,实际不一定是,而你看不到的,不一定是坏的。”风又吹了过来,裴齐嗯一声,突然说道:“诶,我的荷花灯呢?”脚边的水上已不见灯的踪影,裴齐望去,河中荡着焰火的队伍似浩浩汤汤,却又寂静无声,百朵千朵花齐艳,千心万心共缠缱。
裴齐撇嘴道:“可惜了,混进去了,我还没有许愿呢。” “它们去了,我还在。”于此同时,裴齐被一个力量扯回侧着的身子,接着立刻嘴唇一热。
月色正好吧。不明不淡,但那灯火却做了陪衬。衬得那人的睫毛下的阴影深邃美好,而那唇齿之间的轻碰,更如落花点水,轻而柔雅。
裴齐如是想着,那股电流直击着心跳都少了半拍。
它们都去了,可我还在。
那它们都回来了,你还在吗?
夜色开始蹂泽,河灯已经漂远,傅暖玉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突然,响起一声,“暖玉!”裴齐一惊,一把推开傅暖玉,闻声望去只见不远桥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手持灯笼,一个只是站着。
他们从桥上下来,走进,傅砚摇摇手中的灯笼,叹气道:“你啊,我是说为什么甩了我跑了,原来如此啊,害得我只有同叶翼叶公子同路,没情趣的很呢。” “……”傅暖玉松开箍住裴齐腰的手臂,站起身来,淡淡道:“你们打扰我们了。”傅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却似乎带着苦涩的味道,道:“那我们应该什么时候来?是等你亲完了的时候呢,还是吃干抹尽的时候?还是……你说是吧?”傅砚有手肘碰碰叶翼。
叶翼仍不说话,而四个人中也只有傅砚笑得出来。裴齐羞赧不已,也不知道在傅暖玉吻他的那一刻他怎么想的,竟然没有拒绝。
傅暖玉看了看傅砚,道:“我自有分寸。”说完拉起裴齐迈步要离开,沉默如同不存在一般的叶翼突然开口了。
“你以前说过什么?”语气胜夜的寒气,虽是无声无息,却能刺入人骨。傅暖玉只道:“不记得了。”裴齐可以感觉到在傅暖玉说出那句话时叶翼很是不好过,或者还带着些气愤,他的呼吸明显变重了。
而叶翼,他看着傅暖玉,定定地看着,哪怕这夜色昏暗,他似乎想要看透夜色,看到傅暖玉眼底。
“你们走吧。”叶翼说道。
裴齐不料叶翼会说这样一句话,来不及看叶翼的神奇已经被傅暖玉拉开,离去。
河灯也远了,只看得到跃跃闪光,灯身模糊。河畔,风清徐徐,站在水边的两人皆望着那片金灿灿的耀眼处,沉默如叶。
那两人,已经走远了吧。
傅砚垂下手中的灯笼,道:“你明明知道还要来这一趟,何必?”叶翼回道:“不过求个答案罢了。” “那可求到了?” “正合你愿不是吗?”傅砚又笑出声来,道:“叶兄这就是答应了?既然,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叶翼不再回答傅砚,转身离去。
只留一人了吗?
傅砚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却带着酸涩,说不出的酸涩。柳枝被风吹得抚面,月色被云雾抹出朦胧,云宵之上月宫寒,婉江之畔青草寒。
傅砚看着江面,唱起街上小孩子唱着的歌谣,声音浅浅,过江而去。
“七夕月儿明,彩灯好风景。云端织女游,游去见牛郎。牛郎牛郎莫要怕,鹊桥鸟儿喳喳叫,叫声牛郎莫要怕,自引牛郎去碧宵……”
第二十三章:风满楼(一)
过了佳节七夕,裴齐就更不好过了。
傅暖玉现在不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伤了自家人,还加个叶翼。裴齐总有一种感觉,他们受的伤,要他来补。自己就这样命苦?
裴齐摇着扇子扇炉子里的火,看着火苗一起一跳,突然想到,要不干脆离职吧,职务这样的事他哪里都找得到,何必去傅暖玉府上自讨没趣?一想到叶翼那张黑着的脸和傅砚那张笑嘻嘻的脸裴齐心头就发颤。
但这个想法确实太过大胆,把裴齐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是一个办法,但不一定就是个好办法。
之所以不好的地方,就在于见不着傅暖玉。
正不知如何,屋内裴迟喊道:“药还没有煎好吗?” “啊,来了!”裴齐连忙把罐子中的药倒入碗里,浓苦的药味直刺鼻孔,冒出腾腾白气。端着药进屋,便看见裴迟黑着一张跟锅底差不了多少的脸。裴迟黑这一张脸不是没有道理的,原因也就是因为七夕那晚裴齐跑了个没影,大晚上的不回家先不说,竟然丢下茗烟不顾。
“爹。”裴齐递过药。
裴迟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接过药吹了吹,“还是茗烟好啊,每次送药都是等药温了再端过来。”语气酸溜溜的,让裴齐嘴角抽了抽,道:“那我再拿到一旁凉凉吧。” “算了,喝得下。”裴迟咽下一口,却突然又吐了出来。
裴齐急忙抢过碗,“我都说了再凉一凉,烫伤了吧?”嘴唇被烫得发红,裴迟却还是摆摆手,咳了两声,叹了口气。
“老了,心就急了,唉,这几天总梦见你娘。”裴齐扯过薄毯盖在裴迟身上,忍住酸涩说道:“爹,我去凉药。”说完端起药出了屋。
把药放在凉水里坐下,裴齐偷偷瞟了瞟坐在门里的裴迟,裴迟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外,目光凉凉如秋风,几根没梳上去的头发从额头垂了下来,而那几根头发,明显已经泛了银色。
眼睛突然就酸了。
回到府上,才进账房走到案前就听见有人进来,虽然脚步很轻,却人能感觉得到那步法很轻松,接着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屋里光线暗了丝毫,裴齐转过身,傅暖玉正背靠门对着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