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就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看到的,也只有对方一个人。所谓,莫说红尘千万丈,其中不过相思人。
第三十二章:花覆庭(四)
日子似乎过得平淡。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平淡不好?那些淡淡的暖意,足以让人招架不住。记得江南三月漫飞花,过了这年三月,明年的三月是看不到那样的景了,但,谁又说这样的错过不算是又一种美好呢?
江南三月漫飞花,洛阳五月遍华芳。说不期待,是假的。
所以裴齐一遍翻着账目一边偷偷地看着一旁的傅暖玉,翻账目自然是个假动作,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只得把那本账本翻来翻去。
“你再翻下去,那些纸都要破了,”傅暖玉侧头笑道。
“……”裴齐低头看看手中被自己“蹂躏不堪”的账本,连忙合好放在桌子上。
傅暖玉道:“你在想什么呢?”裴齐道:“没有什么。”傅暖玉往近凑了凑,“不老实。”裴齐往后退了退,“就是,就是在想谢公子为什么好久都没有过来了。” “哦,这个啊,他上次拉你去青楼惹我不高兴,不敢过来罢了,”傅暖玉笑笑,“不过,你还是不老实。” “我,我没有啊……” “再不说,要罚的。” “……”裴齐听着傅暖玉这句话就觉得渗得慌,上次从青楼出来他也说了这句话,开始怕了一下,后来觉得好像什么没事,结果晚上回了客栈……现在想起来裴齐都觉得还腰圈背疼的。吃了一回亏自然怕吃二一回,酒席是好吃,可你要付彩礼钱啊。
裴齐抓住头,只好小声道:“我就在想牡丹的事儿。”傅暖玉眯了下眼睛,看着裴齐,“可现在才快到年底而已。” “啊,所以说啊……”裴齐打哈哈的干笑两声,“只是想想……”傅暖玉还是看着裴齐,让裴齐干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顿了顿,傅暖玉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捞过裴齐的脑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笑骂道:“傻子。”裴齐吸了口气,不满道:“我哪里傻了?” “你哪里不傻了?” “我哪里都不傻!” “呵,”傅暖玉轻笑,顺手掰偏裴齐的脑袋,亲吻了那两片唇瓣,“不能马上给你你想要的我很抱歉,但我会陪你等,等到天荒地老。”裴齐心跳得快,一把推开傅暖玉,“我只不过说想看牡丹而已,说这些干什么。”傅暖玉好笑道:“是有些傻子等不住要同我去看美景,忘了现在也是良辰,我难道不应该说两句话让他不想着两朵花想一个大活人吗?” “……”算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吧,每次和你说话理亏的总是我……
日子过得是淡,但也快,为茶楼营生,忙活下来年底也就到了。傅暖玉提议可以搬进茶楼住,方便些,不用再住客栈,裴齐磨磨叽叽了好一阵,傅暖玉懂了,说那就不搬了。裴齐就笑了。搬去茶楼住确实方便,但茶楼那些常来的客人大多都同傅暖玉熟了,当着那么多“熟人”的面,裴齐总不敢离傅暖玉太近,有个谢韵天天在里面闹腾就够裴齐受的了,经不住再多几个。
话说,裴齐想起真有一段日子没见谢韵了。
年底,家家户户准备着过年关,大街上天天都是水泄不通,热闹的气氛不用看,感都感觉得到。客栈就冷清多了。早上起来,都听不到外面廊里有脚步声。裴齐喝着粥心里直乐,想好啊好,大家都各回各家团圆去了,住客栈的人少就是好啊,若再同傅暖玉一起上楼时被傅暖玉强拉着手也不怕人看见。
傅暖玉在一旁笑笑,“想什么?” “人少了。”裴齐脱口而出,立刻就觉得自己说漏了嘴。
却见傅暖玉悠闲啜了口茶,说道:“嗯,少了是好些,上了楼在廊里就可以亲你。” “……”我,我能说些什么,“我出去一趟。”傅暖玉站起身来。
裴齐松了口气,“干什么?” “去让人带个信给茶楼,说今天我们不过去了。” “为什么?” “同谢韵约在酒楼吃饭,”傅暖玉笑,“今天是年关的前一天,你不会忘了吧?”哦哦哦。等傅暖玉出去,裴齐更是乐,在洛阳都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见谢韵又没有赌气,大家反而要一起出去聚,真是难得,况且将近年关,就是要热热闹闹的。
突然听到扣门声,然后只听是小二在叫自己,裴齐打开门,小二递过一封信。
“我的信?”裴齐惊奇。
“嗯,是裴公子你的,早上刚送来的。”关上门,裴齐一边走一边拆开信,想八成是茗烟写来的,转念一想又不对,茗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啊。
信封里面装着的,竟然是张白纸。裴齐一愣,再一看,不是白纸,右下角写了一个字,很小的字——砚。
裴齐一惊,门突然开了,裴齐连忙把那张纸插进桌子上的账簿里,转身对傅暖玉一笑,道:“我们走吧。”洛阳就是洛阳,过个年关就是不一样。从北街走到南街,平日里不过走一刻的路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挤,实在是挤。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着着新衣够办年货的人,小孩子握着鞭炮在人群里蹿来窜去,街两边的灯笼挂得如串珠,气氛热得能让人想脱衣服。
挤到酒楼裴齐正担心会不会误了时间,傅暖玉笑笑,道:“走吧,没事。”年底客栈冷清,酒楼就热闹非凡。傅暖玉报了雅间的名字,小二说:“风荷间一早就满了,公子您记错了吧?”傅暖玉道:“没有记错。”正僵着,突然听到了一声“暖玉,这边这边!”闻声看去,谢韵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对自己挥手。裴齐一看…
…竟然,不只是谢韵一个人!他旁边还坐着好几位,但自己都没有见过。
傅暖玉道:“没事的。”过去坐下,才发现那些人原来傅暖玉都认识,见面大家都相互打过了招呼,然后一行人都盯着裴齐看,那感觉,裴齐感觉自己像是桌子上的一道菜似的。
傅暖玉问:“怎么换到这下面来了?没有雅间可以换酒楼。”谢韵笑嘻嘻地,“雅间是我退了的的,哎,雅间多没意思,大家聚一起就是图个热闹,你看明天大家要陪各自爹娘才选今天出来喝酒的,所以一定要够热闹!”貌似,热闹过头了……
“齐儿你坐我旁边。”哦……裴齐坐过去,大家伙儿的目光也随着裴齐移动。裴齐脑门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有种青蛙被蛇盯上,如芒在背的感觉。
谢韵倒是高兴,拉着小二报菜名,菜名报得跟绕口令似的。
一旁一位公子说道:“点那么多,一会儿桌子摆得下吗?”谢韵这才停下来,点点头表示人家说得在理,“是是是,酒才是压轴的,小二,别的不要了,多拿两坛好酒来。”坛?!不是应该拿壶吗?裴齐觉得今晚估计得完了,按这架式,一桌子人都得倒。
裴齐小声对傅暖玉道:“我不会喝酒啊。”想起上回傅暖玉给他带夜宵到账房也带乐了酒,傅暖玉喝了,自己对着酒杯闻了半天,不知怎么最后就睡着了,到底还是没喝一口,这回,就不是一口的问题了……
傅暖玉笑,“他们不会逼你喝的。”酒菜都上了桌子,一桌子人就闹开了,谢韵倒着酒,“今晚谁不醉的人要负责把醉的人都背回去,所以不想背人的,都给我往醉里喝!”这是,这是什么规矩,裴齐不知道怎么给他们说才好,好几杯酒就已经递到了跟前。
一位举着酒杯的公子说道:“裴齐你是暖玉的……额……”便说不下去了。
其他的人也跟着想。有人说:“相好?”有人说:“不对,是情人。”有人说:“应该是娘子。”说得裴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裴齐瞟瞟傅暖玉,“你倒是说句话啊。”傅暖玉笑:“说什么?”裴齐嘟囔,“说我不是啊……” “但我认为他们说得都像,”傅暖玉笑道。
裴齐一下子说不出话了。而一行人说了半天也没争出哪个称呼比较好,得出的结果就是,该罚酒。罚谁?罚裴齐。为什么?谁叫你是个男的!
这也能罚?关我是男的什么事?之所以有爱是靠感觉,又不是靠性别。裴齐心里叫苦,酒已经送到了嘴边,推都推不开,“我,我不会喝酒。” “谁信啊再说,不会喝也得喝。”大家一股劲儿的催促。
“我代他喝吧。”傅暖玉突然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傅暖玉,看了一两妙,然后都嘁了一声,谢韵道:“谁要你喝,我们又不罚你。”傅暖玉直接接过一只酒杯:“可我不能让我家齐儿被你们欺负,我的人自然只有我欺负得。”说完细数饮尽杯中的酒。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裴齐感动得要流泪。傅暖玉是不怎么喝酒的,他那么喜欢温润的人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他就是那么优雅,但他也舍得为喜欢得人抛开一时的风韵。
裴齐吃惊的同时心里竟然泛起欢喜。
其他人呆过了后,唏嘘不已,更是热闹,杯盏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酒香都浸透了衣衫。而裴齐只能在一边看着。
第三十二章:花覆亭(五)
自己不懂喝酒,自然就成了看别人喝的,傅暖玉也会周旋,其他人喝得人仰马翻,到头下来,一桌子没趴下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裴齐惊了惊,看着横七竖八倒着的人,用手肘捅捅傅暖玉,“现在怎么办?”傅暖玉站起身来,身上略带的酒香浮动,“我去结账。” “额……”见傅暖玉自如地去结账,裴齐转过头看着一桌子人,叹了口气。
手臂突然被抓住,裴齐一惊,看见谢韵微微抬起头,醉醺醺地摇摇脑袋,迷迷糊糊道:“你,你,你耍赖,该你喝了……” “酒都被你们喝光了。”裴齐无奈道。
谢韵哦了几声,摇摇裴齐的手臂,不满道:“你和暖玉就是耍赖……” “我真不会喝酒。” “就是耍赖!”谢韵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盯着裴齐,“裴齐啊,我给你说……”裴齐疑惑,“什么?”谢韵凑近了些,神色少有的认真,却也看着晕晕糊糊,“我给你说,暖玉啊,傅暖玉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哦,不对,应该是……额,暖玉他其实是外热内冷的人,我和他那么要好,他都没有对我多说过心里话的半个字,真是小气!”又打了个酒嗝,支吾着推了推裴齐,“你看看你,傅暖玉他对你就不一样,他对你那是真要掏心掏肺的,他每次看你的眼神,嘶,我看着都麻。”裴齐被谢韵晃得有些局促,那些话在心里不停地转圈圈。裴齐吸吸鼻子,“其实,其实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切,别装,”谢韵不屑,然后语气又放得柔和了些,手仍抓着裴齐的手臂不放,道:“暖玉他人就是那样,有些话他不会全部说出来,但他一定会表示出来,他认定的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你和他在一起,难处很多吧?不然也不会跑到洛阳来了,可,可,你听我说,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除非是傅暖玉亲口给你说他放手了,不然无论多大的事儿,就是天捅破了,你也要信他,信他会和你在一起知道不?嗯?知道么?……”谢韵越说头趴得越底,显然支撑不住了,不等裴齐说一句话就已经彻底趴在了桌子上睡过去了。
裴齐一时心里五味陈杂,看着睡死的谢韵不知道说着什么,是要……说一个嗯字吗?还是干脆不回答得好?
可是,自己现在已经和傅暖玉在洛阳了。
裴齐自己当然是懂傅暖玉的,谢韵都想得到的这些话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些话被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自己想只是一种揣测,而别人说出来,似乎就成了一种肯定。裴齐之所以心神不定不是怕傅暖玉有一天会说让自己难过的话,而怕的是未知的以后,那些以后如同烟雨般朦胧,怕一个不小心,两个人就在烟雨中迷失了方向,错过了邂逅。
如果只看现在,点头又未尝不可,裴齐快要犹豫到终点,傅暖玉却回来了。傅暖玉轻声道:“我们走吧。”裴齐指指谢韵,“他们怎么办?”傅暖玉失笑,“你打算背他们回去?” “额……”傅暖玉拉着裴齐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他们那是自找的。”回去过后裴齐一直很忐忑,按谢韵的个性,醒来了一定过来大吵大闹,说什么你们真没良心啊,很过分啊什么的。“你们真是没良心啊!这样很过分好不好?!”果然。
只不过不是第二天谢韵就过来吵闹的,而是过了年关后好几天。谢韵过来的时候裴齐正在和傅暖玉说去哪里玩的事,谢韵在一旁叽叽喳喳表示不满,傅暖玉很淡定地对裴齐说:“去北街好不好?”谢韵就彻底爆发了。“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裴齐抬头,无辜地看着谢韵,“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 “那又怎么样?你们竟然丢下我们一堆人自己走了,害得我在酒楼差点冻成冰柱子!” “额,”裴齐挠挠脑袋,“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北街玩?”谢韵:“……”冷场片刻后……
“啊!我遇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啦!!!”说完谢韵甩门奔了出去。
裴齐看看傅暖玉,“怎么了吗?”傅暖玉笑道:“天气干燥,大概是上火了,所以得多喝些茶水才好。” “哦哦嗯。”说是去北街玩,但翻了年茶楼的生意好得没话说,忙得紧,都不得空。裴齐有时候就愁,按这么看,什么时候才把洛阳玩得遍,但转念一想,他们要在洛阳待的时间还长,不用着急,想起又不用怕会回江南,不经记起傅砚些来的信。
一张白纸,除了一个砚字什么都没有,裴齐实在看不出那是什么意思,越是看不出心里越是不安。傅砚知道他们在哪里,那叶翼呢?傅与之呢?他们知不知道?说起这些名字,心里竟然有陌生感,到底他现在只有傅暖玉了。
信的事当然没有同傅暖玉说。现在这样裴齐觉得已经很好了,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光看现在是不想去破坏一点这样美好的气氛。
生意忙,但大家都忙中得乐,傅暖玉更是每天把迷人的笑容挂在脸上,像是背着大家捡了钱似的,要笑又不明了,却也让人看得出。
月底傅暖玉把所有账本都交给裴齐,说道:“以后钱的事都归你管。”裴齐看着码成一叠的账簿,“给我管?”傅暖玉点头,“嗯。” “哈,”裴齐笑道,“这样感觉很奇怪耶。” “哪里奇怪?” “像老板娘似的。” “嗯,不错,你本来就是啊。”什、什么?我是老板娘?好歹我也是个男的啊。
裴齐强忍着笑了笑,“老板娘我做不来,暖玉你长得像女人,你当老板娘合适。”说完,只觉傅暖玉用余光瞟瞟自己,隐笑道:“哦?是吗?”裴齐预感回答后没有好事,闭嘴不言,但傅暖玉还是靠了过来,手勾住裴齐的腰,身子贴着裴齐,柔声道:“你说,谁像老板娘?”我像,我像成了不?别总用这样笑里藏刀的眼神看我……裴齐恨不得把这些话脱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地憋着,说出来也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