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齐窘困不已,抱怨道:“你乱说话。”傅暖玉摇摇手里的软翅蝴蝶风筝,却道:“这个风筝好看不好看?” “……好看,只是,真要放啊?多不好意思……”傅暖玉握住裴齐的手说:“你在洛阳的时候不是没有放吗?我补给你。”其实那种小孩子玩的东西补不补都无所谓,当初说要放也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好奇罢了,过了也就忘了。说要补回来,总觉得奇怪。
但当风筝真的飞起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地让人高兴。裴齐抬头看,粉色的蝴蝶在空中飞动,越飞越高,越高越小。傅暖玉扯了扯风筝线,笑着把线轴递给裴齐,裴齐摆摆手,“你来你来,我放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傅暖玉笑,“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真的真的,小时候就是,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小时候和你放风筝,每次你的风筝都飞好高,我的风筝都在地上被我托着走。”傅暖玉用手捂了捂嘴,笑道:“记得。只是这么多年了,应该有长进了,来,我教你。”傅暖玉把手伸到裴齐面前,裴齐顿了一下,把手伸出去同傅暖玉一起握住线轴,两人的另一只又都手抚住线,一同放一只风筝。
风筝飞得高,风势也好,根本不用拉扯风筝线。傅暖玉扯了扯线,道:“齐儿我要给你说件事。”裴齐一惊,握着线紧了紧,“什么事?” “可能短时间内我们回不了洛阳。” “哦……” “生我气了?” “那倒没有……” “只是不开心是吧?” “……嗯……”傅暖玉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爹只是中了轻微的风寒不碍事,让我回来……” “听说你要娶叶落嫣。”裴齐接道。
“我不会娶她的,”傅暖玉抬头看着风筝,“傅砚对你说的吧?但他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只想娶你。”风吹得大了些,风筝飞得有些摇晃,四周蔓延着青草的味道,凉凉地有说不出的清爽,听到这样的话应该高兴对吧?是高兴,可既然是让人高兴的话何必又要在前面加一句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可以什么?怎么个如果?
裴齐张张嘴,慢慢道:“暖玉……你,你还不如直接说如果当初我没去青楼,没有给你写信,没什去你府上……” “我没有那个意思,”傅暖玉说道,眼里起起伏伏的是莫名地酸楚,柳叶浸水般厚重哥轻柔的交合。
裴齐却出奇的固执,“你就有!你就有!你……”风筝线因两人一时的推攘在两人手指间凌乱地缠绕复缠绕,把两人的手捆在了一起,风筝还飘飘然地飞翔,只是因为有线的牵绊,飞不远了。傅暖玉堵住裴齐的嘴,被吻上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裴齐愣了愣,闭上眼的那一刻,眼角有冰凉的东西滑下来,风一吹,就都散了。
待傅暖玉抬起头的时候,有吃惊地看着裴齐,良久伸手擦了擦裴齐的眼角,心疼道:“傻子。”裴齐笑了笑,“我就是傻子。”傅暖玉亦笑了笑,只是那笑多少带了丝苦涩,然后说道:“这次是生意上出了一些问题,我需要时间处理。” “怎么了?”能让傅暖玉花时间处理的问题,应该不是小问题吧?
傅暖玉道:“你还记得以前那个要买五千匹丝绸的赵老板吗?当然因为我没为卖你还抱怨我来着。”裴齐点头,“记得。” “那个老板从始至终都没有出面,而我们去洛阳后这种状况没有断绝,反而更多,并且要买丝绸的老板都是代人出面,这之中有蹊跷。”裴齐想想,惊道:“后台老板会不会是一个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傅暖玉微微皱眉,“开始我爹没有在意,现在在意了东西绸庄的库存已经不足了,而织纺那边似乎也出了问题,有人在阻碍我蚕丝的进货渠道。” “怎么会这样?傅记绸庄的生意一直很好,况且暖玉你也不可能有树敌。”傅暖玉笑笑,“商场如战场,树大招风,没有什么奇怪的。”裴齐伸手去解缠住手的风筝线,低低说道:“那怎么办?” “没事的,我还不至于落魄到被别人压倒,”傅暖玉伸手止住裴齐解风筝线的手,“除了你。”裴齐手一僵,“你你,你说什么……”傅暖玉笑,抬头看着高高的纸鸢,似乎自言自语地,“什么时候你会主动倒在我身上啊,然后吻我,或者先……” “别,别说了……”要是傅暖玉再说下去估计裴齐最想现在发生的事就是突然挂一阵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风,让风筝把他托走算了。
收了纸鸢,傅暖玉提议说再去彩月楼吃饭,去了彩月楼,刚进门口,小二倒还没有迎上来,打头一个就遇见了叶翼。@这还是回江面第一次见叶翼,叶翼还是老样子,没有多大的改变,褐色衣衫配一张门板的脸,而此时看见裴齐更是门板都要变成棺材盖了。
叶翼身边还有一人,看起来也是个商人,叶翼在那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那人便告辞离去,叶翼这才抬头,看的是傅暖玉,“生意上的事怎么样了?”傅暖玉道:“还好。”叶翼扫了裴齐一眼,“也难怪,不然也不会闲到陪人来彩月楼吃饭。”那语气,带着嘲弄,让裴齐都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大概最好的办法就是地上有条裂缝,从那儿钻进去。
傅暖玉把裴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淡淡道:“那是我的事。”裴齐见叶翼马上皱了眉,想叶翼应该是生气了,他也不明白,按理说傅暖玉和叶翼的关系应该也不至于冷到这个地步,难道是因为他在这里?
叶翼冷漠的脸突然出现了一丝笑,却是轻哼,“是,那是你的事。暖玉,你什么时候能为我想想?”裴齐一愣,看看傅暖玉,傅暖玉只道:“你没有给我理由。”叶翼脸一黑,顿了顿,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落嫣嫁给你。”这话锋转得太快,裴齐还没有反正过来,叶翼就看向了自己,重重道:“而你,我就算是让落嫣嫁给暖玉,也不会希望你和暖玉在一起。”话说得直截了当,但三人中也只有裴齐觉得困窘,那两人神色都很淡,似乎叶翼说的是裴齐你吃青葡萄吧,我喜欢吃红葡萄。那两人淡定得不是一般,裴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那颗青葡萄卡住了嗓子眼。
叶翼说完便走了,候在一旁的小二赶忙凑过来迎裴齐和傅暖玉上楼。傅暖玉点了一桌子菜,裴齐握着箸子看着满目琳琅的菜色却食之无味。傅暖玉夹了一块肥白的鱼肉,放在碗里仔细地剔去刺,然后放到裴齐碗里,笑问道:“怎么不吃?不喜欢吗?”裴齐摇摇头,伸出箸子夹起鱼肉咬了小口,眼睛突然红。
傅暖玉凑近皱眉道:“怎么了?难道我没有把鱼刺剔尽?鱼刺卡住了?”裴齐红着眼眶点点头,傅暖玉站起来,“来,张开嘴我看看,卡到哪里了……”裴齐却不张嘴,而是一把抱住了傅暖玉的腰,脸抵在傅暖玉身上什么话也不说,身体轻微的颤抖。
不明白为什么傅暖玉总是那么轻松,永远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裴齐不能,裴齐害怕别人说任何关于他和傅暖玉不能在一起的话,那样的压力他裴齐承受不来。
傅暖玉抚了抚裴齐的头发,轻声道:“假如全天下都不希望我们在一起,那么我愿意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假如全天下都希望我们在一起,那么我也愿意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
第三十八章:长短街(四)
傅家东街绸庄关门是在两天后。
“什么?!不可能!一定是你听错了。”裴齐吃惊道。
茗烟喘了口气,摇摇头,说:“没错的,我开始听了不信,就自己跑去东街绸庄去看,东街绸庄今早确实没有开门。”裴齐简直不敢相信,竟然困窘到要关门的地步,傅暖玉不是说事情不严重吗?难道是骗他的?
茗烟道:“现在不知道傅公子是什么情况。”裴齐咬咬嘴唇,“我去看看。”跑去西街绸庄问掌柜,掌柜说傅暖玉昨天晚上去过,半夜才回去,今早还没有见到人,应该还在府里。
裴齐便一路奔向傅府,到了傅府门口,裴齐再走不动了。进不去。也不敢进去。
朱红的大门还是那么高大,像两座山,隔着陆与海。门口站在的下人应该知道裴齐,相互使奇怪而吃惊的眼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见不到傅暖玉却又不想回去,裴齐心里发急。
门里突然走出个人。两旁的下人叫道:“二少爷好。”裴齐抬头一看,正对上那人的眼,微微退了一步,但马上就停住了。待傅砚走下台阶,走到裴齐跟前,打量裴齐一阵问道:“找我么?”裴齐一时也不好怎么开口,踌躇一阵,小声说道:“能带我进去么?”傅砚眼睛眯了起来,眼光从狭长的眼睛里漏出来,让裴齐十分不自在,裴齐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很不知羞耻,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走吧,我带你从后门进去。”一直跟在傅砚后面裴齐忐忑不已,但傅砚一路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到傅暖玉门前,傅砚才道:“他昨天回来的晚,今早还没有起来,你进去吧。”裴齐小声说:“谢谢。” “没什么谢不谢的,我可是要算你欠我一个人情的,”傅砚摆手,说完转身准备走,又回头道:“我爹最近染了风寒,基本不出门,不用怕遇见他。”说完便真的走了。
裴齐看着那个背影,他想他可能永远也不能想像当这个无所事事嘻嘻哈哈的纨绔公子转身后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转身对着门,吸了口气,推了推,竟然只是关着的。
进了屋,屋里静静的,桌子上摆着的香炉里的香早就烧尽了,残留着淡淡地檀香味,一旁放着大堆大堆的账目,笔砚还搁在旁边没有收拾。
裴齐稍稍理了理,进里屋去看,傅暖玉果然还在床上睡着的。裴齐走近,看着那人白瓷般的脸庞,眉目舒展,温柔俊美,似桃花含苞,不开敛美。
裴齐轻轻喊了声:“暖玉。”床上的人秀长的睫毛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裴齐,“齐儿?” “嗯,是我。”傅暖玉又看了看,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裴齐,然后把裴齐往床上拉。
“暖玉你,你干什么?”将裴齐拉到旁边躺下,傅暖玉搂住裴齐吻了吻,轻声道:“陪我睡。”裴齐红了脸,小声道:“可是,绸庄那边怎么办?” “关门了是不是?” “啊,你知道?” “嗯,是我的意思。” “什么?”裴齐看着傅暖玉不敢相信。
傅暖玉没有睁开眼睛,把裴齐楼得紧了点,“睡醒再告诉你。”便不再说话了。
傅暖玉的呼吸轻轻地拍抚着裴齐的脸,裴齐心跳快了些,又轻轻喊道:“暖玉。”傅暖玉轻嗯了一声不多说((没有多说话,裴齐想应该是睡熟了。
睡着的人神情那样温柔,如水波澜澜,柔和的静美,让裴齐看得失神。然后悄悄地,悄悄地在那人额间轻轻一吻。
傅暖玉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收拾收拾了东西便同裴齐出了门。路上裴齐说道:“你还没有给我说为什么呢。” “你说绸庄的事?”傅暖玉回头,“所有街的绸庄库存虽然比欲诂的少但还能营业,但这种情况以防万一还是需要缩小营业规模,所以关一家店来补足其他店。生意人,眼前利益只是暂时,少赚和风险相比稳定才最为重要,必要时拆东墙补西墙未尝不可。”裴齐点点,“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要出什么乱子。” “乱子是有的,现在只是缓和之际,我明他暗,不好说。” “那怎么办?”傅暖玉笑,“会有办法的。”到了南街绸庄,掌柜和伙计相迎,傅暖玉道:“把这半年的交货记录拿给我看看。”记录到了手,傅暖玉翻了一阵,指着一处问掌柜,“这一千匹锦缎是谁作主发的?”掌柜看看,说道:“是,是二少爷批下来的。”傅暖玉不说话,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补充道:“那段日子正好大少爷您人在洛阳,老爷因少爷您的事不管生意上的事,都让傅管家打理,一千匹算得大生意了,向上请示结果是二少爷批的。”裴齐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傅暖玉把记录拿给裴齐看,指着记录一行一行的往下看,待看完一页,傅暖玉道:“你看出什么?”裴齐想了想,“从那一千匹交易以后,后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笔如此的大交易。”傅暖玉点头,“有人在有意操纵买卖势向。” “那对方地目的是什么?” “对方知道拖不垮我们,只是想削我们的势力罢了,如今他廉价下来买了我们的货,又拖得我们没货,他有收益大于了我们收益,说怎么办,简单的,不买他就是了。”裴齐哦了一声,想想原来这样就可以,那就是没有多大的事了。
正松了口气,傅暖玉起身道:“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若是再来新的把戏也不是大问题,只是,我看那背后的人似乎不是冲生意来的,回头我同叶翼合计合计。”叶翼?提起叶翼裴齐心里多少觉得尴尬,现在听傅暖玉说这话又觉得委屈,傅暖玉同叶翼闹得再怎么僵他们都还是生意伙伴,叶翼一样会去找傅暖玉和好之类,只是这样的话,他不是就同傅暖玉越隔越远了吗?
门外突然冲进来个下人,是府上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傅暖玉慌张道:“大少爷,您快会去吧!出,出大事了!”傅暖玉皱眉,“怎么了?” “叶,叶小姐!叶小姐她悬梁自尽了!”叶落嫣在闺房里拿一条长绫穿在梁上上吊,幸好丫鬟端茶水进来发现得早,救下来还有一口气,却一直昏迷不醒。叶谨吓得不轻,昏倒前对叶翼颤抖道:“去,去给我找傅暖玉!”在叶谨看来,他温柔孝顺的女儿会不惜抛弃她爹去轻生,是因为傅暖玉那天让下人送来一封信,信上说得清清楚楚,他傅暖玉已有心上人,不能娶叶落嫣,望叶谨体谅。结果那封信不小心给叶落嫣看到了,以致叶落嫣要去寻死。醒了后又要去觅死,叶翼问叶落嫣你到底要怎样,叶落嫣说除非傅暖玉肯娶她。
果然是不可能无故寻愁觅恨。傅暖玉拉着裴齐从后门入府,把裴齐安置在自己房内,道:“我去大堂看看,你就在这里。”转身要走,裴齐一把拉住傅暖玉,“会不会出什么事?”傅暖玉安慰道:“没事的,落嫣没事便不会有多大的事。”裴齐点点头,看着傅暖玉离开。裴齐就在一直坐着,屋里静静地,让裴齐觉得静得有着可怕,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似乎他待的地方像庙里和尚说地结了界,不知道世外,不了解世内。
画屏里的荷花依旧静静绽放着,婀娜而多姿态,只是那立在其中的仙鹤虽然独立却不闻其鸣,就是鸣,大概也是哀伤之生吧。裴齐站起来,自己实在是坐不住了,开了门悄悄地出去,裴齐想,远远地看看情形就好。
往大堂走,一路也没有遇见什么人,过了侧廊,裴齐躲在柱子后面,柱子遮不严,幸好前面还有一块假石挡着,远远地就看见坐在高堂上的傅与之,站在堂下的是叶翼同傅暖玉,都神色俨然,周围的下人低着头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