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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惜莫让 上——by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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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呆了一呆,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半晌只道:“你这孩子……你骂便骂,好好的你哭个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抖动的双肩,过得好一会儿,才放低声音道:“别哭啦。”

钟坚锐只觉眼前一暗,却是一方手帕掩在他眼上,那人指腹隔着帕子轻轻在他眼睑下揉了揉,贴在他耳边哄小孩似地又重复了一遍:“别哭啦。”

他霍地转过头,怒道:“你怎么拿我的东西……”

“什么你的,这本就是我的。”那人见他回头,正好借着灯光将他颊上的泪痕也擦了擦,口中道,“那晚你撞坏了我的灯,我还没说话呢你倒自己哭起来,又不是女人怎么这么爱哭。”

钟坚锐不禁哑然。

那人将帕子叠好放进怀里,又端起碗来,道:“便当是赔我那灯,你就赏个面子吃点吧。”

到了这步田地,钟坚锐也实在不知如何应对眼前这人,况且他两日未曾进食腹中确实饥饿,轻轻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反抗,将他喂过来的粥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按理说那粥放到现在该是凉了,但那人似是以内力热过,吃在嘴里温热适中很是舒服,钟坚锐虽对他十分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对自己倒确实不错。

那人一边喂他一边道:“我跟你说个故事吧。”不待他表态,他径自说了起来:“很多年以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教派,他们信奉黑暗的神明,认为黑暗是世间至高的守护神明,黑夜给予世人安宁详和与休憩,没有黑暗便没有光明,所以黑暗乃是万物之源天下的至高主宰。谁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所欲为何,只知道他们的信徒在各地传教,信仰黑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但凡与他们做对的门派,往往惨遭灭门之祸。他们自称夜神教,但由于他们的神秘和诡异,人们把他们称为魔教。随着这个教派的日益壮大,武林中很多的门派开始不安。那时候武林中最大的势力乃是天一教,在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上,以天一教为首的武林各派商议,决定联手铲除魔教。

那一场灭魔之战发生在二十年前,魔教总坛对那次突然袭击浑然不觉,各大门派遣出的又尽是高手,所以魔教总坛一战,魔教以教主为首,二圣使五天王十二护教尽数被杀,魔教精英一夜覆灭,然而魔教教主哥休在临死前却大笑着说,黑暗从未消失,圣教永不湮灭,与黑暗为敌的人,终将遭到神明的惩戒。第二日,各大门派对魔教在各地的分舵展开大清洗,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就在魔教总坛被灭的一夜之间,各地分舵的教众就像得到讯息般突然消失无踪,各派进入到的要么是一栋空屋,要么就是被大火焚烧后的废墟。自此之后,魔教便在江湖上绝迹。”

钟坚锐虽是不想和他说话,但心中好奇心实在难以压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说的那什么菩提令丹霞尊又是什么?”

那人道:“那是在魔教总坛地下一个祭坛上的文字。说是集齐了了那三样法器,便能开启魔教祭坛,得到魔教的一个大秘密。当时各大门派搜寻魔教总坛各地,这三样法器却是踪影全无。他们也尝试着寻找魔教祭坛的机关,同样一无所获。反倒在魔教秘道中折损了一批人手。”说到这他突然叹了口气,“那一战天一教出动了大批精英,却几乎在那场战役中损伤殆尽,天一教由此元气大伤,这才有了二十年前宗明府的崛起。”

钟坚锐听他语气伤感,踌躇了一下,还是道:“你也是天一教的人,你的亲人也是在那场战斗中罹难的吗?”

那人一愕,看着他没有答话,钟坚锐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只得道:“你声音样子虽然变了,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但你后来拉我的手,我便知道了。”他加快了语速又道,“魔教也算是你的仇人,你不想解开魔教的秘密吗?你为什么把菩提令送给墨息?”

那人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想不到你记性倒好。你便知道了也没什么。菩提令只有半块毫无用处,我带着反倒烦恼。倒是你,丹霞尊怎会在你手上?”

钟坚锐皱眉道:“我不知道什么丹霞尊。那杯子是我义父叫我送来的,你说那杯子是什么丹霞尊,真是可笑。那杯子是我三叔做的,我们家喝酒的杯子全是那样子。”

那人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三叔做的?全是那样子?”

钟坚锐想不到他这一直温和镇定的人也会有变了脸色的时候,不觉有些好笑,点了点头,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五岁的时候就拿它喝酒,我家这杯子至少有十几个。”

那人似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竟是一时呆住了。

钟坚锐又道:“还有你说的那什么菩提令,下回我见到墨息的时候叫他还你罢,那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敲起来还没墨息喜欢的金子好听,墨息也不想要。”说到这他小小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不知墨息现在怎么样。”

那人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看他,反问:“你朋友叫墨息?”

“嗯。”

“哪里人士?”

“他说他是河东墨家的少爷。他们墨家是河东最大的家族。”钟坚锐见他面色不善,微感不安,追问了一句,“怎么?”

那人道:“河东根本没有姓墨的人家,江湖上也从来没听过墨家这个家族,更没听过墨息这个人物。”

钟坚锐点了点头,却似乎并没多大的意外,那人倒不觉有些好奇,问道:“你朋友骗了你,你不生气?”

钟坚锐道:“他遇到我的时候正被人追杀,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不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是情有可原。他又不知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他顿了一顿,“何况一路上他护我助我,我离开家这些天,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他是不是叫墨息又有什么关系?”他目光笔直地看着那人,定定地道,“甚至在最危难的时候,他仍是想着帮我助我,不像有些人人面兽心黑白不分。”

那人表情复杂地笑起来,他神情淡漠,便连笑容亦十分冷淡,他以眼神示意钟坚锐继续吃,待得一碗粥喂完,他突然问钟坚锐:“你是不是觉得戚晚雷很可恨,很残忍?”

钟坚锐一怔,不解他为何突然扯到戚晚雷,但仍是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若非他懦弱无能一昧讨好柳云川,或许宋展鹏就不会死?”

钟坚锐又点了点头。

“你又是不是觉得,戚晚雷杀那个妇人只是怕得罪柳云川?”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那人缓缓道,“戚晚雷是很怕得罪柳云川,但他数十年来在江湖上的名望却是实打实挣来的,他虽非人人称颂的正义先锋,却也算得上为人正派,似那日那种事,本是他绝不会做的。他明知他那一掌劈出去,半生的清誉便是毁了,但那时候,他却是别无他法。因为他是真心想救宋展鹏。”

钟坚锐怔住了。

“戚晚雷和孟习风为何在二十年前吵翻,个中缘由谁也不知,外面虽然风传是孟习风对不起戚晚雷,但经过这回的事,相信你也看的出戚晚雷的个性,所以当年的事,若真有不是,那也绝不是孟习风。孟习风素来嫉恶如仇,是正道中难得的侠义人物,他虽与戚晚雷翻脸,却也不忍真的放弃这段友情,是以这些年来,他对当年之事三缄其口不置一词,在外更是对戚晚雷多加维护。这回戚晚雷寿诞,他派来的宋展鹏虽然入门较晚,却深得孟习风宠爱,崆峒上下无人不知,有件事江湖上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就在上个月,孟习风才正式宣布,将宋展鹏和他的四弟子陆行名登传经堂,也即是确定在他百年之后,将由这两名弟子传他衣钵。”

换句话说,若是宋展鹏不死,甚至有可能接掌崆峒掌门之位!

他看着钟坚锐,淡淡地道:“所以你看,孟习风与戚晚雷的交情可想而知。那日宋展鹏一开口戚晚雷就知道事情要糟,他久居定州,对柳云川是何等了解,但在那种情况之下,他既不能得罪柳云川,又要保住宋展鹏,所以他才拼着不要他的半生清誉宁愿牺牲一名无辜妇人来化解那场纠纷。可惜……”他轻轻一叹,“可惜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柳云川的狠辣跋扈。”

钟坚锐呆了半晌,突然省起,急道:“柳云川那般狠毒,墨息……我那朋友岂不是……岂不是……”他心中忧急,却又不敢将那不吉之言吐出,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岂不是”,却觉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沉,身子一歪倒进一个温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墨息”,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人却已不在身边,一点天光自墙壁上方的小窗射进来,似乎已是白日。

他躺在一堆稻草之上,手脚上都锁着镣铐,一旁放了清水和馒头,他不知自己又已睡了多久,但此刻多想无益,肚子又确实饿了,拿了馒头吃起来。

两个馒头下肚,总算感到些饱意,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那人不知用的什么药,似乎没几天的功夫,伤口大多已经结枷,略动了动,已比那夜醒来时好了许多。眼见得天窗射进的光线渐强,他寻思着应是到了正午,正思忖间,突然门外脚步声响,随即门上铁锁打开,一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白发白须,可不正是戚晚雷?

钟坚锐没想到来人竟是他,倒不由得怔了一怔,他先前对戚晚雷满怀鄙夷悲愤,但听了那人那番话,对眼前这个老人不禁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如今见他面容憔悴神情沉重,原本红润的脸色变的苍白,竟似几日内又苍老了数岁,不禁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戚晚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问:“你好些了吗?”

钟坚锐不知他这话何意,但他确实已好了许多,便点了点头。

戚晚雷又问:“你义父可好?”

他之前分明声称不识,如今却又突来此问,钟坚锐不禁大奇,虽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他素来不擅撒谎,老实答道:“义父他老人家好,就是左边槽牙有些活动,胃口没以前好了。”

“你三叔的手艺还那么好。”

“是。三叔他总是闲不下来。”

“你二叔还那么爱喝酒?”

钟坚锐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道:“二叔说要他不喝酒,除非等他死了。”

戚晚雷脸上浮现出凄凉之色,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缓缓地道:“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喝得了几年。喝吧,一醉解千愁,人还是糊涂点好。”

钟坚锐听他语气不善,心中泛起一阵不安,手腕略动了动,铁链“哗啦啦”一阵响。

戚晚雷似是如梦初醒,道:“可是我老糊涂了,该先给你解开才是。”说着冲门外喊了一声,进来一个奴仆,拿了钥匙将钟坚锐手脚上的镣铐开了,又垂手退了出去。

钟坚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用意。

戚晚雷自怀里摸出那个陈旧的木头盒子,将盒子里那只酒樽取出来递给他,道:“把这个还给你义父吧。就说我老了,不能喝酒,也早不配喝酒了。这盒子是你三叔的手艺,留给我做个念想。”他嘴唇嚅动,似是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地一挥手,道,“你走吧,快回家去,别再踏进这江湖来了。”

钟坚锐怔在当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变态度,忍不住问:“你放我走?那柳云川……”

戚晚雷却似乎并不想对他多做解释,只扔给他一个包袱,转身离去。

钟坚锐打开包袱,里面是他和墨息留在客栈中的衣物银两,想是戚晚雷派人去取过来,一时间如在云里雾里,脑中乱成一团。

他定定神先从包袱里捡了套衣服换上,这才慢慢步出门口,那替他解锁的奴仆应是得了戚晚雷的吩咐将他直送到大门外,钟坚锐顿了一顿,忍不住回头,恰见那扇朱漆大门缓缓关上。

到底怎么回事?

他心中疑惑,转过身来走得两步突然站住,只见不远处一人青衣落落、负手而立,似是已等了他好久好久。

钟坚锐很快发觉了不对。

他只跟着那人行了一段,却赫然发现在这正午时分,四下里竟是大门紧闭,街道上人影全无,往日喧闹的情景不再,繁华的定州城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座死城。

他忍不住问那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定州是柳家的重要据点之一,要把定州城内柳家的势力连根拔起,昨日夜里城里死的人只怕能把城西的运河全堵了。这会儿谁还敢往街上来走?”

钟坚锐更是吃惊:“将柳家的势力连根拔起?这是什么?”

那人道:“你可知为何戚晚雷这么大方轻易地就放了你?你可知为什么你这趟出来竟然无人阻挡?”他停下脚步,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缓缓地道,“因为就在昨日夜里,东南柳家已和我故事里的魔教一样,彻底消失了。”

八、

就在戚晚雷寿宴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柳家在东南各州所有分号同时遭到突袭,敌人行动迅猛手段残忍,个个身手不凡,一夜之间,竟将柳家在东南十三州的精英人手尽数歼灭,而柳家本屋更是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庄内大小一千余口,包括柳云川的祖母妻儿两个弟弟弟妹,全家无一幸免!

“据说柳家庄连条狗都没跑得出来。”那人淡淡地继续道,在柳家势力的废墟之上取而代之的,正是现今执武林牛耳的宗明府!

谁也不知道柳家是何时哪里得罪了宗明府,人人看到的只是宗明府在这一役中展现出的惊人实力!一夜之间,以一己之力灭亡一个在东南盘根错结经营多年的家族,这份魄力,还有行动的严密狠辣,都无不令人心惊心寒!

也就在柳家灭门的当天,柳云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自定州地界上消失了。

“树倒猢狲散,当年追随柳家的各帮各派都忙着向宗明府表忠心,如今到处都是追杀柳云川的人,他哪里还有心思来管你和你朋友。”说着他斜过眼看了一眼钟坚锐,“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钟坚锐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有这种发展,想起柳云川先前不可一世,谁料到一夜之间风云突变,人生际遇如此不可预知,真不知那些人汲汲营营所为何来。他思潮起伏,怔怔地走了好一段路,突然发现那人仍跟在自己身边,脚步一顿,转过目光看向他。

他抱拳冲那人行了一礼,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我们就此别过吧。”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问:“你要去哪?”

钟坚锐抿了抿嘴唇,回以同样的冷淡:“与你无关。”

那人哼了一声,轻轻摇头,道:“人家骗你一路你都不计较,我就骗了你一次便这般耿耿于怀。也罢,不让你看个明白,你终是不能对我谅解。”说着一把抓住他手,拉着他便走。

钟坚锐连挣了几下都没挣开,一面心想三叔这法子怎么不灵,一面却又有些心急,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他一路上与墨息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全无芥蒂,但不知怎么的,被这人握住手却总觉得心口猛跳,各种不自在。

那人拉着他却是往定州城外行去,出了城直奔不远处的一处茶肆,那草搭的茶肆里早有数人等候,一人眼尖,远远见着他俩,拍桌子笑道:“来了来了!”

行到近前,只见那茶肆内却只有一桌有人,坐着一个光头汉子,一个面上有疤的头陀,一个瘦小的小胡子,还有一人背对他俩,听得声音回过头来,赫然竟是戚晚雷寿宴上被杀死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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