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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惜莫让 下——by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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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北疆自十一月开始下雪入冬,今年也不例外。临到过年的时候更是连下了三日的雪,将城镇与山林都装点成一片银白。

北疆虽然多年来深受蛮人之扰,但近年来由于忻晚的坐镇使得边境出现了难得的和平景象,而忻晚虽是军人,却对发展经济极为重视,他鼓励恳荒养殖,更是大力发展北疆与内地的商贸往来,甚至不顾部将的反对,特意开放延兴专门设置了与蛮人通商的市集。事实证明,这个举措收益颇丰,蛮人地区有无数的矿藏与可燃性的黑油,而慑于忻晚强大的军事力量,他们不得不放下身段老老实实地和汉人做起生意,甚至有些会说汉话的蛮人经过几年的学习熏陶,举止言谈与汉人几乎已无差别,他若不说他是蛮人,你绝计辨认不出。

拔达便是这样一个蛮人。

他本是昆罗族的贵族子弟,昆罗盛产乌金,常用来交换汉人的米粮盐茶,拔达的父亲是昆罗派过来与汉人交易的第一支商队的负责人,跟随父亲来到汉地的拔达当年虽只有十六岁,却对汉地的繁华文化倾慕不已,求得父亲的同意之后,他在延兴一住就是八年,这八年间经他之手流入汉地的乌金及其它矿产不计其数,而他也与当地的许多汉商结下了不浅的情谊。

拔达虽是蛮人,却并不像大多蛮人般相貌粗犷举止粗鲁,换上汉人的服饰之后甚至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鑫顺安的陈老板便曾经开玩笑说拔达比起北疆的许多汉人来还更像汉人。这固是因为北疆汉人大多高大健壮与蛮人外貌差异不大,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拔达确是一个汉化的很彻底的蛮人。但这个汉化的很彻底的蛮人在去年上半年的时候很难过了一阵,让他那引以为傲的小胡子都愁白了几根。

那是忻晚被皇帝叫走后的第三个月,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蛮人各部突然黄蜂般窜入北疆各地骚扰,不但抢掠汉人的商队,有时连蛮人自己的商队也不放过——只要不是自己部落的。

昆罗族的商队便不止一次遭遇到这种事。然而更让人抑郁的是,由于昆罗族本身也是蛮人,他们被抢之后甚至不能像汉人的商队一样跑到军方去哭骂申诉要求赔偿,反倒好几次被不明情况的汉人当侵掠的蛮人围住痛打。由于昆罗族本身只是个小部落,不敢和抢劫自己的大部落算帐,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所以在那段时间里,身为蛮人的拔达和北疆所有的汉人一样对制造事端的蛮人诅咒连连,对远在京城的忻晚将军思念不已。

这种状况持续到“红黄蓝”军团的到来。

说起“红黄蓝”,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军团,甚至不是什么正规的军队,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红黄蓝”在北疆各地

的行动,北疆局势以极快的速度稳定了下来。

这一切都与“红黄蓝”的首领密不可分。

对于“红黄蓝”的首领外界有许多传言:有人说他是个彪形大汉身长两丈,手臂有寻常人大腿那么粗,能够徒手撕裂一头野牛;也有人说他是个弥勒佛般的胖子,虽然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但一旦有人敢在他面前做奸犯科欺压良民,弥勒佛便会呼一口气,将人吹上天空活活掉下来摔死;还有人说他是个冷面冷心冷血的怪物,之所以每天都要杀那么多蛮人是因为他爱吃人肉爱喝人血。虽然最后一个传说被人驳斥为与十年前杀人王墨让的形容如出一辄,但大家至少有一点是达成共识了的,那就是继忻晚与墨让之后,北疆再度出现了第三位守护神。

当然,是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即使是守护神也不例外,而相较于忻晚爱数钱墨让爱杀人相比,这位首领的喜好似乎更加贴近群众也更加温和,他只是喜欢收集小黄书和春宫画……而已。

拔达虽是男人却对这种爱好颇有微词,但鉴于这位首领到来之后北疆迅速稳定商贸再度恢复正常,他也就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而从族人那听到的另一些传闻则让这位守护神在他心中的形象更添了几分神秘。

听说他把沙布族的莫干烈阉了。不不,其实是把他剁成了半身不遂。都不对都不对,我听说的是四肢都给剁掉了削成了根人棍。

诸如此类不一而论的说法让他心中凛然,所以当前日这个斯文有礼的青年向他打听“红黄蓝”首领之时,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替他引路的要求。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红黄蓝”的大本营在什么地方,但他却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能够等到与之相关的人士。

银乐坊。

作为延兴这么一个崇尚武力与钱权的小城,书铺的存在就像在赌场里吟七绝妓馆里读四书一样格格不入,但银乐坊作为延兴城唯一的一家书铺能够一直维持运营至今自然有它的特色。它的特色之一便是什么书都卖,全国各地只要热销的书,上至诗文典籍,下至淫词艳画,它通通摆在架子上卖,至于某某诗文集与XX十八式左右为邻是否妥当则是另外一回事。它的另一项特色就是它的书全部都是盗版,只有一本正版——拿来打版的。盗版的优势在于价钱便宜,何况银乐坊的盗版还都盗的颇上档次,从纸张到印刷都与正版不相伯仲,甚至还有一个笑话,说它盗了银海书坊的一套小黄书,盗出来不但装帧精美还改了原版的几个错别字纠正了两个姿势,银海书坊还巴巴地派人来买了一套回去说要以此为鉴。

当然这些都是坊间流传的逸闻,但可以确定的是,作

为热爱收集小黄书与春宫画的“红黄蓝”首领对于银乐坊是必然不会错过的,特别是拔达知道银乐坊预告说今天要推出银海书坊刚刚发行的新作。

他和那个斯斯文文的青年来到银乐坊的时候书铺才刚刚开门没多久。延兴人早上经商,要逛书铺大多都是午后,所以银乐坊门开的并不早,但店面里已站了几个人。

一个高高瘦瘦须发皆白的老者矜持地翻阅一本不知谁的文集,看他那陶然自得的模样实在令人很想把他与他脸边那本露骨的情色小说封面分开。另一边则是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叽叽喳喳地看一本画册,听他二人说话讨论的大概是时下最流行的“红黄蓝”大战蛮人王之类的故事。他俩身边是个敦实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盯着书架上的书册慢慢移动目光,也不知他是在找什么书。靠近柜台站了个青年秀才,手中捧了一卷书,两眼却是通红,时不时地拿手指擦眼睛,也不知是有眼病还是被书价感动的哭。最后则是蹲在墙角的一个少年,脑袋埋在腿间不知看什么看的正起劲,但听他时不时地发出的吸口水声音,估计不是什么正经读物。

拔达觉得有点伤感。在汉地待了这些年之后,他对汉人的文化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恋慕,总觉得那意境之美莫可名状,但偏偏延兴大多数汉人与蛮人一样不爱高雅文化偶尔看书也多是低俗艳情书籍,每每让他摇头叹息觉得世风日下不可理喻,也让他对银乐坊这样一家专卖恶俗小说情色画集却又时不时引入高雅文化作品的书坊怀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

他慢慢踱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最新出版的诗集,然后走到柜台前结帐。老板是个矮胖的秃子,正翻了本书坐在柜台后头看的嗯嗯唔唔,拔达站了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急急忙忙地起身,粗短的手指抚上书册,很客气地说:“承惠。”拔达一面将钱推过去,一面以同样客气的语气低声问:“有红色的吗?”

老板抬起一双略微下垂的眼睛看他,陪笑:“黄色的要吗?”

拔达点头。

老板笑眯眯地将钱收起来,和蔼地道:“还没到,要等等。”

拔达微微一笑,道:“那我在旁边等等。”

他回去的时候那斯斯文文的青年以略有些狐疑的目光向他询问,他含笑拉他走到一旁专为客人准备的长凳上坐下,递给他一本书,极小声地道:“还没到。”

这个青年自然不知道,刚才拔达与那老板的对话乃是商人间不成文的暗语,“红黄蓝”作为民间江湖势力,与这些商家老板们关系十分密切,事实上,拔达确定“红黄蓝”今日必定有人前来银乐坊并不仅仅是因为新作出版,最

重要的是他早已打探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红黄蓝”的首领今日定会出现在此。

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他有些心神不定地想。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往日极爱的诗文今日读的马马虎虎味同嚼蜡,倒是与他一同前来那青年拿了本讲坊间逸闻的小册子看的津津有味,竟似忘了本是他求拔达为他引路的。

见了他可怎么说呢?久仰大名?还是万分钦佩?拔达有些感伤地想,自己身为一个蛮人,立场好生尴尬啊。

他正自胡思乱想,突然感到阳光一暗,却是一人大踏步从门口走了进来,拔达定睛一看,这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健壮的身躯有如一座铁塔,似乎一脚踩下去地面都会抖三抖。他进得门来直奔柜台,声音虽压的低低,却压抑不住急切欢喜之情:“老板老板!我是之前预订《孽海浮世》那个……对对!就是一个月就托人来交了订金请你务必给我弄个特别版……”

老板被他打断阅读初时脸上虽有些不快,但听得几下,脸上立刻露出商人特有的世故笑容,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记得我记得,特别版是吧?”说着弯腰去柜台下头取。

拔达虽对坊间艳情书画不甚关心,但来前查了讯息,却也知这年轻人口中的《孽海浮生》正是银乐坊今日仿印出版的新书,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见他兴奋的连连搓手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厌恶,正欲将目光转回自己手中书册上,那老板却已自柜台下头拿出一个礼盒,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给他,口中道:“正红正红……”

拔达手一颤,书册掉到地上。

那青年笑的合不拢嘴伸手去接那盒子,这时候又有两人呼嗤呼嗤地从门口跨进来,一边喘气一边道:“老大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那高瘦老者突然将书一挟,竟以书页作为兵器疾扑那青年后背!左边靠墙那敦实汉子就地一滚向那青年下盘扑去,双手掌中寒光闪烁,竟是两枚精钢峨嵋刺!而那离柜台最近的青年书生则霍地打出数点寒星,将那青年上身要害尽数罩入其中!

那青年乍逢变故却并不慌乱,突然一个后仰向后翻出,闪过暗器的同时脑后似有眼睛一般,双手疾推竟恰恰将那敦实汉子疾刺而来的双臂压个正着,同时两脚借力一蹬,朝那老者连环踢出数脚!

敌人不料这青年体型健壮身体却如此柔软动作如此敏捷,都不由得一惊,那敦实汉子惨呼一声,双臂已被他那一击震断,随即只听“砰砰”数声,却是那老者与他两脚硬碰了数记!那书生暗器落空,腕下翻出一把匕首猱身再上,那青

年身形一晃,那书生匕首被他带的一歪,反向那老者刺去,那老者运气如掌,大喝一声,竟反带转匕首刺向那青年胸口!那青年只来得及将身一闪,却终是让那刃锋在颈边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那老者与书生见他受伤皆是一喜,书刃匕锋联手朝那青年攻去,那青年退得一步,顿时有些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喂……”他张口似要说什么,然而却被那二人一轮急攻逼的说不出话来,三人你进他退,竟一直退到了那两个孩子身边!那两个孩子却似乎根本没注意书铺这边发生了什么,兀自讨论的热烈,那老者手中书册陡的一散,灌入真力的书页如刀般疾飞而出,那青年“啊哟”一声脚下一错,拔达不由一声低呼,却是那被他拨开的书页竟朝那两个孩子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青年手臂一长一把将那两页书纸抓住!也就在这刹那之间,那两个正谈的热火朝天的孩子突然同时转身,四只小手朝那青年当胸拍出,本应稚嫩的指掌竟是一片乌黑!

那青年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救援的对象竟变成杀手,这一下变招不及,只暗叫得一声“苦也!”咬牙准备硬扛那两击。却不料预料中的剧痛未曾袭来,倒是随着两声尖锐的惨呼,四条手臂飞上半空,黑血飞溅!

他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竟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朝自己迎面洒落,千钧一发之即后腰一痛身子向前飞出,却是被人一脚踢了出去!

他这一飞,不但躲过黑血扑面之危,亦避开了那书生紧追而来的匕首,但他这一飞,却也让那扑过来的书生没了遮挡,那沾着剧毒的黑血倒有一半洒在他脸上!他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滚倒在地,被血溅上的部位就如被极具腐蚀性的毒汁侵蚀一般迅速腐烂扩散,不过一刻的功夫,整张脸竟已烂掉大半!

那青年见得这般惨状亦惊的呆了,坐在地上一时竟无法动弹,只听一声怒吼,却是那老者扑上,手掌刀锋般切向他颈窝!便在此时,寒光一闪,那老者哼也没哼一声栽倒在地,颈上血花飞溅,已被一刀封喉!

战况终结。

过得好一会儿,那呆坐在地上的青年才回过神来,不及起身先破口大骂:“我X!你们一个个看着老子死是不是?不是说好老子只负责接货吗?这是怎么回事?我!¥#@¥#@¥#”

“吵什么吵什么?”站在他对面的是那个原本窝在墙角头埋在腿间吸口水的少年,听他骂的没完没了,直接一脚踹他脸上,将他踹的惨叫一声向后栽倒,“又没断手也没断脚,头发都没掉一根,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要不是我救援及时,你早死了两三回了!喂!那边怎么说?”

他问的却是跟随青年进来晚了的那两名汉子,这边打的热闹,那边二人早已将那断了双臂的敦实汉子和一双孩童制住,听得他问,一人道:“老大,这两个一身是毒,我还没碰到他俩,已经自己把自己给毒死了。”

“什么!一身是毒还不赶紧清理掉放这污染环境吗?那边那个呢?”

“老大,他只说有人出钱请他们来这儿杀人,他不知道雇主是谁。”

“放屁!”那少年冷笑一声,恶狠狠地道,“请他们来这儿杀人?杀谁?什么接头暗号?多少钱?说不知道就把他阉了!”

“呃老大,他要说两个不知道呢?”

“那就阉了一次再阉第二次!说几个不知道就阉几次!阉了上面阉下面,阉了左边阉右边,阉完一片再一片!你要不知道怎么阉就调你去洪大厨那学片三个月羊肉!”

“明白!就是片羊肉……”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那敦实汉子吓的魂飞魄散,忙不迭地道,“雇主说目标要来这取预订的什么烈海生,只要见到老板拿礼盒出来就知道了!他先给了五十两订金,说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其它的真的什么都不……”总算他及时想起不能说“不知道”,硬生生改口叫,“都……都是这样了……公子饶命啊!!!”

那少年忿忿地骂道:“什么烈海生是《孽海浮生》!没文化真可怕!!五十两……老子才值五十两??”说着似是气不过味,提起脚想往那汉子身上踹,总算想想自己这举动有失身份,抬起脚又收了回来。那被他踹的向后栽倒的健壮青年此刻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地纠正:“息少爷,不是五十两,五十两是订金,你勉强也值个一百两……”

“我呸!五年前老大就值十万两,凭什么现在我才一百两?”少年气愤地又加了一句,“怎么着后面也该多加个零啊!”

“你要比也要看对象嘛……”那青年嘀咕了一句不再理他,一瘸一拐地窜到柜台前,急慌慌地冲缩在后面的老板喊,“老板老板!我的书!这人都死光了,快把我预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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