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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上——by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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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有人谈论最多的,无非是冬夜惊雷,天意不祥,连嘉靖皇帝也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最近烧给神仙的青词水平不够好,又或者自己还不够虔诚,以至于上天示警,连个好年都不让他过。

仿佛为了印证所有人的担心,这一年的帝国过得并不安稳。

自正月初十刚过,福建就开始陆陆续续地报上疫情,起初内阁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一年到头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多了,阁老们早就麻木,只是让福建巡抚照规矩赈灾抚民。

然而瘟疫没有就此平息,反而逐渐脱离控制,到了三月,更加出现泉州府十死七八,市井街坊死尸相枕的恐怖局面。

御史邹应龙趁机上疏,结合京城年初的冬雷,言道当朝有奸臣小人作祟,借父之名,贪婪愚鄙,以至于天降警示,陛下不可不查,其矛头直指严世蕃。

朝野大哗,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邹应龙身上,跳脚的,看热闹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觉得他死期不远的,比比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免不了又要落得个被罢官发配的下场,然而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嘉靖皇帝居然把这份奏折压了下来,不发落,也不表态。

时间回到二月,这些暗潮汹涌,暂时都还与赵肃没有关系,就算听闻福建的疫情,他也只能一边牵挂陈氏他们,一边紧张备考。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赵榕花了二两银子,不知道从哪里淘来据说考题的玩意,兴冲冲地就拿来献宝,被赵肃狠狠教训了一顿。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他还在睡梦朦胧中,身体就被猛然摇晃着,耳边传来催促:“少爷,醒醒,寅时了,快起来梳洗,今日便是考试呢!”

见赵肃睁开眼睛,犹自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赵榕忙捧来热毛巾:“少爷做梦了?”

“嗯,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赵肃揉揉脑袋,接过毛巾擦脸。

梦里,他还在前世与今生交错,一会儿是在家里和妹妹一起吃饭看电视,一会儿又出现在科举场上奋笔疾书,写着一张永远也写不完的卷子,乍然醒来,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是了,他是赵肃,今天是会试的第一场,所有举子都要在卯时的时候到礼部衙门报到,然后在里面度过三天毕生难忘的日子。

是龙是虫,是前程锦绣还是无缘做官,全都在此一举了。

当然,会试之后,还有一场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可如果会试能考上一个好名次,殿试发挥正常的话,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以赵肃的心态,他不奢求自己能够跟这些寒窗苦读把命都博上的古人抢什么状元榜眼,能混到一个二甲的进士出身,对他来说,对老师来说,都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想当年元殊何等才情,也只是个二甲进士罢了。

“少爷,您是不是整晚都在想着考试,睡不着觉,所以精神不好?”赵榕凑过来,嬉皮笑脸。

“少爷我是做梦了,就你故作聪明,什么都懂!”赵肃赏了他一个爆栗,把毛巾丢给他。

赵榕摸摸脑袋:“这可不能怪我乱猜,门外就有个昨晚一夜没睡的。”

“啥?”

“陈少爷啊,他说他昨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早晨起来两只眼睛……”赵榕比划了一下,吭哧吭哧地笑。

冬日太阳出来得晚,这个时辰外头还是一片漆黑,赵肃走出房门,扑面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立时清醒了不少。

“少雍!”陈洙早就打着灯笼站在外头等他。“我们走吧?”

赵肃凑近了看,这才发现他里眼睛下面还真有一圈淡淡的青黑,便笑着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要太紧张了。”

陈洙点点头,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他发现自己对上赵肃的眼睛,心境真的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祝君一路顺利,前程似锦。”赵肃带着笑意,慢慢道。

陈洙一怔,也跟着笑了:“祝君一路顺利,前程似锦。”

******

历史小随笔:

今天出场了一个人物,叫王锡爵。

可能大家不太熟悉他,不过他有个曾孙,喜欢数字军团的童鞋估计比较熟悉,叫王掞。

就是太子胤礽的老师,电视剧《雍正王朝》里哭着喊着求康熙不能废太子的那个王师傅。

哈哈。

历史何其好玩,祖上曾经做过明朝首辅,后代却在维护清朝太子正统地位。

不是想要批判什么,只是想说,其实在康熙的时候,很多汉臣都把太子胤礽视为正统。

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老四继位之后,才会把胤礽的儿子,皇长孙弘皙视为眼中钉。

可怜的弘皙童鞋在乾隆的时候,终于被随便找了个借口夺爵幽禁,最后挂掉。

生在天家,注定一世悲惨,如果你不是自带主角光环,请小心穿越……

第25章

赵肃他们到了考场外面的时候,那里已经排成长队,许多人寅时不到就来到这里,有的孤身一人,有的由家仆相随,大家都是来考试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心情又紧张,难免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场面一时乱哄哄的,负责检查的官员不得不再三让大家安静下来。

赴考的举子们在贡院门口一个个登记姓名籍贯,这是为了核对身份,以免出现替考的情况,然而古代没有照相技术,这方面依然是有空子可以钻的,所以朝廷只好用更严厉的措施来进行事后惩罚,规定如果发现替考的,一人杖责八十,如果两人合作作案的,那两个人都罪加一等,以此来达到威吓的作用。

赵榕在旁边喋喋不休:“少爷,我听说里头有些号房,先前死过人,风水不好,光线也照不到,邪得很,您可千万别被摊上。”

赵肃嘴角一抽:“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榕挠头:“前些天我往酒楼跑,想帮您打探会试的消息,无意中听到的,您还不知道吧,这回的主考官是咱们的老熟人。”

陈洙凑过来,好奇道:“谁?”

“两位主考官,一位是高拱高大人,一位是陈以勤陈大人。”赵榕得意洋洋:“少爷,高大人和陈大人可都是和您有交情的,这下子不怕他们不关照了。”

赵肃沉下脸色:“赵榕,谁教的你这般满嘴胡说八道?”

赵榕从没见过自家少爷疾言厉色的模样,见状呆了一下:“少爷,我只是随口……”

“你少爷我从年后就没见过这两位大人了,也不知道他们成为会试主考官,再说了,卷子都是糊名的,在成绩没出来之前,谁也瞧不见名字,你说这些话,让有心人听到,败坏了我的名声不要紧,败坏两位大人的清誉,又该如何是好,你当是随口说说的?”

见赵榕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他语气加重:“祸从口出,这句话你懂不懂,再有下次,别怪我不让你跟着我了。”

赵榕耷拉着脑袋:“少爷,我知错了。”

陈洙忙劝道:“赵榕他也不是有意的,少雍你消消气!”

赵肃摇摇头,他不是故意恐吓赵榕,只是这孩子做事毛毛躁躁,不稍加训斥,就怕以后真会不知轻重惹出事端来。

排在他们前头的人忽然转过来,嘻了一声:“我还道是谁在教训家仆呢,原来是少雍。”

赵肃抬头,原来是王锡爵。

“没想到少雍年纪轻轻,说话就这么稳重有分寸。”对方朝他眨了眨眼:“话说回来,你真认识两位主考吗?”

赵肃没好气:“认识归认识,那两位清名在外,怎么可能做出不合法度的事来,元驭兄别听我的书童乱说话。”

“我当然知道,”王锡爵凑近他们,神秘兮兮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这次考试的主考官,原本是礼部尚书袁炜的,可他前几天夜里突发急病,就换成了高大人,不过听说高大人学问也是极佳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肃只觉得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一纵而逝,根本抓不住。

不一会儿,就轮到他们了,赵肃写好自己的名字,那边已经有几个人专门侯在那里,等着搜举子的身,以防有人夹带作弊的资料进去。

搜身工作很仔细,虽然没有后世的探测仪器,但是你的行李会被一一拆出来查看,连毛笔都要看看有没有可以扭开的旋盖,里面是不是塞着纸条,墨砚则要检查有没有夹层,更别提发髻、鞋底、衣服内袋这些地方。总而言之,全身上下基本都是透明的,要带小抄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几乎不可能并不等于完全不可能。

像这种考试,一旦金榜题名,马上成了鲤鱼跳龙门,从此身份就是人上之人。为了这种高回报,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付出高风险的。鞋底不可能放东西,那就缝在鞋底的夹层里,发髻不让你塞,那就把小抄卷成细细一条放入特制发簪的中空部位里。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反正就是要千方百计地作弊。

当然检查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身经百战,火眼金睛,刚才赵肃他们排队的时候,就亲眼看着一个人被搜出随身小抄,然后斯文扫地地被拖出去,前程就此毁于一旦。

搜身之后,赵肃手里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寒字第一百五十九号房。

由于考生数目众多,为了方便管理,这里的号房按照《千字文》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顺序依次分成很多批,每批两百间房,随机发放给考生,而赵肃分到的,已经是最后一批中的倒数了。

江湖传闻,这最后一批号房由于光线不好,白天有时也得点蜡烛,所以被历届考生公认为是风水最不好的,据说被分到这里的人,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

于是倒霉的赵肃拿着倒霉的牌号,跟着前面的人进了贡院,七弯八绕,才终于找到自己的那一间。

一眼望去,光线惨淡,阴冷潮湿,年久失修,青苔横生,知道的说是贡院号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屋。

每间号房都有被褥床铺,方便考生这三天内可以休息,但赵肃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霉味,显然这些被子已经很久没有晒过,说不定自从三年前的前辈们盖过之后就被收到仓库里,直到这次才拿出来。

事实证明,赵榕的乌鸦嘴果然很灵验,赵肃不由庆幸自己没有太严重的洁癖,一边把被子抖了抖推到一边,一边拿起火折子点燃炭盆。

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发放统一装备:蜡烛三根、炭盆一个,至于笔墨和吃喝,一切自理。

由于号房前面是敞开的,根本没法遮挡寒风,一个炭盆基本上是不够用的,所以经常有人在这三天里撑不下去病倒被送出去,这样一来,试卷没做完,自然算白考了。

赵肃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考场环境,做好充分的准备。

上京的时候,他怕半路生病,在沈乐行那里买了一些常用药,其中就包括薄荷油。沈家回春堂的薄荷油是出了名的,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三天下来,难免有思路不畅的时候,太阳穴抹上点薄荷油,还可以提神醒脑。

然后就是干粮和浆引。在这里甭指望可以喝到滚烫开水,所以有条件的人家会让举子带上参汤之类的补品进来,像赵肃这样的普通举子,就只能煮上一大壶白开水带进来了。

至于干粮,大多数人会带馒头和烧饼,因为这些都是可以存放的,也不怕坏掉,但是这里没有锅炉加热,别说三天,一天之后,原本热腾腾的食物也会变得又冷又硬难以入口。这时候大家只好喝着冷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使劲咽下去,赵肃不想这么折磨自己,便让赵榕帮他和陈洙两人都准备了一个三层食盒。

第一层是炒面,由于天气很冷,可以保存超过两天没有问题。

第二层是一些点心,像驴打滚、豌豆黄之类,塞了满满一层,这些吃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能买到,而且入口比较松软,不像馒头包子那样被风一刮就硬邦邦的。

第三层则是酱牛肉,赵肃让赵榕买了不少,然后切成小块,可以就着水吃,也可以跟炒面放在一起吃,也是可以放上几天,又填饱肚子的东西。

很多举子来这里就是为了博个功名,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但赵肃则不然,他认为起码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写卷子,所以在吃的方面下了一番功夫,起初陈洙还不以为然,但在一天之后,当许多人都啃着快把牙齿咯掉的馒头包子时,他一边幸福地吃着炒面,一边感叹赵肃的先见之明。

闲话不提,在赵肃安顿好行李之后,其他考生也陆陆续续地各就各位,每间号房面前都有官兵把守,谨防考生途中出现舞弊、昏倒等意外状况。

会试共有两名主考官和十七名同考官。这些人都会时不时在考场内巡视,而考生也就那么两三千人,基本上来说,要在考场内舞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也有不少人选择贿赂考官,当然,这是后话了。眼下赵肃坐在那里,看着考官给一间间号房的考生发试题,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也开始紧张起来。

最初准备走上科举路子的时候,他也以为考试内容的范围就是四书五经,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实际上,考试一共有三场,一天一场。

第一天考的是经义,实际上就是两道题。一道题从四书里面出,一道题从五经里面出。第一道题是所有考生统一的考题,但第二道题,考生可以自己选择要考五经里的哪一本书,比如说赵肃在报名之前选了《易经》,那么第二道题考的就是《易经》里的内容,陈洙选了《诗经》,所以他的第二道题就是与《诗经》有关的。

第二天也有两道题,第一题的体裁是“论”,这是必考题。还有一道选考题,考生自己在“诏”、“诰”、“表”这三种体裁里选一种。

第三天就只考“策”。

这种由考生自主选考题方向的制度,有点类似后世高考的文理分班,大家选择自己要考生物还是化学。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科举制度,是世界最顶尖的人才选拔制度,让所有出身寒门的学子,都有当官甚至掌握帝国大权的机会,而此时的欧洲,甚至还是世袭制。

朝廷虽然规定三场考试同样重要,最后成绩是综合来取的,但是从几十年前开始,由于考官们精力有限,重点只放在第一场。只要你的第一场考试足够惊采绝艳,那么后面就算发挥平平,兴许也能得个好名次。

明远楼上鼓声一响,意味着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赵肃紧张的心情在拿到试题的那一刻达到沸点。

由于试题密封,到手的时候也是事先封好了的,他与其他考生一样,撕开封口,摊平。

触眼所及,两张卷子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两道题。

第一道题,君子不器。

第二道题,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赵肃呼吸一滞,心跳慢了半拍。

第二道题是自选题,他选的是《易经》,所以出的也自然也是《易经》上的内容。

让他震惊的是第一道题。

那天赵榕神秘兮兮地从酒楼里花了二两银子买的所谓内幕消息,上面赫然就是君子不器。

虽然说明朝这一百多年来,出题的范围只能在这几本书里找,翻来翻去题都出烂了,可能够随随便便挑出一句话就猜中,这绝对不是巧合。

赵肃的手微微用力,几乎抓皱下面的纸。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首先,赵榕随便能买到的考题,说明保密性不强,很多人也都有了,这也是他当初嗤之以鼻的原因,可谁会料到,这种烂大街的所谓小道消息,竟然会是真的?

其次,为什么这次的两名主考官,高拱和陈以勤,好巧不巧,全是裕王府的人?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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