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一无所有
定睛一看，好些人手里拿着照相机，还有那种焦距很长的大炮型照相机。陆青岚连忙把窗帘拉上，惊魂未定。
他自信他拉开这么一条缝，也没正面往外瞧，应该是不会被照相机拍下来才对。然而，窗帘的抖动毕竟还是会被人瞧见。突如其来的强大声浪证实了这一点。
无数女性粉丝的声音在楼下一齐大吼：“陆青岚我们爱你”
粉丝的爱情之火烧得陆青岚口干舌燥，心惊胆战，也烧来了火上眉梢的院长。
看着年过五十，两鬓斑白，一脸慈眉善目的院长爷爷进入病房，陆青岚讪讪地站着打了个招呼。倒不是因为那位院长爷爷仙风道骨到一眼就能看出是院长，而是因为他胸口别了块牌子，牌子上面写着：院长，某某某。
院长身后，陆青岚的母亲也跟了进来，陆青岚的母亲身后，还有王坤。看着王坤眼镜下方浓重的黑眼圈，陆青岚想王坤必定是守在自己门口，很久没睡了。
院长施施然走了进来，脊背笔挺，颇有温拿（即winner）的气势。温文儒雅地问过陆青岚感觉怎么样，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陆青岚一边缓缓往床上挪，一边尴尬地点头，如果不是这里就是医院，而他面对的是医院里最老奸巨猾的一个医生，他一定把自己埋入被子装死。因为他明白，院长的到来，是为了让他对窗外那大批严重影响医院正常营业的粉丝作出处理。
果然，院长顾左右而言他一阵子之后，说：“既然你的病情已经康复了一大半，你看是不是出院回家疗养更利于你的康复？”
王坤推了推眼镜，提出反对：“三天前还因为肺炎高烧烧到四十二度，就算现在热度已经退了，难道不应该再住院观察一阵子吗？”
陆青岚暗中吐了吐舌头，原来自己肺炎了，这么说来，如果不接受抢救，或许还真的会伤及人命。现代人因为肺炎死掉的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囧。
“一般成年人单纯肺炎而不是传染性的肺结核，退烧了就可以出院了。”院长清了清嗓子，说，“咳咳，只要每天来接受复查，直到肺部阴影完全消失……”
王坤笑了：“您看，我们陆青岚是住在这里好，还是每天往返这里好？”
院长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依然是笑眯眯地说：“这里距离市区比较远，每日往返多有不便，我可以介绍病人转去距离市区比较近的公立医院，比如市二医院，这样也比较方便治疗……”
陆青岚嘿嘿一笑，截断院长的话头：“院长大叔，可以问个问题嘛？”
院长皱了皱眉头看着陆青岚。陆青岚虽然是他的病人，还是个明星，可是在院长的眼中，实在是个太会制造麻烦的小鬼头。
陆青岚歪着头看着院长，一脸明媚的笑容：“别防备心那么重嘛……我只是想问问，您和市二医院的院长，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院长的头上挂下一排黑线，连忙改口：“那么，介绍你们去私立医院也是……也是可以的。”
“我只是希望您可以保证，病人出院之后只要每日接受复查，病情就不会反复。否则我们公司是有追诉你们医院的权利的。”王坤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院长听出王坤语气中是答应走人了，连忙忙不迭点头。于是，陆青岚终于坐着救护车，舒舒服服地回了家。有些迂腐的主治医生甚至比照一般的肺炎病人，帮陆青岚开了两个星期的病假。
但是，陆青岚当然不是一般的肺炎病人，所以他当然没有休假两个星期的权利。
只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躺了两天，王坤就开车接他去参加董事局会议了。陆青岚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董事局会议，但是以往的会议都有林秀幸罩着，通常轮不到他说话。而这次董事局会议，讨论的是该拿林秀幸怎么办，以及没有了林秀幸，陆青岚该怎么办。陆青岚作为此次会议地主要议题之一，理所当然地必须出席。
但是，还是轮不到陆青岚说话。会议全程，陆青岚只是拖着还不甚健康的身体，昏昏沉沉地看着一群大人吵架。尽管吵架的内容是他将来该何去何从，他却半点话都插不上。
不过，他虽然没插上话，却从冗长的会议中得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林秀幸擅自地毁约、不出席公司董事会、犯下刑事案件、甚至在公共场合（大马路上）作出严重有损公司形象的事情（抱着陆青岚下跪），使得公司的股价受到重创。
所以，基于公司章程，林秀幸所拥有的那三分之一的股权被全部剥夺，同时林秀幸被开除出董事会，在董事会中不再拥有任何发言权。同时，公司与林秀幸解除一切合约。
这仿佛无可争辩的决议被全员通过的时候，陆青岚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林秀幸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董事会中原来与林秀幸关系比较好的一些人，此刻也只是摇头叹息，为林秀幸感到不值。陆青岚却明白，这财富和权势，其实并不是林秀幸真正在乎的。
想到林秀幸，陆青岚的心情是复杂的。他觉得自己要对林秀幸的自暴自弃负首要责任，却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得那么多。他又对林秀幸心有余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再次见到林秀幸，会不会害怕得转身就跑。可是，听到董事会做出的关于林秀幸的冰冷决议，陆青岚又深深地同情着林秀幸，心疼着这个太怕寂寞，却总是很寂寞的男人。
至于陆青岚自己，情况又变得微妙了。陆青岚的确是很红，但是又不是占绝对地位的红。AJC和陆青岚差不多红的歌手除了陆青岚以外还有四五个，换句话说，就是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于是，在对林秀幸做出了除名决定后，对于在AJC没了靠山的陆青岚，董事会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显得意兴阑珊。最后，问题抛给了陆青岚：“你，想留，还是想走。”
第一四零章：救救林秀幸
陆青岚回过头去看着王坤，想从王坤那里寻求帮助。王坤却只是无奈的摇头，因为他比陆青岚更说不上话，而且比陆青岚更岌岌可危。陆青岚想留下的话，还可以为他指派其他的制作人和词曲作者。作为林秀幸的亲信的王坤，即使继续留在AJC，也顶多指派一份闲职给他。王坤的职业生涯，至此可算是到头了。
陆青岚只得转回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继续面对董事会的大人物们。
“我……回去想想好不好？”
董事长笑了：“好，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想。”他本是不赞成继续花钱为陆青岚作宣传的。听他的语气，仿佛是最好陆青岚一直想到和AJC的合约期满。
于是，陆青岚就回家畅想未来去了。既然董事长让他随便想，他终于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好吃好睡。尽管他也担心着林秀幸，也担心着未来，偶尔从电视里看到关于宁威的新闻的时候，心中也会掠过一阵悸动。但是鉴于陆青岚目前虚弱的身体状况，每天跑一次医院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本就没有考虑别的事情的余裕。再说，来自父亲母亲的一天二十四小时盯梢，也让陆青岚基本处于活动不能状态。
这几天，他每天躺在家里，唯一的事情就是从网络上下载了Super Star比赛至今的全部视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宁威出现的片段。
虚弱的陆青岚，没有余裕去考虑，自己看Super Star中的宁威的心情，和当年还是林秀幸的粉丝的时候，一遍一遍看着林秀幸的MV的心情，是相同还是相异。他也没有余裕考虑，事到如今，自己是不是还爱着宁威，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爱他。
就像宁威的任何一个普通的歌迷一样，陆青岚没有想过给宁威打电话，也没有想过翻出以前宁威写给他的歌词、歌谱甚至情书。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Super Star，看着宁威，回过神来的时候，总是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然后，就注意到父亲把头埋在报纸里，而母亲却在摇头叹息。
但是，陆青岚在家里感时伤怀了没几天，王坤又来了。
这一次，王坤的脸色比陆青岚前一次看到他更加苍白，眼睛下的黑眼圈也更加浓重了些。
王坤来的时候，陆青岚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Super Star决赛开场的广告。尽管由于吴晓若的受伤退出，Super Star的决赛变成了两人决斗。但是和所有人一样，陆青岚毫不怀疑宁威会一举夺魁。也和所有的粉丝一样，陆青岚只是希望坐在电视机前看直播，用双眼见证这一时刻。现在，节目还没开始，所以陆青岚当然还没哭。
电视里，是Super Star开演之前的洗发水广告，广告明星庸俗地搔首弄姿，摆着各种夸张的Pose。而王坤，就在电视机前，面对着陆青岚，跪了下来。
陆青岚吓了一跳，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顺手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笨拙地扶王坤起来。
王坤一边站起来，一边以从未有过的失态对陆青岚颤声说：“我知道你恨着林秀幸，毕竟他把你折磨成这样……”
陆青岚摇了摇头，与其说是恨，不如说他怕林秀幸。他不恨他，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恨他。
“可是……求求你，”王坤推了推眼镜，别过了身子。可是陆青岚注意到王坤眼镜片上的雾气。这个从来都很精明的四十岁出头的生意人，竟然哭了。“求求你，救救林秀幸吧。”
王坤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也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眼镜片掩饰了他的情绪，却掩不住他的疲倦。
“求求你。现在只有你可以救他了。”
陆青岚看着这样的王坤，有些迟疑。他拉着王坤在餐厅里坐了下来，问：“什么叫做救救他？”
王坤长长叹了口气，说：“林秀幸虽然被警方带走。但是你不肯告他故意伤害，而那些告他猥亵幼童的孩子，虽然确实有确凿证据，但是林秀幸的律师业调查出他们的滥交史。两相抵掉，虽然林秀幸还是少不了被安个罪名，但是应该不会重判。说不定赔点钱也就解决了。所以，你出院的那天，公司就出钱让林秀幸回家取保候审。”
陆青岚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本来还有些担心听说被抓进公安局的林秀幸，会不会在牢里吃什么苦头的。
说到这里，王坤又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那天把林秀幸领出来的时候，送他出来的民警就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了。林秀幸回到家里的这里天里，无时无刻不企图自杀。我只能和助理轮流看守着他。我……我简直快疯了。”
王坤取下眼镜，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从手指的缝隙中痛苦地吐着气。陆青岚看着王坤弯曲的颤抖的脊背，不由地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王坤从手中抬起头，握着陆青岚的手，说：“我知道你可能很恨他，可能很怕他，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想见他。可是，你见见他好吗？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救他了。虽然他现在还活着，可是他的心好像已经死了一样。这样下去，就算二十四小时轮流守着他，不让他自杀，可是，他和死了有什么两样？青岚啊，我和林秀幸认识比你要久，我们一起工作快十年了，与其说是工作伙伴，不如说是朋友。看着他这个样子，我也心痛啊。”
陆青岚看着王坤，王坤还说了很多话，但是大致上就是这些意思：自己不忍心看林秀幸这样，自己觉得只有陆青岚才能拿他有办法。
但是，陆青岚觉得自己拿林秀幸没办法。如果自己拿林秀幸有办法，早在三个月前就有办法了，也不用和林秀幸一起吃三个月压缩饼干，最后把自己搞成肺炎。
王坤却抓住陆青岚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久久不肯放松。像个老太太一样对着陆青岚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陆青岚也理解，王坤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于是，他无奈地点头，决定跟王坤走一趟，就算无法改变林秀幸什么，好歹可以减小一些王坤的精神压力。
第一四一章：希望的光
于是，王坤又一次开车将陆青岚载到了林秀幸家。陆青岚熟门熟路地摸进林秀幸的公寓，想起了三个多月前林秀幸就是从这里将自己带入了那个他亲手打造的人间地狱。那一次夜奔，如今想来已经仿如隔世。陆青岚再此之后想过很多遍，都没想通自己是不是该有更好的应对。
打开门，房间里弥漫的酒气扑鼻而来。烈酒的强烈味道让陆青岚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座水泥房子。
然后，他看到林秀幸只穿着一条长裤，低着头，赤着脚，坐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身边堆满了空酒瓶——而且全都是三十五度以上的烈酒。
陆青岚咋了咋舌，如果他没算错日子，林秀幸回到家也不过五天时间，竟然就能喝掉那么多的酒。
王坤苦笑着注解：“我昨天还扔掉过一批。”
听到王坤的声音，林秀幸一脸木然地抬起头来，望向门口站着的两人。陆青岚注意到林秀幸一脸的胡渣——就算在水泥房子里，林秀幸都没让陆青岚看到过自己的胡渣。后来陆青岚才知道林秀幸对付自己胡子的办法——用拔的。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镊子，每天洗澡的时候就把露头的胡子拔掉。陆青岚没法对自己下那么重的手，只能任其生长。
看到陆青岚，林秀幸的眼睛里一瞬间仿佛闪过一道光，就如即将饿死的人看见食物的时候，那种光芒。可是，那道光也转瞬即逝了，林秀幸的目光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陆青岚的心仿佛被重重撞击了一下。他没有见过如此刻般颓废的林秀幸。如果说在那个水泥房子里，林秀幸的颓废还有一半是演技的话，那么此刻的他，却是真正地沉沦了。他那双细长眸子里，再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光，没有对生的渴望，没有对爱的渴望，什么都没有。
陆青岚还记得林秀幸对他说过“那些竞争对手，他们都不能击垮我。唯一能击垮我的，只有你。”陆青岚明白林秀幸此刻是真的垮了。但是，陆青岚却不知道，击垮林秀幸的，是陆青岚，还是林秀幸自己。
陆青岚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在场的王坤以及王坤的助理。如着了魔一般地，他朝着林秀幸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林秀幸听到陆青岚的脚步声，浑身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酒瓶掉落在了地上，远远地滚了开去。烈酒撒了一地，空气中的酒气更浓了。
林秀幸仿佛是在恐惧，陆青岚猜测着他在害怕什么。
也许，他害怕的，是拯救。就如一个在孤岛上陷入绝望的人，最初几次看见船只经过的时候，他一定是极兴奋的，可是，等他真正绝望的时候，他看见船只经过的时候，一定是害怕。因为，他实在是怕船再一次地看不见他。有些打击，是人永远也无法习惯的。
陆青岚的心被林秀幸这个小小的动作揪紧了。他缓缓走到林秀幸面前，半蹲下身子，注视着林秀幸胡子拉茬的脸。
许久之后，林秀幸才缓缓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向陆青岚，仿佛害怕陆青岚随时会消失一样。
林秀幸抬起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久，才缓缓地探了出来，他的手本就很好看，如今因为消瘦，手指和手腕上的骨节高高地突起着，随着他的指尖一起颤抖。仿佛碰触易碎品一样，林秀幸轻轻地抚过陆青岚的脸颊，抚过他的脖子，抚过他的肩膀，最后，抓住了陆青岚的袖子。他的手颤抖着，却抓得很紧，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令他的手松开。
林秀幸的唇嗫嚅了许久，终于吐出两个微弱而破碎的字：“青……岚……”
陆青岚的身后，王坤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是王坤将林秀幸从公安局领出来之后，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陆青岚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这还是那个林秀幸吗？那个强健，霸气的林秀幸？他，不敢拥抱陆青岚，不敢握住陆青岚的手，甚至不敢正视陆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