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我听老陈说你问他要了家谱和职员表，看来是真的都记下了。”许佰时知道项雪晖刚刚的那阵沉默是在想什么，表情还算满意。“人都是活的，那么几行字说明不了什么。人，还是要相处才知道。”
“爸爸说的是。”
许家泰夫妇来时，已经快到傍晚，是等着小孩子练完琴才来的。许家泰也和许嘉鹏他们一个公司，毕竟是家族企业，没有把许佰强和许佰晟儿子赶出去的道理。许家泰妻子的娘家也算是有钱人，她和许太太一样不工作，当着阔太太，还挺低调。许佳华则娶了一个女明星回来，时不时地要上个新闻。刚开始时家长们没一个答应地，还是许太太给劝的，许佳华那边欠着许太太的恩情，早几天就来看过。至于他们的父亲背地里干的事情这几个人是不是知道，就和没有证据证明那两伯伯的行为一样，也全当清白。
许仕群是头一个冲进大门的，两小短腿迈得还挺快，在客厅门口站了几秒，大眼睛转了一圈，锁定目标后就蹦了过去，脸上乐得就跟开了花一样，完全是小孩子见到喜欢玩具或糖果的表情。
“嘉鹤叔叔，嘉鹤叔叔，嘉……咦？”胖墩墩的许仕群站在项雪晖面前，刚还一脸兴奋的表情，此刻拧着小眉头，手臂从前伸着要抱抱到提防地背到身后，动作变化很快，几乎一刹住脚步就完成了。
项雪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蹲下身。“群群，你好。”
“你是嘉鹤叔叔？”许仕群歪着脑袋打量了项雪晖很久，那小脸纠结地都快拧成一团了。
“是啊。”项雪晖伸手捏了捏许仕群肉嘟嘟的小脸。“你不认识我了？”
“长得是一样。”许仕群很老气地说着。“看着也一样，笑起来也一样，嘉鹤叔叔最好看了，可是……”
“小群群。”项雪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耳边的女声。那个声音空空地，绕着自己四周飘荡。
“嘉鹤叔叔。”许仕群忽然抱住蹲着的项雪晖，在他耳边很小声地问道。“嘉鹤叔叔，你也可以看到那个阿姨了是不是？群群没有骗你的，是吧？我知道你看到了。那个阿姨还在对我们笑，她的眼睛好黑。”
项雪晖抱着许仕群站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下。“群群看着嘉鹤叔叔就好了，知道吗？”
“嘉鹤叔叔，虽然你不一样了，虽然群群还是很想以前的嘉鹤叔叔，但是我知道你也喜欢群群，所以群群也喜欢你。”许仕群说完那拗口的一串后，捧住项雪晖的脸，很大声地站上面“啵”了一下。
“啧啧，又把你口水流你嘉鹤叔叔脸上了。”许嘉鸮很嫌弃地在许仕群腿上拍了下。“来，我抱抱。你嘉鸮叔叔也很帅地，你给我抱抱的话，将来你长大了，也很你嘉鸮叔叔一样帅。”
“我不要。”许仕群撅着嘴搂紧项雪晖的脖子。“我就喜欢嘉鹤叔叔。”
“得，每次群群过来都得来这一出，还真是永远不会变。”刚还在和许家泰妻子聊天的许太太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一起先吃饭吧。……嘉鹤，看来这次群群吃饭的任务又要交给你了。”
“群群吃饭很乖的。”许仕群开心地用脸蹭了蹭项雪晖。“如果两个嘉鹤叔叔都在就好了。”
许嘉鹏被许家泰拉着聊天，只能偶尔向项雪晖那里望几眼。许仕群说的话他听不清楚，就觉得抱着小孩子哄的许嘉鹤还是那么叫人心痒。还有突然插上去的弟弟许嘉鸮很碍眼，一如往常的碍眼。早在许嘉鸮还在襁褓里时，许嘉鹏就不是很喜欢这个三弟弟，因为只要见到他，他就哭，而见到许嘉鹤就会笑，于是许嘉鹤就会花很多时间和这个弟弟在一起，而不和过去一样追着他这个哥哥后面跑。
可以很夸张地说，对于许嘉鹤的那种争夺，或许从许嘉鸮出生那刻起，就已经形成。而那时许嘉鸮还是婴儿不懂事，本能多些，后来会变成带有自我意识的争夺行为，很多程度上是许嘉鹏的过度干涉导致的，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的局面都已经形成。许嘉鹤已经不在这里，但是项雪晖还要过下去。
那天晚上许仕群回去时已经在项雪晖怀里睡着了，那个女鬼这天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不过可以看到她的两个人都没有理睬她。而那个项雪晖见过一次的，和女鬼在花园里玩的小孩鬼，在窗户外出现过一下，在许仕群转头过去看时又消失了。许仕群还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比项雪晖的一个侄子乖很多。
“好像只有对群群，你没有怎么变。”
“他是孩子，孩子……心里很干净。”项雪晖只看了许嘉鹏一眼，转身就走了，还很灵活地避开了迎面走过来的许嘉鸮。还有一个礼拜，许佰时会回公司上班，到时项雪晖也会恢复工作。表面上看是正常了，这样的正常却让项雪晖又开始不安起来。许佰时一旦工作，就很少会有时间顾及家里，儿子们在家里都怎么相处着，关了房门后谁后来又出来了，他不会知道，不然之前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嘉鹤哥哥，你想什么，那么入神？”柳妆在楼梯上遇到项雪晖，也差不多的时间她要回欧洲。许佰时的两个姐妹都远嫁在外，许是巧合，项雪晖没有深入去想。“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累了？”
“可能吧，有些困。”项雪晖对柳妆礼貌地笑了笑。
“嘉鹤哥哥对人还是那么疏远，如果妈妈留在这里，也许我们一起长大的话，会是很好的兄妹。”
“是我不善言辞，妆妆是很可爱的姑娘。”
“我知道，你以前也是那么说的。啊，真好。”柳妆激动地小跳了下。“嘉鹤哥哥一定是开始恢复记忆了。”
“记不记得起来，妆妆都是一个可爱的姑娘。”项雪晖很自然地伸手揉揉柳妆的头。“快回去睡吧，不早了。”
“嗯，嘉鹤哥哥晚安。”
我们很熟悉的人，最后会发现自己并不真的认识，而那些陌生的人，凭借的某种神奇的感觉，有时到是可以很准地判断出对自己是不是友善。或许是因为人都是有伪装的，熟悉后就越来越真实，越真实，就越会暴露出自己的缺点吧。项雪晖甩了甩头，在进门前望了眼楼下的大厅。许嘉鹏和许嘉鸮就站在一起，抬着头盯着项雪晖看，那眼神带着那么强烈的欲望，却又是那么地克制。
013 鬼语者
自从拆掉石膏后，项雪晖发现左手的灵活性反而加强了，像拿筷吃饭，握笔写字，握拍打球这样事都可以做到，尽管效果不算太好，毕竟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二十几年来都习惯了又右手。
“什么时候想碰碰琴？能轻松够跨11度的钢琴爱好者还是不多的。”
“天生手指长而已。”项雪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爸，我明天和你一起回公司。”
“那么快？你可以再休息几天。”
“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身体也都好了，就早点回去上班，这样过得……比较踏实。”这句话千真万确是项雪晖最真心的话。“不过可能要一些时间才能把事情都衔接上，希望没给带去麻烦。”
“不会，爸爸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可以很快回到原来的生活，然后有一天走上我希望你走的那条路。
父子两相对一笑，父慈子孝和乐融融，谁都没有想到对方此刻的心里在想着什么。
项雪晖准备回去上班的前一天，一时放松，让许嘉鸮给挤进了自己房间。进来后话还没开始说，直接就把人给抱住，还紧紧地勒着他的腰身。项雪晖本想叫人，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太合适，直接自己动手给了许嘉鸮一脚。项雪晖虽然平时文质彬彬，不过作为一个男人，真要反抗的话，那力气还是不可小觑的。
“我好几天没和你单独处了，就抱抱而已。”许嘉鸮俯身揉了揉自己被踢的地方。“你变得暴力了。”
就抱抱而已，和许嘉鹏第一次见面的那句“我就亲亲”，还真是如出一辙。
“在我回恢复记忆之前，我会一直用我认为正确的方式和你相处，当然，你一定也不会希望我完全地恢复记忆的，对吧？”项雪晖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你已经道过晚安了，嘉鸮，现在请你出去。”
“嘉鹤，你……”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许嘉鸮，死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这句话，项雪晖说了，有威胁许嘉鸮的意思，也确实是他真实的感受，况且他和许嘉鹤，不也是真的死了，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吗？
“我不是，我就来看看你。”许嘉鸮见项雪晖一脸平静地说出那句话，心里头有些不安，又不敢和以前一样直接把人拉怀里就是一通亲。许嘉鹏说的没错，许嘉鹤不只是失忆了，他不一样了，如果依旧按照过去的方式相处，很可能会出现一些谁都不想见到的场面。这个没有过去记忆的许嘉鹤，对于他们三个人过去的感情没有认知，他不会怀念旧情，不会有所顾忌。对于他来说，许嘉鹏，许嘉鸮，甚至许家，都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的存在。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许嘉鹏说得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许嘉鹤所在的部门名为“审查部”，这个部门的成立，说是为了监督其他部门的工作，这个部门的部门经理职位凌驾于其他部门经理之上。事实上，许嘉鹤就是一个被架空的闲置人士，所谓的凌驾于，不过是这个部门经理还有一个许家二少爷的身份。这公司都是许家的，作为儿子，再被排挤，在成年后一样会获得一定的股份，这个是许老先生那时就立下的规矩。至于股份的多少，就要看董事会的安排。
项雪晖这天穿的西装，是许嘉鹏叫人送来的，和许佰时同时定制。病愈后第一天上班，穿新衣图吉利，所以项雪晖也没拒绝，很礼貌地谢过后，就让佣人挂进了衣柜，第二天出门穿时才细看了下。
做工很好的订制服，许嘉鹤衣柜里还有两身也是那一家出来的。许佰时是一个接触过觉得好觉得合适就会一直沿用下去的人，哪怕价格稍微涨了点也无所谓。除非有一天出现了质量问题，那么就再也不会回头。
许嘉鹤的办公室，比项雪晖预想的要大了不止两倍，因为他没把里头设施齐全的套房算进去。那张看着就知道格外舒服的双人大床，在项雪晖推开侧面看到那一刻，就觉得很反感，这样的感觉早就不陌生。如果项雪晖还看到床头抽屉里的那些东西，一把大锁把这房间锁死还是小的，一把火烧了也指不定。
“我以前在办公室时，会有些什么人过来？”项雪晖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秘书问道。
“许……少爷，你……你是在问我？”
“你不是我的秘书吗？”项雪晖转过身，打量了下眼前那位女士。戴着一副黑框大眼睛，剪着齐刘海，看着不是特别聪明，但是挺可爱的一个姑娘，眼睛又黑又大。“能把我这个部门所有职工的档案给我吗？”
“哦，哦，我是。”姑娘立刻挺了下背，有些激动地看向项雪晖。“许经理，你好。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那……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项雪晖有一半的注意力在如何解决那个还带了一个豪华浴室的卧房问题，所以没有注意到办公室里忽然有些下降的温度，和那双应该熟悉的黑眼睛。
“以前许总和许副总常常会来，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不过两个人的时候时间不长。”
项雪晖听到这里，脸瞬间就红了，低头轻咳了声，抬手示意秘书可以不用再说下去了。“人事档案。”
“其实，许经理，我……”
“许经理，啊，原来你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离开了一下，没有看到你进来。”
后面那句话，是一个穿着粉色套装，踩着细高跟，盘着头发，带了一幅金边眼镜，画着彩妆的女子说的。
项雪晖看着她推开门进来，跑到自己身前，就那么直直地穿过了那个娃娃脸姑娘。
“哦，我叫Anne，是你秘书，等下我会把我们部门职工的资料，以及这个礼拜的工作计划交给你。”
Anne说话的速度很快，听着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不过那身粉色的套装，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爱。项雪晖稍微消化了一下娃娃脸女鬼的事情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一眼就看到了办公桌上三兄弟的合影。
“我办公室……一直都是这样的格局和摆设吗？”项雪晖摸了摸擦得能照人的桌面。“我是说所有的一切。”
“一直都是这样，没有移动过。”Anne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好像无论项雪晖问什么，她都可以自如应对。
“那……就这样吧。”项雪晖环顾了下自己的办公室，身体往后靠了靠，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这样的办公室，这样的办公桌椅，是他还是个小上班族时都没有想过的。坐在这个位置上，直接对着一整面通透的玻璃墙，37层。项雪晖来时看过这里的地形，许氏的周围没有超过30层的建筑，所以项雪晖觉得自己此刻是凌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初次体会时，还真的让人又激动又兴奋。
“还是和以前一样，蓝山，加奶，无糖吗？”
“什么？”
“咖啡。嗯，茶也可以，昨天刚刚送来一罐上好的西湖龙井，要不……”
“那就这个吧。”项雪晖点了下头，手搁在扶手上，正打算在座椅里转几个圈。“茶，很好。”
“好，稍等。”Anne笑着欠了下身，踩着10厘米的细高跟呢，走路还能跟只猫一样。
“好了，说说你是谁。”项雪晖一边好奇地查看着办公桌和抽屉里的东西，一边问道。“你还记得的吗？”
“你是问我？”在一边被冷落了好一会儿的娃娃脸女鬼往前几步，又是一副无比激动的样子。“许经理，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离开后，你再也不会知道我是谁了。对了，我一直跟自己说要当面谢谢你的，但是……你过去根本看不到我，现在……真的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项雪晖被那娃娃脸女鬼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注意力也被成功吸引。“你说什么？”
“我听他们说你出事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唉，失忆这个事真不好说。”娃娃脸女鬼又往前一步。“我以前是你秘书，你实习那会儿进来的，也有四五年了。我从小身体不是很好，本来以为熬到毕业终于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可以让爸妈享享福，结果没想到……还是恶化了，你正式入职那天我就离职住了院。不过你有来看我，还替我报所有医疗费，又给我妈介绍了工作。现在他们两人，相依相靠，过得还不错。”
“你有常常去看他们？”看了许嘉鹤这个人还是不错的，项雪晖这样想着。
“嗯，常常去，天天去，可是……他们再看不到我了。”娃娃脸女鬼一脸忧伤，但没有眼泪。
“为什么……你不离开？我是说，去……你应该去的地方。”项雪晖第一次和一个魂魄交流，声音都有些细细发颤，不是害怕，是觉得太刺激了，比刚刚坐上办公椅，看到窗外被俯视的城市一角，还要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