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不想谈谈吗？”项雪晖看了看两边的探头。“有水吗？喝的水？面包有吗？”
项雪晖并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于镇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这样的事他都经历了，在另外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房间醒来，实在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至少不用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来。
“好吧，我等你，但是请快点，快渴死了。”项雪晖直接坐在地上，盘着腿。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很干净的一身白色睡衣。脚上到是穿着袜子，不是他这天穿的那双，白色的，还很厚实。
离门的位置十公分左右的距离，还藏着一个抽屉大小的门，跟狗洞一样。项雪晖看着它被朝里推进，里头放着一杯清水，一杯牛奶，还有一块料很足的三明治，和一盘品种挺丰富的水果沙拉。
“谢谢。”项雪晖也不客气，想都不想拿起来直接吃。即使不是因为肚子已经饿空，他也不会去想食物的安全问题。从送来的食物判断，应该已经是在第二天早上，这就是说项雪晖失去意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在一个封闭空间里，要判断时间很困难，项雪晖目前唯一可以借来当参考的，就是自己的消化情况。当他第二次感觉有些饿时，送进来的食物是午饭时间正常的配餐。项雪晖端起那个白色的瓷盘，琢磨了下用它去砸浴室里特殊材料做成的墙壁或者是马桶，然后用碎片当武器逃出去的概率。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过显然对方也不担心他那么做。所以项雪晖还是只是乖乖吃饭，来保存自己必要的体力。
当第三次开始觉得胃里消化得差不多时，终于看到那扇嵌在墙壁里的门被推开了。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午夜？凌晨？外面下雨了？”
“小雨。”孙之溏推着餐车进来，从车下方拿出两把椅子，随手把门关上。“一起吃饭吧。”
“好啊。”项雪晖走到餐车另一边，和孙之溏对面对坐下。两份面条，配了不少菜，还有两碗罗宋汤。
“很抱歉，现在才过来看你，白天一直走不开。”孙之溏直接拿起筷子吃起来，似乎是真的饿了。而他和项雪晖说话的口气，就跟过去两人约了一起吃饭，结果孙之溏因为老师拖堂而迟到一样。
“其实我不是特别饿，没什么机会消化。”项雪晖拿着筷子拌了下自己那晚量并不多的面条。“这是你自己烧的吗？你最擅长做这样的冷面当夜宵吃，连配的菜都分毫不差……但我口味变了。”
“小佑口味没变，我本来，也不是特意学了做给你吃的。”孙之溏抬头一笑。“雪晖，我一直只对小佑好。”
“我是许嘉鹤。”项雪晖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味道有些重。许嘉鹤的口味比他清淡些。
“雪晖，你很聪明，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对吧？”孙之溏没有去看项雪晖的表情，自顾自吃着他的晚饭。“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这个人格那么强大，居然会变成一个完全独立的意识。我低估你了。”
“我是太高估了你的品质。”项雪晖放下筷子，往后靠了靠。“确实不合我的口味。”
“小佑很喜欢，我每个星期都会做一两次给他吃。”孙之溏近乎炫耀地说着。“小佑特别乖，特别贴心，看着你的时间眼睛亮亮地，好像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把他抱在怀里，他会自己贴上来蹭。亲他的时候，他会配合地把嘴巴张开，把舌头伸出来。进到他身体里时，还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小佑爱我，爱我对他做的任何事情。怎么了，许二少爷，脸色怎么那么差？都是男人，聊聊自己的爱人不是很正常？话题太过于露骨了？我和小佑，跟你和许嘉鹏，许嘉鸮的事比起来，怎么形容呢？小巫见大巫什么的？”
“孙之溏，你给我适可而止。”
“你是许嘉鹤啊，你那么关心小佑做什么？”孙之溏搁下筷子，将餐车往里一推，跟项雪晖面对面就那么坐着，中间完全没有阻挡。“他跟你不一样，他是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是和自己的兄弟乱伦。不过好像你还没有真正体会过吧？被人疼爱的感觉。之前的许嘉鹤，现在的小佑，都被人爱着，都有人爱他们爱到愿意做任何事情，哪怕那些事丧尽天良也无所谓。而你呢？你有什么？不过就跟一个可怜的乞丐一样从一个身体里躲到另外一个身体里，借着自己那副不错的皮囊，来博得别人的好感和同情。不可怜吗？”
“那不是。”项雪晖握着拳头，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孙之溏的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处。如果之前没有小佑的身体，现在没有许嘉鹤的身体，他什么都不是。他所有的一切，过去的项雪晖，现在的项雪晖，都是通过别人的身份获得的。即使项妈妈，陈守垚知道他的存在，即使许嘉鹏很关心现在变了的许嘉鹤，也都是因为他借助别人的身体赢来的。确实很可怜，但项雪晖并不需要孙之溏这类人的同情。
“我的小佑，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好孩子。”孙之溏不顾项雪晖的反应继续说着，神情辗转变化。因为回忆太美好，任何的破坏都变得更加不可原谅。“会抱着他的熊宝宝，就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你，甜甜地笑，认真地画，专注地倾听。而你呢？你是一个动不动就挥起拳头，和小朋友打架打得一身泥巴的人。那是小佑的身体，你不知道那是小佑的身体吗？当我看到小佑的身体因为你磕破皮流血时，你知道我多心疼吗？”
“我是在保护他，而且小佑是男生，不是玻璃樽，不是易碎品。再说，你可以天天在边上陪着他吗？有人欺负小佑的时候，他哭的时候，别人嘲笑他不聪明，抢他玩具的时候，你在哪？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我？”
“我不知道你在抱怨什么，因为小佑弱小，你占据了他的身体活了二十多年。现在好容易小佑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你不但没死，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重生了。项雪晖，你到底哪里不满意？你根本就不该存在！”
“一直不满意的人是你！”项雪晖再也坐不下去，跳起来直接朝孙之溏挥了一拳头。
“如果你消失了，我想我再也不会不满意。”孙之溏反应极快，一下侧过头，伸手抓过项雪晖的手腕，顺势将人一扯，抬脚在膝盖上一踢，将失去重心的项雪晖放倒在地上。“你活了两次，够幸运了。”
“你以为我还是项雪晖吗？”项雪晖转过头，怒视着还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的孙之溏。孙之溏是一个能打的人，项雪晖已经知道了这一点，特别对着他，他更不会手软。“你能让项雪晖就那么死了，许嘉鹤也可以吗？你想在许佰时，许嘉鹏和许嘉鸮的眼皮底下把许嘉鹤偷偷弄死，然后带着小佑再次远走他乡？”
“为什么？”孙之溏冷笑着俯视着项雪晖，好像他说了多么幼稚的话一样。“为什么你现在在这里？”
“他们不会让你伤害许嘉鹤的身体。”项雪晖早该想到，就凭借孙之溏一个人，要把他从许氏大楼里绑架出来是完全不可能的。有人帮了他，而且目的很明确，但是只要许嘉鹤不死，项雪晖也就不会死。
“但是可以伤害你，我天真的雪晖。你知道，所以你一直不敢说出真相。”孙之溏将项雪晖从地上拉起来推到墙上，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困住。“想听听我的计划吗？计划一，直接杀了许嘉鹤，一劳永逸，但万一你这个小强一般的人格又复活了怎么办？当然也可能你在一个婴儿身上复活，或者一个死刑犯，啊，要是你想着一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黑社会大佬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就是概率低点风险高点。计划二，杀了项雪晖，这个确实有些困难。怎么说呢，意识可能无法被彻底消除，但可以使其疯狂。以前小佑在，我不敢用这个办法，现在反正对项雪晖，还是许嘉鹤，我都没有什么恻隐之心，正好可以试试这个缺乏实践的理论的可行性。疯了的许嘉鹤，总比被其他人的意识占据着要好吧？况且怎么对付疯了的人，已经有很丰富的临床经验了。计划三，也是偏理论的一个。许嘉鹤的身体，可以被一个人格控制，也一样可以被其他人格控制，很特殊的体质。你知道我是学什么的，促发一个人人格分裂的方式并不是没有，而且相信原身体自己分裂的人格，要比你这个外来的更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有一点……雪晖，你告诉我，许嘉鹤到底在哪里？他是真死了，还是躲在这个身体里，还是……也灵魂重生了？”
“呵，灵魂重生？”孙之溏说的那几个计划，对项雪晖来说，每一个都很可怕，都有可能。只是孙之溏不管怎么自信，他和项雪晖都知道，除了第一个，他都需要很多时间。而时间，是他现在最缺的。孙之溏会不会直接杀了许嘉鹤，项雪晖把握不定，他赌的不是孙之溏还有善心，而是和孙之溏合作的那个许家人。
如果许嘉鹤的身体死了，那是一个全输的结局。
“我知道你可以看到鬼魂，小佑也可以，我知道……有他们存在。”
“那么不管是计划一，计划二，计划三还是计划N，你都要快了。孙之溏，因为我有你看不到的朋友，他们会给小佑带话。孙之溏，你知道的，在你和我之间，小佑会选择谁吗？”孙之溏的死穴，就是小佑。
“不要拿小佑威胁我，雪晖。任何拿小佑威胁我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孙之溏的手臂一转，小臂直接压在项雪晖的喉咙上，而且很用力。“如果你的鬼朋友们在这里，让他们来找我。”
项雪晖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孙之溏，餐车，和那两把椅子，都不在了。
如果这一次，许嘉鹏许嘉鸮没有办法及时赶到，项雪晖也不认为自己还有必要那么坚持。小佑已经有了新的身份证明，他给他留了钱，还有许佰时封给小佑的红包，他可以自己回家。陈守垚和汪海会帮他，他们才是他真正的朋友。决定坚持许嘉鹤这个身份，是他对家燃起的新的奢望，但如果注定得不到，也不会太勉强。真的许嘉鹤和他没有关系，因为他不存在了，现在唯一的许嘉鹤，就是他自己。项雪晖是对许嘉鹏和许嘉鸮有期待的，因为他们是自己这个身体的兄弟。血浓于水的，是物质的部分，它可以左右意识。
项雪晖躺在地上，靠着墙抱着自己。他现在可以做的只是等待，就像在妈妈子宫里的孩子，等待出生。
072 两枚大筹码
没有任何的头绪，没有任何的线索，这次的绑架看似天衣无缝。说是绑架，其实也不完全正确，已经24小时过去，没有接到任何电话，也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显示项雪晖被绑架。监控有力地说他是自己走出的许氏大楼，虽然这个监控完全有被伪造的可能。警局的朋友已经联系过，但还没有到立案的时间，而且许家也是咨询的性质，并没有正式报警说项雪晖失踪，因为他们都怀疑有内鬼。
“不是你，对吧。嘉鸮，你告诉我，这次当着我的面。告诉我，这件事跟你无关。”从许佰时那出来，许嘉鹏直接把许嘉鸮拉进自己书房。“上一次我没有问你，我愚蠢的自负告诉我说一定是你，所以嘉鹤不会有危险，结果我错了。虽然这次我一样怀疑你，但我选择亲自过来正面问你。我很怕，嘉鸮，我不能再错一次。”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一样不会再犯错误。”许嘉鸮推开许嘉鹏。“这次我确定，与你无关。”
“你还没有回答我，嘉鸮，也与你无关吗？”许嘉鹏再次抓住许嘉鸮的胳膊。“我要你现在就回答我。”
“大哥，你现在的怕，和上次的怕，一样吗？”许嘉鸮转过身，看了眼许嘉鹏抓着他的手，动作很慢地伸手抓住许嘉鹏的手腕，将他抓住自己的手推掉。“说不定嘉鹤还会回来，我是说，原来的嘉鹤。”
“嘉鸮，你疯了吗？”
“疯了的人不是我，是你，是你饥不择食。”许嘉鸮原地转了一圈，让自己恢复努力了很久才保持到现在的镇定。“你是想把我彻底振出局，对吧？我和现在的嘉鹤绝无可能在一起，你知道，你很清楚，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哥。这样，你就可以一个人独占嘉鹤，你是那么想的，对吧？所以即使嘉鹤有什么，你都不在乎。”
“到底谁不在乎嘉鹤？”许嘉鹏这边也可是跳脚蹿火。“这事真他妈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把嘉鹤抓到哪里去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那是嘉鹤啊，嘉鸮，那是爸爸的儿子啊。你想怎么样？给他换个灵魂？把原来的嘉鹤叫醒？然后一切回到过去？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清空，回到那次意外，我们顺利救回嘉鹤，继续按照过去我们想的方式对待他，然后那样再一天天过去下，你是那么想的吗！……如果那个时候知道，我或许会和你现在一样想，不顾一切把原来的嘉鹤弄回来，是个活死人也没关系。只要他在喘气，只要他还在我身边，什么都可以。……但我现在做不到，因为那对嘉鹤来说，太残忍了。嘉鸮，我们太残忍了。”
“你做不到，不是因为你觉得对嘉鹤残忍。”许嘉鸮咬着牙，红着眼，没让自己在许嘉鹏面前哭出来。“因为你喜欢现在这个嘉鹤，你喜欢他，所以你才会说现在这样的话，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你的私心。你喜欢谁，就要跟谁在一起，从来都是这样，你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我和嘉鹤，我和嘉鹤好好的，是你来插的那一脚。许嘉鹏，我告诉你，嘉鹤他是喜欢我的，他喜欢我的！他只是需要时间，但被你毁掉了！”
“嘉鹤不可能喜欢你，你这是妄想！”许嘉鹏想都没有想，直接朝着许嘉鸮的脸一拳头过去。
“我妄想？”许嘉鸮被打了个正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那一拳用了大力，脸颊直接红肿起来。“还是你不敢正视？你到现在都不敢正视。你还记得你进我房间，把嘉鹤强行带走前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吗？你还记得你把嘉鹤关的那两天，他后来看你的眼神吗？我吓到了嘉鹤，我承认，他怕了，想躲，但那还是可以挽救的。你呢？你直接把他给毁灭了，许嘉鹏，你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吗？”
“我不知道。”许嘉鹏抱着自己的头，后退着撞到书桌，无力地倚靠在上面。“我推开门看到时，我就已经疯了。那是我从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嘉鹤。爸爸把他抱回来时，他那么小，他看着你，眼睛那么黑，忽然就笑了。那段时间爸爸妈妈一直吵架，家里乱七八糟的，我才五岁。当我看到嘉鹤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小天使，那么小，那么漂亮。这个小天使是我弟弟，会一直跟我住在一起。”
“所以你从来不是那样爱着嘉鹤。”许嘉鸮抹了两把眼睛，冲上去抓住许嘉鹏的衣领。“对你来说，从你五岁开始，嘉鹤在你心里就是你一个人的。因为你们是兄弟，所以你放下了那个念头。但后来你发现，嘉鹤可以接受跟自己的兄弟相爱，所以你疯了，妒忌得疯了。你看着长大的两个弟弟背着你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所以你疯了。你是想那么解释吗？托您的福，大哥，嘉鹤连带着恨上了我。他更加恨我，不是因为我对他比你对他坏，是因为他对我有期待，因为他对我有感情，所以他恨我！大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你想要过去的嘉鹤，因为你认定他对你的那份感情还在，没有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被消磨干净。我想要现在的嘉鹤，是因为我认定现在的自己有能力让现在的嘉鹤对我产生那样的情感。”许嘉鹏比许嘉鸮先流出了眼泪，没有任何掩饰地当着自己弟弟的面流下他这辈子到现在尝到的最苦涩的眼泪。“我是喜欢他，就像有一天你走在路上，忽然遇到一个人，你看着他从你面前走过……你就是再也无法把自己的目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