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少爷请便，我这次造访也不是找您，不用跟我客气。”孙之溏嘴角到一直挂着笑，看着可不讨人喜欢。
“那么孙医生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许嘉鸮拿起叉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起来。许嘉鹏就在边上的单人沙发里喝着茶，手边是佣人刚刚送过来的厚厚一叠晨报。公司还是要去的，不过晚些而已。
“来接一个人。”孙之溏见许嘉鹏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跟许嘉鸮说了。
“接？”许嘉鸮自然不会说出“接谁”这样明知故问的话。“孙医生好像也没把谁寄养在我们这吧，就那么来接？来者是客我们自要礼待，要走没理由强留，如果不愿意走，相处得好，自然也不会往外推人。”
“所以把小佑接来是你们三个人的意思？真没想到，在这样的小事上，你们兄弟三人还真是齐心协力。”
“小佑？我们不熟，还是叫全名比较好。”许嘉鸮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正襟危坐的孙之溏一眼。“是叫项雪晖吧？发小？难怪当初我去你那接受心理咨询你会跟我说那样的话，原来是因为自己也有这癖好。”
“小佑跟我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而且……他是小佑，和项雪晖不一样。”孙之溏知道这话自己不该说，一时对着像许嘉鸮这样的外人又没有忍住。“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关注我和小佑的事，今天我过来只是想好好地把小佑接回去，至于昨天的事，就不计较了。如果两位现在方便，麻烦把小佑叫下来。”
“小佑跟嘉鹤是好朋友，想在这里住几天。如我刚说的，来者是客，若是住得开心，没往外推人的道理。”
“那方便让小佑下来当面跟我说吗？”孙之溏沉着气，手平放在腿上。
许嘉鸮耸肩，回头看了已经翻了一页报纸的许嘉鹏一眼。“等下嘉鹤会带小佑下来。孙医生其实应该谢谢我们才是，马上要过年了，你总不能继续把小佑一个人关在家里吧？项雪晖的案子，可还没有破呢。”
“许三少爷有话可以直说。”孙之溏其实昨天晚上一宿都没睡，天亮时眼前的烟灰缸都满了，才匆匆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小佑不喜欢他浑身烟味，他也不想自己看着没有精神或者太过于颓废。小佑是他的软肋这点只要他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其他人怎么看他和小佑的关系他都不在乎。“我就在这听着。”
“我想到了自然会说。”许嘉鸮随意地放下叉子，拿餐巾擦了下嘴巴，还顺势伸了个懒腰，眼睛不轻易地瞟了许嘉鹏一眼。有些话他现在不能跟孙之溏说，主要是他自己也握不准，这个小佑扮演的角色。项雪晖昨天明确说了要自己来和孙之溏谈，他答应了，就不能在这个时候反悔。如许嘉鹏说的，不管这个小佑对许嘉鹤意味什么，这是他们一次极好的机会，让他们的嘉鹤知道他们可以依赖。他们是一家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要统一战线。血亲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一旦遇到外界来的危险，内部所有矛盾都会暂时被放下。
“如果你们认为我会因此而放弃小佑，接受蔡宇珂，那么你们就太天真了。”孙之溏从许家两兄弟那里套不出任何话，只能自己一一来试探。“孙家虽然也顾及名声，但怎么都不过是户普通人家，最多父母不再认我这个儿子或和一些亲戚淡了。但许家……那可就不一样了。小人物不怕丑闻，它只对大人物有药性。”
“孙医生。”许嘉鹏这刻终是放下了报纸。“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项雪晖的案子是刑事案件。即使那具尸体不过是你从医学院偷来的，构不成故意杀人。即使非法绑架囚禁你能请律师来给你圆场，毕竟小佑也确实对你有好感。但你依旧逃不脱法律的制裁，你知道，你一定会进监狱。而且许家的律师会非常愿意声张下正义，让那些扰乱秩序给警察同志带去麻烦的家伙得到点应有的教训。”
“你们没有证据把项雪晖的案子扣在我头上，而且小佑不是项雪晖，这件事，我不会重复第二遍。”孙之溏的脸色很差，呼吸也急了些。许嘉鹏知道，他忍耐得很辛苦，如果不是迫于许家，如果许嘉鹤不过是把小佑带到某间公寓里藏着，这个男人一定会在昨天晚上就直接撞门抢人了。小佑是孙之溏的雷，任何一个踩上去的人，他都不会放过。蔡宇珂和孙之溏，基本是彻底没戏了，当然，许嘉鹏也根本不关心这点。
“小佑不是项雪晖？”许嘉鸮听着好奇起来。“难道你要告诉我们，项雪晖有个双胞胎兄弟？我们有小佑的DNA样本，一次检查就可以了。他是不是项雪晖，不是你说了，我说了，就算的。”
“DNA？哈。”孙之溏极为嘲讽地哼笑了声。“小佑不是项雪晖，即使DNA说是，他也不是项雪晖。”
“你这是耍无赖啊你。”许嘉鸮和孙之溏这刻就像两头立刻就要开斗的公鸡，在自己的地盘里跳脚，就等着谁把他们之间的那个围栏移开，好让他们直接交个锋。“来无赖地我可不怕你，玩儿二十来年了。”
“你的意思是……”许嘉鹏的注意力一下被全部吸引，整个精神都提了起来。“人格分裂？”
许嘉鹏这话一出口，还斗着眼力的两个人一下把头转了过来。许嘉鸮是一脸迷茫，孙之溏则像给踩了尾巴浑身毛都竖立起来。许嘉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的问题，那次在诊所，孙之溏和许嘉鹤之间的谈话太过于诡异，有部分他始终都无法理解，一度以为是自己当时想多了。
“人格分裂？什么意思？”许嘉鸮问道。
“你怎么知道？”孙之溏警惕地盯着许嘉鹏。
“所以是真的？小佑是项雪晖的另外一个人格？”许嘉鹏一下冲到孙之溏面前。“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孙之溏防守式地往后靠。
“我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许嘉鹏一把抓住孙之溏的衣领。“你是怎么把他的人格激发出来，怎么保持？到底小佑是主人格，还是之前的项雪晖是主人格？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另外一个人格对话？”
“大哥，你怎么了？”许嘉鸮见许嘉鹏眼神不对，立刻站起来绕过茶几跑到许嘉鹏身边。
“我明白了。”孙之溏看了眼许嘉鹏抓着自己的手和他反常的神色，忽然笑了。“为什么许嘉鹤不一样了。”
“什么嘉鹤不一样了？你在说什么？你们两个他妈的在说什么？大哥！”
“我……”许嘉鹏被许嘉鸮那么一叫，立马又清醒了，松开了抓着孙之溏衣领的手。许嘉鸮不能知道许嘉鹤人格分裂的事，至少在他弄清楚之前还不可以。“嘉鹤跟我提到一些，但我不太明白。”
孙之溏扯了扯被许嘉鹏抓皱的领子，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刚刚像无头苍蝇一样瞎撞的慌乱里真正镇定下来，握住了他的筹码。许嘉鹏并不想在许嘉鸮面前深谈这个问题，他理解为什么。
“许嘉鹤在我诊所时，接到过小佑的电话。”孙之溏说道，已经完全恢复到他最开始和许家人接触时那种状态，说话的语气也是，自信而又平定。“你们也知道，我和许二少爷的关系不太好，因为我不小心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被另外一个陌生的同性知道那样的秘密，所以在他知道小佑的存在以及我也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后，他聪明地抓住了。事实上，我对许家的事，真心没有兴趣。”
许嘉鹏知道孙之溏是在帮他圆场，更知道这样的帮忙，是要代价的。
“所以说……小佑其实也是项雪晖，但又不是那个项雪晖？”许嘉鸮是真糊涂了，转头又看看许嘉鹏。“你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对吧，大哥？我现在不和你计较这个，我去叫嘉鹤下来。”
“我会和你解释清楚。”许嘉鹏对许嘉鸮说。
“你会的。”许嘉鸮说完又看了眼含笑对着他们的孙之溏，转身上了楼。
“我和许三少爷也有过几次接触。”孙之溏对着还背对他的许嘉鹏说道。“我知道他对自己哥哥的那种可以说近乎疯狂的执念，我想许大少爷和他相处那么多年，所见所闻应该会比我更清楚吧。”
“不要以为你可以就此威胁我。”许嘉鹏转回身，俯视着孙之溏，脸色阴沉着。如果对面换了别人，估计还真会被吓着。“你不是唯一的心理医生，也不是最好的。你在乎你的小佑，我在乎嘉鹤，我们谁都输不起。”
“我也是那么想的。”孙之溏耸肩道。“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许二少爷会对我和小佑的事感兴趣，我也不想知道。唯一对我来说要紧的，是小佑。许大少爷，我诚心问一句，小佑，他还好吗？”
“他和嘉鹤，关系很好。小佑很信任他。”许嘉鹏如实说了，并不认为有何不妥。“嘉鸮说了，小佑是客。”
“小佑只信任我一个人，会听许二少爷的话，确实令人费解。”孙之溏的眉头这次是真的皱了起来。“我想许大少爷和我一样有着一个很深的疑问在心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让自己安心。不如我们互利互惠一次？当然，这也完全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许大少爷是个大人物，不必和我这样的小人物交易什么。”
“孙医生真会妄自菲薄。”许嘉鹏冷笑道。“不知道你所谓的交易，是指什么？”
“确保小佑的安慰，解开许二少爷执着小佑这件事的迷。当然，这第二件事许大少爷可以自己搞定，是孙某求许大少爷帮个小忙，在我不能保护小佑的这几天时间里，替我照看着。”孙之溏做出谦逊的姿态。“人格分裂其实并不是那么神奇，也不是无法治疗。小佑是项雪晖的主人格，之所以长时间都不显现，是因为这个主人格太过于弱小。如你们看到的，小佑并不太聪明，他很单纯，非常善良，很容易被欺负。每个人又都有强烈的求生和自保的本能，所以在小佑小的时候，分离出了项雪晖。结果项雪晖太强大，慢慢占据了主导，就成了你们调查到的那个人。要击败附属人格，并不是一两次可以完成，它也有风险。”
“这是孙医生的诚意和筹码吗？你想让我知道，你可以帮助嘉鹤，让主人格回来？”
“不得不承认，许大少爷，我们确实有共通的话题。”孙之溏的声音一直不高，这次压得更低。“会出现其他人格并不是一个好迹象，这很危险，我想许大少爷一定也问过这方面的专家。任何的刺激都很危险，特别是像许三少爷那样冲动型的人。项雪晖出现后，小佑一直躲着，二十年，如果不是我，可能一辈子。”
“一辈子都不会改变？”许嘉鹏这话其实是自言自语，但孙之溏在，就等同于在问他。
“从另一方面讲，这也不坏。”孙之溏观察着许嘉鹏的反应。“只是这样的话，主人格显得有些可怜而已。”
“嘉鹤想要亲自和你谈小佑的事，我希望孙医生，也可以像跟我说话一样冷静。”
“当然。”孙之溏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的。”
“小佑在许家，会很安全。”许嘉鹏说道，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此刻真实想法。“宇珂，也不会打扰到他。”
“孙某非常感谢许大少爷的大度，我预祝您和许二少爷，有个非常和谐美好的未来。”
许嘉鹏和孙之溏相对一笑，没有就此再说什么。楼梯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许嘉鸮带着许嘉鹤正下来。许太太也睡醒起来，就在围栏边看着他们。那个等同移动监控的女鬼，用手拖着下巴，想着自己的心事。
而全不知情的小佑，就在客房里，用项雪晖给他新买的颜料，开始创作他今天的第一幅画作。
051 改变风格的画
项雪晖见到孙之溏那刻，两人居然还挺正式地握了个手。在得知小佑此刻在画画时，孙之溏又安心地坐了下来，摆开了和项雪晖谈话的架势。许家兄弟都回到楼上。许嘉鹏将上班时间又推迟了，而且许嘉鸮此刻也需要有人可以给他答疑解惑。许太太在自己的房间呆了会儿后，不动神色地走到小佑的客房口。
小佑也不是不想孙之溏，也是想着他能过来看看自己，不然小佑会有种自己被卖掉的感觉。当然，和项雪晖一起时，小佑又会不小心全部忘记这些。这其中的原因，小佑的脑袋是想不明白的。刚刚吃早饭时项雪晖一直陪着他，也提到了孙之溏今天会来，小佑很激动地眨巴眼睛，但一直按捺着没动。
“等下我会带孙之溏上来。”项雪晖揉着小佑的头发说道。“不过小佑还不能跟他回去，知道吗？小佑是一个好孩子，离开家那么久，妈妈和姐姐会担心的，知道吗？孙之溏……他也有家要回去，不能带小佑去。”
小佑握着画笔，在画板上抹着。项雪晖的那句话，他并不太懂，却知道是对的。小佑已经习惯了躲在角落里看着大家，只要可以让他安心画画，其他的事都没关系。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躲，项雪晖不会丢下他，孙之溏不会丢下他，妈妈会保留所有他的画，很宝贝地一张张都收藏着。小佑对于“家”的理解，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很简单，简单到甚至连一个具体的身份，他都不在意，只要大家好好都在。
女鬼很喜欢小佑，就跟喜欢小鬼一样。在门口看到许太太时，女鬼真的有些怕。许太太不是一般只会享受消遣的贵夫人，事实上她是一个杀人凶手。第一次嗜血后，第二次第三次根本不难。对于那些即便肉体消亡也可以依旧通过另一个肉身存在的人，他们比任何罪犯都要可怕，因为死亡也威胁不了他们。
“小佑，我和小鬼都在边上，你可别怕。”女鬼拉着小鬼进去给小佑助阵，才看到小佑正在画的一副新的有些抽象的画。不同于小佑之前那些明媚阳光的作品。到许家后画的第一幅，色调阴沉了很多。
“小霞姐，小佑画画。”小佑握着画笔，转头看了眼站在女鬼身边的小鬼，立刻眯起眼睛笑了笑。“你好。”
小鬼还是不说话，但对小佑的画很好奇，对小佑也不排斥。他慢慢靠过去，手指在画板上慢慢滑过。
“小霞姐坐，小朋友坐，小佑画画。”小佑用画笔沾了点颜料，又开始往画板上抹开。不是小佑一直都很喜欢的亮眼的各种暖暖的黄色，深棕色里加了藏青，还点了黑色。黑色，是小佑极少用的颜色。
客房的门一直没有被敲响，女鬼也忘了出去看看许太太还在不在，和小鬼一样，被小佑的画给吸引了。画上的线条很扭曲，仿佛记录了一个梦境，而且还是一个不太好的，甚至吓人的梦境。
“回家，回不去，一直飘。”小佑全神贯注地画着，手很用力，嘴巴里开始碎碎念，含糊不清的话，怎么听着都不让人安心。“鸠占鹊巢，鸠占鹊巢。之溏教小佑，是成语。坏鸟下蛋，把鸟妈妈的蛋，都挤掉，鸟妈妈孵小鸟，坏鸟的小鸟。身体，像鸟窝，坏人是坏鸟，蛋是魂魄，然后回不去，很可怜。”
“小佑。”女鬼上前想握住小佑还在很用力刷着画板的手，结果握了个空。“小佑，别画了。”
“没有完。”小佑摇头，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已经被涂满23的画面。交错盘绕的线条，深浅不一，整个画面里目前最亮的是浅浅的几道土黄色。“小霞姐嘘，小佑画画，小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