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缩回手，看着剩下的地方被满满填满，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门外渐远的脚步声极轻，估计除了一开始就知道许太太在门外的女鬼，小佑和小鬼的注意力都太集中在画上了。小鬼不是不讨厌小佑，他可以说是有些喜欢小佑的存在。认真画画，画出很奇特画的小佑，就跟认真弹琴，弹出很优美曲子的小鬼一样。
现在的赵戈，被说是音乐神童，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有成年人的娴熟指法，而不是还是自闭的赵戈所展现出来的那种难以后天习得的天赋。不过就目前结果来看，还真是所差无几。
许嘉鹏和许嘉鸮是前后脚进的许嘉鹏的书房，人还没坐下来，许嘉鸮就开始一连串地问问题，眼睛直直地盯着许嘉鹏看，就像他随时会骗他，而他又随时都可以看穿然后让许嘉鹏全盘托出一样。
“别和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想知道，那句‘我明白了为什么许嘉鹤不一样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查过项雪晖，应该知道他出事那天，和嘉鹤出事的日子是一样的。”许嘉鹏是那种典型地说瞎话不脸红的人，特别是他的话里还有部分真实成分，听他说话的人并没有那个影响他判断和发挥的能力时。其实能这样影响到许嘉鹏的人并不多，目前也就许嘉鹤一个而已。“而且还是在一个城市，一个地方。”
“你的意思是，嘉鹤和小佑，或者项雪晖，那个时候认识的？”许嘉鸮只是本能反问，根本没有来得及思考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可信。“那又怎么变成嘉鹤不一样了？还有小佑，项雪晖，人格分裂这个事情你是怎么看的？大哥，你没跟我说，你刚刚对孙之溏，那么激动，太反常了，只可能是因为嘉鹤才是。”
“当然是因为嘉鹤，小佑或者项雪晖，跟我什么关系？早点解决小佑的事，嘉鹤也能早点安心下来。嘉鹤不记得我们之前过去的事，却依旧有那样的印象，知道我们危险，那是他潜意思的作用。嘉鹤帮不了过去的自己，如果这次他帮了小佑，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救赎，这个我们谈过。我急着要知道小佑，是因为越早解决，嘉鹤也可以越早解脱，真正从过去释放出来，我们也才能真正去思考接下来我们三个人的路要怎么走。嘉鸮，你觉得我应该很淡定地坐着吗？嘉鹤对小佑，你也看出来了，就跟当弟弟一样。”
“是这样吗？”许嘉鸮转了转眼珠。“大哥你的间接反应确实大了点，好像说的是嘉鹤，不是小佑一样。”
“我也挺喜欢小佑这个孩子，很像嘉鹤小时候，你不觉得吗？特别乖，特别温顺，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是暖暖地。”许嘉鹏说到这里，自己先把刚刚的话给回味了一遍，开口强调道。“我也是真想帮他。”
“你别不是移情别恋了吧你。”许嘉鸮这话完全是随口胡诌，他说了，自己没上心，许嘉鹏更不上心。
“别主动和嘉鹤提人格分裂的事，我怕嘉鹤想多。”
“想多？”许嘉鸮狐疑地盯着许嘉鹏看了足足一分钟。“为什么？”
“因为……”许嘉鹏还正琢磨着怎么说下去，这时忽然有人来敲门。
许嘉鸮在书桌外侧，离门近，转身几步就到门口，一下把门打开了。许嘉鹏，许嘉鸮，还有许佰时书房的门做了特殊处理，隔音效果非常好。如果门关着，光凭人耳那么贴着，是听不到任何谈话的。
“妈？”许嘉鸮惊讶地看着门口的许太太。“妈有事找大哥吗？”
“楼下那是孙之溏？”许太太径自就进了门，这时许嘉鹏也已经站了起来。“我不坐，一会儿就走。”
“是，来找……小佑的。”许嘉鸮迅速和许嘉鹏交换了个眼神。“孙之溏过年要回老家，小佑要在我们家住上几天，不放心，过来看看。其实我们也想多了解下小佑和孙之溏，看看宇珂是不是真没机会。”
“这叫什么话？什么还有没有机会。小佑怎么看都是一个男人，孙之溏还真能娶他不成？”许太太这话说着时，明显有些不屑。“不过他孙之溏也会挑人，模样先不说，智商还有问题，又是个男的。哼，真是没看出来啊，果然被蔡家人看上的，都不会是省油的灯。宇珂喜欢，最终目的不过是要和孙之溏结婚。跟蔡家联姻，对孙家来说没半点坏处，这才是你们该强调的部分。至于那个小佑，孙家长辈自然会解决。”
“妈，我们……”许嘉鸮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对同性恋的看法，这让他紧张起来，把先前的疑惑都暂时抛到了脑后。许太太的态度很明确，她不仅不理解同性恋，甚至还相当排斥和反感。说刚刚那些话的时候可以说目光里还带着一种莫名的仇恨，让许嘉鸮很是不安。“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太僵。”
“妈，我会找机会去和孙家家长见面的。”许嘉鹏也注意到了许太太那一刻的异常，说话时也小心了几分。
“到底宇珂才是你们表妹，是亲人。小佑，项雪晖，根本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人。”
“妈妈说的是，我和嘉鸮，还有嘉鹤，会注意的。”
“那个小佑你们要留，就先留着，他乖乖在客房呆着就好。过年宇珂一定会来，见了面可不好玩。”
“小佑很乖。”许嘉鹏脱口而出，立刻又补充道。“我们会多留心的。”
许太太瞟了许嘉鹏一眼，又看看一边的许嘉鸮，转身就出了书房，留下两个儿子静静地呼出一口长气。
“幸好妈妈不知道我们三个人的事。”许嘉鸮自言自语道。“不行，我一定要想到办法保护嘉鹤，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地都算在嘉鹤头上。不行，绝对不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件件事来吧。”许嘉鹏拍了下许嘉鸮的肩膀。“重点还是嘉鹤，大不了……大不了搬出去住。”
“搬出去？”许嘉鸮一扬眉毛。“我看不止嘉鹤不一样了，大哥，你也变了。”
“不改变不行，不是吗？下去还是再等等，也该谈得差不多了。”
“下去吧，我可不喜欢嘉鹤和孙之溏单独呆那么久，他们两个人……似乎互相都很讨厌对方。”许嘉鸮皱了下眉。“我说，嘉鹤不喜欢孙之溏，好像也是从知道小佑开始，不会是隐射到他身上了吧？我不喜欢孙之溏看嘉鹤的眼神。嘉鹤多好一个人，要厌恶也该厌恶我们，何况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
“嘉鹤不喜欢他是好事，他不喜欢嘉鹤不是更好？只要不对嘉鹤不利，他孙之溏又算什么？”
许嘉鹏和许嘉鸮下楼时，正遇到项雪晖带着孙之溏上来，去的是小佑客房的方向。项雪晖和孙之溏的神色上看不出异常，估计两个人的谈话进行得还算愉快。四个人就一起到了小佑的房门口，项雪晖走最前头。
“小佑？”项雪晖敲了敲门。“还在画吗？孙之溏来了。”
女鬼第一个探出头，差点吓到项雪晖，就那么把脑袋挂在门上了。“今天的画不好看。”
“来啦。”小佑的声音，跟脚步声一起传来，然后到门口，又停顿了会儿才把门打开。项雪晖知道是因为女鬼挡住了门把手。“嘉鹤，之溏，许嘉鹏，许嘉鸮，小佑画好了。之溏，你来看小佑？”
小佑笑得很甜，衣服上沾了点颜料，手指上也有。
“小佑。”孙之溏一下越过项雪晖，把张开手臂的小佑抱在了怀里，低头就吻了吻他的耳廓和脸颊。
小佑并不害羞，眼睛闭着，似乎很享受孙之溏带去的拥抱和亲吻。项雪晖只看了他们一眼，注意力就被里头那副画给吸引。飘窗对着门，画就在飘窗前。那副色彩压抑线条错乱的画，只有一处点了柠檬黄进去的白色，像是一束光，很微弱的光，从远处射进来。很快，除了项雪晖，孙之溏也注意到了那幅画。
“小佑画画。”小佑伸手一指，许嘉鹏和许嘉鸮的注意力也到了画上。“喜欢吗？”
“小佑的画，我都喜欢，很漂亮，和小佑一样。”孙之溏亲密地蹭了蹭小佑暖暖的脸颊。“我很喜欢。”
客房的门一直没有关，孙之溏也没有呆很久，甚至没有单独和小佑呆一起。项雪晖就跟门神一样在边上守着不挪步，许家兄弟自然也不会走，连带着女鬼和小鬼也挤在屋里不肯出去。孙之溏告诉小佑自己要出去一段时间，不能照顾小佑，要他乖乖住在这里，很快就会接他回家。小佑听了会儿，回头对项雪晖很信任地笑了笑，还去安慰看着很为难的孙之溏不要担心。但孙之溏的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甚。
“有嘉鹤呢。”小佑的这句话，点燃了孙之溏心里的好容易被浇灭的困扰他多年的恐慌。
“有小晖呢。”
一模一样，语气，神态，眼神，都一模一样。在小佑的心里，孙之溏不知道，为什么，许嘉鹤的地位会和项雪晖一样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许嘉鹤对小佑再好，也是一个独立的人，而项雪晖是小佑自己分离出来的人格，根本无法同日而语。小佑对项雪晖的信任深入骨髓，要他的命他都不会犹豫，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匹敌的，哪怕是孙之溏本人。但是许嘉鹤，这个对孙之溏来说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做到了。
除了小佑，或者目标明确后开始放松警惕的项雪晖，所有人心里都有着一团挥散不去地阴云，就跟小佑刚刚完成的那副画一样。他们不知道，这个，这几个，对自己来说原本毫无意义的人，是怎么进入自己的生活然后把它打乱。而画里代表了希望的光，又似乎都可以被看到，那种代表新机会的希望。
052 小私心
孙之溏离开后，许嘉鹏和许嘉鸮也要去公司了。临走前得知项雪晖要多陪小佑一天，还要跟他一起午睡时许嘉鸮实在没忍住，很小声地问项雪晖是不是喜欢小佑啊，这是不对的，结果被项雪晖狠狠拍了一脑门。
“怎么了？”小佑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颜料，呆呆地盯着被项雪晖教训了正委屈揉脑袋的许嘉鸮。
“他欠抽，不理他。”项雪晖又白了许嘉鸮一眼，忍着没有再补踢一脚，甩手关了门，把许嘉鸮和还没有走开的许嘉鹏一起关在了客房门外。“小佑今天还画画吗？我们聊聊天怎么样？想吃水果吗？”
许嘉鸮晃了晃头。“嘉鹤还真不客气，下手那么重。”
“该！”许嘉鹏只没差在许嘉鸮后脑也补上一掌，说完转身就走了。
“你等等我啊，大哥，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许嘉鸮很不舍地又回头看了眼关紧的房门，不甘愿地追着许嘉鹏下楼。“等我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去你办公室，中午的饭一起吃啊。”
佣人端来水果盘时，小佑已经洗干净了手，还换了身衣服，很惬意地盘腿坐在飘窗上，看项雪晖和女鬼下象棋。女鬼拿不了棋子，小佑就帮她挪。小佑和小鬼都是真君子，知道观棋不语的道理。
“小晖好厉害。”没有外人的时候，小佑就开始叫项雪晖小晖。每句说到项雪晖的话都要叫一遍，吃着水果时也要叫一遍。“小晖也吃。小晖喂小佑。小晖坏。小晖挑好的。小晖自己吃掉，不给小佑。”
项雪晖很宠溺地去揉小晖的头发，那种感觉很奇怪，看着自己，揉自己的头发，就跟自己是实体鬼一样。
中午家里没有人，许太太也出去了，项雪晖就带着小佑去附近的餐馆吃饭。女鬼和小鬼守在许家，小鬼去了琴房，女鬼在附近溜达，但从来不走远。女鬼只跟许太太出过一次门，后来放弃了。
小佑真的很粘项雪晖，一步都不愿意离开，伸手够不到他就会紧张，走在路上还想拉手。项雪晖对于小佑基本是有求必应，即便被路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看向小佑的目光也依旧充满了信任和喜爱。小佑很喜欢那样被项雪晖看着，觉得自己被在乎，被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喜欢。小佑不会去想为什么项雪晖重要，为什么自己喜欢他，他完全凭借本能，去亲近他想亲近的人。有那么一瞬间项雪晖会想，他的出现是不是还应该有其他更合理的原因。一个小孩，被大一点的孩子欺负，保护不了自己，他哭，他逃跑，都是最正常的反应。但是小佑，却分裂出了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这实在有些难以理解。那样的恐惧和害怕如果仅仅来自一个要跟自己抢玩具，会把自己推倒在地上嘲笑的孩子，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夸张？
午睡的时候，项雪晖和小佑就躺在一个被窝里，小佑会抱着他的腰，侧着身对着项雪晖睡。项雪晖不太喜欢朝向左侧，但是小佑在，他愿意那么侧躺着陪他。看着他对自己笑，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感受从鼻腔喷出的暖暖均匀的呼吸。小佑活生生地就在项雪晖眼前，这个曾经的他自己。
有那么一刻，眼角湿润了，眼泪顺着淌下来滚入耳朵和枕头上，不多，也就那么一行一滴。项雪晖的手也怀在小佑的腰上，轻轻地就那么搭在上面。手掌触摸到自己，手臂坏抱住自己，现在的身体被原来的自己触摸怀抱着，再如何的控制，都会在静下那刻带给他最强烈的心理冲击，这是为什么，他会忽然流泪。
许太太，还有那个季先生，说许嘉鹤很难再回到原来的肉身里，项雪晖不理解为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回到原来的身体里要比许嘉鹤简单很多。小佑需要他，小佑和过去一样需要他，他感受得到。
“小佑？”项雪晖很轻地叫了一声，过了两秒，又换了个名字。“项雪晖？”
太奇怪了，不知道许嘉鹤来面对他时，会不会和他一样想。许嘉鹤，也就是现在的赵戈，会在许佰时生日的前一天到许家，然后住到大年二十九。除夕那天，赵家家长也会来这里，和他们这边的亲戚一起。
“真想今年春节就带你回家，和妈妈，姐姐，姐夫一起过年，但是……可能来不及。”项雪晖带着歉意对熟睡着的小佑说道。“让你死而复生会有很多麻烦，警察一定会找你，问很多问题，我不想你去警局。而且我很自私，小佑，我不想……其实不想，你以项雪晖的名义回去的。用小佑的，好吗？项雪晖留给我，让妈妈再给你取一个名字。项雪佑，或者再找一个其他日字旁的字给你做大名。……小佑，对不起。”
对不起，小佑，我也想要妈妈呢。
想到妈妈的时候，眼泪又自己滚下来了，鼻子也跟着塞住。项雪晖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小佑看到他哭一定也会跟着哭。也许项妈妈知道，她有两个不一样的都很特别的儿子。他们轮流出现，跟妈妈撒娇，逗妈妈开心，一个安静，一个淘气，都很讨人喜欢，都让她很骄傲。突然有一天，都没有了。
孙之溏面对许嘉鹤身体里的项雪晖时，还是挺厚颜无耻的，项雪晖恨得想直接扑上去咬他，还得端坐在位置上保持客套的笑容。两个人在客厅里说的话不多，都在试探对方，左一句右一句地刺，老不在点上。孙之溏不知道眼前的许嘉鹤就是项雪晖，项雪晖不能告诉他自己是谁，所以两个人的谈话永远在打擦边球。
陈守垚早一天就接到了项雪晖的电话，这天下午才有空过来，正好许家没有人，也没被多问，就直接跟着下人到了小佑的客房外。项雪晖出来开门时还穿着睡衣，幸好家里暖气开得很足，不然还真有些冷飕飕。
“嘘，小佑还没醒，睡得很沉。”项雪晖让下人替他去拿件外套过来，半掩着客房门，就站在走廊里跟陈守垚说话。“真抱歉，太不把你当外人了，但如果现在去我书房或客厅，小佑醒来看不到我，会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