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沫的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最爱的人执着利刃,狠狠刺进他的心窝,亲手杀死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念想。他一直舍不得张章,可是以後不会了。那个人代他做出了选择。从今以後,他们之间只能剩下仇恨。
三周後,章沫向陈筱芸提出解除婚约。
未婚妻不解地追问理由,章沫漂亮的眼睛宛如一潭死水,他异常平静地说道:“这世上,我唯一爱过的人已经死了,我的心也跟着他一起死了。筱芸,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是散了吧。”
外孙的出柜、长孙的悔婚,接连不断的打击,将章家搅得一片混乱。
在张章向外公、外婆告别的那一天,两人在曾经生活多年的地方不期而遇。
章沫仍是那幅优雅高贵的样子,他冷冷地说:“张章,你够狠。”
“客气了。都亏有表哥你这个好榜样,我才能学会这点雕虫小技。”
“张章,我不会换号码,也不会搬家,你可以随时找到我。”章沫阴鸷地盯着张章,“我要亲眼看着你变得痛苦懊悔。”
“行啊,以後有劳表哥费心了。”张章玩世不恭地笑了笑,“也请你守好章家的事业,不要落魄得太快。”
他往外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回过身来看着章沫。
“听说你和陈小姐分手了,而且原因还挺伤感的。呵呵,你还记不记得,你订婚前,有一天喝醉了跑到我家来,当时你想说什麽来着?”张章轻轻翘起嘴角,用那人最喜欢的笑容,包裹着最恶毒的嘲弄。“你难道要说你爱我吗?亲爱的表兄。”
“怎麽可能?”冰冷到空洞的眼睛望着张章,“那一定是这世上最蠢的笑话。”
什麽是最深的绝望?那就是在毁掉曾经共度的岁月的同时,连同未来的希望一齐碾碎。
惯性53
张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章沫对他说:“一起吧,我什麽都不要了。”
“嗯,我们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他拼命点头,用力抱住那人,生怕下一秒章沫就会消失不见。
头发被轻轻地抚摸,温暖的掌心带着令人怀念的熟悉气息。
他有很多话想对章沫说,可无论如何努力,都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一着急,张章就醒了。
缓缓睁开眼,章沫的身影跃入他的眼帘。那人坐在床边,眼眶微红,带着前所未有的憔悴。
张章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鼻子里塞着输氧管,有些费力地开口:“怎麽哭了?”
“没哭。刚刚有灰尘掉进眼睛里了。”
看着章沫明明担心的要命,却又不肯承认的样子,张章一瞬间有些糊涂,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迷糊地想,脑海里储存着的那些糟糕事,应该只是一场恶梦吧……
他的哥哥这麽在乎他,怎麽可能会抛下他,去和别人结婚?他那麽喜欢这个人,怎麽可能和别人出柜,害章沫伤心?他们不可能做出这麽残忍的事来。
他们之间只应有爱,不应有恨。他和他哥一直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对,一定是这样的……
“哥,我难受。”张章迷迷糊糊地说。
只一句话,就让章沫的心脏抽痛起来。
就算当年曾经赌咒发誓要看到张章痛苦,可这人真的难过了,他也只会跟着不好受。
章沫永远不会忘记,当听到张章正在抢救的消息时,全身的血液几乎为之凝结。他抛下手头所有的工作,想要火速赶来医院,却发觉自己的手发抖到根本没有办法开车。
不久以前,他还抱过这个人。当熟悉的体温久违地交叠在一起时,所有的怨恨被抛诸脑後,只留下无法倾诉的思念。不甘心被忘记,只能不顾一切的亲吻、拥抱,拼命追寻着昔日的影子。爱的惯性早已消失,他依然没能真正停止对张章的感情。
可是,仿佛只是一个转身的工夫,他的表弟就面无血色地躺在医院里,插着氧气管昏迷不醒。他在旁边守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麽也做不了。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果没能抢救过来,章沫不敢继续想,他不能忍受活在一个没有张章的世界里。
他想摸摸张章的脸,刚抬起手,林悦就敲门进来了。章沫迅速将手收回来,不动声色地坐在床边。
张章一看到林悦,脑袋顿时清醒了点。他有些失望地眨眨眼,暗骂自己糊涂。
他和章沫,早已不再是可以亲密依偎的关系了。他们把彼此逼入绝境,再也没有了相爱的理由,从此只能冷漠相对。
要是没有後来就好了。至少可以一想起来,便全是美好。不像现在,即使回忆往事也要小心翼翼地挑挑拣拣,生怕碰触到那些悲伤的曾经。
“小悦……”两年前,他选择了这个孩子。这才是现实。
“章章,你醒了?感觉怎麽样?”林悦欣喜的想要凑过来,却被章沫冰冷的眼神镇在原地。
“你,”章沫用下巴指指林悦,高傲地命令道,“去章章家拿点东西回来,他需要住院观察。”
“可我……”
“你不是他姘头吗?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章沫轻蔑地笑了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林悦涨红了一张脸,想抗议又不敢。他真的很怕章沫。
不久前的病房外,章沫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就像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冰冷的恨意像针一样,刺得他浑身不自在。
“小鬼,别站在那里磨磨蹭蹭的了。”章沫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押着林悦的後背,强行把人推出了房门。他掏出钱包,塞给林悦几张钞票,换上和蔼可亲的面孔说:“你放心的去吧。张章有我这个家人陪着就够了。”
章沫特意强调家人两个字,满意地看到林悦的脸色由红转白。
心脏混合着复仇的快感和挥之不去的沈痛。家人,是他和张章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因为是表兄弟,才没有办法轻易走到一起。又因为这份血缘关系,他们不可能彻底逃离彼此。
情人可以换过一个又一个,家人却是从出生起就注定好了的。
章沫把手压在林悦的肩膀上,低下头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千万别迷路了,小朋友。”
说完,他重重拍了林悦肩膀两下,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用眼神宣告自己的胜利。章沫转身重新回到病房,在床边坐下。
“喂,你别欺负林悦。”张章无奈地看了表哥一眼。
章沫轻哼一声。“我才没那麽无聊呢。”
“谢谢你过来。这件事别告诉我爸妈。”
“我有分寸。”
病房里静悄悄的,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因为药物的作用,张章很快又有了睡意,可他害怕会一睡不醒,拼命硬撑着。
章沫看着眼皮不住打架的表弟,不忍心地说:“困了就睡吧。有我守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只一句话,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就被奇迹般地驱散了。
张章看着章沫的脸,再次进入了梦乡。章沫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拉过熟睡的张章的左手,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惯性54
张章再次醒来後,身体已经没有那麽难受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一想起不久前,自己脑袋不太清醒,居然半撒娇地向章沫抱怨不舒服,他就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有些习惯早已深深刻印在灵魂深处,纵使拼命去改变,只要稍有大意即会原形重现。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喜欢一受伤了就跑去找章沫。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伤口有多疼,而是他想要那人的亲吻和拥抱而已。
正因为是小孩子,才敢肆无忌惮地去要求。长大之後,疼了不能说,难过了不能哭,所有的苦只能独自吞下,咬碎了牙齿也要逞英雄。
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什麽人忘不掉,什麽事放不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可是,回不去了。即使回头看,身後也已经没有人在等他了。所以,他只能漠视心底的声音,继续独自往前走。
张章不太敢看章沫的眼睛。犹豫了一下,他有些尴尬地问:“林悦呢?”
“哦,他啊,我怕他吵着你,就让我的助理陪他在外面待着。”
“那你能不能让他……”
“喝点水吧。”章沫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张章的话,“医生嘱咐你要多喝水。”
张章看他脸色不善,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提林悦。於是点点头,顺着章沫的意思说:“那麻烦你了。”
章沫扶着张章坐起来,帮忙稳住杯子,监督他喝完一大杯水。看看表,他问张章:“还有一会儿才吃晚饭,要先吃个苹果吗?”
“嗯。”张章看着章沫略显笨拙地削苹果,带着歉意说,“住院费是你垫的吧?你把账单给我,过些时候,一定还你。”
“算了吧。你混得已经够惨的了,我没准备和你计较这些。听你姘头说,医院刚抢救完你,就一个劲儿催他交钱。你昏着,钱不够,他就打电话找我这个唯一还和你有联络的家属来了。既然找上我了,那麽这事就算我的了。当哥哥的,替弟弟出点救命钱是天经地义的。”
张章涨红了脸。“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还是表的。该还的我会还的。还有,你能不能别这麽叫林悦。”
“我记不住他的名字。”章沫冷哼一声,把削得有棱有角的苹果递给表弟,“吃吧。”
“总、总之,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
章沫抽过纸巾擦擦手,看着一脸倔强的张章,突然笑了一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改坐在床侧,一只手越过张章的身体撑在床上,两人一时间靠得非常近,张章的气息顿时变得有些紊乱。
章沫似笑非笑地看着张章,压低声音说道:“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不差这一点。”
张章浑身僵硬地捧着苹果,垂着眼,不敢看自己的表哥。直到章沫起身,笼罩着他的那股强大压迫感才跟着解除。
“我有点事要处理,先出去一会儿,晚上回来。”章沫穿好外套,“我叫我的助理进来陪你,有什麽需要,你就跟他说。”
“等等!”
“快点吃吧,苹果要氧化了。”章沫不理张章的话,大步走出门。
走廊上坐着林悦和章沫的助理赵新文。一看章沫出来了,两人忙站起身来。
“小赵,进去替我照看着点。”章沫吩咐完助理,对着林悦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新文走到章沫身边的时候,把车钥匙递给他。“老板,你车钥匙还在我这儿。”
章沫接过来,收好。他看着林悦,意有所指地对助理说:“别让我弟弟离开你的视线。多留点心,一有什麽不对劲,就赶紧叫医生。”
“老板放心。”
章沫看着赵新文进去病房,然後走向无精打采的林悦,居高临下地对他说:“真遗憾,张章一点都不想见你。你能理解他的心情吧?你可是差点就害死他了。”
林悦被狠狠戳中痛处,低着头一声不吭。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章沫看着林悦头顶的发旋儿,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只要抓住了弱点,就要毫不留情地予以致命打击。章沫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即使是自己的家人,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去算计。他从来只对一个人心软,而眼前的这个家夥,却差点害他永远失去那个人。
想要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心里的伤口翻得鲜血淋漓,让它一辈子都不可能愈合。
惯性55
章沫带着林悦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坐在一个相对比较僻静的角落。
侍者端上饮品後,章沫率先打破了沈默。他的左手紧紧捏住自己的右臂,仿佛是在控制身体的轻颤。“我弟弟……听医生说,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对不起,”林悦低着头,心里的负罪感更深了。“都是我不好……”
除了不断的道歉,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
几个小时前,他被张章的样子吓坏了。想要联络家属,却不知道应该打给谁。两年来,张章从不提他的家人,林悦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好在他还算机灵,最後在发送的信息里面,找到了被称为哥的章沫。
那人脸色铁青地赶来,看过张章以後,杀气腾腾地质问道:“你是怎麽回事?陪在他身边,还让他搞成这副鬼样子?”
林悦又惊又怕,语无伦次地说:“都是我的错……他明明都说难受了,我却没太当回事。我如果没跑去买什麽饮料,一直守着章章,事情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能早点回来,说不定就不会这麽严重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拼命地道歉,却得不到原谅。那人只是用更为凶狠的眼神盯着他,好像下一秒就会动手了结他的性命,森冷的恨意让林悦背上渗出涔涔冷汗。
章沫看着一脸愧疚的林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去嘴角微乎其微的笑意。他用一种悲伤的语气说道:“他对你真好……为了保护你,他什麽都不肯说。两年了,我们除了知道你是个男的,别的什麽都问不出来。我爷爷80多岁了,当年闹着要找你算账,逼章章把你供出来,可他一声不吭,硬吃了好几拐杖,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
提起当年,章沫的眼眸黯淡了几分。
论心狠,没人比得过张章。那场出柜闹得轰轰烈烈,章家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打击。章沫曾不止一次想,张章出柜时的那段剖白,或许从来都是为他而准备的。只不过,以前是为了让两个人能够远走高飞,而後来则是为了要让他一个人跌入地狱。
“他为了你,在家族聚会上公开出柜。”章沫继续说,“我们全家上下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可他怎麽也不听。他这人从小就倔得很,真决定了的事,谁说也没用。於是,我们就想着,他要是能过得幸福快乐,愿意跟男人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张章眼神凌厉地盯着林悦,话锋一转。
“可结果,我弟弟因为你,差点死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他爸妈就他一个孩子,因为小时候一家三口聚少离多,所以他们特别疼他,没想到险些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爷爷奶奶都80多岁了,以前一直照顾章章,喜欢他胜过我这个长孙。他们要是知道这事,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对不起,我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非常抱歉……”
“把章章还给我们吧。既然你没法给他幸福,就把他还回来吧。我们一直在等他。只要你离开,章章就会回到我们身边了。我爷爷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他说了,要是章章不回来,他就是死也不能瞑目……你忍心看到这种惨剧发生吗?你想看到张章日後为此追悔莫及吗?你要是真爱他,就放了他吧。我们全家一辈子感激你。”
林悦看着章沫流露出恳求之意的眼睛,终於被心理重压打垮。他痛苦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张章从来不跟我说家里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这些……”
“这样啊……”章沫压下心里的惊讶,面上不动声色。“前一阵过年比较忙,我还没听说这事。抱歉,跟你说了这麽多无聊的话。林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见张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