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弱多病的母亲,因为密林内的严苛生活而减寿,在冴纱七岁就离世。而健壮的父亲也在冴纱九岁时,因战斗而辞世,冴纱同时也被王宫给收养。
没有兄弟姊妹的国王,将年龄相近的冴纱当成弟弟疼爱。
他下令建造美丽的宫殿,并在庭园中种植冴纱故乡的花朵,而且还每天都来见冴纱。
也是在那个时期,冴纱收到了虹色这个禁色。
在某一年的收获祭宴席中,国王说要送冴纱任何人都没有的东西做为礼物。
一开始是说要赠与银色给他,还说那颜色对待在自己身边的冴纱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重臣们一脸狼狈。
「……容我们谏言,国王。银色是象征王妃的颜色,不能赐与其他人。」
在旁边的冴纱听到后拼命想阻止。急忙表示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国王刚刚的厚意就已经让自己深感光荣了……但即使想插嘴,没耐心的国王却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话。
「既然如此!」
还是少年的罗刚从王位上站起,高声大问。
「有谁答得出来,就给我立刻回答!除了银色还有哪些禁色!」
于是,从末座走出一名脸上带着几道伤疤的强壮男子。
那名男子叫永均,当时担任罗刚王的剑术指导。他在国王面前屈膝,以老练优雅的声音说道。
「除此以外,只有一种——那就是虹色。」
全场鸦雀无声。
一瞬间看起来像是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了。
不过罗刚马上就下决定。
「那就给予那种颜色!你答得好,永均!虹色确实是更适合冴纱!」
冴纱直到现在,都忘不了听到国王回答后,一脸严肃的武官所流露出的奇妙神情。
看似苦痛,但换个角度又像是欢喜的表情。
「可是……这样好吗?当然,我等臣子都非常开心冴纱大人能成为虹之子。毕竟那维系着今后侈才逻的重要发展。但是,现在是外国宾客也同席的正式场合,国王一旦下令,是不能再收回成命的?」
低声劝谏的口吻,让不耐烦的国王跺脚怒吼。
「知道啦,烦死人的家伙!就算你是父王那一代的忠臣,敢出言不逊,我也不会轻饶的!——原本冴纱最适合的是银色。但既然不行的话,也只好用虹色啦!」
敲门声传进耳里。
「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冴纱连忙加快速度。整理好衣摆后,将装饰用的弓配在腰间。
最后,戴上遮住脸部上半部的面具。
弓是架在空中的彩虹,天帝之子的标志。而即将成为圣虹使的人,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所以一旦离开神殿,就一定要配戴面具。
「……好了,让你们久等了。」
一开门,就看到以长老为首的神殿高阶神官们全都聚在门外。
冴纱只能低头。
尽管是在半夜传唤,但毕竟来的是国王直属的龙骑士团,所以神官们也都得牺牲睡眠随侍在侧。
即使明了,但内心还是很痛苦。
感觉一切全都是自己的责任。
昔日还是少年的罗刚王,并不知道「禁色虹色」所代表的意义。
当然这不是冴纱的错。他是之后才无意间听到,前任国王异常忌讳神殿的存在,所以刻意不让皇太子接受一切与宗教有关的教育——但那都是在事情无法挽回后才知道的。
如果自己具备一定程度的常识的话……
要被赐与虹色的时候,如果自己坚决辞退的话……
后悔的想法不断啃噬冴纱的心。
即使触怒国王以致被斩首,起码也比现在的状况好。
和基分开人海,走向冴纱面前。
「冴纱大人,外头尚未天明,因此,今天请让我随行。」
上个月开始在神殿工作的他,将冴纱视为神的化身,不论冴纱到哪儿,他都跟前跟后,俨然以守护者自居。听说他只是因为想服侍虹之子,就放弃继承家业从乡下跑到神殿来。或许因为这样的过去,使得和基在畏惧国王、被古老传统束缚的神官中是个异类。
今天国王传唤的也只有冴纱,但和基却能极为自然地说出「请让我随行」这种话。
冴纱很喜欢言行举止都很纯朴的和基。
即使龙骑士们亲临迎接,但终究是国王的部下,所以冴纱多少会有顾虑。如果有神殿的人同行,就比较能替自己壮胆。
其他神官也没有疏远和基。相反的,因为他是神殿里头唯一不怕国王的人,所以甚至会为他的行动撑腰。
微微骚动的长老们低声说话。
「和基说得没错,夜间飞行很危险。今天还是别让神之子一个人去比较好。」
「是啊,冴纱大人最重要。相信国王也能理解。」
现在的季节,是树木萌芽时。
晚风很冷,更何况是建在灵峰丽煌山的大神殿的屋顶。光是打开门,迎面的强风就差点要把人吹走。
「冴纱大人!」
和基用自己的外套包住踉跄的冴纱。
「……谢谢……我没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是很感激和基在身旁。或许是因为身材纤细,冴纱的体质很虚弱。老实说,要他一个人骑飞龙是非常艰辛的工作。
在深山丛林长大的他,直到被送到王宫之前,都不曾骑过在地面奔驰的走龙。更何况是以迅猛的架势遨翔天空的飞龙,冴纱根本不可能驾驭。
一道诺大像在与风抗衡的影子动了一下。
「等您很久了,冴纱大人。」
单膝跪地,对贵人行礼的人,正是骑士团长。
同时也是以前担任国王剑术指导的人o永均。罗刚王相当重用从下级武官熬出头的永均,现在任命他为近卫龙骑士团团长。
背后的龙骑士们也连忙仿效永均,赶紧跪在地上。
那一位就是冴纱大人……?
真是美人胚子。即使戴着面具也仿佛浑身散发光彩……
我还以为是神仙下凡呢……
几名可能是新人的骑士发出感叹之声,但冴纱装作没听见。
他人赞美自己容貌的言词,对冴纱来说只是徒增痛苦。
因为这个外表,正是拆散国王和自己的元凶。
团长以锐利的视线扫向冴纱身后的和基,不过马上就移开。
「请往这边走。」
接着,恭恭敬敬地指着一头飞龙。
是头看起来很温驯的母龙。因为要给冴纱搭乘,所以这头龙身上当然也饰以华丽的虹织物。
冴纱被和基抱着,骑上飞龙。
「出发!前往王宫!」
配合团长的口令,飞龙们开始拍动翅膀。
抬头仰望,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
等抵达宫殿,太阳也已经完全升起了吧。
和基自冴纱背后握住飞龙的缰绳。
他若无其事地拥着冴纱的腰,轻松地单手操纵飞龙。
「您会冷吗,冴纱大人?」
耳边的声音,和主人的身体一样暖和。
「……还好。」
胸口在骚动。因为所有的一切而骚动。
他必须借由戴上面具,遮蔽内心。
不论是痛楚与苦闷,还是温柔与暖和。
人无法阻止心灵感受事物。
不,或许正因如此,「圣虹使」才需要面具。
明明身为人类,却要佯装成神之子。
至今的圣虹使,不全都和自己一样只是个人类。应该也有真正的神之子吧。
但是……为何在就任「圣虹使」的时候,必须舍去身为「人类」的证据呢?
这不就代表,和冴纱一样的普通人,是无法担任这项重责大任吗?
即位者并不单单只是不能抛头露面。
在执行正式的「圣虹使」就任仪式之际,还要进行剥夺生殖机能的手术。
冴纱是男性,所以就是去势……主要就是动切除外部性器官的手术。
来到神殿已经四年。
国王到现在都还没下令执行仪式。
他到底在想什么?
冴纱不知道。
那位大人,到底在盼望什么呢?
不管多想知道,那位大人始终不愿表明心意。
Ⅱ罗刚王
从飞龙背上鸟瞰的侈才逻风景美极了。
一望无际、绵延不绝的大地。
农地的嫩绿,森林的浓绿,即使有色调和阴影的变化,但所望之处全都是绿色。
还有像闪烁繁星点缀在其间的城镇。
地上的寒冬已经离去。
风儿温柔地磨蹭脸颊,捎来甜美的香气。
每次看见眼前这幅光景,冴纱的内心都会感动得直发抖。
由于一般百姓不能搭乘飞龙,所以他们一辈子都看不到这个景色吧。不过——像这样从上空眺望,人们生活的一举一动就仿佛传达到眼前。
……这个雄伟的王国……
是由那位大人所支撑。
十三岁登基为王,过了十个年头,依旧孤身一人。
为了守护这个王国,他必须成为一头暴虐黑兽。
这世上最崇高美好的色彩是「黑色」。
冴纱如此深信着——
即使人们再怎么畏惧厌恶。
冴纱的父母都是黑发黑瞳。而且对孩提时代在森林成长的冴纱来说,黑暗就是他的朋友。那是比一切都还要温柔疼爱冴纱,值得崇拜的色彩——
黑色。
拥有深邃黑暗的国王。
……我不认识有比那位大人还要完美的人……
真想待在他身旁尽忠。
直到性命告终。……不,即使殒命化为魂魄,也想保护那位大人。
真是讽刺。
如此崇拜「黑色」的自己,却有着与之敌对的虹色容貌,必须成为虹霓神之子o圣虹使。
自己绝非有意要愚弄这个国家的宗教。
绝对没那样的念头……只是在冴纱的心中,那位大人占了非常大的分量。
冴纱认为唯一的救赎——就是借由自己成为「圣虹使」,或许就能稍微帮上侈才逻王国的发展。
只要能帮上那位大人的忙,仪式根本就不足为惧。
即使身体被切割得惨不忍睹也没关系。自己依旧会满心欢喜地善尽职责。
国王站在龙场上。
不是在豪奢的王宫内,而是像往常一样站在飞龙降落的屋顶上。
还在远处时,冴纱就已经认出他。
黑色的头发。
不像其他王族留长,而是剪到肩膀的随性长度。
以及直挺挺仰视冴纱飞过来的方位,像在瞪人的黑色瞳孔。
被风吹鼓的外套、包裹健壮躯体的军服,全都是黑色。
我来被您威胁了。即使已有心理准备,冴纱的心脏依旧狂跃。
……我的国王啊。
世上无人能及,高傲的侈才逻国王啊。
冴纱崇拜罗刚王到不惜背弃神的地步。
冴纱的父亲,为了保护前任国王而牺牲。
父亲的生存方式,就是冴纱的理想。
每当回想起那副实现梦想而死的幸福表情,就忍不住要诅咒自己必须远离国王的命运。
「太慢了!」
双手抱胸,傲视飞龙逐一降落的国王,在骑士团长急驰拜见之前破口大骂。
「属下诚惶诚恐,国王。这次因为是在夜间飞行,所以花费较多的时间。」
跪在地面叩拜回话的骑士团长,被一脚踹开。
「少啰唆,永均!我懒得听你废话!你的剑术虽强,但太爱唠叨了!」
国王大步走向冴纱。
好不容易才从飞龙上下来的冴纱,在心中向骑士团长道歉。因为不论怎么看,刚刚永均的话都是刻意让愤怒的矛头指向自己,好让冴纱趁机爬下龙背。
「你可真会拖啊,冴纱!到底打算让我等多久!」
冴纱屈膝低头。
「万分抱歉。」
国王发怒已经是常态。
不管再怎么快,骑飞龙也要花五个小时才能到,但国王的口气却像是呼唤待在隔壁房间的人似的。
不过,接下来国王的声音变得更加愤怒。
「别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冴纱!也不准低头!要我说几次你才懂!」
冴纱只是垂首。
本来是想要行最高级的礼节——跪趴在地面亲吻国王的脚,然而国王却连低头都不允许。
「……给我……抬起头来!」
畏畏缩缩地抬头,就看到国王用犹如鬼神的表情瞪着冴纱。
熊熊燃烧的怒意,让人错看成是燎原怒火。
冴纱又忍不住低垂视线。
「为什么不看我?!好好看着我的眼睛!你还不是圣虹使吧?只是我的臣子而已吧?你敢不听国王的命令吗?!」
好不讲理的命令。
冴纱感到一阵胸闷。
自幼为了隐藏天生的虹色瞳孔,他养成了在别人面前低垂眼帘的习惯。
连看他人的眼睛都很困难了,更何况是看国王黑色的眼珠……那对冴纱来说,不仅是惶恐至极,更是如同拷问的命令。
……若是要测验我的忠诚心,现在就在这儿将我千刀万剐,我也甘之如饴……
我甚至怀着如果是您亲手惩罚我,在您的剑砍进我的身体之前,我连一根头发都不会动、心甘情愿承受的觉悟。
冴纱拼命挤出话语。
「……我的人……全都是陛下您的。」
「好!说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到你那句话!」
国王眯起眼睛,凝视冴纱的身体。
视线由上而下。
那炙热的视线让身体宛如被炙烤的痛苦。
一切都被那强而有力的视线给看穿了吧。
没多久,国王以莫名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事先命人准备早餐。你累了吧。过去慢慢享用吧。」
冴纱不知所措,不自觉地抬起头。
虽然话语的内容教人惊讶,但他更在意的是国王那听起来像是在颤抖的声音。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呢?
「……国王……」
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打断冴纱的话。
「容我进言,国王!」
冴纱反射性地回头。
和基在冴纱身后行单膝跪礼,用危险的目光仰视国王。
「是针对方才的话——要成为圣虹使的冴纱大人,是不能在他人面前进食。那是禁忌。」
「和基!别提那种事……」
冴纱慌忙想阻止,但和基却继续说下去。
「不!还不仅如此。身为神之子的冴纱大人,已经不是国王您的「臣子」了!这种带着玩笑的传唤,还请到此为止!」
国王的口中流泄出愤怒咬牙的声音。
他用因怒火而沸腾的低沉嗓音责备冴纱。
「——那家伙是什么人……!那衣服……是神官吗?为什么带那个人过来,冴纱!什么时候开始的……神殿里不是没有年轻神官吗?」
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问题,让冴纱怕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但和基却代替他回答了。
「不是冴纱大人带我来的!是我擅自跟来的!因为我担心冴纱大人的身体!」
「我可是派出我的直属骑士团前去迎接!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神官才是,脑子永远都被没有意义的古板教条给束缚,甚至不给重要的神之子吃饭是吗!」
面对国王的恫吓,和基可没服输。
「那项禁忌仅在人民面前实施!冴纱大人在神殿内是自由的!——国王啊,在此想询问您,您认为穿着虹色长衣、戴着面具、手无缚鸡之力的冴纱大人,一个人真能驾驭飞龙吗?在此我抱着被斩首的觉悟,也要斗胆进言,请您稍微考虑一下冴纱大人的辛劳!」
国王听后浑身颤抖。
和基说出无礼至极的话,国王说什么也不会原谅他吧。
至少,由自己顶下惩罚。冴纱胆怯地正要开口——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国王只是紧握拳头瞪着和基。要是平常,他早就拔刀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