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骑在国王后方走龙上头的漆黑太子。
龙背上的他虽然还是个少年,看起来却高尚勇猛。
黑色。
闪耀生辉的漆黑。
但是,却有一道蕴含杀气的声音朝那传过去。
「国王,觉悟吧!」
记忆在这模糊不清……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血腥战斗吧。
不知是禁卫兵中混入造反者,还是藏在附近的人趁着正门口一片混乱,认为当下就是谋杀的好机会吧。
白刃闪耀,眼前血花飞溅。
骑在走龙上的国王突然被硬生生地撞了一下,背后似乎挨了一刀。
「可恶啊……!」
国王跳下走龙,以手中的武器砍向造反者。
剧烈的呼吸。
刀剑互相咬合的金属声响。
「请让我略尽棉薄之力!」
父亲拔出腰间的配刀,飞身闯入乱斗之间。
敌人究竟有几个?哪些人是敌人?
敌人不只一名。若只有一人,应该会被轻易砍倒在地。
冴纱颤抖到动都不敢动,只能呆立现场。
敌人的速度快得可怕,一下子就砍杀了国王和侍从,武器接着又砍进父亲的身体。
因为战况过于惨烈,冴纱连声音都叫不出来。
……再这样下去,太子和自己都会被杀……
正当刀刃在漆黑的太子身后亮着闪光的瞬间。
冴纱的手终于动了。
他拿起背上的弓。
抓住箭矢,放箭。
箭矢划破空气,射穿一名敌人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援助,使得敌人愤恨地瞪向冴纱。
「……咿……哇……」
不知怎么的——对方发出不合现场厮杀气氛的丢脸惨叫声,接着腿软坐在地上。
是虹之子啊。
回过神来……眼前是许多尸体。里头有国王,还有保护国王的父亲,全都倒在血泊中……还活着的每个人,全都跪在冴纱面前。
是神之子啊——
天帝赐与神之子圣弓,降临于世制裁罪人。
人们顺口说出的话语中的含义,当时的冴纱尚无法理解。
他只能茫然伫立现场……和同时失去父亲的漆黑太子互看着对方。
Ⅲ 各自的想法
「冴纱大人,要不要把食物送到您房里呢?您累了吧?」
一阵敲门声后,门外传来人声。
因为陷入沉思,听这声响才发现到天色已晚。
已经是用晚膳的时间了。
「不了……我到餐厅去吃。非常抱歉。」
冴纱连忙回答,接着侧首思考。
因为刚刚的声音既不是和基,也不是其他年轻神官。
稍微整理一下服装后,开门的冴纱吃了一惊。
「……最长老……大人……!」
最长老伸手制止反射性要下跪的冴纱,脸上露出从容不迫的微笑。
「不成呀——尊贵的您不该在任何人面前屈膝的不是吗?虽然性情高尚这点,让教育您的我也与有荣焉。」
「没那回事……我只是个凡人……」
若没有在先王被暗杀的事件中立下功劳的话,自己根本就不会待在这里。
如果头发和瞳孔不是虹色……不,若那时没带弓箭,人们就不会把自己错看成「神之子」了吧。这样一来,自己应该就会再度回到边境之地,避开人群度日。
稳重如四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最长老,摇着长长的白须笑了。
「国王也说过同样的话吧?不要低头。」
冴纱瞪大眼睛。
「和基很消沉喔。他说自己的行为太出风头,惹恼了国王,连累到冴纱大人。」
冴纱打从心底震惊。
「怎么会……没有的事……我才觉得对不起和基……他根本不需要内疚……」
「您……」
最长老开口,却又停顿了片刻。
「……最长老大人……?」
最长老慎重地俯视冴纱。
「若您愿意的话……请到餐厅来一趟吧。」
说完又推了推冴纱的背。
走在长廊上——最长老喃喃自语。
「自从您被送到这里……我们神殿的人都有点……该怎么说好呢……可能都被喜悦冲昏头了吧。」
「呃……?」
不了解话中意思的冴纱,仰视白发白须的最长老。
「每个人……都被道义给束缚。不……应该说是理想比较正确。由于虹之子……您的出现造成相当大的冲击,因此,我们每个人都被各自的想法搞得团团转。」
「您说的话,我实在不懂……」
最长老慈蔼地加深笑容。
「星星会朝该待的地方前进。太阳和月亮也会待在应在的位置。……可是,唯有神圣的彩虹……会降落在我们的身边。我们之前都忘了这点。」
尽管绞尽脑汁想要理解,但还是白费功夫。
感到困惑的冴纱微微地摇着头。
最长老扬声笑道。
「无所谓。您就继续做您自己吧。」
虽然冴纱不曾见过祖父,但若祖父尚在人世,感觉应该会像最长老这样吧。神官们对冴纱都非常温柔……但正因如此,始终无法成为「神之子」的自己更觉丢脸至极。
……即使内心无法成为「神之子」,但至少身体能够假装成人们期望的姿态。
那是自己报答温柔的人们最好的方式。冴纱是这么想的。
抵达餐厅时——看到神官们全都齐聚一堂。
目前在大神殿生活的神官共约五十名。在最长老之下还有五名长老,然后位居最高位的人是冴纱。
冴纱没有入座,他抬头看最长老,用眼神询问着。
「大家似乎都有话想对冴纱大人说。」
长老们深深低头。
「非常抱歉,在您疲累的时候……我们从和基那儿听说了今天王宫的概况。」
每个人都一副表情坚定的样子。
冴纱看看站在众神官身后的和基。
「和基……?这到底是……」
像是打断冴纱的问话,长老挡在两人之间。
「虽然惶恐至极——但我们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如此险恶的发言,使冴纱倍感困惑。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呢……」
「怎么会!」
强硬的反驳,是出自安静待在长老身后的年轻神官口中。
「这是针对国王!我们无法容忍他对冴纱大人做出更多的侮辱!」
「我们长久以来,一直忍受国王的专横。若加上前代国王的治理,总计已忍了数十年的岁月。可是……国王都没想过,没有神殿就无法成立国家。他们都搞错神殿的存在意义了!」
年轻神官口气亢奋,冴纱拼命辩解。
「不!……不是的……是我……是我不好!国王是个心胸宽大的人!他绝对……没有轻蔑神殿!」
现任的罗刚王不但捐赠大量金钱给神殿,还会关切许许多多的事情。
……国王瞧不起的,就只有我而已……
「您打算怎么办呢,冴纱大人?」
一名长老以尖锐的口吻发问。
「再过不久,您就满二十岁了。必须尽早完成仪式,成为圣虹使的仪式。」
说的没错。
照惯例,圣虹使需在性征变得显着之前,和俗世斩断缘分。所以最慢至少要在二十岁的时候举行仪式。
「……但……」
声音让视线集中在一点。因为是最长老发出的声音。
「国王目前还没下达许可。」
「可是!」
神官们不愿善罢干休,最长老沉重地断言。
「这是既定的规则。没有国王的许可,就不能举行圣虹使的即位仪式。」
「可是,国王已经连续四年不愿回应我们!连同以前将冴纱大人交给我们神殿算来,也有好多年了——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战战兢兢看着两人的对话,冴纱谨慎地开口。
「……由我再去向国王请愿一次……为了不再给大家添更多的麻烦……」
「哦——」
状似嘲笑的声音,自走廊角落响起。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我」……怎么了?」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像打寒颤一样缩起身子。
推开众神官,踩着宛如威胁的悠闲脚步,罗刚王笔直走向冴纱。
浑身的颤抖无法遏止。
「……国……王……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是晚膳时间,因此,所有的神官都集中到位在地下室的餐厅,也难怪没有人听到飞龙的振翅声……尽管如此,还是太恐怖了。竟然有人躲在神圣的大神殿中……就算是国王,这举动也未免太旁若无人。
国王怒视冴纱,恐吓道。
「这里是我的国家。我要在何时待在何处,你都管不着。」
「……可是……」
因为国王来得太过突然,所以不只冴纱,连神官们个个都愕然失声。
冴纱突然察觉——国王的视线跟以往不同。
他以奇妙的表情凝视着冴纱,像是看到极为怀念的东西。
「……啊……」
冴纱小声惊叫,手指按住嘴唇。
……面具……
因为是在神殿内,所以没有戴着面具。
冴纱感觉血液上涌至脸颊。因为自从入了神殿,自己从未以真面目在国王面前现身。
「……失……失礼……了……」
冴纱想都没想就要以袖子遮住脸,但手腕却被国王强壮的手掌给抓住。
「不准遮住!谁准许你可以遮脸了!?」
胸膛碰到坚硬的物体……此时,冴纱才知道,自己正被国王拥在怀里。
头顶响起如雷的怒吼。
「神官们,借间房间!不准任何人靠近!我要和冴纱单独谈话!」
是因为腿软吗?冴纱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直。
就连想要反抗的意识都快要远去。
「……国王……我……」
「给我住口!」
国王依旧紧抱冴纱,吼声宛如轰雷作响。
「另外,长老们,你们还真敢瞒着我啊。」
餐厅顿时尽是狼狈声。
「搞什么,我不是说过不准有年轻神官的吗……?这里够安全吗!?真想立刻把你们的头全都砍掉!……还真敢呢……这四年来……」
他吼叫的话语,冴纱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但是,长老们似乎了然于心,个个都嘟囔着辩解。
哼。国王嗤之以鼻耻笑道。
「疯了的人似乎不只我而已啊。你们都不惊讶呢。」
「国王啊,我们都自认采取了最妥善的策略。确实,那件事我们是瞒着国王没有错,但没有比这间大神殿更能保护冴纱大人的地方了,还请明察。」
听了最长老的话,国王也仅是以鼻哼气。
「少贫嘴!其实你们根本不打算放掉冴纱!很愉快吧,看我发狂到要吐血的样子……如何,想必很好笑吧?是要我跟你们索讨几次?我只是要暂时寄放,只要能拿回来,就算要我在地面爬我也无所谓,王位我也可以不要。我当初应该这么说过了吧。」
国王的口气非常恐怖。
恐怖到连平常粗鲁凶暴的怒吼都不算什么的程度。
虽然不解双方对话的含义,但冴纱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请诸位平心静气。如果是我哪里不好,触怒你们的话……」
国王的视线缓缓移向冴纱。
因为国王那双瞳中的黑暗。令冴纱中断了话语。
「过来,冴纱。」
接着,是剧烈的关门声。
不是餐厅的门,自己似乎被带到其他房间。
察觉到状况的瞬间,冴纱乱了方寸,连礼数都顾不得就推开国王,想往门口冲过去。
「冴纱!」
但才跑没几步就被抓住手腕。冴纱用力敲击门板。
「不准逃离我身边!」
和强硬的口气相反,国王的瞳孔宛如暗夜般深沉。
「……别让我……粗暴地对你!……为什么……你要逃……!」
望着宛如要将人吸入的深邃夜瞳。
却唐突地让人联想到疼痛。
……他变成一个完美的男人了……
四年前,离开他身边时,还带有少年气息的他,如今已成长为让人目眩神迷的男人。
必须仰视的身高,宛如肉食野兽的躯体,和被人们评为楚楚可怜的冴纱比起来,简直就像大人和小孩。
国王以嘶哑的声音呼唤。
「……冴纱……」
他现在感觉非常痛苦。
即使强硬地抓住冴纱,说出近似威胁的话,痛楚依旧从身体溢出。
亦或者,那是我胸口的痛楚?
冴纱的眼睛离不开那漆黑的瞳孔。
「……我跟您没话好说……先前……才在王宫见过面……」
「那个时候有人妨碍!」
「……可是,国王……」
眼角好热。
就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不容易能够单独见面……好想像以前那样跟您说话……
冴纱内心发出接近啜泣的声音。
那或许是他的真心话。
「你……为何会在这种地方。你到底在想什么?」
罗刚王的声音,听起来悲痛得像是要泣血。
自己回应的声音,断断续续到快要消失。
「……因为……国王您下令……所以我才在这里……」
罗刚王表情转为惊愕。
「你没听说……吗……?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哈!罗刚王一声高笑。
「我竟然问了个蠢问题。根本就没有人站在我这边。大家都在拆散我和你。——就是要逼我逼到发狂而死!」
罗刚王的口气丕变。
「那么,我终于可以直接跟你本人说清楚了。」
罗刚王以听起来像傲慢又像哀诉的声音告知。
「——回来吧,冴纱。回到王宫,回到我身边。」
冴纱圆睁双眼,凝视着罗刚王。
多么……残酷的人啊。
他根本就不知道……仅他那么一句话,冴纱必须承受多大的痛苦。他到底要把神官和人民玩弄到什么地步。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您贵为国王,应该再清楚不过。」
「这跟可不可能无关!你……我……你……」
看到国王欲言又止,冴纱的心化脓溃烂。
……竟然说出那么残酷的话……
冴纱的口气忍不住强硬起来。
「因为……别说您忘记了!是您主动疏远并把我送到神殿的吧?——十五岁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初次要上战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