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 房宇震惊,混乱,不知所措。 是,他清楚,他不能再骗自己了。杨磊不是他兄弟,是他兄弟,他们在床上做到昏天黑地?是他兄弟,他一碰到他□□的身体下面就会硬?是他兄弟,他看着他和女孩接吻他会去喝酒,买醉?他以前说过,不能再“玩儿”了,再玩儿,兄弟都做不成了。 可是,从他们走出那一步开始,他们就已经做不成兄弟了,他们早就不把对方当兄弟了…… 可房宇蓦然听到杨磊说出那句“我喜欢你”,他还是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他的思维,理智,下意识的反应,都让他对这句话震惊,让他本能地想去排斥,去否认,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心里是这样翻江倒海! “……你弄错了!” 房宇喊出这一句,他不知道是在告诉杨磊,还是在告诉自己! “弄错了?” 杨磊瞪着房宇,他想把自己的心扒给房宇看! “我做梦想的都全是你!这是弄错吗?!” 他也想弄错了,弄错了他就不用这么受煎熬这么痛苦!可是会有错儿吗?如果自己的心也能弄错,他情愿这就是错了,一错到底! “你对我也有感觉!”杨磊涨着通红的眼睛,直视着房宇。“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 他敢说吗?房宇也在问自己。 如果对他没有感觉,他会介意他吻方梅吗?会在误会他和丁文也那么“玩儿”的时候发那么大的火吗?会在晨曦的微光里紧紧抱着他,不想让他离去,会在床上那样对他吗?…… 他会吗??可那……就是杨磊说的喜欢吗?爱上了杨磊?爱上他的兄弟,一个和他一样的男人?! 脑子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告诉他,错了,这是错的,大错特错了。这怎么可能?他很正常!杨磊也正常!他们都不是花猫那样的人,完全不是,从来不是! 可为什么就发生了,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他和杨磊之间?这种感情,无法解释,在房宇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无论他曾面对怎样的险境和困境,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混乱,这样束手无策。 “房宇!!” 杨磊苦闷地喊。 “别说了!” 房宇猛地吼,他乱了!一切都乱了! “……咱们都再想想!” 房宇只说出了这一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和杨磊都要想想,想想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个地步,想想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过了界,失了控,到了这个无法收拾的局面,想想他们到底是什么,他们都是男人,他们本是好兄弟,他们之间,那究竟能不能说是……爱情! 看着房宇,杨磊的心沉了,凉了。 他知道,他不顾一切地把一切都剖白在房宇面前,但想让房宇接受,太难了。 他们都清楚,在这个年代,走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前面是一条看不见亮的道儿,意味着他们会一头走到黑,意味着太多他们现在都无法预想,不知能否承受的东西。 可是,杨磊现在甚至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房宇喜欢他吗?房宇心里有他吗?只要房宇心里有他,不管未来会面临什么,他都不怕,他什么也不怕,只要有房宇陪着他,这一辈子,他认了,他心甘情愿地认了…… 杨磊也沉默了。他和房宇谁都不再说话。房间里好像没有一个人,只有彼此压抑、沉重的心情。 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穿过寂静的黑夜,穿过无声的房间,成了此刻唯一的声音。 “好。想想。” 许久,杨磊说。 他的声音低沉,无力。 杨磊慢慢转过身,走向门口。房宇没有阻止他。房宇什么都没说。 杨磊的手放在了门把上。 “房宇。” 杨磊背对着房宇,说。 “我今晚说的,都是真心话。要是让你膈应了,就都忘了。” “当初,是我要那么玩儿,是我把你拖下水的。跟你没关系。你别有负担。” “你要是不想再见我了,今晚之后……” 杨磊停住了。 “……我不会让你再看到我……” 杨磊打开门,走了。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 听着那声音远去,房宇觉得,他再也不会来了…… 房宇在桌边坐了下来,他盯着桌面,一动不动。 放在桌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杨磊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他走在雨里,走在街上,迟滞而缓慢,像没了魂。 他走得很慢,在他从房宇的8楼下来的时候,他希望房宇能喊着他的名字,从后面追上来,他希望房宇能紧紧地拉住他,叫他不要走,他希望房宇对他说,我能再也见不到你吗??别走,留下!! 可是不管他回几次头,身后都只有空茫的黑夜,无尽的雨帘。 杨磊的全身都被雨湿透了,他仰起头,让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闭上了眼睛,任雨水从他脸上肆意流淌……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爱情。可是却就要这样夭折了。 杨磊不怪房宇,不怪任何人,他只怪自己。 怪自己一头撞进了爱情,却撞得头破血流。 杨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楼的。他打开了铁门,想起他也给房宇配了一把这个门的钥匙,苦笑。 以后,房宇是再也不会打开这扇铁门了。 深夜了,楼里的人都睡了,没有人知道杨磊全身湿透地上了楼,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杨磊站在窗前,任身上的雨水在地板上汇集成一堆水洼,却不想去擦,也不想去换。 这个屋子里,还留有房宇的味道,房宇的体温。 可是从现在起,这一切,他都要失去了…… 外面的楼梯,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上了楼。 杨磊听见了那声音。他回来的响动可能吵醒了张婶。杨磊回过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门被敲响了。 杨磊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 杨磊惊呆了。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忘记了语言,忘记了呼吸…… 房宇进来,用背抵上了门。 房宇全身也湿透了。 房宇盯着杨磊,一把抓住了他猛地扯进怀里,堵上了他的嘴唇…… 房宇说要想想,他什么都没想。 他还来不及想,他只看到了杨磊离去时的那个样子,那个绝望的背影,刺痛了他的心。 他知道,杨磊会说到做到,到了明天,杨磊会离开,会离他远远的,会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然后,他们终将越来越远,直到形同陌路…… 房宇想不下去了。他起伏着胸膛。 他能忍受再也见不到杨磊吗?他能吗?? 在之前杨磊躲他的那阵儿,在杨磊天天往丁文那跑的那阵儿,在他每天在阳台上目送着杨磊从他楼下经过却直直地走过去的时 候,他的心情,他自己还不明白吗? 房宇是个爷们,正常的男人,他到现在还不能分辨,他和杨磊之间是什么,即使杨磊说那是爱情,他还是不确定,他的理智, 他的本能,都让他不能确定,不能就这么去下一个定义! 但是,当杨磊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的时候,当房宇确信杨磊真的再也不会上这来的时候,当杨磊说今晚以后不会再让他看见 他的时候,房宇的心猛地下沉,沉到了最底。 在他被人拿枪用力指着头的时候,他都没有感到过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恐惧。从心底蔓延的恐惧。 他怕失去杨磊。 房宇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怕会失去杨磊。 房宇追进雨中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脑子已经不再运转,只有一个念头:留住杨磊! 怎么留?用什么留? 直到房宇打开那个铁门,进了那个小楼,敲了杨磊的房门,房宇都没去想。他好像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状态,他要见到杨磊,他不想看到杨磊那样的表情,那个表情不该出现在杨磊的脸上,更不应该由自己来造成! 当杨磊打开门的时候,房宇完全把自己交给了本能。 这一瞬间的本能,让他紧紧把杨磊拉进怀里,吻上了他的嘴唇。 接吻这个行为,代表着什么,那个年代的人们比起今天相对还比较纯情,即使是房宇这样的混子,在感情态度上像他这样的人反而有所反差地单纯,直接。只有相爱的人才接吻,没有吻的是性,不是爱。所以之前,他从来没有吻过杨磊的嘴,也没有让杨磊吻过他。即使在床上他们有时激情难耐中,彼此都充满了接吻的冲动,也始终都在克制,回避。 或许房宇在心里明白,没有接吻,他们都还可以骗自己。这只是“玩儿”,不是做爱。 可是,房宇没有想吻过杨磊吗? 他想过。 好几次在把杨磊压在身下,冲撞在杨磊的腿间的时候,看着杨磊仰起脖颈闭着眼睛低声呻吟的脸,看着他微张的嘴唇中若隐若现的舌头,房宇都不受控制地有吻他的冲动…… 刚才杨磊吻了他,那一吻带给房宇不仅仅是震惊和冲击,更有复杂不清的东西。 那是杨磊梦中不断重复的滋味,那也是房宇被自己压在心底的冲动…… 杨磊也惊呆了。 但他没有一秒钟的停顿,他紧紧地抱住了房宇,和他激烈地接吻。 ……那是一个怎样的吻! 如果男女之间的吻更温柔、缠绵,那么两个男人之间的吻则完全是疯狂的,野蛮的,直接的。彼此都湿透的身体紧紧相贴,纠缠的舌头在两人唇间剧烈地来回滚动,勾结,带着急切、饥渴和迫不及待。杨磊的舌尖被房宇毫不留情地紧紧缠裹,吸吮,推挤,杨磊吻得眼前一片发黑,他不断动着舌头,追逐房宇,也被房宇追逐,他们像两条从水里上岸的鱼,只有在彼此的唇舌里才能找到活下去的空气,那样密不可分,翻搅,沉沦…… 杨磊用力拽起房宇湿透的衬衫,扯他的皮带,房宇也动作粗野地拉起杨磊的T恤,甩在地板上。他们边沉默而急躁地脱扯着对方湿透的衣服,边仍然离不了彼此似的吻着对方。直到他们终于□□,裸/裎相对,他们紧紧搂抱在一起,倒在了床上。 即使身上还沾着雨水,即使他们的头发都早已湿透,他们都顾不上了,眼里只剩下了彼此。房宇压在杨磊的身上,离开他的唇,他们胶合的嘴唇终于有片刻的分开,房宇抬起身体,望着杨磊。杨磊的嘴唇离开了房宇,猛然空虚而失落,他仰起身体要去追吻房宇,被房宇按倒。房宇用力拂起杨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像要看清他的脸,俯视他,杨磊仰望着房宇的眼神,他深深地沉醉在房宇凝视着他的目光里…… 房宇低下头来,再次吻他…… 杨磊用力环住房宇的脖子,疯了似地回应…… 他们在床上做过很多次,可是这一晚,都不一样了。摩擦,撸动,抚摸,揉捏,亲吻……这些都满足不了对方。即使杨磊捧起房宇的勃物放进嘴里,为他口交,房宇还是焦躁难耐。他推开杨磊,把硬得像铁一样的下身从他嘴里抽出来,抱住杨磊翻倒,充满了雄性侵略性的地方紧紧地抵住杨磊的腿间,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怎么才能满足。男人在这种时候都是本能的动物。如果欲望得不到及时的想要的抒解,那真比半途叫停还要难受。如果身下的是女人,房宇这时候早就已经插入进去了,他已经情欲勃发到了无可忍耐的地步,可是面对着杨磊,他却不得要领。现在和以前那些“玩儿”不一样,现在他和杨磊都不再有犹豫,逃避,迷惘,只有想完全占有的饥渴,只有想融为一体的急迫……可是房宇也不知道,对着男人怎么才是占有,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像过去那样的摩擦和抚慰,都不够,远远不够,远远还不是占有……杨磊察觉到房宇的焦躁,不耐,房宇胡乱抚摸在杨磊腿上和臀上的手的力道,房宇那紧紧抵着他的火烫粗硬、却无处可去的下身都告诉杨磊,他想更进一步,却不得其法。杨磊想起了那盘录像带,录像中那两个男人结合在一起的部位,他们抽插着、交合着的姿势……他不知道多少次想对房宇做同样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做爱,真正得到彼此……以前,杨磊不敢做,怕吓走房宇,可是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房宇,用力压了上去,在床上房宇总是占有主导,总把他压在身下,但是现在的杨磊却顾不上了,他想得到房宇,快想疯了。杨磊喘着粗气,亲房宇,边火热地亲他,边在他耳边颤着声音说:“房宇……我想……”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杨磊的每一个字音都在发颤。“……我想进去……”房宇沉默了一下。房宇看着他。杨磊带着暗示性的手摸到了房宇身后。他知道房宇不懂,他要教房宇,两个男人也可以插入,结合,那不仅是肉体的相交,更是灵魂的结合……那才是真正的做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房宇惊愕,但反应了过来。没等杨磊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房宇手一翻扼住了杨磊的手,他翻过身,把杨磊的两只手腕扼压在床上。他滴着汗水的脸和胸膛,他凝视着杨磊的无声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杨磊震撼。“……”杨磊和他对视。房宇性感的、充满男性的力量和征服欲的脸孔,让杨磊无声地沉沦。如果杨磊能被一个人征服,那这个世界上,注定只有一个人。他早就被这个人征服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他们相见之前,在他听说了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去和他较量的时候……在他和他动手打架的时候,在听到他在操场的另一边拨动着琴弦的时候,在被他拉上摩托车救走,在和他坐在那个宽阔的平台上,看着他眼里隐忍的悲伤与孤独的时候……不管房宇想要什么,杨磊都愿意给。他不在乎,只要是房宇,他都不在乎。只有房宇,这个世界上能让他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房宇。 房宇倾下身来,吻杨磊。房宇吻得温柔,细致,渐渐炽热,疯狂……房宇抱起了杨磊的腿,分开,把自己挤进了杨磊的腿间,那火烫热硬的地方,像有生命般勃动着,抵住了杨磊的后身。房宇已经箭在弦上,被欲望煎熬得眼睛赤红,但他还是强自忍耐,望着杨磊。他顾虑杨磊的感受,还保存着理智,男人接受这个有心理障碍,他和杨磊都是爷们,都清楚……看见房宇勃发的雄壮的尺寸,杨磊也没底,可现在,想和房宇合为一体的想法占据了他脑中的一切……“……没事儿……”杨磊的嗓音沙哑……“……来吧……”杨磊说……房宇起伏着胸膛,一挺腰,硕大的前端猛然挤插了进去。“……唔!”像杨磊这样在无数的街战中受过各种伤、忍过各种疼痛的爷们,也被这一瞬间的激痛激得没忍耐住,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那么狭窄、紧窒的地方,没有任何的润滑和事先准备,就这样猛然莽撞地捅进去,能不痛吗??何况房宇的尺寸还大于常人。如果房宇懂,他就知道要先润滑,要用手指慢慢地先让杨磊适应,更何况杨磊从来没有做过,杨磊是第一次。可是房宇也是第一次,房宇也不懂。如果不是遇见杨磊,他这辈子也不会想到跟男人做这种事。听见杨磊那声痛哼,房宇也不好受,这样猛然捅进去,没有任何润滑,房宇也感觉到了疼痛,被那超乎寻常的紧窒紧紧桎梏,包裹,房宇的下身被箍得几乎在爆发的边缘,房宇拼命克制才能克制住往深处一插到底的冲动……房宇看见了杨磊痛苦的表情,他不忍心让杨磊这么疼痛,犹豫着想退出去,被杨磊抓住。“……能行……”杨磊哑着嗓子。他缓过一口气,感觉适应了一点,示意房宇继续进来。房宇紧紧抱住他,低下头亲吻他,手伸过去抚慰杨磊的下身。下身传来的快感,让杨磊渐渐放松了身体。房宇感觉到杨磊的身体放松了力道,下面也没那么紧张抗拒,房宇也早就忍到了极限,腰向前一沉,就全部插了进去。“……!”这一次杨磊硬生生忍住了,把痛呼吞回喉咙。他紧紧锁着眉,汗从脸上滴下,忍耐着这又痛苦又甜蜜的疼痛。痛不算什么,他只想让房宇舒服,只要房宇舒服,他死在这床上都不在乎。房宇完全进入了杨磊的身体。他没有动,两人紧紧搂抱着,感受着那结合的地方传来的不可思议的脉动。这是一个让他们都感觉到冲击的感觉,却真真切切,真实得让他们永生难忘……他们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听见对方急促、粗重的喘息,听见爱和欲疯狂生长的声音…… 房宇没有动,他怕硬来会让杨磊受伤,房宇克制着自己想动的欲望,胡乱地在床头扫视,他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瓶瓶罐罐,拿起一盒蛇油膏,慢慢抽出自己,胡乱地抹在了上面,再慢慢插入。有了蛇油的润滑,明显比刚才好多了,房宇缓慢地来回,看着杨磊的脸,终于杨磊的表情轻松了些,杨磊睁开疼得满是汗水的眼睛,看着房宇强忍耐着又疼惜他的眼神。“……行了……”杨磊哑声说。有了润滑,杨磊能扛点了。他看到犹豫着不动的房宇,勾住他的后颈,微抬起身吻他。房宇和他接吻,下面也慢慢动了起来。开始,他顾忌着杨磊的承受,只是慢慢地抽动。但是渐渐的,杨磊适应之后,汹涌的快感潮水般袭向房宇的大脑,冲走了他所有的理智。杨磊那狭窄火热的甬道紧得让房宇无法自控。他的下体被紧密地箍窒,圈缩,那种逼人的紧窒和热度,带给房宇从来没有过的强烈刺激,那种刺激让他的分身在杨磊体内更加充血,勃发,杨磊清楚地感觉到房宇埋在他体内深处的东西胀得更大,更硬,强硬地撑开他,像在侵犯和圈属自己的领地……那里传来的每一个脉动,都清晰地传达到杨磊的身上,牵动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痛楚而又欢愉……两个男人第一次做这种事,从背后做会减轻些痛楚,可是房宇却直接从正面插入了杨磊,他边借着润滑冲撞着他,边看着杨磊的脸,看着杨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杨磊皱着眉的面孔和喘息着呻吟的脸带给房宇深深的刺激,房宇动得越来越快,节奏渐渐失控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插,撞击,摆动着结实强韧的腰部,将自己抽出杨磊的身体,在快要完全抽出前又猛然捅入,深深地插进最深处……杨磊被他冲撞得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剧烈的痛楚中又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房宇的每一次抽出和狠狠地撞入,都让杨磊陷入狂乱……从下身传来的激烈得近乎麻木的疼痛和令人疯狂的节奏,让杨磊知道了痛和刺激的滋味,比起生理的快感,和房宇结合在一起的事实更让杨磊的心理冲向高潮……房宇看着杨磊迷乱的脸,抱起了杨磊的上身,随着姿势的改变,房宇进得更深……他边不断抚慰着杨磊的下身,带给他快感,边借着润滑钻开杨磊深窒的内部,像是探索不尽似的用力向深处顶进着,劈开那里的每一处阻碍,直到深深地顶到尽头,再也无法进得更深……房宇深深地吻杨磊,唇舌在杨磊的口中和他勾缠,勃物紧紧抵住杨磊的最深处,用力碾转,研磨……他想让杨磊也得到快感,他要让杨磊也跟他一起攀上顶峰。 杨磊被房宇弄得癫狂。被房宇硬插入时下面裂开流的血,加上房宇几乎全部抹光了的蛇油,在抽动挤压中发出淫靡的声音,暗夜的小楼万籁俱寂,没有人知道这个黑暗的房间中发生着的混乱而癫狂的一切…… 杨磊紧抱住房宇的背,被房宇由下而上地顶弄着,终于被房宇松开的嘴唇,发出难以忍耐的喘息,呻吟…… 在最初的痛楚过后,在激烈的交合中,在房宇的顶弄中无意里被顶到的部位所窜生的快感,沿着杨磊的脊背直窜上来,让杨磊如受电击,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啊!”杨磊发出了一声失控的呻吟。 房宇的喘息粗重了,他猛然把杨磊压了下来,抱起他的腿架到了肩上,开始冲刺…… 房宇陷入了狂乱。他全力冲击在杨磊的体内,快速地插入他,杨磊被他的力量顶得全身乱晃,那雕花大床也承受不住这么激烈的动作,被冲撞得吱嘎作响,剧烈摇动…… 激烈的动作中,房宇的汗滴在了杨磊赤裸的胸膛上,房宇那沉迷在性爱中的性感面孔让杨磊心醉神驰…… 在高潮的顶点,房宇发出了男人的、野性的低吼,他深深顶入杨磊的最深处,在他体内猛然喷发…… 杨磊紧紧摩擦在房宇小腹上的分身,也跟着颤抖着射出…… 他们都满身汗水,喘息不止,房宇紧紧地搂住了杨磊,下面还埋在杨磊体内没有出来。 “……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房宇说…… 不管是房宇还是杨磊,他们都疯了。 房宇慢慢地从杨磊身体里退出来,小心翼翼。他知道杨磊肯定是受伤了。 他内疚地抱着杨磊,抹去他脸上的汗,像要弥补似的,低头不断亲吻他的脸。 杨磊也回抱着房宇。他们俩都太没经验,房宇又太过猛烈,杨磊这苦头确实吃大了。 但是杨磊从来没有这么满足。他一点都不后悔。 “……怎么样?……” 房宇担心地问杨磊。 “……我操……是挺疼……”杨磊也实话实说。 房宇搂紧了他。房宇心里非常不好受。 他内疚,后悔。 “……都是我……太过了……”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疯狂。房宇体验到的性快感,是前所未有的。在那个时刻,他根本就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从来没有在做爱中有这种完全丧失理智的时候。 “……舒服不?” 杨磊抚摸着房宇的脸颊,低声问他。他最关心这个。他想让房宇舒服,舒服得上天。房宇望着他。 房宇的心胸间涤荡着什么。杨磊强忍疼痛的表情,房宇会看不出来吗?受了这么大的罪,这种行为对男性自尊多多少少会有的伤害,房宇会不知道吗? 可是这种时候,杨磊还只关心他的感受。 房宇望了杨磊一会儿,低下头贴在杨磊耳边说了什么。杨磊忍不住抖着嗓子笑了。 “……操……你说下流话,我要告诉警察叔叔……” 这个时候杨磊还不忘贫着。 房宇也很想问杨磊的感受。可是还用问吗?杨磊都疼成这样了能爽吗,能舒服吗? 眼看着杨磊连躺都躺不住,只能侧过来,房宇真没这么不知所措过。 杨磊抱着房宇,额头上还在疼得淌冷汗,身体里房宇射入的东西顺着腿流出来,粘滞极不舒服,伴随着火辣尖锐的疼痛,杨磊觉得自己那儿肯定已经裂了。 他硬是忍着,但房宇哪会看不出来,房宇赶紧去拿了毛巾和卫生纸帮杨磊清理。清理的东西血丝混着白浊,触目惊心。 “……没事儿……这算啥……”杨磊硬挺,安慰房宇。他被人拿刀子捅过扎过,大失血在手术室里抢救过,比起来这点真不算啥。要是这时候他知道草蜢的那首歌,他肯定会说,这是《暗恋的代价》。 可房宇哪能好受?房宇真急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杨磊就发烧了。 房宇是搂着杨磊睡的。 杨磊的疼痛,根本睡不安稳。房宇就让他侧躺着,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摸他,转移他的注意力,让杨磊迷迷糊糊睡过去。 杨磊枕在房宇胳膊上,虽然疼,却很安心。他迷迷糊糊地想,房宇终于不跑了。 这样搂着杨磊,只要杨磊夜里有变化,房宇可以立刻感觉到,可以马上醒过来。 天亮时杨磊全身发烫,把房宇给热醒了。杨磊浑身烫得像火一样,房宇一惊,拿手在他额头上一贴,滚烫! “去医院!” 房宇爬起来就穿衣服,发这么高烧不能耽搁! “我不去!” 杨磊迷糊中还不忘清醒。去了就得被检查原因,他能被检查原因吗?? “……”房宇也无奈了,他也知道杨磊的顾虑,但现在没有比杨磊身体更重要的。 “那我给你买药去!” 房宇跳下床就要出门。 “……家里有,问张婶要点儿退烧片……就跟她说我淋雨了……” 杨磊发烧归发烧,脑子还好使。 张婶听说杨磊发烧了,也紧张坏了,给了房宇退烧片板蓝根什么的,又上楼来要亲自照顾,房宇和杨磊都脸色尴尬,杨磊把被子捂得紧紧的,好说歹说才让张婶没陪在旁边。 前一夜那床单上早就一片狼藉,血迹混着精斑,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房宇把床单扯下来,让杨磊可以睡得舒服点,幸好那床单被他丢在淋浴间里,没让张婶发现。等张婶走了,让杨磊吃了药睡下,房宇就进去把那床单洗了。 可光洗不晒也不行啊?窝盆里也得麻烦张婶她们来去晒,在房间里晒又干不了,阳台上晒也会被看见。房宇踌躇半天还是自己下去。他下去晒床单的时候,心跳一百八,他十五岁第一次拿刀砍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张婶在院子里忙活,能不看见吗? “啤酒泼上边儿了,弄脏了……” 房宇赶紧说。 “小宇你这孩子真是的,这还用得着你洗吗?脏了就拿给我不就完了吗,把你干妈当外人啊?” 张婶边帮他晒边唠叨。 “……不是……顺手的事儿……” 房宇尴尬地笑,笑得僵硬。 看退烧片起了作用,杨磊发了汗睡着了,房宇去了医院。 房宇是为了杨磊的伤去的,他知道得采取措施,不然杨磊这样生扛,受不了。 在医院门口他硬着头皮进去,他也尴尬,但为了杨磊,他还是进去了。他得拿点药,至少要减轻杨磊的痛苦。 “医生,我朋友……” 房宇难以启齿,很尴尬,但还是详细说了杨磊的情况。这事儿不能耽误,他清楚,就算被人拿眼神戳着,房宇也顾不了。 幸好那科室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医生,慈眉善目。老医生见的多了,而且眼界不一样,对这事有科学的认知态度。给开了消肿止血消炎生肌的对症药物,还给开了一盒润滑剂,什么都没多问,也没拿异样的眼光看房宇。 房宇开了药就坐出租车回了小楼,小心地给杨磊上了药。 药确实对症,上了药,昏沉中的杨磊才真正轻松下来,终于睡踏实了,呼吸也平稳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房宇就坐在他的床边,看着杨磊。 他一直看着他,沉默。 过了十天半个月杨磊才好得差不多。 房宇一直照顾他,杨磊以前就觉得房宇会照顾人,现在更是如此。 杨磊跟房宇说过,这事儿谁都不怪,就是他自己愿意的,房宇还是好像是他的责任似的,对杨磊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是房宇对他越照顾,杨磊这心里反而是有点没底。 他就特别怕房宇会后悔。 他不知道房宇是真的接受了他这段感情,还只是因为一时的冲动,只是不想两个人就这么彻底掰了,想挽留他。 杨磊几次话到嘴边想问,但他又觉得,该给房宇时间。 哪那么容易就转过弯来呢?他自己不也是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的吗? 再说,那一晚房宇的吻,房宇的激情,那都不是假的。对着没有感觉的人,还是个同性,能这样吗? 所以杨磊也就释然了。 那段时间,他就像偷腥的猫似的,一在没人的地方,就搂着房宇接吻。 杨磊觉得在光天化日、在外面和房宇接吻,特别刺激。 在小楼后面有几棵梧桐树,枝繁叶茂,树冠很大,即使站在楼上窗口往底下看,也被层层叠叠的树冠挡住,看不到下面。 那树旁的草丛里有很多野花,后边还有一个小凉亭,凉亭里有石桌子石凳子什么的,天热的时候特别凉爽,张婶她们就会把午饭、晚饭端到这个亭子来吃,尤其是夏天,点个蚊香熏熏蚊子,几家人在里面吃饭、聊天儿、乘凉,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满天繁星,真是无比惬意,给杨磊也留下特别美好的回忆。 杨磊是在这几棵梧桐树下长大的,他这人还挺有点罗曼蒂克,在情窦初开的青春期,他还想过以后要是有潘西了,就一定要带她来这儿,在这棵树下吻她。 这天张婶和刘师傅在弄庭院东南角的菜圃,房宇也去帮忙。房宇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这些种的豌豆苗啊红辣椒啊什么的也挺新鲜,尤其是刘师傅还种植了一种香料,这种做菜用的香料是东南亚过来的,刘师傅好不容易得了种子在试种,长势还不错。他详细地跟房宇介绍这香料的用法,种植方法,房宇听得特别专注。世纪大酒楼正在创新菜,房宇想着可以把这种香料放在菜肴里创造新的做法,说不定能行,因此也仔细向刘师傅请教,蹲在菜地里专心地研究那香料。 俗话说,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杨磊在旁边看着房宇,看他认真专注的样子,沉静刚毅的神情,心里就一阵发痒。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房宇身上,绿油油的菜苗儿,红艳艳的辣椒,初秋清朗的风里带着泥土的芳香,衬着眼前的人,杨磊心都醉了。他的目光顺着房宇的脖子往下滑,滑进房宇敞开的衬衫领口,心里就更痒得猫抓一样。 “房宇,来一下,有事儿找你。” 杨磊表情非常正常,过去就拉起了房宇。 房宇还真以为杨磊有什么事,跟着他拐了弯到了小楼后面的梧桐树下。 “怎么了?” 房宇刚开口问,杨磊就一把把他推到树干上,吻了上去。 “……别闹!” 房宇对总是突发状况的杨磊愁死了。 “……没人看见……” 杨磊抱着房宇,又歪过头去吻。 这地方确实没人看见,房宇被杨磊吻得上火,也抱住了杨磊,把他搂在自己身上,回吻他。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点点光斑,笼罩着两个在树下拥吻的人,光影轻轻地摇晃,像校园片儿里最纯爱的场景…… 两人不敢吻太久,这种做贼似的偷吻让彼此都更有感觉。好不容易嘴唇分开,房宇理了理杨磊被弄乱的衣服,杨磊又在他脸颊上啃了一口。 “小宇!来帮个忙!” 刘师傅的声音从楼后面传过来。 “来了!” 房宇扬声回答,和杨磊相视一笑…… 李三他们说,杨磊最近一定是热恋了。 杨磊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跟他们这帮兄弟在一块儿玩,杨磊也总跟没心思似的,找个借口就要先走,以前带着一帮人可劲儿疯的劲头都不见了。 “磊哥,你不仗义啊?又要走?” 兄弟们都郁闷了。 “乐你们的呗!都算我账上!” 杨磊豪爽得很。 “你是不是忙着去约会啊?” 几个兄弟嘿嘿地开玩笑。 杨磊也嘿嘿地笑。 “这都被你们看出来了,行啊!” “我靠!重色轻友啊大哥!” 杨磊这一句话炸开锅了,兄弟们全围上来了。 “把嫂子带来见见呗!” “哪儿的美女啊?实验中学的?九中的?” 杨磊能跟他们说是哪儿的“美女”啊?说出来不把他们吓死! “得了得了,甭瞎猜!走了!” 杨磊拔脚就走,那急吼吼的样子,惹得兄弟们在身后一片哄声。 燕子乙也特别愉快,因为杨磊最近真是用得太顺手了,指哪儿往哪儿使劲,以前就没看他这么和顺这么乐呵过,在办公室里头还哼歌,整张脸都容光焕发的,还有半点之前老带人四处找架打的莽撞劲儿吗? “怎么了磊子,有啥好事儿啊?” 燕子乙都纳闷了。 “好事儿!绝对的!” 杨磊说。 “说出来听听呗!” 燕子乙更好奇。 “隐私!” 杨磊就这么杵他大哥,江湖上都没几个人敢跟燕子乙这么说话。 燕子乙劈手就给了杨磊一脑瓜子,可是看着杨磊现在这状态,燕子乙是真高兴,放心。 一个人如果陷入了热恋,整个世界都是美的。 李三川子这些杨磊最铁的兄弟,都看出来杨磊这次是来真的了,以前他那些潘西,哪个他们没见过?可这次这个,任怎么问,杨磊就是不说,也从来不带来让他们见,弄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人又总是发呆,傻乐,弄得李三川子他们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们见过杨磊这呆样吗?从来就没有! 兄弟们都猜,杨磊肯定是碰上仙女了。 因为房宇和杨磊铁,加上上次两边人马联合起来找周二报仇,都混得挺熟,所以现在房宇那些兄弟和杨磊的手下也像一家人,经常一起玩儿。有时候房宇也在,李三川子他们就忍不住向房宇打听。 “宇哥,你见过我们磊哥的潘西不?” 李三川子都觉得,他们没见过,房宇肯定见过。 房宇跟杨磊那是啥关系?现在杨磊眼里没别人,就认房宇,道上的没人不知道。 “……他有潘西了?” 房宇说。 “怎么没有呢,神魂颠倒的,问他也老不说!就知道傻乐!” 川子都不好意思向房宇形容杨磊那呆样。 “这次八成是来真的,宇哥你一定要盘问盘问,他就听你的。” “……” 房宇没说话,KTV包房的昏暗掩去了房宇的表情。 在外面,在别人面前,杨磊和房宇很有默契,不会让别人看出一点不正常。 他们谁都没有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在外面,杨磊对房宇就跟以前一样,跟所有的好哥们一样,没有一点的不正常。就连看彼此的眼神,都会收敛。 虽然两人走出了这一步,但是这条路对他们来说,还并没有真正开始。 他们都有意地去回避这个问题,回避去多想更深入的问题,他们都知道,多想了,就再也不可能轻松了。 他们都本能地享有眼前的感觉,如果世界就只有彼此的感觉,事情就会简单的太多。 可惜,世界不可能只有两个人的世界。这在他们以后,就有了充分地了解。 房宇的手下二黑回来了。 二黑是除了老亮、花猫外房宇手下的第三大战将。之前他一直不在江海,而是在外地为罗九接的讨债生意去讨债。 讨债在当时的黑社会,才是一门主营业务。用暴力、强迫的手段,逼人还钱,但在大道理上又是不违背道义的,因为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 二黑对房宇的感情特别深。 二黑不是一开始就跟房宇的,相反,他最早时是跟着另一个大混子头目赖老周,赖老周这个人现在早就已经被燕子乙、罗九这些人干下去了,几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但是当年他还是罗九的对头,后来是被罗九、房宇彻底打服帖了。在赖老周的人和罗九的人疯狂干架,多次围殴的时候,二黑作为赖老周的打手,跟房宇硬碰过好几次,但都败在房宇手下。 那时候的房宇年轻气盛,手下功夫厉害又胆气过人,打起来极其凶狠,正是他真正开始成名的时候,能从他手下过的人不多。几次斗殴败架,赖老周气疯了,就拿手下人撒气,二黑首当其冲,被赖老周当众狠削。二黑虽然是房宇的对头,手下败将,但房宇这个人最看不惯当老大的打自己小弟,看到这一幕就看不过眼了,上去就跟赖老周叫板。 二黑本来就看不上赖老周的为人,为他卖命纯粹是为了有个出路,他没想到这种时候连自己人都不帮他说话,为他出头的竟然是房宇这个本来应该最巴不得他挨削的人,所以二黑心里能不触动,能不感动吗? 自那一次,二黑就彻底和赖老周掰了,去投房宇。但房宇当时有个规矩,伤过他手下兄弟的人,都不能跟他,二黑不仅伤过,伤过的还不少,房宇能答应吗?可二黑这个人,他服气谁,就铁了心要跟谁,为了让房宇答应,在房宇带人和另一帮人火并的时候,二黑冲在最前面,而且这次的火并极其惨烈,二黑为护着其他兄弟受了重伤,差点搭上自己一条命。这件事感动了房宇,打那以后,二黑就一直跟着房宇,而且和老亮等人一样,是房宇最过命的好兄弟。 二黑这个人不仅能打,而且人很聪明,外号“小诸葛”,是这个团伙里的谋臣。 他比老亮有脑子,比花猫正常,比房宇圆滑,放到现在这个社会,二黑才会是这些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 罗九之所以让二黑去外地收债,也是看中他不会莽撞来硬的,会用手腕,不会招来麻烦。 比如,二黑去一个地方收账,如果这个地方的账目比较多,他要留的时间比较长,二黑会先和当地黑白两道的人交际,公关,跟他们拉关系,两边都不得罪,有事时还能混到保护伞,可见二黑这人确实会混社会,知道社会不是靠拳头来混的。 之前房宇进局子那事,二黑当时知道了也很着急,但人在外地罗九又不许他回来,现在终于办完事回来了,当晚就在世纪大酒楼房宇给他摆的接风宴上等房宇,一见到房宇二黑就过去给了房宇个大大的拥抱。 “哥!想死我了!” 二黑好久没见房宇了,老激动了。 这二黑是纯粹战友式的拥抱,虽然他一激动,的确是抱得久了点。杨磊在旁边看着就不乐意了。 “行了行了,肉麻不?” 杨磊故意挤兑。 二黑哈哈大笑。二黑和杨磊虽然只见过几次就去外地了,但是关系还是不错的。 这次二黑回来,也带回一个好消息:他要办喜事了。 二黑的老婆是个贤惠姑娘,大家都为他高兴。 晚上一群人去唱歌,二黑和房宇好久不见了,拉着房宇去KTV楼上的酒吧喝酒,聊天。 两人都喝得挺多,也说得挺多。 二黑跟房宇说了在外地讨债的事儿,桩桩件件,尤其是在吕城的时候,和当地一个悍混干上的事。那个在吕城当地称王称霸的悍混是二黑一个讨债对象的靠山,二黑去了以后一开始就摸清了情况,没来硬的,先好吃好喝地拉拢这悍混,结果这悍混酒也喝了钱也收了好处也拿了,到头来倒打一耙,还打伤了二黑的兄弟。二黑就跟他干上了,而且用的手段相当极端,二黑一贯思路是能拉拢就拉拢,能好就好,要是你翻脸我就翻命,看谁能比谁狠。 “现在他被我收拾的,不吭气了!没脾气!” 二黑很得意。 可是房宇听了他处理这事的整个过程,却有不妥的感觉。 “你说九哥了吗?” “说了!能不说吗?九哥的名头说出来,吓死他!” 房宇皱起了眉头。经验让他觉得,这事不妥帖。 “下次别声张。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做,做黑的。别给九哥惹后患。” 房宇是多年的大混子。房宇不是善茬。该狠的时候,他狠。不然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怕什么!宇哥,我做事你还不放心?那傻逼是真被整治服了,绝对不敢龇牙了!” 二黑很有自信。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房宇的担心是正确的。 这件事所埋下的后患,带来了后来的大震荡,这场震荡,对江海黑社会的影响不啻于一场地震,毁了罗九,也毁了房宇。 两人说起二黑结婚的事,房宇也为二黑高兴。 “咱们这样的人,能好好成个家不容易。你结了婚以后,我跟九哥说,催债的事让别人去,你到我酒楼来,做点正经事。安稳点儿。” 房宇说。 房宇是真心为兄弟着想。 “谢了宇哥。不瞒你说,在道上混久了,人确实不踏实。自从有了小琴,我就想过过安分日子。这搁在几年前,我都不相信我会这么想。” 二黑也说的心里话。 像他们这样的混子,出来混,不管是为了义气,为了名,为了钱,为了出人头地,混到一定的时候,都会混不动的。这跟胆量无关,这就是人的一种需要。过日子的需要。 房宇点点头。 二黑喝了口酒,看着房宇。 “宇哥,你呢?” 房宇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还一个人?” 二黑知道,打从房宇和上次那个女朋友分开,房宇就一直没谈过恋爱。他们兄弟私下里说起来都觉得,房宇是那种轻易不容易陷入感情的人,可是一旦陷进去了,像他这样的人,就会很危险。 “甭犹豫了,找个对你好的,也赶紧成个家吧。你看我,现在做什么都踏实,知足。为什么,我有目标啊!我想让我老婆过上好日子,以后有了孩子当个好老爸,多有干劲啊!这感觉,实在,真的,我以前就从没这么实在过。” 二黑以前也是花名在外,玩惯了的。可他现在真觉得,男人还是要有个家。 “宇哥,你现在心里到底有没个人?” 见房宇不说话,二黑追问。 房宇沉默了一会儿,二黑以为他还是老样子的一句“没有”,没想到,房宇说了一句: “有。” “真的?啥样的人?”二黑来兴趣了。 “很好。” 房宇说。 “……特别好。” “那不是好事儿吗!你咋这表情啊?” 二黑纳闷地看着房宇满怀心事的脸。 房宇喝酒。酒精只能让他的脑子更不清醒。 “……我觉得我跟他是不对的。不对,不正常。……会害了他,也害了我自己!” “……” 二黑迷糊了。他困惑地望着房宇。 “……可我就是放不下他!” 房宇猛地喝干了杯里的酒,痛苦地说。 “我他妈的……真想带他走,就去个没人的地儿!管它正常不正常,就我跟他俩人一块儿待着!” 房宇酒量不好,又是带着心事喝酒,已经开始高了。 “宇哥,宇哥……” 二黑开始拿走他酒杯了,二黑越听越迷糊了,扶着他。 “她是……有夫之妇?那也没啥啊,等她离婚不就完了吗?” “扯淡!” 房宇烦死了。 “行行,我扯淡,咱不喝了啊?” 二黑担心地看着房宇。 跟了房宇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房宇为了感情,会这样。从来没有。 “要真那么难,就算了呗?”二黑劝着。“好对象哪儿找不到啊?” 就凭房宇,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 “我就认他!” 房宇像跟谁较劲儿似的猛地大喊。房宇真喝多了。 “好好,就认她……” 二黑无奈了。 那天房宇是真的喝的有点儿多。 他本来酒量就不怎么样,加上人一有心事,这酒就特别容易上头,特别容易高。 二黑后来也不劝他了,关键是房宇这人一旦想做什么,别人谁都拦不住。他想喝酒,二黑拦得住吗? 杨磊跟其他哥们儿在包房里唱歌,到后来不见房宇过来,就去酒吧找他。二黑见他过来正好,把房宇就交给他了。 “咋了这是,这地方还能喝高了?” 杨磊没想到就到酒吧喝喝小酒聊聊天,房宇居然还能高了。 “有心事!” 二黑说。 “啥心事?” 杨磊有点挂心。 “潘西呗!” “……” 杨磊愣了一下,又似乎有点儿明白。 二黑还要陪着,杨磊说不用,你下去唱歌吧,我顾看他! 这里二黑走了,杨磊过去搂住房宇的肩膀,把他就要往怀里带。 “馋酒了你?” 杨磊看着房宇喝了酒迷糊的样子,好气又好笑。房宇平常太利索了,难得这么迷糊,看在杨磊眼里是别有一番滋味。 要不是吧台里有人,杨磊真想在他脸上偷亲一口。 “走吧,回去吧。” 杨磊搂着他,要把房宇拉起来带他走。 刚才二黑说房宇有心事,杨磊也看得出房宇这是有心事了。 这心事是因为什么,他也大概能猜到。杨磊心里感觉复杂。 他不想逼房宇,他想给房宇时间,他不在乎房宇不对他说喜欢之类的话,他觉得要真现在就能说出来,就不是房宇了。 杨磊知道房宇虽然当他的面没说什么,但是房宇肯定一直都在“想”。 只要房宇在想,就肯定能有个结果。杨磊不着急,他觉得房宇慢慢肯定能想明白,就像当初他自己想明白一样。 杨磊扶着房宇站起来,房宇靠在他身上,还不清醒。 “二黑我跟你说……” 房宇说话了。 “我靠,还二黑呢!” 杨磊好笑。以后他有必要好好训练一下房宇的酒量。这酒量出去,说是他杨磊的人,都太丢人了! “……哥挺羡慕你……” 房宇嘟囔了一句。 杨磊停住了,侧过头,看着房宇。 “……哥从以前……就想成个家……” 房宇自言自语地说,彻底迷糊了…… 房宇早上起来的时候,杨磊已经去燕子乙的公司了。 房宇对前一天晚上是怎么回来的都没什么印象,更记不得说过什么。他也去了世纪大酒楼,晚上还在外面和人应酬,又喝了酒,不过在外面喝酒房宇很有数,反而不会太醉。 等房宇回到小楼,杨磊已经回来了,杨磊还难得把工作带回来了,有一份工程结算方面的资料,杨磊正趴在书桌上弄。 房宇进门扯了领带,用力扯开了领口透气,杨磊回头招呼了他一声,还在按计算器算账。燕子乙让他干这文化人的活儿,就是磨练他的耐心。 房宇脱了外套,看杨磊还在低头趴桌上算着,过去就从后面搂住了杨磊。 “干啥呢?” 房宇笑着弯下腰,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杨磊身上,环搂着他。 “算账呢。” 杨磊难得地没有和他闹,还在低头算着。 “你还会算账呢?毕业了吗?” 房宇调笑。混子没几个是能正经高中毕业的。 杨磊没搭理,还在按着计算器。 房宇一把拿走了他的计算器,扔到了一边。 “别闹!” 杨磊起身要去拿被房宇丢开的计算器。 房宇抱住他,扭过杨磊的脸,就凑过去吻他。 “……” 杨磊扭过了脸。他推开了房宇。 “行了,我正忙着呢!” 杨磊有点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就不想。 房宇带着酒意,脸上还带着笑,根本没当一回事,执拗地固定住杨磊的脸,又追着吻上来。杨磊越要避开,他就越要吻。杨磊被房宇的嘴唇厮磨着,脑子里却乱七八糟的,房宇又是一脸喝了酒玩儿的表情,杨磊到底还是把他给推开了。 “……” 这一次杨磊力气大了,房宇总算有点醒了。 “咋了?” 房宇皱着眉头问。 “……我现在没心情。” 杨磊烦躁地说。 “咋没心情了?” 房宇一团热情给浇了盆冷水,语气也不好了。能好吗? “我真在干事儿。” 杨磊坐了回去,还在算账,却止不住心烦,动作乒乒乓乓地响。 房宇盯着他。房宇看出来了,杨磊这是有事。 “怎么了?” 房宇问。 杨磊没吭声。 “出啥事儿了?” 房宇坐在了床边,问杨磊。他担心杨磊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杨磊这人情绪外化,尤其在他面前,在外人面前杨磊能沉着,冷静,若无其事,但在房宇面前,杨磊有什么情绪从来都不掩饰。 杨磊听到房宇问,也把手里的事停下来了。 他想,有的话总要说开,堵在心里,也不是个事儿。 沉默片刻,他转过身,看着房宇。 “……你对咱俩,到底是咋想的?” 杨磊没有绕弯子。他看着房宇的眼睛,问。 “……” 房宇没回答。房宇没想杨磊会突然问这个。 “咱俩现在,到底算啥?” 杨磊问。他还是盯着房宇的眼睛,声音不高。 问完了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个问题,房宇能怎么回答?杨磊自己问出口,也觉得问得挺没劲的。 好像他就求着房宇给他一个答案。房宇能怎么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房宇可能这么说吗? 杨磊要的也不是这一句什么喜欢什么爱的。他根本就不在乎房宇说不说这个。俩大老爷们,要说这个吗? 可他就想要个踏实。 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杨磊尤其傻。他和所有陷在热恋中的傻子一样,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想知道对方是不是和他一样,是同样的心。 他也是男人,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他自己就没矛盾挣扎过吗?可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比起其他的,房宇要重要的多。 那房宇呢? 杨磊真不踏实。人都是贪心的,以前他就想得到房宇,跟他做真正的爱人做的事。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了,杨磊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满足,那也不是真正的满足。昨晚上听到房宇酒后的那句话,杨磊也考虑了很多。 他听了心酸。真心酸。 他想起房宇第一次到小楼晚上和大家一起吃的那顿晚饭,房宇那晚是真高兴。他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是眼睛里的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杨磊看出来,房宇是真的开心。 房宇后来说那句“我挺羡慕的”,杨磊当时就心酸了。 他知道,房宇没家。房宇从小没父母,寄养在他表弟小武家。小武的父母也不是很管他,房宇很早就一个人出来过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小就出来混,混到这么大的名头,年纪却不大。 房宇想要个家。想要家的温暖。 这一点,杨磊比其他人,更能理解。 房宇说过,以后罗九不需要他再混的时候,他再成个家。他怕耽误人家姑娘,连累人家姑娘,所以他不轻易谈恋爱,可他心里,盼着能过着踏实安宁的日子,普普通通的日子。 这些,杨磊都懂。 所以听到房宇酒后那句话,杨磊虽然难过,可他知道,那是房宇的心里话。那是房宇最简单,最质朴的愿望。 他理解。特别能理解。 房宇如果选择了他,就意味着放弃这一切。 现在的杨磊的年纪,他还想不到以后那么多。即使他的想法中出现一辈子,他也远没有真的考虑过一辈子。 他会一辈子和房宇在一起吗?他们以后会怎么样,爱过,分开,各自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日子?还是真的像别人夫妻那样,一辈子都只守着对方,相守? 这些别说房宇,就是杨磊,也没有真正去考虑过。 两个男人,能走到哪一步?在当时那个社会,那个年代,这不怨杨磊,真的考虑不到那么久远。“我没想太多。” 半晌,房宇说。 杨磊看了他一眼。 “咱俩不管是啥,我现在怎么对你,以后也不会变。” 房宇说,缓慢,一字一句。 这是房宇现在能给杨磊的最确切的回答。 杨磊没答话。 “那我跟你说说,我是咋想的,成吗。” 杨磊心平气和地说。 “你说。” “我想过了。那天你说得对。咱们都得再想想。” 房宇抬起眼睛,看杨磊。 “那天我说以后不让你再见我了,我不是当真的。我也不想给你啥压力。那天的话,都是我心里话。我想着,不管咋样,得让你知道,我也对得起自个儿的心。后来我们……也好了,我是真高兴。可我也真怕你会后悔。” 杨磊掏心掏肺。 “我没后悔。” 房宇猛地说。 “……” 杨磊听了这话,他心里五味杂陈。 “你这么说,我高兴……知道吗房宇,我是真的喜欢你。” 杨磊说。这一次,他说得很平静,很自然。 房宇再一次听到杨磊说这句话,感受和第一次很不一样。 他看着杨磊,他有把他搂到怀里来的冲动。 “昨天晚上,你喝了酒说,你想成个家。” 杨磊说。 “……” 房宇愣住了。他一点都没有印象。他忽然明白了,今晚杨磊为什么说这些。 他以前是这么想。小时候,他羡慕别人家里的灯光。他就想以后也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这话让你不高兴了?” 房宇说。 “不是。你别误会。” 杨磊说。 “大哥让我到吕城办事去,要在那边待段时间,我是想说,咱们就正好趁这段时间,都再想想。” 杨磊很心平气和。他慢慢地说着。 “趁咱们还能回去,你也没想清楚对我到底是咋想,咱们就都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以后该咋整,咋整。我明天就动身了,那边忙,我也不多联系你了。正好安静,咱们就都想想,有啥决定,回来了再说……” 杨磊说。 杨磊在说什么,杨磊清楚,房宇也清楚…… 杨磊没骗房宇,他是真的要去吕城,为燕子乙在那边圈的几块地看项目和前期踩地。这就是那个年代开发商的雏形。燕子乙一直催他出发,杨磊已经耽搁了好几天,都不好意思再拖拉了。这次去的地方比较偏远,在吕城下面的远郊,燕子乙想扩张到外城,只能先从外围拿地。杨磊走之前还怕这次去的时间长,万一房宇又跟上次一样出了什么事,没人及时告诉他,特地嘱咐李三和川子他们,要是房宇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他。 第二天杨磊就出发了,一到吕城,马不停蹄,就赶往底下郊县的那几块地。杨磊这人打架拼命,办事也认真,燕子乙交代他的事儿,从来不含糊。 杨磊除了到吕城的时候,给了房宇一个电话报平安,后来就没再给房宇打电话。他跟房宇说,到底下那地块儿都是农村,不一定找得到电话,打起来不方便,就不多打了,叫房宇甭惦记,顶多就三四天,事儿办完了他回到吕城,再跟他联系。 杨磊这是实话,他去的那地方远得都超乎他想象,交通情况还特别差,有一个地块儿只有一条大路通汽车,其他全是农村小道,还要翻山,等他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真是受了老鼻子罪,虽然最后到的地方是不错,山清水秀的,靠着小村落,符合燕子乙想开发别墅项目的要求,可这交通状况太够呛了,杨磊就盘算,光这修路的钱,首先就得投入不少。 他在这村庄里住下了,考察了两三天,也跟村里的搬迁户初步谈了意向,摸了个底,等他回吕城那天,没想到就出状况了。 前一天夜里下了暴雨,发生了山体塌方,等杨磊坐汽车顺着那条唯一的大路开到半道,发现路中间全被夜里塌方的山石给堵死了,别说汽车,自行车都过不去。 杨磊一问,出村就这一条道,别的路都不行,可这山石不比土疙瘩,不是清理就完了,得用炸药炸,要等路完全疏通,最起码得好几天。 杨磊再一问,这小村落实在太落后,还没通电话线,村民要想打电话,都是到山外的镇里去打,可那个镇也得从这条路走。因为这村就在山里,就这一条翻山公路,别的路都出不去。 杨磊这下急了,等于跟外界失去了联系。 “小伙子,你别急,这种事儿常有,你先在我们这儿住几天,等路通了就能出去了。” 村里人还好心劝他。 杨磊也没法了,只能等。 江海这边,杨磊给了房宇一个他住的吕城酒店房间的电话号码,房宇每天晚上都给杨磊打电话,看杨磊回来没有,但连着几天,都没人接。 老亮和花猫他们都看出来了,房宇这几天情绪很不好。晚上房宇叫上几个人在外面大排档吃饭,隔壁桌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杆子也在喝酒。杆子是江海土话,也用来说混混,有时叫小混混为“小杆子”,“活闹鬼”,就是普通人见了都最好躲远点的那种人。这几个杆子放浪形骸,满嘴脏话,话赶话的跟房宇桌上的一个小弟起了摩擦,本来没啥大事儿,但年轻人都火气旺,谁让谁啊?两句脏话一骂,那边就横了,就拍桌子了。 房宇这边这小弟还有点分寸,好歹大哥坐在桌上,他也不能乱惹事,所以没怎么吭声,那边得了势头,更骂骂咧咧,什么脏话都上,老亮和花猫听不下去了,他们都是手底下小弟几十号人的,有头有脸的,能让几个杆子这么咧咧?可没等他们有动静,房宇先起来了。 据这几个杆子后来描述,当时他们看到一个人过来了,就一个人。一桌人谁都没反应过来,桌子就被那人一脚蹬翻了。蹬翻了桌子,那人操起一条板凳,眼都没眨,抡在骂得最凶的一人头上。 那人一头倒在地上,连一声吭都没有。 别说那桌杆子,房宇这桌的人都惊了。 按老亮的话说,他还当房宇又18了。18岁的房宇才真是看谁不顺眼,上去出手连一句废话都没有,天底下老子最大,那种街战霸王的狠劲,多少年没有过了。 房宇已经拆了凳子腿,这玩意儿是就地取材时最称手的武器,你别看它就是个凳子腿,被它满是木刺的尖头夯一下,你就知道那滋味儿! 老亮和花猫几个都冲了过去。那几个杆子都傻了,都往大排档里头跑,这几个人是这个排档老板的老乡,排档里都是他们的人,都站起来了,人数比房宇他们多,这些都是外地人,不认识房宇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有人拿着菜刀就冲出来了,直冲房宇。 房宇躲都没躲,一脚踹了对方个窝心脚,夺过菜刀往那排档门头上一剁,房宇一身的血迹,之前那板凳溅的血都溅在房宇身上,房宇那一身戾气,不是一般人能受得来的,这排档里的人都被震住了,都看着他,房宇在柜面上拿起一个装着白酒的杯子,点着了打火机。“轰”的一声,火着了酒精。 杯子猛地砸在地上,粉碎。 那一晚,这家大排档给砸了,砸得一片狼藉,半个月没再开张。 房宇不是好人,不是善茬。 他要是善茬,能是黑社会吗?能在公安局重点挂号吗?? 罗九知道了都纳闷,房宇多久没惹事了。他14岁就跟罗九,罗九最了解他的秉性,房宇这人表面上狠,其实骨子里心善,凡事都留一线,所以罗九对房宇很放心。房宇可以重伤害无数,但不会出人命,这不是胆量的问题,这是打手和亡命徒的差别,这里面的差别天差地别。 房宇这几天是憋着一股子情绪,这股子情绪是找着地方发泄了。杨磊走的时候说让他好好想想,房宇自己也说过,他们都要再好好想想,可真跟杨磊分开,房宇脑子里想的更多的却是杨磊在哪儿,在干啥,为什么不来个电话,怎么到现在还联系不上杨磊。 他确实也想了很多别的,但是到后来,总会被这几个念头占据。 到了第五天,房宇再往吕城打电话没人接,房宇就觉得不对劲了。 杨磊跟他说过,顶多三四天,可都第五天了,还连个消息都没有。 “燕哥,您有杨磊的消息吗?” 房宇给燕子乙打电话了。 “没有啊!我也找他呢,这小子到现在也没个电话!我还想问你呢!” 燕子乙也在着急。这次杨磊是一个人去的,这一断了联系,连个旁人都问不到。 房宇心悬起来了。 杨磊可能会因为他们俩的事跟他闹情绪不接他电话,但杨磊肯定不会不和燕子乙联系。 所以,肯定是出什么情况了。 等路终于疏通,杨磊出村子的时候,已经耽搁了好几天了。 杨磊回到吕城,他也是心急如焚,刚进城就找了个公共电话给燕子乙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跟燕子乙说了。 “你要再没消息,我就派人找你去了!” 燕子乙差点以为要挂失踪人口了。 “没啥!我回头就回来了!” 杨磊挂了电话,又打给房宇。小楼里张婶说房宇这几天没来住,回家里了,打到家里又没人,世纪大酒楼说房总有事儿,这几天没来。 “有啥事儿?” 杨磊心拎起来了。他被上次弄怕了,怕房宇又出什么事。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我们也不清楚。” 杨磊不放心,打给花猫,花猫也确实不知道房宇在忙什么,他这几天没见到房宇。 “没啥事儿就好!” 杨磊从花猫那儿确定没什么事,也放心了。 “见到房宇,跟他说一声,我回吕城了。”杨磊知道自己这几天没消息,房宇应该也担心了。 打完这几通电话,杨磊才回到酒店的房间。他在床上先躺了半天才起来,这一路的车颠得他累坏了。他进浴室把衣服都脱了,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在那村里没这条件,他几天没洗澡,难受坏了。 刚刚洗好,关淋浴头,房间里电话响了。那时候酒店还没普及现在这样卫生间里就有电话分机的,杨磊就光着身子出来,到床头接了电话。 “喂?” 杨磊说。 电话里没声音。 “喂?” 杨磊又喂了一声。他拿开听筒看了看,还当电话出毛病了。 “……我。” 话筒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杨磊愣住了。他听见这个声音,在那一秒,竟然心跳错了一拍。 杨磊没想到花猫动作这么快,就洗个澡的功夫,就告诉房宇了。 “我刚找你,你没在。我就跟花猫说了,让他跟你说我回吕城了。” 杨磊在电话里说着。 “路堵了,山体滑坡,我被困底下村里了,今天刚回。” 杨磊解释着。 “没事儿?” 房宇说。 “没事儿。” 杨磊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对着话筒,利索的嘴皮子一点都不利索。 跟房宇分开这么多天,他能不想? 可他走的时候说过,他不会多跟房宇联系,给他时间,让俩人都好好想想。 现在听到房宇的声音,杨磊不知道房宇想的怎么样了,房宇要给他一个什么决定。他想问,又怕问。 “我玩儿消失好几天,担心我了没有?” 杨磊开玩笑。 “担心了会咋的?” 房宇说。杨磊一愣。房宇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担心了你咋不过来找我啊?还咋的。”杨磊半真半假地逗他。 “你想我去找你?” “……逗你的。不至于。” 虽然是开玩笑的,但是听见房宇这么问,杨磊心里还是一阵失落。 他消失了这么多天,听起来房宇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也不怪房宇,是他自己走的时候说过,不多联系,没消息也正常。 “行了,我没事儿,歇一晚上,明天就回去了。” 杨磊说,情绪不高。 “你是不是在外面忙着,你先忙。明天回去再说。” 房宇的电话里嘈杂声很大,好像在大街上。 挂了电话,杨磊进了浴室,把身上擦干。 之前的好心情,随着这一通电话,都没有了。杨磊沉默地慢慢擦着头发。 脑子里正在想事,门铃响了。 “谁啊?” 杨磊想应该是服务生。他随手扯了一块浴巾围在腰上,过去开了门。开了门,杨磊就呆了。 房宇站在门口,看着他。 房宇几天前就到了吕城,已经顺着杨磊去过的那几个地块一个一个地都找遍了。 今天杨磊从村里往外出的时候,也是房宇往那村里去的时候。房宇甚至来不及等长途车,他花钱包了一辆车,这几天就包着这车到处跑,跑到所有的地方,都说是杨磊前几天已经走了。只剩下这最后最远的地块,到了半路房宇才知道山体滑坡封路,刚刚通路的事,等房宇好不容易赶到村里一问,知道杨磊刚走没几个小时,房宇连停都没停,转过身就上了车去追。 刚才那个电话,是房宇在酒店对面的公共电话打的。 听见杨磊的那声“喂”,房宇这几天那像着了魔怔似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在杨磊毫无消息的那几天,房宇从来不知道,他会有这么不扛事的时候。 不扛事到,其他所有的事他都没法儿集中心思去干,就连罗九交代他的事,他都给推了! “我要出门一趟,九哥,这事儿你等我回来,我不出这趟门,什么事都干不了。” 房宇说了这话,拎了行李就上了火车。 二黑他们说过,房宇这人,很难轻易陷入感情,但是一旦陷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 也许房宇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所以房宇很少轻易动心。对兄弟,他看得比女人重要得多。 只是他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对一个兄弟变了感情,而且变得让他自己也猝不及防,无法控制。 杨磊看着门外风尘仆仆的房宇,完全惊呆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 杨磊傻愣愣地站在那儿,目瞪口呆,连让房宇进屋都没有。 是房宇把杨磊推进屋的。 房宇丢下行李,就反手锁了房门。他粗鲁地拖过了杨磊,用力把他抵在墙上。 杨磊光着的脊背重重地撞上墙,还没来及感受到疼痛,房宇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攫住了他的嘴唇。 恋爱中的人,都是失去理智的。 这一点杨磊如此,对房宇也是同样。 他们没有一句话,没有一句交谈,只要用身体的接触来确认彼此,这就是男人的动物性本能。 杨磊用力抓住房宇的头发,像动物互相啃咬般用力地回吻房宇,舌头激烈地和他缠卷,翻搅,他头晕目眩,一片昏沉,吻得眼前一片发黑,连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抽走。 从打开房门看见房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晕眩了,他被震慑得无以言表,他的心胸都要炸开了。 ……房宇……房宇!! 他的心里,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注定要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打开门的这个瞬间! 房宇重重抚摸着他,吻他。 抚摸着杨磊刚洗过澡散发着热量的皮肤,抚摸着他坚实的肩臂和蕴含着力量的肌肉线条,房宇终于踏实了。 杨磊没事儿,杨磊好好儿地在这儿,在他身边。 杨磊失踪的这几天,房宇是啥感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乱,茫无头绪,就像个没头的苍蝇,方寸大乱! 他房宇有过方寸大乱的时候吗?有吗?? 以前,他一直以为只有九哥出事,唯有九哥出事,才可能让他乱了方寸。 九哥是他最亲的人,最重要的亲人。 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世界上能牵动他全部心思的人,不是只有一个九哥。 两人终于分开,喘着气,四目对视,像看不够似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你咋真来了?” 杨磊还像在做梦似的。 “……我放心不下。” 房宇粗噶着嗓子。 “……你想清楚了?” 杨磊喘着气,他紧紧望着房宇的眼睛。 “我用不着想!” 房宇粗鲁地一把扯下了杨磊围在腰上的浴巾…… 那一晚,两人从黄昏做到半夜,不知道来了几次。 杨磊上一次受伤以后,房宇就不再碰他了,两人即使冲动也都是用手解决,杨磊是说没事儿,让房宇进去,但房宇却被上次把杨磊弄得那么惨给弄犹豫了,他不想再让杨磊受那罪。房宇跟杨磊说,要是杨磊想要那么做,他也愿意。 杨磊当然想,能不想吗??他做梦都压着房宇,他太想要房宇了。可是杨磊知道,房宇现在接受这个还有障碍,这得有个过程,他是内疚,想让自己也讨回来,杨磊能让房宇受这罪吗?他舍不得。他宁愿先自己受着,何况,也不完全是受罪,上次他也有种说不清的快感,特别是有个瞬间。 这事儿杨磊不在乎谁上谁下,这是做爱,只要有爱,怎么做都行。 这一次,房宇没再像上次那么莽撞,他再急也忍着,生怕再伤到杨磊,他明白了得要让杨磊的那儿先习惯,用手指伸进去耐心地给杨磊扩张,等杨磊适应了,才慢慢地插/入。 自从上次插/入过杨磊,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房宇早就在忍着了,尝过了这滋味,二十出头身强力壮的男人,能忍受得住不想吗?房宇是硬克制着自己没去动杨磊,这一晚,他是再忍不了了。 杨磊住的酒店在当时是高级酒店,招待外宾的,房间里都备有避孕套,进口的,还有润滑油。平常来这儿开房的有钱人不少,这些东西酒店都是必备的。也幸好这里有润滑剂,房宇这次做了充分的润滑,再插进去,搂着杨磊的腰慢慢地动,杨磊喘息着,感受着房宇的激情与雄壮,还有为了他才忍耐的难言的体贴,让杨磊的心都快化了。“……嗯……唔……”杨磊趴在地毯上,呻吟,房宇紧紧叠压在他的背上,在他的身体里抽插,粗重的炙热的气息喷在杨磊的背上。 两人已经在床上来了一次,第一次房宇克制着,很慢,几乎没有放开动作,只是不断抚慰着杨磊,让他舒服。杨磊感觉好多了,不像上次那么疼,有了事先的扩张和润滑,加上房宇的克制,杨磊适应了不少,他和房宇都释放了出来,但是谁都没有解决心底那丛火。房宇射在杨磊体内,没有拔出来,就这么紧搂着他,温存,爱抚,没多久又冲动了,还在杨磊的体内就又硬了起来。“……咋办?又硬了。”房宇说,嗓音带着低哑的性感。杨磊还用他说?杨磊还不知道他硬了?他那话儿硬了多少胀了多粗,杨磊现在比房宇自己清楚。“……你行你就来啊!”杨磊喘息着,挑衅。“……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啊?”房宇下面一动,顶了一下杨磊。杨磊被顶得闷哼了一声。“……我操!”杨磊呼吸乱了。“你操?……是我操你!……”房宇粗野地说,举起杨磊的腿,狠狠往里冲撞了起来…… 这一次房宇没再留情,有了前面的润滑和射在里面的精液,房宇进出容易多了,他确信不会伤到杨磊,就再也不顾忌,终于完全地放开了动作。狂风骤雨的节奏席卷了两人,房宇举起杨磊的膝盖内弯用力往上推去,让杨磊和他结合的地方完全暴露出来,把杨磊紧紧抵在床靠背上,用力地摆着腰,让杨磊看着自己被他插入,杨磊那迷乱而又狂热地望着他的眼神让房宇难以自已,甚至有一股破坏他的欲望……杨磊被房宇冲撞得靠都靠不住,他被冲得歪歪斜斜,就往床的边沿倒,房宇抓着他的腰胯,捞着他,还在凶狠地撞着,杨磊难以忍耐地呻吟,半个身子都仰出了床外,房宇倾身一把抱住了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就翻下了床,倒在地毯上。房宇扯开被裹在两人身上一起扯下了床的床单,抽出了杨磊的身体,粗涨的勃物带着粘连的液丝从杨磊体内抽出来,房宇喘着粗气,把杨磊翻了过去,让杨磊俯趴在地毯上,房宇从后面进入了他……房宇用力抚摩着杨磊光滑健壮的皮肤,抚摩他属于男性的健美紧实的臀,看着自己进出在这具健美的身体里,看着杨磊俯趴在他的身下忍耐地、完全奉献的姿态,房宇失去了控制……他抓住杨磊的腰把他的臀迎向自己,挺起腰撞击着他,这个姿势是最容易插入的,杨磊的下身摩擦在毛绒的地毯上,被房宇的力量带动着来回摩擦,那摩擦的快感和房宇在身后的撞击,让杨磊忍不住大声发出声音……他紧紧抓住一旁的沙发角,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房宇冲撞得越来越快,当房宇反复用力顶过一点时,杨磊全身颤抖,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一种灭顶的快感,这是和阴茎的高潮完全不同的快感,远比那刺激更强烈,更让人发狂,杨磊连脚趾头都在痉挛,他浑身像滚过一道道连续的电流,下面猛然喷射出来,浓稠的浊液打湿了身下的地毯……在那瞬间,他的身后一阵剧烈收缩,房宇猛然重了呼吸,紧跟着胡乱地重重捅了几下,抵进杨磊深处一泻如注,连续射了十几秒,都停不下来……“……操……太棒了!真他妈的………!”杨磊失魂落魄,语无伦次。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高潮,完全不同,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从来没有过的震慑,强烈……“……杨磊!”房宇低低地喊他,杨磊以为房宇要说什么,可是房宇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用力抱着他…… 后来房宇没再进去,怕杨磊身体受不了。他们进浴室清洗,又用手和嘴做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都如狼似虎,两人直做到饥肠辘辘,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几点了?” 杨磊已经不知道时间了。 房宇看了看表。 “快四点了。睡吧。” 房宇搂着他。房宇几天来马不停蹄地奔波,也累坏了。 杨磊望着天花板,像在想什么。 “房宇。我真的出不去了。” 杨磊说。 房宇看着他。杨磊扭过脸,看着房宇。 杨磊眼神深浓,看不见底…… “我一样。” 房宇说…… 从吕城回到江海,罗九才知道房宇是去找杨磊了。这也瞒不住,房宇和杨磊一起回来的。 “我还当你啥急事,就这急事啊?你俩小子就黏糊到这份上了?” 罗九白操心了。他还真担心房宇有点什么事,怎么就连他安排的事都没心思干。 “不是,九哥……” 房宇挺尴尬。 “我叫房宇去的,我那儿遇到点儿麻烦!九哥……” 杨磊嬉皮笑脸地给罗九点烟。 “得得,你俩好就好!别再跟第一回似的见面拍板砖就行!” 罗九笑得豪爽。 房宇和杨磊对看了一眼,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其实细算起来也没过去太久时间,但是想起来就像上个世纪的事儿似的,都忍不住笑了。 在那个时候,房宇面无表情地将那一板砖拍在杨磊脑门上的时候,他们俩又哪能想得到,他俩到后来能变成今天的情形呢? 房宇一想到当时他亲手把杨磊打得进医院,而现在连杨磊身上有一个伤口都看不得,他就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说,世事难料。 就像这时的杨磊也料不到后来发生的事,如果这个时候他能料到,他就不会离开房宇,连一步都不会离开。 从吕城回到江海的那段时间,是杨磊从来没有的快活。 他没再问房宇怎么想,房宇已经给了他答案。 杨磊以前谈过好多次恋爱,可人就是这样,真的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才发现以前那根本就不叫恋爱。 恋爱是啥?如果杨磊是文艺青年,他真的就要吟诗了。天天吟诗。 他跟房宇还是各忙各的,在外头谁看他俩都跟以前一样,啥变化都没有。可在杨磊的小楼或者房宇的小屋里,就是另一个世界。只属于他俩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俩共享着一个秘密,一个虽然不能暴露在阳光下,却甜美而禁忌的秘密。 房宇给了杨磊一辆新车,当年最牛逼的进口车型,把车钥匙抛给杨磊的时候,杨磊眼睛都直了。 “你们酒楼发财了?” “九哥的朋友给九哥的,九哥有车,给我了,我就给你了。” 房宇知道杨磊特别喜欢车。 “给我干啥?你呢?” “我酒楼有公车,平常都能开,你不是嫌你们公司那车破吗?就开这个去!” 房宇笑。 “我操……这车得几十万吧?” 那时候万元户都不得了,几十万的车,那是太值钱了。 “开呗!现在就试试。” 房宇喜欢看杨磊开心的表情。 杨磊激动地爱不释手摸着那车,抬起头,看着对着他笑的房宇,猛地冲了过去,就跳到了他身上…… 房宇一下托住了他,杨磊也不管还有路人看着,就那样在房宇的身上不下来…… 两人带着兄弟去军人俱乐部的正大夜总会玩儿,在夜总会楼上的KTV里包了个豪包,唱了一宿,杨磊就是个麦霸,他唱歌确实好听,唱了一首又一首,全是缠绵悱恻的情歌,傻子也看出来杨磊这是啥状态了。杨磊唱完了又非要哄着房宇去唱一首,房宇其实唱歌特别好,如果说杨磊是自娱自乐的水平,房宇那就是能当酒吧驻唱的水平,但房宇带他小弟去玩儿的时候很少自己上去唱,都让这些小弟们自个儿闹去,现在被杨磊带头这么一哄,其他兄弟全都起哄,房宇就真站了起来,看了杨磊一眼,拿过了话筒。 房宇唱了一首歌。 那首歌,杨磊老在房宇那间八楼的房子里听到他放…… 而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 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 我发觉我最爱与你编写 以后明天的深夜…… 而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 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 我最爱你与我这生一起 哪惧明天风高路斜……等从正大出来,在停车场两人进了那车,杨磊关上车门就问房宇: “房总,您刚才那《每天爱你多一些》,是唱给谁听的?” 杨磊故意,带着调笑。 “给谁听,给大伙儿听呗。” 房宇说。 “给大伙儿听,您老瞟我干啥呀?” “我瞟你了吗?” 房宇啼笑皆非。 “哎哎,文明点儿,‘嫖’啊‘嫖’的,咱们这儿没干这个的,当心公安局管卖淫嫖娼的来抓你!” “操!” 房宇笑骂,踢了杨磊一脚,杨磊手臂一伸就箍住了房宇的脖子,用力箍他。 “说!唱给谁的?” “别犯浑!” 房宇能受这威胁?能承认? “还说我犯浑?” 杨磊真浑上了,箍着房宇就闹他,房宇那是擒拿格斗的高手,能被他这么就治住?能这么两句就被杨磊给逼出来? 两人又笑又闹,又是逼问又是过手,挤在一起在那狭窄的车里闹成一团…… 杨磊和房宇有一次走在街上,碰见了丁文。 那天两人回房宇那个八楼的房子。本来房宇早就提出从小楼搬回去了,他伤也早好了,不想再麻烦张婶她们,但是一提出来别说杨磊,张婶第一个强烈反对,尤其知道了房宇没家人,是自己一个人在外头住,就更反对了,张婶那几家人是真跟房宇处出了感情,都特别喜欢他,舍不得他走,非要留着,不然就要跟房宇翻脸。杨磊在旁边,反而一点儿劲都不用出,他知道自己都不用出马,就能留下房宇。 房宇对这些拼命留他的长辈,也说不出个不字了。其实房宇心里也舍不得他们,这几家人确实人太好,房宇跟杨磊一样,在心里都把他们当亲人了,所以房宇也就没有搬回去,两边跑跑,有时候回自己家照应一下,有兄弟们过来聚了也就回去个一两天。 这天房宇几个过命兄弟要来打牌,杨磊陪房宇回去收拾了一下屋子,又一起出来去下面的熟菜店买几个熟菜、几瓶酒招待一帮兄弟。两人正拎着熟菜的袋子说说笑笑地走着逛着,背后有人喊了一声: “磊哥。” 杨磊一回头,就愣住了。 “丁文?” 杨磊很久没见丁文了。自从上次从公安局接丁文回来,后来怕他有事,打过几次电话,听到他情绪已经恢复了,杨磊也放心了,就没再跟他见过面。 丁文是回家经过这条街,看见杨磊和房宇的。他在后面看了两人很久,才出声喊杨磊。 “真巧啊。你们在买菜啊?” 丁文微笑着问,还是那么斯斯文文的,对房宇也笑了笑。 “是啊……你呢?回家啊?” 丁文的家就在不远,杨磊当然没忘。 丁文点了点头,眼神在杨磊和房宇之间看了看,就客气地说那我先走了,再见啊。就转身走了。 杨磊看着丁文的背影,觉得丁文瘦削的背影特别孤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房宇看了杨磊一眼。 “看啥呢。” “没啥。” 杨磊想起了那天丁文歇斯底里的样子,和说的那些话,心头掠过一阵阴霾。 “想聊聊就去吧,我先回去。” 房宇要接他手里的袋子。 “谁说想聊了?” “不想聊你看半天啊?” 杨磊听出来了,房宇还吃上味儿了。杨磊心情一下变好了。他一下搂住了房宇的肩膀,凑到他耳朵边上,低声: “上次那瓶老陈醋,还吃呢?” “扯淡!” 房宇一胳膊肘就撞开了杨磊,杨磊哈哈大笑,心里涌上了甜蜜…… 俩人又亲热地向前面走了,丁文在他们背后,回过头远远地望着他们…… 过了几天,丁文把杨磊约出来了。 “就是几句话想说,说完我就走。” 丁文在电话里说。 杨磊到了咖啡厅,丁文已经等着他了。 “有啥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杨磊觉得丁文肯定是有事找他。 “磊哥,我就想问你件事儿,你能回答我实话吗。” “你问。” 丁文沉默了一下,才问出口。 “你和房宇……是不是好上了?” “……” 杨磊没说话。他暗暗吃惊,带着戒备,看着丁文。 丁文一眼就看出来了。 其实丁文在那条街上碰到房宇和杨磊,不是一次两次了。像丁文这样的人,他可以在一群人中准确地发现同类,自然也能察觉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他知道杨磊一直暗恋房宇,但现在他看房宇和杨磊的样子,就能感觉他们八成已经在一起了。 没什么原因,就是一种感觉。 恋爱中的两个人,再掩饰,都总有没法儿掩饰的东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这些,都逃不过丁文这样细腻的人的眼睛。 “没有的事。他不是这种人,我倒是想!” 杨磊漫不经心地说。 “你别骗我了。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我为你们高兴,真的。” 丁文说的是真心话。他这人,是个好人。 “我就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以前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他没接受你,我总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似的。现在,你们在一起了,我也能彻底死心了。” 丁文真诚地说。 杨磊不知道说什么。他在丁文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真挚,还有忧郁。那忧郁让杨磊不是滋味儿。 “我祝福你们,真的。磊哥,这条路不好走,你要想好了。一辈子见不得光,能找到个真心相爱的,就是最大的福分了。我羡慕房宇。真的。” 丁文动情了,眼眶红了。 “丁文,我也求你个事儿。” 杨磊说。 “今天的话,出去别对任何人说,就算帮我最大的忙。行吗。” 丁文点了点头。 “你放心。你们的事儿,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这个,我懂。” 丁文走了。背影孤单,沉重,又似乎带着解脱。 杨磊相信丁文的为人。他相信丁文的承诺。 但是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办成好事。同样好人也可能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捅出篓子。 二黑结婚了。 二黑结婚那天,房宇所有的兄弟,杨磊带着他的兄弟,还有其他江海黑社会有头有脸的小头目全都来了,包括罗九请来为二黑长面子的一些有地位的江湖大哥。在当年那是一场无比招摇的喜事,迎亲队伍是清一色的黑闪儿轿车和本田摩托车队,放着狂响的喇叭,突突地冒着烟,走街串巷一路招摇过市,黑社会办喜事不一定奢侈,但一定排场,那动静整得整个江海都知道,据说还上过电视新闻。 接新娘的时候房宇和杨磊都去了,堵门的时候一堆兄弟在外头和里头的姑娘们磨嘴皮子,好话说了几箩筐,红包塞了一个又一个,里头就是不肯开门,把二黑急得是一头一脸汗,其他兄弟在那儿又是敲门又是砸门,就是不开门! 房宇和杨磊在后面,看得直乐。这帮黑社会打手,打起架来个个威风,一个比一个狠,现在就一道门,整得都快1个小时了,愣是攻不下来! “宇哥,咋办啊宇哥,你别光笑啊!给出点主意啊!”二黑汗都下来了。“你想不想进去?”房宇眯着眼睛。 “还用问嘛!当然想啊!” 二黑急了。 房宇大马金刀地坐在后面,翘着腿抽烟。听二黑这么说,房宇摁了烟头,抬头冲兄弟们就是一嗓子: “把门下了!” 二黑这老婆家住的是老式临街房,门是几块门板拼起来的那种,上下几个螺帽拧着,好拆也好装。听到房宇这一嗓子,兄弟们齐声大哄起来了,一拥而上七手八脚,这个拧螺帽那个扒插槽,三两下就把一块大门硬生生给拆下来了!! 里头的姑娘们都傻了,堵过那么多回门,她们见过这阵仗吗??二黑的丈母娘急得跑了出来手直摇:“门坏了,门坏了!!” “回头给您安上!” 房宇嘿嘿地笑,杨磊在旁边已经乐翻了! 房宇和杨磊笑着,看着二黑被一阵欢呼的兄弟们推了进去,看着二黑抱着漂亮娇羞的新娘子从屋里兴高采烈地出来,看着一对新人脸上幸福的表情和被众人哄拥着的喜气洋洋的场面,房宇和杨磊都一直看着…… 喜宴结束,两人回去迟了,小楼里的人早都睡了。两人还不想睡,坐在静谧的庭院里吹风。 夜深了,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响,深邃的庭院在晚上特别柔美,特别安静,像一场美梦。 “今天挺好,挺顺。” 杨磊说。今天没人来闹事,婚事办得非常圆满。 “看二黑给整的,够他受的。” 房宇想起二黑被闹洞房的时候,笑。这俩口子今晚被折腾惨了,二黑连衣服都扒光了,就剩条内裤了。要不是房宇发话,他连那条内裤都保不住。 杨磊也乐。两人笑了半天,停下来,一时没起话头。 “……有啥想法不?” 末了,杨磊问了一句。 房宇看了他一眼。 “啥想法?” “没想过以后……”杨磊犹豫了一下。“也有这天?” 今天这场喜事,他看着房宇尽心尽力地为二黑操办,看着房宇站在一旁看着的表情,他想起房宇酒后说过的话…… 房宇沉默了一下。 “以前想过。现在没想。” “为啥” “你说为啥?” 房宇抬起头,看着杨磊。 杨磊也回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看了房宇一会儿,杨磊忽然站起来,走过去跨坐到房宇的腿上,捧起他的脸就吻他…… 房宇搂着他的腰,他们在黑夜的紫藤花架下接吻,紧紧抱着彼此…… 后来,杨磊对房宇说,房宇,咱们这儿就是个家,我,张婶,王伯,刘叔,魏叔……我们这有一大家子人呢!这个家就是你的。 杨磊要给房宇一个家。他能比任何别人都给的更好。他要给房宇一个能待一辈子也不用走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他和房宇。 二黑婚礼后不久,杨磊去找房宇,房宇正带着花猫老亮和二黑在给手底下小弟新开的游艺厅捧场,那游艺厅引进了好几台当时最赚钱的老虎机,赌博机,刚开张生意就爆棚,晚上几桌人在外头庆祝,房宇被兄弟们哄到别的桌上喝酒去了,这桌上人闹得也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了花猫和杨磊。 花猫那天特别正常,穿着件黑色深V领的T恤,牛仔裤,头发弄直了干干净净地扎着,脸上也没弄啥花里胡哨的,反而比平常看起来清秀、顺眼。杨磊就没看过花猫有这么正常的时候,花猫不娘们打扮的时候,看上去还挺俊秀,帅气。 “不错!像个人了!” 杨磊挤兑花猫。 “你心情挺好的啊?” 花猫说。 “为啥不好啊?” “可是我心情不好。” “又失恋了?” “可不。” “你又看上谁了?” 杨磊早就不把花猫当对头了。现在俩人还处得挺好。 “我看上谁你不知道啊?” “不早跟你说没戏嘛!换人,趁早儿的!” 杨磊还得意上了。 “杨磊,你真行。” 花猫忽然说了一句。 花猫早就看出来了。特别是房宇特地赶到吕城后和杨磊一起回来,花猫就有感觉了。花猫确实受了不小的打击,他真没想到,房宇真能接受男人,能接受杨磊。 但有的人就是这样,你看上去他很不冷静,很不成熟,可在有的事情上,他却表现得比谁都冷静,成熟。 花猫说了那句话,杨磊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花猫别的什么都没说,既没跳脚,也没怒骂,没有大闹,更没像以前拼命损杨磊。 在那之后的任何时候,花猫都没对外人提过一个字。 花猫只在那天走的时候,对杨磊说了一句话: 你要是对不起我大哥,我绝不放过你。 燕子乙的公司越做越大了,杨磊也越来越忙。 公司承接了一个大学里的宿舍改造项目,杨磊牵头负责,经常要往这所大学跑。这是江海最有名的大学,江海的最高学府,在全国都是排名前列,在这里的,都是天之骄子。 如果不是承包项目,杨磊这辈子都不一定会走进大学。 混子们对大学的感觉都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们一辈子都当不了里面的人,和那里面的人注定是天上地下的两个社会阶层;一方面,他们又排斥又憧憬这个地方,带着自卑和格格不入。 房宇也从来没进去过。杨磊有次开车去的时候,房宇也在车上,那校园里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书卷的气息,古老的飞檐翘角建筑,和里面朝气蓬勃的大学生,都让房宇感受很不一样。 “上高中的时候,我家人逼我上大学,军校,我没干。” 办完了事俩人在校园的草地上休息,杨磊说。 “咋不干呢?” 房宇很少听杨磊主动说起家里的事。 “我就不爱听他们安排!” 说心里话,杨磊对大学校园,还是有向往的。但他就不想事事被家里牵着鼻子走。 “我说我就爱混着,被甩了一巴掌,我就混了,混到现在!” 房宇看了他一眼。 “这儿不错。” 房宇说。 房宇感觉复杂。他不是读书这块料,也没那条件。有那条件,他也不会高中都没读完就肄业了。 十四五岁,小小年纪,在外头混看起来风光,真正的滋味有多好呢? “你要想上,我给你弄一名额去。” 杨磊看出房宇喜欢这校园。 “操!我是什么人,能进这儿啊?” “咋了,谁规定黑社会就不能上大学了?你什么人?你比这里头人差了?知识面前人人平等!” 杨磊又贫上了。 “行了,等你哪天进大学‘平等’了,再来跟我唠。” 房宇开玩笑。 这就是一句玩笑。他们当时都知道,这只是个玩笑。走的时候,他们看见林珊珊了。 那次之后,林珊珊没有来找过房宇。蓦然看见房宇和杨磊,林珊珊呆住了,抱着书本就呆站在那儿,她几个同学也看了过来。 “你好,珊珊。” 房宇温和而大方地跟她打了招呼。他知道,林珊珊的梦,已经醒了。 房宇和杨磊坐进车里开走的时候,林珊珊目送他们离去。 “这俩帅哥是谁啊?” 林珊珊的女同学们兴奋了。房宇和杨磊,在这校园里是太惹眼了。 “……我追不上的人。” 林珊珊回答了这么一句,抛下诧异的女伴,转过身,往前走了。 她的脸上有失落,又有点儿淡淡的微笑,带着坦然。 每个女人的少女时代,都会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林珊珊很庆幸,在她的这个梦中出现的人,是房宇。 星期天下了大雨,没地方可去,两人都没出去,窝在小楼里,窝了一天。 张婶她们也不知道这俩孩子在楼上干什么,怎么就关着房门没出来过,估计不是在打游戏就是看录像,自从吃了午饭就没下楼来过。到晚饭时间,张婶晚饭快做好了,在楼下喊俩人吃饭,没反应,张婶上了楼就敲门。 “小磊!小宇!” “……” 杨磊听见了,杨磊什么字都回答不出来。 “……唔……!” 浴室圆形的浴缸里,水随着浴缸里两个人剧烈的动作不断漫溢出来,哗啦啦地泼淋在湿漉漉的瓷砖地上,流进下水道。 杨磊背紧靠在浴缸的边沿,被房宇一下一下地顶着,顶得说不出话。 “……停……停会儿……嗯……!” 杨磊又被重重地撞入,他差点喊出声,紧紧环着房宇在水中光滑健壮的脊背。 “小磊!” 张婶又敲门了。 “吃饭了!” 听不见回话,张婶纳闷地听,只隐约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猜这俩孩子在洗澡。 “……知道了!……干妈!……” 房宇粗声喊,分开杨磊的腿,往深处插 进去。 “……!” 杨磊硬吞进去一声喘息。 “……我们……马上……下来!……” 房宇边挺送着腰,边对门外。 “快点儿洗啊!” 张婶的脚步声下楼了。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杨磊才猛地泻出一声呻吟,房宇堵住他的嘴,抱住他猛地沉进水下,激烈的水声中翻滚的水面下是两具纠缠耸动的赤 裸身躯…… “……下次还是去我那吧。” 完事后,房宇抱着喘息的杨磊,沉声说。 “……没事儿……发现不了……”杨磊轻吻房宇湿漉漉的脸。“这样才刺激……” 杨磊挑着嘴角笑,笑得又坏又爽。 “……操!”房宇也无奈地笑了。“……你就玩儿火吧!……” “……我玩儿火干啥?我玩儿你!”杨磊搂着房宇,亲他的眼睛和嘴唇…… 等两人终于衣衫整齐地下去吃饭,其他人都吃完了先走了。 “天凉了!泡澡也不能泡这么久,会受凉!” 张婶唠叨着。 杨磊和房宇都老实答应着,捧起碗吃饭,桌子底下,杨磊用腿碰了碰房宇,房宇也碰碰他…… 没过几天燕子乙又要杨磊到吕城,还是为了那几个地块,而且这次是去蹲点勘地,得去两个月。杨磊顶着被燕子乙骂,说什么也不肯去。 “咋了?上次吃了苦头不肯去了?”燕子乙从来没交代事儿杨磊含糊过。 “不是!大哥,您派别人吧,我真不能走!” “咋就不能走呢?你在这儿有事儿啊?” 杨磊哪肯走,一去就俩月?他现在跟房宇正是最热乎的时候,一天都分开不了,能忍受俩月? 杨磊把心一横。 “大哥,实话跟您说了吧,我谈了个潘西!” “我猜就是这么回事儿!” 燕子乙也不傻。看杨磊最近整天傻乐呵,下了班一到点儿就没人,不是谈潘西就怪了! “我就跟他分开不了!” 杨磊认真地跟燕子乙说。 “这次来真的了?潘西肯定特漂亮吧?”燕子乙看过杨磊甩女孩儿的态度,那够干脆的,还当杨磊不会好好谈恋爱呢。 “您见过!” 杨磊倒豪爽。 “我见过?”燕子乙纳闷了。“谁?” 杨磊心想,我要说出是谁,还不把你吓死。 在杨磊和燕子乙贫嘴的时候,房宇已经先回到了小楼。 这天他从世纪大酒楼走得早,回来拿个东西,准备再出去。就在他拿了东西从二楼的楼梯上往下走的时候,有一个男人从小楼外面走进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高大,英俊,眉目之间有一股冷冽的威严,不苟言笑。 男人抬头看到房宇,停了一下,眼光锐利地扫视着他。 房宇自从住进小楼,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这个男人走进楼里那种主人的做派,让房宇意识到,他应该是杨磊的家人。 房宇下楼的脚步慢了,经过中年男人身边时,出于礼貌点了个头,房宇就走了出去,走出了院子。 男人一直看着他出去。 “那是谁?” 张婶从后面过来了,男人问她。 “是小磊……小少爷的朋友,受伤了,小少爷带他回来养伤的。” “朋友?他住这?” 男人皱起了眉头。 “住多久了?” “……有一阵儿了……挺好的孩子……” 张婶嗫嚅着。 当天晚上,杨磊就被他爸叫回了军区的家。 “你一天到晚吊儿郎当,要混到什么时候?” 杨磊他爸严肃地问杨磊。 “这问题你问了几年了,有意思吗?” 杨磊回来不是为了听教训的。 “你就打算这么混下去,混一辈子?” 杨磊他爸平常是不管杨磊,自从一巴掌把杨磊扇出家门,杨磊在外头做什么,他眼不见,心不烦。但他真能不见?不烦? “你叫我回来到底什么事儿吧!” 杨磊不耐烦了。 杨磊他爸按捺着怒气。对着这个儿子,他只有心情沉重。 “年底,去‘陆指’,名额已经定了。”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你当这名额是为谁留的?!” “谁让你替我做主了,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我早说过了,以前你不管我,以后你也甭管成吗?” “我不管?不管你就是现在这浑样!!” 杨磊他爸猛地爆发。他无法接受,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丢人现眼! “你以为你外头那些事我不知道?打架斗殴蹲局子,给黑社会当打手,到处挑衅生事,杨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在他们这种高干家庭的子女中,像杨磊这样去混黑社会、还能混出这么大动静的,绝对是绝无仅有。 “整天和一群吊儿郎当的人来往,还把人弄到小楼里去,你趁早把那个小混子弄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给我离这种人远点!” 杨磊他爸特别反感杨磊和这些混子混在一起,看到房宇那样子,就知道他是个混混。房宇混了多年,就算现在是酒楼老板,那种江湖人的味道,也瞒不过杨磊他爸阅人无数的眼睛。 “你说谁不三不四?那是我朋友!你对我朋友尊重点儿!!” 杨磊一下子火了。 “朋友?就是这种‘朋友’把你害了!” 杨磊他爸也不冷静了。他本来想好要心平气和地和杨磊谈,但是一看到杨磊这种态度,他就来火。 “给你几天时间,把人弄走,你要是不想说,我去找他谈。” 杨磊真没想到,他爸会去小楼,会来干涉这件事。 “杨大海,你别太过分,那是我的房子,我爱让谁住就让谁住!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老子!” 杨磊他爸吼。 杨磊愣了一下。 “我老子?” 杨磊笑了,笑得挺愤怒。 “现在你说你是我老子了?你对得起我妈吗?对得起我吗?” 杨磊吼,转身就冲出了门…… “……” 杨大海无言以对。 他望着杨磊摔门而出的背影,站着,紧紧皱起了眉…… 房宇那天见到了杨大海,晚上杨磊就回了军区的家,虽然杨磊没跟他提什么事,但是房宇也猜到了大概。 那个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是反感的。房宇精于世事,一眼就明白。 等杨磊回来,房宇正在收拾,杨磊急了。 “干吗呢?” “洋子他们几个把我那当据点,我人老不在,他们挺没劲的,两头跑也麻烦,我还是搬回去。” “你碰到杨大海了是吧?” 杨磊一听就知道房宇是借口。他一点圈子都没绕。 “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房宇停下了手。他没猜错。 “没有,就照了个面。” 房宇平静地说。 “早知道是你爸,我该打个招呼。” “谁不让你住了?你急着走什么?” 杨磊把房宇手里的箱子抢过去,丢到一边。 “我真该回去了!” 房宇无奈了。 “我能老不回自个儿家呀?我那房租还交着呢!” “我替你交!” “唉……不是这回事!”房宇对固执的杨磊也没办法。“住哪儿不一样吗?我那儿不也挺好的,又自在,没人管,你以前不就最爱往那儿待吗?我回去,你去我那,咱们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谁让你受委屈,就不行!” “我受啥委屈了?”杨磊一想起杨大海说房宇“不三不四”的眼神和语气,就愤怒,心疼,他凭什么这么说房宇,他了解他吗?他了解过什么?他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 “别拧了。” 房宇揉了揉杨磊的头发,安抚他。杨磊护着他,他感动。 “咱们咋都行。别让干妈她们难做。” “……” 杨磊心痛。房宇什么时候都在为别人想! 房宇请小楼里的所有人去江海最高级的帝豪大酒店吃饭,给每个人都送了礼物。 房宇这人做事就是这么感恩、周到。 大家都不知道他要走,那顿饭吃得很开心。 第二天房宇就走了。房宇走之前,请张婶转达他对长辈们的告别。 “小宇,常来看看干妈……” 张婶难过了。杨大海走的时候,是交代过她,张婶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现在房宇主动要走,她心疼这个孩子。 房宇走了以后,杨磊也几乎不再回那个小楼。 房宇回了八楼的房子,杨磊也跟着他一起住过去。以前杨磊虽然也经常在那过夜,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回自己家的。现在两人关系变了,杨磊压根就不想回那个家,就干脆从家里把常用的东西都带过来,跟房宇一块儿住。 “你这样行吗?你爸同意吗” “我管他同不同意!” “别这样,他毕竟是你爸。” “房宇,你不知道,我没把他当我爸。” 房宇和杨磊虽然在一起了,但是杨磊也没有提过他家里以前的事,房宇也没有问,他知道这是杨磊心里不愿意被碰触的部分。 但这个晚上,杨磊把他家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房宇。 杨磊的父母,是典型的政治联姻。 杨磊的爷爷当时是当地最大野战军区的司令,杨大海是他的长子。杨磊的母亲是另一个外地大军区司令员的女儿,两个司令员交情甚深,门当户对,做了儿女亲家,这种军队高干子弟的政治联姻,在当时的军队系统是很常见的。很多政治联姻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因此也造就了很多高干子女的家庭都不幸福。但是,杨磊的父亲杨大海,对杨磊的母亲是真心相爱的。 因此,在结婚初期,杨大海对妻子非常体贴,生活也非常美满。但是杨磊的母亲郭燕,在嫁给杨大海之前,曾经有过一个感情很深的男朋友,甚至不顾家里的反对私奔过,后来是在家里的强大阻力下被拆散,才嫁给杨大海。 这段历史,因为郭燕家是在外地,杨大海并不了解。郭燕嫁给杨大海不久后就生下了杨磊,一家人本来可以很幸福,但这时风言风语也传进了杨大海的耳朵,杨大海经过查证,才知道了郭燕过去跟人私奔过的历史。 在那个年代,私奔意味着什么,那足以毁了一个清白姑娘的名誉。那是一个普通男人都很难接受的,更不要说像杨家这样有头有脸的家庭,更不要说像杨大海这样自尊心和骄傲心都极其强烈的高干子弟。 郭燕是一个柔弱但勇敢的女子。她是曾经为爱私奔过,这桩婚事也不是出自她的自愿,但是,在嫁给杨大海以后,在朝夕相处中,她爱上了杨大海,而且爱得很深。 但是杨大海在发现她的过去后,无法接受,让两人都很痛苦,这个痛苦延伸到了杨磊身上——杨大海开始怀疑,杨磊不是他的儿子。 不管郭燕怎么辩白证明自己,这个阴影都无法从杨大海的心里消除,两人从相爱变成了互相折磨,痛苦不堪。 在杨磊的整个童年,没有感受到过父爱,别人的父亲都亲亲热热地陪着孩子,而他的父亲看他的眼神都让小小的杨磊感到害怕。在他的记忆中,只有父母的争吵,冷战,母亲的以泪洗面,父亲的彻夜不归。他甚至不记得他父亲抱过他。 为了维护所谓高干家庭的体面,他们没有离婚,但是彼此已经失去了信任和共同生活的基础。之后杨大海在外面有了第三者,这时候杨磊已经上小学了,夫妻俩终于离了婚。杨大海娶了新的妻子,郭燕要带杨磊回自己娘家,是杨磊的爷爷硬要把杨磊留在身边,不让她带走,郭燕才忍痛丢下杨磊,离开了。 对婚姻的绝望,让郭燕对杨磊的感情也很复杂,她既爱这个孩子又恨他,是他带来了丈夫对她的不信任。所以杨磊从小感受到的亲情,只来自他的爷爷奶奶,和那个小楼里的保姆、司机、园丁。 到杨磊上了初中,杨大海转业从军队到了地方,不受军人的限制可以出国,那一次他了了多年的一个心结,去国外做了亲子鉴定,证实了杨磊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其实,当时开始进入青春期发育的杨磊,脸,身条,都越来越像杨大海。人人都看出来了。亲子鉴定只是让事实铁证如山。 杨大海知道自己错了,错了很多年,错得很离谱。杨大海痛苦,内疚。对这个儿子,他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可是等他想弥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杨磊很早熟。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都早熟。他也很聪明,知道了他父亲对他的态度转变,是因为他去做了亲子鉴定。 在上世纪80年代末,大多数的成年人都还没有亲子鉴定的概念的时候,杨磊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却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杨磊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杨磊从来不提自己的家庭。所以杨磊现在不管是做什么,以杨大海现在的身份、地位、脸面,杨家的人却都不会说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家亏欠杨磊,亏欠得太多了。 杨大海后来的妻子人不错,对杨磊很好,杨磊也尊重她,还喊她一声妈。而杨磊的亲生母亲郭燕在跟别人组建家庭后不久生病去世。那个时候杨大海人到中年,回想过去,知道郭燕在结婚后确实没有对不起过他,后悔当年,但也已经永远失去了补偿的机会。 现在,杨大海想把所有的补偿都给杨磊。可是杨磊已经再也不会接受了。 杨磊躺在钢丝床上,说着这些。这些事,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第二个人说过,哪怕再铁的兄弟都没说过。这天,是他第一次告诉别人,告诉他最心爱的人。 杨磊说出这些的时候,觉得很放松。以前他不说,因为他一直装作无所谓是否能得到爱,但是现在,他得到了这种情感,他再也不用不满足了。 房宇一直听他说着,没有打断他,杨磊停下来的时候,房宇伸出手,沉默地捋了一下杨磊的头发,向他伸出了手臂。 杨磊侧过头看他,抬起了头,枕到了房宇的胳膊上。 房宇把他搂进怀里,用被子裹住两人。他们没做什么,只是紧紧地依靠在一起,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像两个取暖的小动物,身边只有彼此,只需要彼此。 “还好,我还有个叔,我叔不错,比我爸强多了。” 杨磊想起他叔,心情就变好了。 杨磊这个二叔杨大天,相比之下倒更像是他爸。在杨磊小时候杨大天因为当时的历史原因不在江海,在下面农村,后来才回的城。杨大天回来以后非常疼爱杨磊,带着他到处玩儿,杨大天年近四十才结婚生子,现在女儿才两三岁,杨磊名义上是他侄子,实际上跟他的亲儿子差不多,所以杨磊才很小就在公安局那地方混着,才会和那些警察那么熟悉。 “我叔人好,下次,我带你见见他。” 杨磊笑着说。 “我能见他啊?你不知道混子最怕啥啊?” 房宇低声开玩笑。 “不一样!他现在也是你叔!” 杨磊脱口而出。 “……” 房宇没说话,低头望着杨磊。 杨磊也望着他。两人沉默地对望,房宇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慢慢地亲他。 “以后,这就是咱家。别走了。” 房宇说…… 杨磊看着房宇的眼睛。他伸出手,抱住了房宇,把脸埋进房宇的胸膛…… 杨磊不回家到外头跟朋友住,杨大海也知道,但杨大海也没太干涉,杨磊的事他不能像一个普通父亲那样管,他只能管原则问题,大方向,生活细节他管得越多,杨磊只会越跟他反着来,这个杨大海知道。杨大海现在就想让杨磊去“陆指”,只要杨磊能答应去,别的事他都可以由他自己做主。 所以杨磊在房宇那儿很踏实地住着,早上出了家门各忙各的,下午下班了杨磊开着车去接房宇,一起出去吃个饭,兜兜风,再一起回家。有时候带上两边兄弟一起玩,有时候房宇那帮死党来了打牌打麻将看录像,杨磊帮着房宇一起招待,真跟两人的家一样。 房宇长期生活不规律,胃不大好,那阵子老犯胃病。杨磊听了个土方,用猪肚子熬汤特别养胃,杨磊自己不会做就让楼下饭店的大婶帮忙做,他给钱,后来他在旁边看着觉得挺简单,自己也弄了个砂锅,买最新鲜的猪肚子原料自己熬汤,每天房宇晚上回来就监督他喝。这猪肚汤要定时定点喝最有效,但房宇经常晚上饭点的时候都是在世纪大酒楼里最忙的时候,等回来都晚了,杨磊就弄了个保温锅,带到公司里头食堂的厨房借个火头熬着,晚上接房宇的时候就用保温锅把汤带着,送到他办公室里去非看着他按点儿喝。 “你别忙活了,这我们酒楼不能做啊,你也不嫌麻烦!” 房宇不忍心杨磊这么忙活。 “你们酒楼能做出这味道啊?”其实猪肚汤啥味道都没有,就是个药,杨磊就是不放心,别人做能用这么好的原料、这么上心熬?再说他也真没觉得麻烦,其实挺简单,开火熬就是了。 这猪肚汤确实有效,房宇现在就不怎么犯病,所以杨磊坚持要他喝个疗程。 “……我就不想你麻烦!” 房宇说的真心话。他心里暖烘烘的。 “你领情就行!” 杨磊笑,看着房宇把汤都喝光,他特别有成就感。 杨磊每天来接房宇,还带养胃汤给他,世纪大酒楼里的人都说,房总好福气,以前吧是漂亮大小姐来送饭,现在还有把兄弟来送汤! 杨磊坐在房宇经理室里看他喝汤,就打趣他。 “嗳,以前那林珊珊来送饭,比这好吃吧?” “那是啊!你这汤啥味道都没有!能好吃啊?” 房宇不含糊。 “好吃你吃她的去呀!等着,我这就找她给你送去。” 杨磊开玩笑地起身要走,房宇还真不拦他,继续喝。 “我真去了啊?” 杨磊手放门把上了。 “……” 房宇喝汤。 “……我靠,真去了!” 杨磊佯怒地气势汹汹打开门,被喝光了汤的房宇猛地起身把门推上,拽过杨磊就把他往沙发上按,两个人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 在夜晚的车里,杨磊带着房宇,把所有的车窗打开,BEYOND激昂的音乐响了一路……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燕子乙遇上了点麻烦。他在吕城圈地进行得不太顺利,吕城当地一个开发商老板不满燕子乙把手伸得那么长,当初竞标拿地时就和燕子乙竞争,燕子乙也确实霸道了点,得罪了对方,知道燕子乙是黑社会大哥不好惹,对方也找了吕城当地的黑道势力来和燕子乙谈判。 燕子乙这人,似乎为人和和气气,很好相与,但他能混到今天江海大哥的地位,他是吃素的吗?别人敬他一尺,他能还人一丈,但是如果被人指到头上,他能服软?如果这次他服了软,道上说江海黑社会被吕城的几个流氓头子就吓破胆了,燕子乙以后还怎么混? 硬碰硬,要看值不值得。为了利益,不违背道义,燕子乙就认为值得。 所以,在地的问题上燕子乙毫不让步,而且放话给对方:地,是不可能让了,要走江湖程序,还是啥程序,尽管使,他接着。 这事杨磊也觉得他大哥做得对。 “那地是你上次去过的吧?” 杨磊跟房宇说起这事,房宇问。那地方房宇追着杨磊的时候,也去过。 “是啊!我还见过那吴老板!” “说啥了?” “没说啥,他知道我是我大哥手下,没别的。” “你当心点。” 从这个吴老板找黑社会来和燕子乙谈判,就可见这个人和当地黑势力很有瓜葛,不是那么好摆平。 “没事儿!真要跟吕城那边干起来,我也得上。” “跟燕哥说,用的上的,叫我。” “行了!能有啥事儿啊……” 杨磊笑着,他知道房宇想帮他…… 杨磊觉得他和房宇之间,有时候是兄弟,有时候是情人,这种感觉让他特别沉迷。他喜欢房宇,爱房宇,但这种爱情和男女之间的爱情又不太一样。他想起以前花猫说,男人和男人的爱情才是最纯粹的,杨磊觉得可能真是这么回事,男人之间的情感能够超越爱情,超越物质,为了对方能豁出命去,毫不犹豫。那不仅是因为爱情,更因为他与房宇之间能交付生命的情义,那和男女痴情不完全是一回事。那是任何时候都能让他热血沸腾、为之在所不惜、甚至付出生命的情感。 难得清闲的一个傍晚,在八楼的阳台上,杨磊和房宇趴在那儿聊天,看着金红色的夕阳在地平线上,半个天空都染上瑰丽的晚霞。阳台对面的窗口有一个女孩儿,坐在窗前慢慢地梳头,梳得很慢,像是故意在梳给他俩看。两人都发现了,杨磊手肘捅了捅房宇,俩人都笑盈盈地看着对面的女孩,跟两个小流氓似的。 杨磊流里流气地吹了一声口哨。 “潘西!” 杨磊大声喊。 在江海,潘西不仅指女朋友,也是痞子向美女搭讪的标准用词。 女孩儿满脸通红。 房宇笑,也轻佻地向女孩吹了声口哨。 女孩儿瞄了他们一眼,害羞地站起来进去了。 “你说她看上咱俩谁了?” 杨磊笑着问房宇。 “一起看上了呗!” 房宇眯着眼睛。 “扯!人家就住你对面,肯定早看上你了!” “看上咋的,我能过去搞她啊?” 房宇混子本色,话粗。 “搞呗,不敢啊?” 杨磊将他。 房宇趴阳台上,侧头看了杨磊一眼,似笑非笑。 “搞她?——我就搞你!” 房宇忽然亮了一嗓子,一把拖住了杨磊推进了房间里…… 那晚在床上,他们一直在“搞”。 两人默契地接吻,柔软的舌头灵活地嬉戏、缠绕,舌尖相互挑逗、厮磨,在彼此的口中上下翻飞……房宇柔情地吻杨磊,杨磊习惯了房宇在床上的猛烈和粗暴,他不知道房宇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房宇边柔情地吻着他边慢慢地进入,两人已经比一开始熟练多了,杨磊的痛苦也减轻多了……房宇缓缓地摆着腰,杨磊环抱着房宇的脖颈,在他怀抱里喘气…… 房宇让自己的尺寸在杨磊里面胀大,停着,细致又耐心地探索,一寸寸地磨蹭过去。 “……到了吗……” “……没……” “……这儿?……” “……等……等等……” 当房宇顶蹭过一点,杨磊猛然乱了呼吸,房宇毫不犹豫,开始反复朝那儿撞击,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杨磊全身痉挛地颤抖…… 激情中两人胡言乱语地说着做/爱的时候不堪入耳的话,房宇边操着杨磊边低吼着:让我操吗?……让吗?…… 杨磊颤抖着嗓子喊着……让你操我!……就让你……! 两个男人做爱的疯狂,带着粗俗,野蛮,暴力,不论是身体动作还是语言……都是女人比不了也接受不了的粗俗的疯狂…… 结束以后房宇抱着满身汗水的杨磊,房宇说 杨磊,我他妈真疯了…… 房宇的眼神,杨磊永远也忘不了…… 过几天杨磊早上去公司,房宇开车送他去的。那天杨磊说让房宇也当回司机,他也感受一下“总”的感觉。 到了地方,房宇看着下车的杨磊。 “晚上二黑和他老婆请客,早点过来。” “今天早走不了,晚上我晚点儿到,车你用着,我自个儿过去。” “行。” 杨磊要进楼了,房宇正推了档要走,杨磊又折回来了。 “咋了,忘东西了?” 房宇问。 杨磊四下看了一眼,没人,拉开车门探身进去,飞快地在房宇嘴唇上亲了一口,得意地退出去,“啪”地关了车门。 “……操!” 房宇反应过来,无奈地笑骂,下意识地看看周围。 杨磊跟偷腥的猫似的,笑得得意,对房宇挥了挥手,转身进了楼。 “晚上早点儿!” 房宇在车里喊。 “知道!” 杨磊的背影进去了。 房宇走了。 可是那一晚,他却没有等到杨磊回来。杨磊被人黑了。 吴老板找来的吕城黑社会大哥绰号叫黄钩子,这个黄钩子喜欢背后下黑手,阴人,什么浑来什么,在吕城当地是一霸。燕子乙当面跟他叫板,没给一点面子,黄钩子恨得是牙痒痒,就想点什么歪招逼燕子乙低头。 如果按照江湖程序,这事儿应该是先两个老大坐下来谈,谈不拢,再看是甩点子,还是用钱解决,如果双方都不同意用钱解决,那就是江湖斗殴,谁赢了算谁的。斗殴,永远是黑社会解决纠纷的主要方式。 但这有个前提,放在明面儿上,什么都是来明的。约好什么时间,地点,各自带多少人,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那天两边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光明正大地对决。 可是黄钩子不是。他在背后黑人。 他打听到杨磊是燕子乙的得力手下,而且是吕城这个地块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黄钩子派人暗中埋伏,黑了杨磊。 杨磊当天晚上从公司里出来,在巷子转弯口被人偷袭并迷翻,塞进面包车,当夜就被带到了吕城。 杨磊确实疏忽大意了,他察觉不对挡住了后面人的突然攻击,但是他没想到四周冲出的十几个人上来就用了迷药,杨磊的意识也随之停止。 背后下黑手,阴人,还是用的连黑社会都不屑的下三滥手段迷药,个个犯了江湖大忌,可见黄钩子这个人是个什么样人。 之所以绑的是杨磊,而不是燕子乙的家人什么的,是黄钩子还想在黑社会道上混下去,道上之间解决纠纷要是动到家人了,那就是犯了死忌,那是到哪儿都没法再混下去的。 所以,绑个手下,战将,要挟以侠义重情义闻名的燕子乙,是最省事的做法。 当夜,房宇翻遍了江海城。 燕子乙当夜就接到了黄钩子的话。黄钩子话很简单:你弟兄没事,我不会动他,你让个人来谈吧。 燕子乙大怒。动人动到他头上来了,燕子乙没被人这么挑衅过。 黄钩子做事也留一线,他知道会激怒燕子乙,叫了个中间人去跟燕子乙约谈,无非是让燕子乙转让那块地,价钱好商量。 这个中间人是个老江湖,和吕城和江海的黑社会都有交情,名叫东哥。正因为两边都能买他面子,所以他被黄钩子请来做这个中间人。黄钩子这叫打一棒,给个枣,留个后路。他也怕把燕子乙惹绝了。 燕子乙正在火头上时,房宇来了。 房宇得到了消息,找到燕子乙。 这个时候,房宇已经带人把江海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所有和杨磊有梁子或曾经结过梁子的团伙,都在第一时间被“翻”。 房宇听了燕子乙说了情况,一言不发。 “大兵,明天你带人去,叫他们先放人,不放人,什么都免谈!” 燕子乙虽然怒不可遏,但东哥对燕子乙曾有恩,燕子乙确实也不能不卖东哥的面子。 “燕哥,我去。” 房宇抬起头,说。 房宇一夜没合眼,脸色铁青。 “小房,不是我不让你去,东哥这人膈应,不认生人。” 东哥只认他认的人,是出了名的难讲话。 “东哥跟我有旧,我去谈。” 房宇说。 房宇连夜去吕城,第二天就坐在了东哥的桌上。东哥的人坐了一屋,房宇是一个人去的,单刀赴会。东哥看到是房宇来,很意外。 “房宇,咋是你呢?” 东哥看到是房宇来,为难了。 因为房宇曾经救过他的命,他欠房宇一个人情。 房宇开世纪大酒楼,三教九流黑道白道,什么神头鬼脑的人都接触过。东哥到江海,常到世纪大酒楼吃饭,和房宇也算有点交情。东哥有次在外头玩,房宇也在那,当时东哥被仇家找上门来,堵在赌博机前砍,孤身一个吃了大亏,房宇没袖手旁观,出手帮了一把,东哥脱身以后,领房宇这个情,不然当天那个情况,他说不定真能交代在那。东哥跟房宇说,以后有用的着的,他肯定还房宇这个人情。 所以东哥看到来的人是房宇,就暗骂燕子乙姜是老的辣,人都用在刀口上。 “你不是跟罗九的吗?” 东哥疑惑房宇怎么会掺和这事。 “绑的那个,是我兄弟。过命的。” 房宇平静地说。 “哦……” 东哥知道,今天这桌鸿门宴,难办。 “东哥,我想先看看人。” 房宇仍然很平静。 “人没事。你放心,既然请我当这个中间人,我帮的就是一个理字,不会让黄钩子动你兄弟一根毫毛。” 杨磊确实没事。 黄钩子的人把杨磊带到吕城,只是把杨磊关起来了,只是怕他动手,人还是绑着。等杨磊醒了,把情况跟杨磊说明了,黄钩子对杨磊挺客气,说,兄弟,对不住,委屈你一下。我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等那边谈妥了,立刻放你回去。咱跟你没仇,只要你不跑,这里没人敢把你咋的。我黄钩子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这事儿是我不地道,等事情过了,我请你喝酒,跟你赔罪。 黄钩子也不想把事做绝。他没必要对杨磊怎么样。 杨磊也很镇定。他听明白了。 “哥们,帮我个忙。” 杨磊说。 “我有个朋友,我不见了他肯定着急。你们让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不说别的,告他我没事就行。” “房宇,我也跟你交底。” 桌上,东哥沉吟片刻,向房宇交底。 “按理,你救过我的命,对我有恩,今天无论如何,你开口的事,我该应。但是,实不相瞒,我也欠着黄钩子大情。要不然,今天我也不会揽这事。两边都是恩,我应了你,就应不了他,你说,我咋办。” 东哥是真为难。如果不是黄钩子拿着这个人情,东哥也不掺和这件事。中间人好做吗?弄不好就是两边都得罪,惹得一身腥。 “东哥,我不让你为难。这事谁办的,我找谁。就请你别介入,剩下的,我和黄钩子谈。” “不行。我答应的事,中间不办了,以后我还怎么立棍?” “那上回那事就勾销,当我那天没在,你不欠我。今天我在这儿,按规矩,划道儿。” 划道儿,就是谈判谈个筹码,剔除所有人情因素,多半是毫无情面、非常苛刻的条件,一方提出来,看另一方是否接受。 东哥脸沉下来了。 “房宇,你把我当啥人?你救过我的命,那是板上钉钉,啥叫当你那天没在?我东哥是翻脸不认账的人吗?我对欠着恩的人划道儿,你这不是扇我脸吗?” “我不是那意思。东哥,我也跟你交底。人,我是要定了。今天我豁了命,都要把人带走。” 房宇说,仍然平静。东哥看了房宇那眼神,就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今天,势必是得给房宇一个说法,不然,这桌鸿门宴必定后患无穷。 房宇是什么样人,东哥清楚。硬茬,你硬,他只会比你更硬。真犯了他的忌,死磕到底,毫不犹豫,跟罗九的性子一模一样,不愧是罗九一手调教出来的金牌打手。 “这事是黄钩子不地道,这样,我把你兄弟接到我那儿,保证没人动他,你信不过黄钩子,总该信得过我。燕子乙和黄钩子该咋谈咋谈,谈完了,我放人。怎么样?” 东哥也不傻,两边都不想得罪。 “东哥,不是我信不过你。我刚才说了,人,我今天必须带走。” 夜长梦多,房宇不会留一丝机会。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东哥沉脸了。当着这么多人,他脸搁不住了。 “东哥,我敬你。” 房宇端起了酒杯。 东哥狐疑地和他碰杯,房宇仰脖喝干了酒,东哥也喝干了。 “大家都在这,做个见证,我房宇话撂下了,今天东哥干了我这杯酒,上次的情,还了!” “我操!房宇你……” “东哥,以后谁敢说半句你今天不道义,我削谁。划道儿吧!” 房宇把酒杯掷了。 “……” 东哥看着房宇,被震了。 他真没想到,房宇能为兄弟做到这份上。不占恩不图人,说起来容易,有几个人真能做到? 这样的爷们,他服! “好!是条汉子!!” 东哥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 “我敬你是个爷们儿!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必须给人一个说法!今天这事儿,划道儿!” 东哥脱下了外套,脱了上衣,赤了上身,从腰里拔出一把刀,猛地插在桌上。“你不图恩,我不能不认。今天我东哥在这放话,我划道儿,你接着,只要你接得住,人,就在后面,我让黄钩子现在就放!他要是不放人,我就拿着这把刀架他脖子上,大伙儿都听见了,我东哥说话算话,要是我做不到,打今儿起就没东哥这号人物!” “好!东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房宇要的就是这句话! 东哥拔出了那把尖刀,看了看,忽然一刀扎进了自己赤裸的左胳膊,足有十公分那么深。 “……!” 一桌子人都惊了,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 东哥猛地拔出了刀,不顾鲜血横流,把沾着血的刀扔在桌上。 “房宇,这一刀,值不值跟你谈?值不值你让燕子乙让步,我再放人?” 那把浸透了鲜血的刀,就渗人地在桌上放着,从伤口流出的汩汩的血流过东哥赤着的上身,如果有一个人在这时走错了包厢,看见这血腥的场面,会被吓呆。 东哥看都不看身上的血一眼,拿眼睛盯着房宇。 在道上这叫“结棍”。意思是我这样,你敢吗?不敢,我谈的条件,你就接受! 多半在道上谈判时摆这个了,被谈的那一方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会接受了,因为拿刀捅自己这种胆量,不是谁都敢玩的。一桌子人都看着房宇,是个人都觉得,房宇该让步了。 房宇站了起来,仍然平静。 “东哥,我问一句,刚才那些话,都作数吧” “作数!” “好。” 房宇一个好字落下,手已经拿起了那把沾血的刀,没等东哥反应过来,房宇一刀扎进了自己的胳膊,和东哥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深度。 “……” 人人都看着他。东哥也看着他。 房宇拔出了刀,血染红了房宇的白衬衫。 可是房宇没有把刀放下,他看了看那个伤口的位置,对准了,又一刀捅了进去。 桌上有人没忍住,发出了惊呼。 人人都看见了,房宇这一刀猛然扎透了自己的胳膊,对穿! 刀从臂骨下面穿过去。如果有人近看了那个血洞,会希望自己从没看过。 血如泉涌。 房宇没拔刀,放下了右手,就让那把刀插在他的胳膊上,一头露着柄,一头露着刀尖。 半身血红,衬着房宇毫不动容的脸。 “东哥,接下来你说咋办,我听着。” 房宇说。 “……” 东哥惊了。一桌子人都惊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 据当天在场的有人后来回忆,他见过很多黑社会谈判的场面,群殴的,动枪的,打得头破血流互相用刀捅的,却没有当天那个安安静静的血流场面,让他震撼。 “都看见了吧,今天不是我东哥不承黄钩子的事,道儿划了,人接了!谁他妈还有废话吗?!” 没人吭声。 “路子,叫黄钩子!放人!!……” 东哥吼…… 杨磊那个电话打了,打了以后他就知道,房宇已经到吕城,而且在谈判。 这些事说起来慢,在当时很快,杨磊还没打听到房宇在哪,已经见到了房宇。 在当天那种情形下,黄钩子被架在了火上,既然他请了中间人摆了谈判宴,就得按江湖规矩办,当着那么多江湖人的面,黄钩子骑虎难下,人,他不想放,也不能不放。 黄钩子和燕子乙这事儿虽然没完,包括吴老板和燕子乙的矛盾,但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和杨磊、和房宇,没大关系。这里就不再提。 当天在医院里房宇包扎停当,在医院留院观察了一晚。医生对房宇和杨磊说,差一点就挑了大神经,整条胳膊就废了。要是不好好养上几个月,再好勇斗狠,这胳膊就甭打算要了。 回到江海,燕子乙要摆酒感谢房宇,房宇说燕哥,改天吧,今天我跟杨磊都累了。 到了家,进了那个八楼的房子,杨磊带房宇到床上躺着,按医生要求把胳膊固定,吃药,换药。杨磊始终沉默,专注地做每一件事,手底下利落,飞快。 等都忙完了,杨磊要出房间把纱布扔了。 “你跟我说句话成吗?” 房宇看着杨磊,无奈了。 杨磊站了一会儿,转过身。 “你真想听我说 ” “听。” “那好 ” 杨磊丢开了纱布,拖了张椅子,坐到床前,却仍然沉默,看了一会儿房宇。 他看了很久,一个字都没说。 房宇迎着他的眼神。杨磊直视着他,像从来没这么看过他。 “房宇,知道以前我咋想你不?” 杨磊开口了。 “咋想” “能打,仗义,过脑子。” “……” 房宇不吭声。 “你过脑子不?” 杨磊求证似地,问。房宇看了他一眼。 “过吗?!” 杨磊猛然提高了嗓门! “我有数!” 房宇皱起了眉头。当时那情况,他也想不了那么多。 “你有个屁数!!” 杨磊猛地站了起来,被他的动作带开的凳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有数?!你有数把自个儿扎个对穿?!……你这条胳膊差点废了你知道吗?!……” 杨磊吼的声音连自己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吼出了这句话,眼窝底下忽然地就一阵发热,直冲眼底。 他憋着,一直憋到现在,他忍耐着,可他已经快把自己憋疯了!当他知道这场谈判是怎么“谈”的,当他在那个包厢看见房宇那样子,杨磊那个瞬间的感觉,他至今找不到任何一种语言形容。 在后来的很多年月,当杨磊人到中年,无论他面对过什么样的境况,他没有找到过一种和当天、当时相同的感觉。 房宇看见他,居然还问他没事吗?半身血红、脸色发白的房宇,问连根毫毛都没掉的他有事没事!! “我真有数,我往下面肉扎的,流点血,伤不到神经。” 房宇固执地解释。 “……到那一步了吗?事情到那步了吗?!……你这他妈的就是虎逼!傻逼!!……你有几条胳膊够你扎?为了这点事儿扎残了你下半辈子还用它吗?!……你能不把自己不当人吗?!……” 杨磊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颠三倒四,头痛欲裂…… “……我谢了你为我成不?!……” 杨磊终于喊出来,涨红了眼睛,喉咙里被什么狠狠地堵着…… “……你想过我啥感受??……” 他用力压着才没让声音变调,梗出这句话……等杨磊冷静下来,房宇才说话。 “今天不是你,换了九哥,老亮二黑,我也一样。今天换了我被黑了,你也一样。我说的对不。” 房宇说。 杨磊不说话。 没错,像这样的事,普通人眼里血腥,不可思议,可在黑社会,正常,太正常了。为了义气,斗狠,为了一两句话,捅死人的出人命的,那也太多了。流血算什么?残废又算什么?这在这些真真实实从刀尖上滚过来的江湖打手来说,都算个啥?人死无大事!连出人命都不算大事,其他还算啥?? 杨磊见得少吗?他自己参与得少吗? 以前杨磊没觉得,他觉得这就是黑社会。你混了,你就得受着,这就是规矩,谁他妈的连这个都受不了,你还混什么黑社会?? 可是现在,搁在房宇身上,搁在他真心挂念的人身上,杨磊才发现,这些都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有一句话,在他跟燕子乙的时候,燕子乙曾经跟他说过。 出来混,就别有牵挂。杨磊以前没想过,但现在,他开始想。 他开始去想以前没考虑过的事,他开始想今后,想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 某种意义上,杨磊到现在才开始真正地思考人生。 当一个男孩开始真正思考他的人生,他才转变为男人。这个转变,在他人生的某个契机。 对杨磊来说,他人生中的这个契机,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后来,杨磊没再说。 他想说的,房宇懂。房宇想说的,他也懂。 今天那种情况下,他们无论换了是谁,都会这么做。 他们之间,不管其他是什么,他们首先是兄弟。他们能为对方死,能为对方交命。 这甚至可以无关爱情,不用用爱情来定义。 晚上杨磊躺在房宇身边,房宇没睡着,侧过头看着杨磊躺下。 “还不搭理我?” 等杨磊躺好了,房宇问他。 “……” 杨磊没答话,侧着头看房宇。他看了房宇一会儿,翻过了身,手从房宇身体底下插过去,避着房宇的左胳膊,一用力,就把房宇搂了过来。 “医生说了,得侧躺,听了吗?” 杨磊语气粗暴地说,把房宇揽进胳膊里,让他面对自己,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膀里。 “睡觉!” 杨磊紧紧搂着他。 “……我操……让我喘气儿吗……?”房宇不习惯这姿势,脸被杨磊坚实的肩膀紧紧堵着,房宇啼笑皆非。 “那就别喘!” 杨磊仍然不放手,暗暗把手臂松了一些。 “……你也太霸道了,气儿都不让人喘了?” 房宇开着玩笑。右手却移动着,移到了杨磊的脊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 杨磊的心好像也被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似的,杨磊低下头,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上房宇的脖颈…… “……你丫就一虎逼……!!” 杨磊的声音压在房宇的肩上,狠狠地骂…… “……操!我满江海翻你的时候,我他妈啥感受?!……” 房宇忽然火了,房宇说…… 杨磊知道,换了九哥,老亮,二黑,换了哪个房宇的过命兄弟他都会这么做,但他也知道,房宇是不想他内疚,不想他觉得欠了他的。 杨磊是能让房宇白挨一刀的人吗?他能不报仇吗? 虽然当着房宇的面,杨磊什么都没说,但房宇太知道杨磊了。杨磊有仇必报。 “你别折腾!” 房宇告诫杨磊。 “燕哥交代了,这事他给你公道,你别插手。我划道儿,是走规矩,你不能寻仇,规矩你懂!” 房宇怕杨磊一冲动去找黄钩子挑事。杨磊那性格,肯定忍不下去。 “你胳膊就白穿了??” 杨磊反问。 “一码归一码!你再去挑了黄钩子,吕城再来人找你拼,这事儿还有完吗?” 其实这种黑社会间的寻仇,本来就是冤冤相报,谁都知道这么报下去肯定没个完,但还是要报,这就是江湖。房宇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拼到一方彻底被打服了认趴了不算完,那时候,他无牵无挂,无畏无敌。 但是现在,房宇却不愿把这事扯下去。 燕子乙警告杨磊,这事必须交给他亲自解决。 “兄弟被绑,还要兄弟自己甩点,我这个大哥还要混吗?” 燕子乙问杨磊。 可杨磊如果能让房宇白挨这两刀,就不是杨磊了。 但没等杨磊动手,黄钩子已经出事了。 黄钩子人没事,但受了点教训。蹊跷的是后来也没听说黄钩子大张旗鼓地找谁报复,不知道啥把柄被人捏手上。黄钩子惯常背后下人黑手,被他黑过的人不少,现在听说黄钩子遭收拾了,都挺痛快。有人说是燕子乙带人给他手下报的仇,也有人说是房宇来报绑兄弟的仇,甚至有人说是东哥跟黄钩子闹翻脸了,当然也有说别的仇家的,什么说法都有,都没什么证据。黄钩子得罪的人多,翻个船是迟早的,所以这事儿后来也没人议论了。 杨磊问过燕子乙,也问过房宇,谁都没搭他的话茬。 黑道上做很多事,不仅为了义气,也为了做给道上看,为了震慑,防止类似事件再发生。所以经过这事,江海道上的人看到了两点:第一,别动燕子乙的人,谁动谁没好日子过;第二,别动房宇的过命兄弟,谁动,谁也没好日子过。 二黑结婚后,房宇就把二黑要到了世纪大酒楼帮他的忙,养胳膊这段时间,酒楼的事有二黑帮忙打理,房宇也不用太忙。杨磊和他约法三章,房宇不能再干脑门发热的傻逼事,杨磊自己也改改冲动脾气,不挑衅生事,除非被人惹到头上。 有天晚上,杨磊开车带着房宇兜风,到江面上的大桥上,抽着烟,杨磊问房宇,房宇,你想过20年后,咱俩在干啥? 房宇看了他一眼。 “咋想起问这个了?” “突然就想了。” 杨磊小时候想过。小时候他就想长大以后当警察,抓坏人,特别神气。可现实和理想总是相反,现在他长大了,成了坏人,被警察抓。 “没想过。” 房宇停了一会儿,说。 “咋没想过呢,你没想过你20年后啥样?” 杨磊回头看他。 “要说实话吗?” “说。” 房宇沉默了一下。 “我那时候想,我八成活不到那岁数……” 房宇说,笑了笑,带着自嘲,吸了一口烟…… 杨磊听了这话,心里像有东西在硬玻璃上划过似的,那么难受。 “别胡说八道!有这么咒自个儿的吗?!” 杨磊听了发堵! “20年算啥?祸害留千年!!不知道啊?” “哈哈……” 房宇笑了,笑得放松,男人气的面孔,带着温情。 “以前不怕死。现在,胆儿小了,怕了……” 房宇说…… 年少时的气盛,躁动,不顾后果,在逐渐成熟时,都会慢慢沉淀。在这个过程里,有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有人则心甘情愿因为别的人,而改变。 在那个时候,不管是房宇,还是杨磊,或许都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的改变。 那段时间,杨磊一边顾看房宇,一边干着燕子乙公司的事。以前他觉得在那公司里,就是听大哥的,就是给大哥办事,但他现在觉得,得把这工作当个工作,当个正经事,往远了说,当个事业。 以前,他用不着想今后的事儿,他懒得想。可现在,他要想的很多,不是想一个人的将来,是两个人的。 天气越来越冷,杨磊自从从家里搬出来,就没回去过。杨大海打过几次电话叫他回家,要跟他谈事,杨磊知道他要谈的什么事,就给了杨大海一句话:“我说过了,不去,你别费功夫了,趁早把名额给该要的人,别白瞎!” 这事儿上,杨磊很坚决。他是在重新思考自己今后该走的道儿,但是有一点,他不可能离开江海,不可能离开房宇。他哪儿都不会去。 一天晚上,在房宇那个八楼的房子里,有人敲门。房宇过去随意地打开了门,房宇就站住了。 “谁啊?” 听不到房宇声音,杨磊纳闷地走出来。 “……” 杨磊看见了站在门口,严肃、冷峻的杨大海。大海是打听到杨磊住在这,过来的。 这不难打听,杨大海问了川子,川子打开裆裤起就和杨磊混在一起,杨大海认识他。 杨大海看到房宇的脸,认出了他。他对这个带着江湖气和戾气的年轻人很有印象。房宇的外形,容易让人记住。 杨大海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杨磊在外头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混混住在一起,没想到就是上次这个被他领到小楼里的小混混。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杨磊僵着脸。他没想到杨大海竟然会找到这来。 杨大海不怒而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房宇先反应过来,把杨大海让进了屋。 杨大海站在那个小客厅中间,沉默地打量了几眼屋子,眼光扫向了房宇,又落在他还打着绑布的胳膊上。 这眼光,房宇见过。和杨大海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眼光,一模一样。“你来干什么?” 杨磊不耐烦地问。 “我来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住。”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杨磊!” 房宇喝止了杨磊。杨磊没吭声。 从杨大海进来的时候起,这屋子就像笼罩着一种沉重的气氛压着。杨大海铁一样冷峻威肃的表情,在这个小屋中,格格不入。 三个男人,没一个人说话。 房宇倒了一杯茶,递给杨大海,杨大海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没喝,放在了桌上。 “你叫什么名字?” 杨大海看着房宇。 “房宇。” 房宇回答。 “房宇,我有一些事,想和我儿子谈谈。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先回避一下。” 杨大海话说得很客气,口气却冰冷,不容拒绝。 那是居高位者习惯的居高临下的口吻。 “好。” 房宇说,走去拿外套,被杨磊一把拉住。 “杨大海,你搞清楚了吗,这是别人的家!你凭什么让别人走?” 杨磊看到他爸对房宇颐指气使的样子,就一肚子火! “如果你肯回家谈,我也不会上这来。” 要不是杨磊始终不回家,杨大海会亲自跑到这么一个小混混住的地方? “你要赶人走是吧,那行,你一人在这待着,我跟他一块儿走。” 杨磊对他爸这种永远居高临下看不起人的态度,特别反感,现在这态度被用在房宇身上,杨磊就更受不了。 “杨磊,别这态度!” 房宇看不下去了。他知道父子二人矛盾很深,但他觉得杨磊用这种态度跟他父亲讲话,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有话好好说。我先出去逛逛。” 房宇拿了外套,对杨大海点了点头,就要走。 “等等。” 杨磊叫住房宇,看着杨大海。 “你不就是要谈‘陆指’的事儿吗,可以,当着我朋友的面谈。我没什么事儿是他不能听的。这是他家,你尊重点人成吗?” 杨磊说…… 杨大海没再坚持。 那天父子二人的谈话,是当着房宇的面谈的。杨大海来谈之前,就想好了无论今天杨磊是什么态度,他都要心平气和地和他谈。事关杨磊的未来,他这个父亲可以容忍儿子对他敌对的态度,但是不能放任他在歪道上越走越远。 杨磊几次语气对杨大海冲了点儿,都被坐在旁边的房宇阻止。 杨大海直到这个时候,才用正眼看了看房宇。 他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对杨磊的影响,很大。杨磊竟然能因为他一句话,就立刻住嘴。杨大海从没见过杨磊这么听其他人的话。 “我再说一次我的想法,我对现在工程公司的事感兴趣,也做得来,这公司正在发展,你看着,再过几年房地产开发就是最朝阳的产业,不比你给我安排的这条路差。我对‘陆指’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不是那块材料,我谢你为我忙活,但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请你尊重我的想法,我能为自己将来负责!” 杨磊说。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平心静气跟杨大海谈。 “那公司是什么性质?公司老板是什么人?黑社会,帮派团伙。你想在这样的团伙里混一辈子,这里面有你说的将来、前途吗?” 杨大海严肃地反问。 “我也没说要在这公司待一辈子,将来我也可能做别的,就是没想过到部队。” “到部队有什么不好?”杨大海皱起了眉头。“你就出身于军人家庭!你的祖辈、父辈都正气凛然,腰杆子一辈子都挺得直!你缺少的就是磨练,就是这股正气,看看你现在……歪风邪气!” 杨大海已经克制自己说得客气了,如果平时,他就要骂杨家几代人都没出过杨磊这么一个自甘堕落的浑不吝! “我歪风邪气,你腰杆子挺得直?你腰杆直吗?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就不爱听!” 杨磊忽然发火了。 “我承认,在对你母亲和你的问题上,我亏欠你们母子,但是今天我们在谈论你的前途,你不要带入情绪,这是在对你的将来负责!” 杨大海也焦躁了,每次杨磊提到这个问题,杨大海都无法冷静。 “我的将来我自己能做主!从小到大,你什么事情听过我自己的想法?以前你不管我,我是死是活你都不问,现在想管了,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只会让别人都听你的安排,这一套对你那些当官的手下用去,别用在我身上!” “你的想法是不对的,所以我才要纠正你!我这是为了你好!” 杨大海克制不住了,声音也高了。 “这是为我好吗,这是霸道!” “杨磊!” 房宇喊了一声。他之前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只在杨磊话实在太冲的时候才出声,他知道这种场合,他不合适开口,但现在,眼看着两人情绪都有问题,再谈下去只会越谈越僵。 “叔叔,抱歉我插句话。杨磊性子急,话冲,他没恶意,您别生气。他还没转过弯来,您给他点时间,让他再好好考虑考虑。” 房宇说。 杨大海正在气头上,盯向了房宇,他对房宇的印象有所改观,但他从根本上反感这些小混混,就是因为杨磊整天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小房,你是杨磊的朋友,你们这些朋友应该帮助他,而不是把他带坏。你父母呢?他们不管你吗?” 杨大海盯着房宇,严肃地问。 “……” 房宇沉默了。 “杨大海,你别管太宽啊?” 杨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什么叫把我带坏?我他妈现在这样因为谁你不知道啊?!” 杨磊一急就爆了粗口,房宇连忙喝止:“行了你!” “你甭管!” 杨磊一听到杨大海这句话就炸了,这是揭房宇的创疤,这是往房宇心上撒盐! “别当天底下家长都跟你似的,别人父母哪儿都比你强!” “我这是对你负责任!”杨大海痛心了,他的亲生儿子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讲话,他能不痛心? “你整天跟他们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杨大海手指着房宇,怒容满面,“能学好?能走正道?要是他们学好,他们正正经经,他手上能绑成这个样子??” “……” 杨磊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停顿了一下。 “……你说他这伤是吧。” 他的情绪好像突然平静下来,声调也降低了。 “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杨磊!” 房宇猛地打断他。 “……因为你儿子被人五花大绑关在几百公里以外!你说的这个‘不学好’的人,不是他差点废了自己一条胳膊,我现在能站这跟你谈?!……” 杨大海震惊…… “那时候你在哪呢?我朋友都知道这事儿,你关心过吗?……” 杨磊瞪着杨大海,涨红着眼睛…… 杨大海走了。 杨大海走了以后,房宇和杨磊在屋子里,也没说话。 “你对你爸不该那态度。” 半晌,房宇说。 “你知道啥?” 杨磊还没从情绪里出来。 “他说的也没错,他是为你好。” “你甭帮他讲话了成吗?你没听他把你说成什么了。” “你也甭说他,当爹的能看着儿子跟混子一起混啊?” 房宇能理解杨大海看他的眼光。打从房宇开始混起,这眼光他早习惯了,麻木了。 哪个正经家庭喜欢看自家孩子混黑社会?混黑社会光荣吗? “……谁让他拿你说事儿?……我就听不下去!” 杨磊狠狠地拿烟,用力地吸。 房宇这胳膊,这刀伤,这么多天了,杨磊嘴上不说,他有一天心里好过?? 每次换药看见房宇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杨磊那感觉,他不说,可他心里,他都不能想,连想都不能。 除了回来的那一次,杨磊后来就没对房宇说过什么,两人都没提过这件事。有些东西,不需要放在嘴上,可这事儿,在杨磊心上,就是个刀剜的伤疤,不能碰的疤,能留一辈子! 可是杨大海却踩着这块疤,杨磊能受得了吗? 房宇没有接话,好像也在想着什么。 屋子里很静,杨磊抽了会儿烟,听不见房宇的声音,看了他一眼。 “想什么呢。” 房宇抬起头,看了看他。 “那军校,是上大学吗。” “恩。” 房宇犹豫了一下。 “你真不想去?” “不想。” 杨磊斩钉截铁。 房宇沉默了一会儿。 “要不,你考虑考虑。我觉得,不错。” 过了一会儿,房宇说…… 杨磊烟头还在嘴里,惊愕地看着他…… 乱世,乱七八糟的音乐,杨磊一个人坐在吧台,心烦意乱地要了杯酒。 “磊哥,出来玩儿也不叫我啊?” 川子是乱世的常客,正好碰上杨磊。 “自个儿乐去,没空!” 杨磊赶他。 “你咋了,心情不好啊?” 川子跟杨磊快二十年的交情了,一眼看得出来。 “……” 杨磊不理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事。 “房宇呢?没跟你一起?刚才还碰见老亮了,他还在找他大哥呢。” 川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杨磊听见房宇的名字,愁死了。 “我又不是他跟班儿,我知道他在哪儿啊?” 杨磊粗声粗气。 “闹别扭了?你俩铁成这样,也能别扭?” 川子打小就有这本事,你越不想听的话他越说,还说得特别准。 “滚!” 杨磊就给了他一个字。 杨磊也没想到,他和房宇会在一件事上产生这么大的分歧。 杨磊从来也没想过,会为了这件事,和房宇闹到不欢而散。 “你知道那军校在哪儿吗,离这几千公里。” 在房宇的屋子里,听了房宇那句话,杨磊对房宇说。 “上了那学校,是全军事化管理,一年顶多回来一两次,平时假都请不了。” 杨磊觉得房宇是不清楚军校的情况,才这么说。 “我知道。我那退伍兵朋友,说起过。” “你知道?……知道还叫我去?” “我也不是叫你去,我说了,你考虑考虑。” “……我操,你别跟我爸一样成不?” 杨磊希望房宇明白他的意思,可他觉得房宇压根就没明白,他心里的急火又上来了。 “你能好好听人说话吗?” 房宇对杨磊的火爆脾气也很来火。 “……上次那事儿回来,我就想过” 房宇也掏出一根烟,放进嘴里。房宇的情绪也开始焦躁。 “……老这么混着,不是个事儿!” 房宇皱着眉,一口一口地吸烟。 “你能防被人黑一次,能防两次、三次?……早晚得出事!……我就这样了,这辈子我都要跟九哥,报他的恩。你不一样,混着对你没好处……趁早走个正常的道!……去弄个文凭,将来社会,得靠文凭……” 房宇说…… 杨磊知道房宇是为他着想,想让他将来过太平日子。虽说燕子乙的公司也算正经生意,但只要人在道上,就注定不平静。房宇怕他再出事,想让他有好去处,杨磊能不明白吗? 可杨磊心里还是乱了,他不想听见房宇劝他走,就算房宇是为他想。 “……我去了,咱俩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后,杨磊冒了一句。 房宇没说话,吸着烟。 “去就是四年,四年见不着几面。” “我去看你。” 一会儿,房宇沉声说。 “能看几次啊?比得上咱们现在这样天天一块儿吗?” “你别只看现在!” 房宇有点不耐烦了。 “要不,咱俩一起去。我跟我爸说,再要一个名额。” “我去不了。我不能撇下九哥。” “——那你就能撇下我?” 杨磊没忍住,脱口而出。 “……这是一回事吗?”房宇猛地抬起眼睛,不耐地看杨磊:“你多大了?能懂点事儿吗?!” 房宇语气烦躁…… 杨磊看着他,没说什么。晚上就出门,去了乱世。 杨磊喝着酒,心里乱着。 强劲的音乐和鼓点,舞动发狂的靓男靓女,好像都和他没半点关系。杨磊酒量好,还曾经得了个外号“杨一斤”,就是说杨磊跟人拼酒,至少一斤起步。可现在,杨磊就喝点酒吧里的小酒,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居然就有点头昏脑胀了。 他想找个人陪他,说说心里话,想来想去,把电话打给了丁文。 “磊哥,怎么了?” 丁文接到电话二话不说就赶来了,看着杨磊心情不好地喝酒,丁文很关心。 “没啥,陪我喝点。”杨磊给丁文倒酒。 丁文看出来了。 “是不是……你和房宇怎么了?” 别的事,丁文估计杨磊也不会找他。这事儿,没法跟别人说。 杨磊听见房宇的名字,眼前就浮现房宇蹙着的剑眉,明亮的眼睛,沉默刚毅的嘴唇。这是他时刻放在心上惦念的面孔,可是现在一想起他,却让他心烦意乱。 “丁文,我问你……俩男的,能长久不?” 丁文沉默了一下。 “难。就算感情深,时间长了,也扛不住,都是要各自结婚的。” 丁文抬头看着杨磊的侧脸。 “你们……处得不顺?” “不是!……我就特自私!” 杨磊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真魔怔了……我以后非毁了他不可!” 杨磊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就算以后因为这事儿把他害了……我也放不了他走!……我真就非能祸害他一辈子!” 杨磊痛苦地、语无伦次地说…… 丁文开始糊涂,可渐渐听明白了。 杨磊喜欢房宇,可他爱上一个男人,他难道就一点压力都没有?杨磊也想过很多现实问题,克服过挣扎和矛盾,但在心里的天平上房宇的重量压过了其他一切,他认准了房宇,就愿意为他承担所有压力,但杨磊唯一受不了的是将来不能和房宇在一起,不管是因为外界的原因,还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他要的在一起不是跟电视剧里说的很浪漫似的“就算远隔千山万水我的心也依然和你在一起”,他受不了那虚的,他要的就是直接的、实在的,他就要和房宇朝朝暮暮,每天都见得着他,摸得到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伸出手就能抓到他,吻他,而不是在几千公里以外只能在脑子里空虚地想他! 热恋中的人,都是这样。至少杨磊还没有走出这热恋期。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房宇的回应,杨磊甚至觉得,如果将来有一天房宇真后悔了,真“想明白了”,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女的,要离开他,按自己这性子,他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为他好,给他机会回头,放他上岸,他肯定得拖着房宇,跟他一起在水底下待着,就算水下能让他俩窒息……杨磊太了解自己了,除非将来他自己变了,变得对房宇不爱了,否则他就真非得祸害房宇一辈子,让他俩都“不学好”一辈子…… 他可能对房宇不爱吗?将来他可能变吗? 杨磊连想都没想过。他的命都是房宇的!只要房宇一句话,他的命,随时都能给他! 他也没只想着眼前的感情,他也在为将来打算,打算两个人的未来,但这未来里必须有房宇在他身边,这就是杨磊最简单的念头。 丁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听了杨磊这些话,丁文也沉默了。 他真想不到,杨磊对房宇用情这么深。本来丁文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对两个男人所谓的天长地久的爱情早就绝望了,可是看到杨磊,丁文只有默默叹息,他得不到一个这样的人,愿意为他付出这样的感情。“磊哥,听我一句,别陷太深。一辈子长着,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别伤了自己。” 丁文这是一句真心话。他看过太多,好的时候对天发誓海枯石烂永不分离,后来却在现实的压力下各结各的婚各走各的路,太多了。 人毕竟活在现实里,感情不能当饭吃。 “有的男人开始是能接受这个,但其实都没分清哥们和爱情。等碰到喜欢的女人,才搞明白。我碰到过这样的人。房宇……他看起来,不像我们这种人。他对你的感情呢?他也和你一样想吗?” 丁文问。 杨磊一仰脖,把那杯调得花花绿绿颜色的酒喝干。 “你不了解他!” 杨磊重重把酒杯顿在桌上。 “……行,反正你认准了他,我祝你们幸福……” 丁文也把酒喝干了…… 后来丁文一直陪着他,杨磊和他聊了很多,丁文也耐心听着。杨磊觉得丁文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尽管他不可能接受丁文的感情,可是他真的把他当朋友。 杨磊问丁文最近怎么样,丁文苦笑了笑。 “我心里还放不下你。”丁文低声说。 “别傻了。” “真的。” 杨磊沉默了一下,盯着他。 “我不该找你!” 杨磊说…… 乱世的经理来叫杨磊,房宇打电话找他。房宇知道杨磊去了乱世,房宇心情也不好,没管他,夜深了不见杨磊回来,才打电话找他。 “你过来!” 喝多了酒的杨磊对着电话里大喊。 “我在这等着!” 杨磊不等房宇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杨磊叫丁文不用陪他了,叫丁文早点回去,丁文不肯走。他怕杨磊一个人待着,酒喝多了没人照应。 “没事儿!我等房宇!” 杨磊还在往杯里倒,他也懒得喝那些洋酒了,直接拿了一瓶二锅头。 丁文就不想看他喝那么多,要抢他的酒瓶。 “磊哥,你别喝了!” “给我!” 两人拉拉扯扯的,丁文无奈放了手,看杨磊仰头喝酒的侧影,英挺又略带迷茫的面容,丁文心痴了。他控制不住自己,过去就抱住了杨磊的肩膀,紧紧抱着他。 “……” 杨磊觉得不对劲,正要将开他,丁文后背一紧,被人一把向后扯了出去,猛然跌倒在地。 带翻了椅子的摔倒声引来周围一片目光,有人认出了房宇,都不吭声,离远了点。 丁文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才看到穿着黑色皮衣的房宇。房宇盯着他,面无表情,那视线让丁文背上发凉。 丁文知道房宇误会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怕这个人。这个人看人的眼光,含着真正的冷冽和戾气。 杨磊回过头,手臂已经被房宇一把拉住。 “走!” 房宇皱着眉,就一个字。 杨磊把他的手甩开。 “干什么,我叫他来的!” 杨磊酒精上头,看到房宇,全涌了上来。 “房宇,磊哥心情不太好,他喝多了,你别让他不高兴了。” 丁文鼓起勇气,跟房宇说。 房宇听到丁文这句话,好像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似的,慢慢转过头,盯着他。 “……” 丁文被他那让人发毛的眼光盯着,像被钉在了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儿有你的事儿吗?” 半晌,房宇才慢慢说话,声音冰冷、不耐、挑衅。 “……” 丁文不敢吭声。 杨磊还酒精上头着,还不忘记对丁文道歉: “丁文,对不住……今晚上谢你,你先回吧!……” 丁文看到房宇来了,也确实没有他留下的理由,黯然走了。等丁文走了,房宇过去就拿了杨磊的酒瓶,杨磊要拿回来,房宇搡开他,要拉他。 “走了。” “我不走!” 杨磊脾气上来了,拧。 “干啥?耍酒性呢?” 房宇也有点上火了。他一进来就看到丁文紧搂着杨磊的肩,房宇脾气能好?? “你别管我!” 杨磊酒劲上来,有脾气乱发。 “我不管你谁管?那个丁文?” 杨磊趴在吧台上侧着脸看着房宇。 “咋了,你吃醋了?” “别来劲!” 房宇不想在外面扯这些。乱世强劲的迪斯科音乐和咚咚跳动的节奏,盖过了他俩的话。 酒精刺激着杨磊,也刺激着他不清醒的头脑和沸腾的血管。 “你怕了??” 杨磊扬着嗓门,瞪着房宇。 “你怕什么?!” 积压在心里的压力,都在喧嚣着往外发泄,如果可以,杨磊想狂吼着告诉全世界!他爱的人叫房宇!和他一样是个男人!他就是爱上一个男人其他的都去他妈的!! 他不能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拥抱他的爱人,不能和他在外边牵着手亲密地走路,不能和朋友兄弟分享他的恋情得到他们的祝福,他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亲吻他心爱的人! “你走吧!我在这过夜!” 杨磊不耐烦地喊。 “别疯!” “我没疯!” “你到底要干啥?” 房宇火了。 “……我要你在这儿亲我!” 杨磊忽然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地盯着房宇…… 乱世里天天多的是喝多的吵闹的闹事的打架的,音乐声太大,没人听他们在说什么。 “……” 房宇盯着杨磊,沉默。 明知道是喝多了酒,杨磊却觉得脑子特别清醒,他也盯着房宇,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嘈杂的强劲的鼓点中互相对视…… 杨磊觉得自己真喝多了,他后悔自己说疯话。怪房宇吗?是房宇的错吗?? 房宇忽然拉下拉链,脱身上那件黑色的皮夹克。 袖子扯到了左胳膊的纱布,房宇毫不犹豫,一拽拽了下来。 杨磊看着他,他不知道房宇要干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房宇忽然一步上前,倾身弯腰……杨磊的眼前蓦然放大,在他温热的嘴唇被猛地堵住时,一片黑暗笼住了他们…… 幽暗的灯光下,迷乱的音乐中,被黑色皮衣紧紧罩住上身的两个人,在衣下深深地接吻……没有人知道那黑色的皮夹克下发生着什么,带着禁忌、渴切、发狂,带着停息不了的奔腾的勇气与热望…… 杨磊被房宇拽着出乱世的时候,还在笑,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我操……房宇……真有你的!……” 他真没想到房宇这么凶猛,比他还猛,叫他亲他还真直接亲上了,在这种地方!用这个招! “下次你还疯吗??” 房宇骂。房宇也是年轻气盛。 “你敢干我就敢疯!”杨磊放肆地大叫,他觉得刚才真他妈刺激,过瘾! “得瑟!” 房宇跨上摩托车,他来时懒得开车停车麻烦,直接骑了辆本田400,胳膊虽然有伤没大影响。杨磊跨上后座就一把搂住了房宇的腰,房宇一转引擎飞驰出去。 夜风翻飞着杨磊的头发,没人的街道疾速的夜风,房宇温热紧实的后背,都让杨磊心潮翻涌,心醉神迷……杨磊紧搂着房宇,把他紧扣在怀里,手从他敞开的皮夹克中间摸进去,摸上房宇的胸膛,又一把摸向了房宇的下 身…… “……拿开!”房宇粗声,声音穿过风声,手还把着方向。 杨磊毫不理会,分开的双腿紧紧贴着房宇,毫不掩饰下面的硬度,用力抵着房宇后面……到楼下丢下了车,两人都是沉默地上楼,只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 一进门,杨磊就猛地扯住了房宇,房宇已经一把揽过他的脖子,把他勾了过去,粗暴地堵上他的嘴…… 两人都忍了一路,都忍不住了,在门口就纠缠成一团,房宇用力把杨磊推转过去,把他抵在门上,衣服都没脱,三两下就拽了杨磊的裤子,直接拉了裤子拉链,站着就冲了进去…… 他们第一次站着做,彼此都激情亢奋难以遏制,杨磊紧抵在门上承受着背后房宇重重的撞 击,痛楚夹杂着快感还有新鲜的刺激,让杨磊两腿发颤……他止不住嘴里的呻吟,房宇用没受伤的胳膊卡着杨磊的腰,撞 击的声响回荡在黑暗寂静的门廊,月光照着地上重叠缠动的人影……房宇的黑皮衣剧烈摩挲在杨磊外套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声音,连空气都被点燃,焚烧…… 平息之后,房宇躺在床上,衬衫敞着赤 裸的胸口,边吸烟边想着什么。 “……你真没怕过?” 杨磊问房宇。两人都懂他在问什么。 “怕过。” 半晌,房宇说。 “……跟男的搞上了……我够不学好的!……” 房宇皱着眉说,话粗,毫不掩饰。 “何止不学好,这是流氓罪!” 杨磊自嘲。 “操。” 房宇说。 “……你就没犹豫过?” 杨磊问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话。 房宇吸着烟,望着天花板,杨磊的心在等待他的回答中忐忑不定…… “犹豫了又能咋的?” 房宇说,仍然望着天花板。 “是我带坏的你,我就不能犹豫……” 早上,房宇还在睡着,杨磊坐在窗边,吹着晨风望着窗外。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彩,朝阳下的城市渐渐醒来、忙碌。 杨磊看了一会儿外面,回头凝视着床上房宇的睡脸。晨风微微吹开了窗帘,他的心里一片宁静、踏实。 房宇醒了,杨磊望着他,对他微笑。 杨磊衬衫没扣,敞着,露着胸膛,杨磊身材好,肌肉匀称,房宇一醒来,就看着杨磊这样儿,凝视着他,也对他笑。 房宇洗漱完过来,看到杨磊衣服也不扣,竟然抱着吉他在拨弄。 “手痒了,练练。” 杨磊低头,手一拨,就是一串和弦。 房宇也躺上了床,单手枕在脑后,听杨磊弹。 杨磊弹的还是那首《恋曲1990》,边弹还边轻轻地唱起来: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房宇一直听着,看着杨磊,杨磊弹完了,抬起头看房宇,房宇微微地带着笑,伸出枕在脑后的手,动了动手指,叫杨磊过去。 杨磊放下吉他就跳上了床,用力扑在房宇身上。 两人笑着搂在一起,房宇低头凝视了杨磊的脸一会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杨磊也看着他,忽然压到房宇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等你能打得过我再说!” 房宇说,还是笑,帅气的模样。 “操!你当我打不过你啊?我是让着你!我不让着你……早把你搞了!……” 杨磊粗野地说,就动上了手,房宇一把就把他的手给隔了,两人腿脚齐上,你来我往地就缠在了一起,翻在床上…… “……你还让我走吗?” 打闹够了,杨磊躺着,喘着气,问房宇。 “……你以为我愿意?……” 房宇半天才突然冒出了一句,粗鲁,不耐…… 杨磊躺床上,没声地笑了…… 二黑喊房宇和杨磊几个人一起聚聚。二黑自从到了世纪大酒楼,就不用外出讨债,罗九派了别人接他的班,二黑也踏实在酒楼帮房宇的忙。二黑如果搁在今天就是个公关型人才,他来世纪大酒楼没多久,和那一片儿的工商、税务、市容城管都打得火热,称兄道弟,世纪大酒楼在这方面就不用烦神了,给房宇省了不少心。 这天二黑情绪特别高涨,喊了房宇、杨磊、老亮,还有几个亲近的兄弟,晚上在东方大酒店吃饭,又去了正大夜总会。 二黑一直搂着老婆,两人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看在众兄弟眼里是说不出的肉麻,连房宇都看不下去了。 “嗳嗳,回家啃去!文明点儿!” 房宇开玩笑。 “小琴,还是你能耐,能把二黑收了,不是一般人!” 老亮笑嘻嘻地调侃,小琴脸红红的,更添娇羞。 二黑搂着老婆:“咋的了,哥几个羡慕,你们也找人结去呀!” “得得,今儿你花钱,你爱咋刺激我们咋刺激!” 大家都起哄。 二黑等大家笑完,才喜气洋洋:“告诉你们,我要当爹了!” 二黑的眉梢眼角都是幸福…… 那晚是二黑二十几年里最开心的一晚,兄弟们大声欢呼起哄,逼他承认是“先上车后补票”,二黑被连着灌酒,满面红光,杨磊在这种场合最能起哄,带头哄得一堆人又叫又笑……房宇坐着喝酒,笑着看他们瞎闹,看着二黑搂着小琴那幸福的表情,房宇想起了二黑刚跟着他的时候,想起那时候二黑整天乱惹事的迷茫样……房宇从心里为他高兴…… 正在闹着,有几个人走过来。 “二黑!” 有人喊了一声。 正在闹着,有几个人走过来。 “二黑!” 有人喊了一声。 二黑一抬头。 “哟!凉瓜!” 凉瓜是二黑在吕城讨债的时候认识的,也是混道儿的,算是熟脸。 “你啥时候来江海的?来来!坐!” 二黑热情地招呼。 “刚来,你玩儿着呢?” 凉瓜客客气气的,透着亲热。 “介绍一下,这我在吕城的朋友,凉瓜!这儿都是我兄弟!” 二黑站起来就走过去搭着凉瓜的肩膀,笑着把他往座位这儿拉。 “来来!一起喝一杯!今天我有……” “喜事”两个字没出口,二黑肚子上一凉。 二黑呆呆地低头,看着刀插在他的肚子上,血从刀缝里流出来…… 凉瓜已经飞快地捅了第二刀,拔出来,又往里捅…… 一切只发生在一秒之间。没有人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操你妈!!”房宇痛吼着跳过了桌子,猛地翻倒了凉瓜,将他死摁在地……凉瓜挣扎着还想站起来,房宇夺过那把鲜血淋漓的刀就扎进了凉瓜的后背,血溅出来,房宇起手又是一刀…… “嗷——!”凉瓜惨叫,凉瓜后面的人一拥而上,杨磊和老亮都冲了上去…… “杀人啦!出人命啦!”人群乱成一团,惊叫着向外面跑。 “……黑子!黑子……!!”小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摇晃着倒在血泊里的二黑…… 三四十号人从外面冲进来,个个拿着宽背大砍刀,全是生脸,向着杨磊他们扑了过去。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还是一场人数悬殊的战斗,杨磊和老亮只带着五六个弟兄杀开一条血路,有兄弟来不及跑出来,被堵在最里头的角落里蒙头被猛砍…… “房宇!走!!” 杨磊和老亮去拉红了眼的房宇,房宇任凭旁边怎么打都置若罔闻,只死摁着凉瓜抡他一个人,凉瓜背上已经是两个血窟窿,惨不忍睹,脸上血肉模糊五官都分辨不出,在房宇手底下像一团死肉。 “别打了!快走!!” 杨磊拉他。 “二黑快不行了!” 杨磊吼! 房宇终于有了反应,丢开了已经没声息的凉瓜,把全身是血的二黑背在了背上…… 老亮砍红了眼在前面开路突围,杨磊抄起一把钢制的长条凳抡,被凳角抡到的人都头破血流,房宇背着二黑,背上湿热一片,那是二黑肚子流的血,浸透了应急包扎的衬衣,染湿了房宇的背…… 有人来挡房宇,被一脚踹在膝盖骨,惨叫着滚倒在地…… 半个小时后,正大夜总会这场仇杀,震惊了整个江海黑社会。 那一晚的这场恶斗,开启了两个城市黑道大战的序幕。平静已久的江海,陷入了血雨腥风。二黑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已经深度昏迷,虽然兄弟们拼死护着小琴出来,但小琴受的刺激太大出现了流产反应,也被推进了抢救室。 凉瓜被送进医院时,据目击者称血流得非常恐怖,人看上去就要不行了。罗九赶到二黑手术室门外时,喝住了满身是血带着人往医院楼下冲的房宇。罗九知道,如果二黑活不过今晚,房宇就不会让那个凉瓜活到第二天凌晨,他肯定会去凉瓜所在的医院补刀,但今晚这事已经闹大,公安如果介入,要真出了人命,房宇铁定被通缉。 “九哥!!”房宇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他妈今晚再出去以后别跟我!” 罗九吼。 杨磊陪着房宇就守在二黑的手术室外,守了一夜。 二黑最终被抢救了过来,但小琴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 濒死的凉瓜也好运地捡回了一命,付出了肝部分切除、多处内脏受损和右手残废的代价。 没等这场血案的复仇战吹响号角,第二天就发生了后来震动江海的事件。第二天晚上,就在罗九和房宇还守着没有完全清醒的二黑时,罗九在江海的多家游艺厅、赌档、包括光明台球室全都被砸,砸场的人非常迅猛,人数至少有五六十号人,这些人全是生脸,见人打人,见场子砸场子,手上拿着砍刀斧子锤子,见人就拿刀背抡,见桌子机器就拿锤子砸,堪比砸场专业户! 罗九在江海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动他,不管黑道白道都要给他面子,前几年争地盘时和其他黑社会老大火并,对方带人来砸场是有的,但是也只局限于砸一两个场,而且手底下也有分寸,毕竟不能把事做绝,谁都不敢把罗九真惹火了。以罗九现在在江海的江湖地位,本地人根本就难以想象,竟然还有人敢这样向罗九挑衅! 只有一个答案,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本地人。 当晚罗九的人大部分还在医院里守着,长期以来没人敢惹罗九的地盘,所以这些地方看场子的小弟都很少,大部分人手都被罗九调去外地讨债。加上又是遭遇突袭,眼睁睁被砸。当时通讯不发达,吹哨子集结人手也需要时间,等罗九和房宇知道时,已经被砸了好几家。 这伙人砸到一家游艺厅时,被闻讯第一个追来的花猫碰了个正着。花猫照面二话不说,手上的包布一掀,就是一把森冷的枪刺。枪刺这种武器在上世纪90年代初已经渐渐少见了,这种曾经在冷兵器排名中占据前排的近身武器后来属于军方管制用具,花猫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一把,冲上去就捅,跟在他身后的三四十号人全扔了包裹着各式刀具、管叉的报纸,在游艺厅火并。这是这伙人当夜在罗九这边遭遇的最强大的抵抗,后来这伙人里参与这场斗殴的人描述,看冲进来一个长卷头发的二姨子,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二姨子打起架来他妈的比真男人还狠还凶悍,他们领头的一个人差点挂在他手上,后来半截手臂粉碎性骨折,永久后遗症。 花猫不要命的气场震慑了这伙人,这一家成为当夜被砸的最后一家。 看着被砸得遍地狼藉的场子,罗九和房宇谁都没说话。 “哥!哥!” 小武一看到房宇就哭了,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房宇。 “……操他妈的他们太嚣张了!!”小武呜呜地哭。自从进光明台球室,除了杨磊砸场的那次,他没受过这么大的欺负。 罗九只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 “翻!” 这不是一场个人的寻仇,而是两大帮派、到后来演变成两大城市的黑势力团伙火并。 第二天起,江海黑社会就飞快地传遍了,人人都等着看,已经半金盆洗手状态的罗九,又将怎么重新血洗江湖。 罗九当年是杀了人,蹲过大狱的,这种被人踩到头上撒野的耻辱,罗九是什么人,他能忍得下去??罗九这几年是消停了,闷声赚大钱,前几年他带着手底下的金牌打手干过的事,哪一个不轰动不死人?现在的江海混子提起来都心有余悸,有人描述起当年那几场血流成河的经典战役,讲到一些情节还不由自主把眼睛闭起来,好像没法儿看当年那个惨状。 进入90年代后,黑社会的比拼方式发生改变,街头群架斗殴的大场面少了,黑社会要真想办人,直接找几个人把人干死干残,不再放在明面上。明面上大家都为钱忙了,都赚钱去了。所以,大规模斗殴到进入2000年后就更少了。罗九这群社会大哥正身处黑社会的转型期,本来是应该离街头血腥越来越远的时候,可是这两个晚上,直接导致罗九再也没能从江湖中抽身。 冲着罗九来的这伙人,来自省城,是省城当地最大黑社会大哥乔新的手下。 乔新这个人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叫乔大。他这个外号来自当时全中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一个名字:乔四。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人,没有人会不知道东北乔四爷。这个震惊全国的顶级黑社会老大,至今仍然是中国黑社会的传奇。当年黑龙江哈尔滨的乔四集团,在整个80年代中后期把政府玩弄于股掌之上,余党涉及全国各地的黑帮,直到进入21世纪,还有乔四集团的主犯不断落网。乔四是建国以来仅有的几个国务院亲自下令抓的社会大哥之一,东北当地警察都对他束手无策,最后是逼国家领导人亲自从北京调武警空降抓获。 这么一个被黑道上传得近乎于神的人物,是当时全国黑社会大哥的偶像。而这个乔新给自己取外号乔大,就是说他要比乔四还牛逼,可见这个人有多狂。 但乔新当然和乔四没法比,但他在省城确实混成了一霸,而他当时做的主要生意,在当时还具有超前意识:你出钱,我出凶,也就是现在的“雇凶”买卖。 二黑在吕城收拾的那个悍混记恨在心,咽不下这口气,自己没实力和罗九硬拼,就花了大价钱,找到了乔新。 乔新一开始也犹豫。这个人很有生意头脑,善于盘算,和罗九这种硬茬死磕必然是两败俱伤。但这个悍混是铁了心的报仇,出了天价,这个价码,在当时的中国黑社会,没有几个能抵抗这个价码的诱惑。 金钱决定了这场血雨腥风,必将以人命结束。乔新将心一横,将所有人马都投入了这场买卖。凉瓜不过是他们出钱收买的小角色,熟人能接近二黑,趁他没有防备时快速下手。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义气算什么,交情又值多少钱? 只是凉瓜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的死活根本没人去管。 乔新派去江海砸场的主要头目是他的左膀右臂,外号硫炮。此人在省城也是赫赫有名的打手,以能打出名,犯过命案蹲过大牢,牛逼人物一个。当夜就是他带人冲进正大夜总会和杨磊房宇火并,并在第二天晚上砸了罗九那些场。砸完之后,他一刻也没停留,连夜回的省城。强龙不压地头蛇,硫炮人猛但不傻,他知道在江海他带再多的人也是客场作战,客场作战再牛逼也比不上主场的优势。和花猫的遭遇战,硫炮的副手几乎被花猫整残,硫炮没恋战,回省城等乔新下一步指示。 乔新也在等罗九的动静,但罗九这边没有任何动静。 沉寂之后就是暴风雨。 二黑醒过来时,没看到小琴,第一句话就问:“……小琴……咋样了?” “小琴没事。等你呢。” 老亮说,对二黑笑笑。旁边几个人都沉默地站着。 “……我儿子……没事儿吧?……”二黑还惦记着小琴肚里的孩子。 “……” 都沉默了。 “……想儿子啊,那你快好起来呗,当爹的老躺着像啥啊?” 老亮故作轻松的语气。 二黑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虚弱地对着大伙儿笑笑,笑容放心、满足。 房宇在人群背后转身,走出了病房。 杨磊跟着他出来。在外面的椅子上,房宇一个人坐着。杨磊坐在了他身旁,揽住了他的肩膀。 当天,杨磊接到了燕子乙的电话。 “什么?”杨磊焦躁了。“大哥!你……” 燕子乙这通电话,就是叫杨磊别插手这件事。 燕子乙和乔新有生意上的往来。乔新忌惮燕子乙和罗九联手,出事后已经跟燕子乙打了招呼。而燕子乙和乔新虽然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更比不上他跟罗九的关系,但这件事罗九肯定也不会让别人插手。连环砸场这事,罗九的脸丢大了,如果罗九自己搞不定,将来罗九也没法再混下去了。燕子乙站在中立立场,不方便在明面上站在任何一边,他是老江湖,明白这个道理。 “你现在就回来,别再掺和了。”燕子乙说。 “晚了!我已经在这儿了。我不带人,也不代表你,我自己一个人去。”杨磊说。 “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啊?”燕子乙知道杨磊的倔劲儿又上来了。 “大哥!出了这事儿我能放着房宇不管啊?我蒙着脸成了吧?” 杨磊嗓门上去了。 “……房宇的事就是我的事!对不住了大哥!你要非拦着我,现在就把我除名了!” “你……唉……”燕子乙不意外,杨磊和房宇铁到什么程度,他能不清楚?如果杨磊现在能袖手旁观,当初他也不会看上这小子把他收到麾下。 “……多带些人,别说我知道,听见吗?” 燕子乙把电话挂了。 杨磊回过头,他没发现房宇站在他身后。 “没你事儿,回去吧。别牵累燕哥。” 房宇说。 “啥叫没我事儿?” “这次不一样。” 房宇的眼神,杨磊确实觉得不一样。自从他认识房宇开始,房宇即使在打架,也多半是懒洋洋的。他没见过房宇认真。 现在房宇的眼神,沉,特别沉。 “什么一样不一样。你在哪,我就在哪。” 杨磊说。 房宇没说话。身后有很多兄弟,喧嚣吵嚷。房宇在那嘈杂中,看着杨磊。 硫炮等人回到省城后,还在为这夜的壮举激动不已。他们这些人最喜欢砸场子,砸出了威风,砸出了气势。罗九算个毛?再牛逼也是在江海那地方,能跟省城比?硫炮这人自认打遍省城无敌手,虽然乔新已经提醒他,让他们这两天避避,但硫炮在省城牛逼习惯了,根本不信罗九敢跑到省城来撒野,就算来了他也不怕。 所以嚣张依旧的硫炮这晚在省城的粤海楼大宴群雄,请所有参战的人吃庆功宴,吃饭前就派了钱,这些人可不是为了义气打架,他们去砸场都是有出场费的,而且立即兑现。乔新的黑帮团伙确实先进,率先迈进了市场化经济的行列。 当夜的粤海楼灯火通明,高朋满座,从外面巨大的落地透明玻璃看进去,是一派繁华景象。就在硫炮等人酒酣耳热之际,一排车队停在了粤海楼的门口。 自车上的人踏上地面那一刻开始,上世纪90年代当地最震动的连环械斗爆发了。 血流成河。 房宇空着手进的粤海楼。 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东西,是拴在腰上的一根链子。很平常的,拴狗的铁链子。 经过吧台时,房宇随手扯下一块垫布,兜起吧台上几罐罐装啤酒,拎在手上。 硫炮坐的这桌人还在吃喝,硫炮背对着门口,正在口沫横飞地讲话。 桌上有人一抬头看见了平静地走过来的房宇。他不认识房宇,但人的本能对危险有最下意识的反应。 “炮哥!” 那人急喊。 硫炮一回头,一条铁链就猛地箍上了他的脖子,硫炮庞大的身躯被整个拖了起来,连拖出了两三米远,没等硫炮憋紫着脸去掏怀里的家伙,装着数听罐装啤酒、威力不亚于管制钢管的沉重兜子挟着凌厉的风声,猛然夯在了他的脸上。 硫炮应声而倒,连人带着桌子翻倒在地,发出连声巨响。 倒地的硫炮血糊满脸,整个鼻梁骨和脸颊骨砸得粉碎,样子极其恐怖。硫炮的同伙目瞪口呆,没有人见过硫炮在几秒之间被放倒,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老亮花猫和身后五六十把明晃晃的宽背大砍刀冲杀了过去,这些人刚往外掏家伙就被雪片般的刀片砍在脸上、身上,还有人连武器都来不及拔就被砍倒在地…… 硫炮挣扎着还想爬起来,房宇起脚就踹裂了他的脚踝,一链子抽在硫炮咽喉,一汩血水溅出,硫炮嘶哑地惨嚎…… 有人举刀从背后冲向房宇,被一记角钢砸在太阳穴上,连闷哼一声都没有就栽倒在地。杨磊踢开他碍事的身体,两把钢管同时向他砸过来,杨磊胳膊一夹一拖就把人拖到了面前,一脚一个踢在膝盖骨上把人踢软,夹着钢管横拍在他们头上,两人脑门开花…… 房宇的左胳膊还绑着纱布,看了一眼到身边的杨磊,从门口到房宇身边短短的几米路,杨磊的上半身已经都是血。 “别人的!” 杨磊就给了房宇一句话,劈手夺过一把向房宇刺来的刀,反扎进了对方的肩胛骨,深至没柄…… 房宇揪住了一个向他俩扑来的人,随手向身后一扔,扔进了身后老亮的人群。人群一拥而上,砍刀上下翻飞…… 当天在粤海楼外透过灯火辉煌的透明大玻璃看到这场械斗的人,都吓呆在路上,据胆大围观的人称,里面一排人被按在玻璃上痛殴,身后是不断扬起的大片儿刀,一溜一溜的血溅在玻璃落地窗上,隔着玻璃都能听见那一声声惨嚎,这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就是黑势力猖獗的省城也多少年没有见过了,更何况被砍的是在省城称王称霸的乔新的手下! 如果这场面晚发生一两年,围观的人肯定会想起一首歌,在那之后不久就风靡全国的《古惑仔》里的主题曲,《战无不胜》。 哪个叫做正义 哪个战无不胜 对错正邪却难定 哪个有权决定 天地自能做证 不管有什么背景…… 也许一出手 将世界左右 纵使一开口 空气也颤抖 正气纵是太旧 天地未能没有 不管有什么借口…… 杨磊和房宇不一样,房宇不带刀,就地取材,什么到他手里都是武器,这样的好处是用的都不是管制器械,被公安抓都够不上械斗的级别。杨磊不管这个,他是冷兵器专家,用的就是大卡、军匕、刮刀这些出必见血的冷兵器,他出手,必伤人。 有人说,当天看里头一个拿着大卡的小伙子干人,光看着就不寒而栗,他的身上被血浸透,却没有一处血是他自己的; 有人说,看里头一个没有刀只拎着一条铁链子的人,比别人用刀砍的还要恐怖,链子过处就是往外飞溅的血水,铁链到后来已经不是黑色,是鲜红色…… 这两个人经过的地方,是条不折不扣的血路。挨近过他俩的人,不是倒在地上惨嚎,就是血溅五步。硫炮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他一倒军心涣散,加上这是一场复仇战,罗九的人个个拼命战力强大,局势几乎是一边倒。就在再砍下去肯定要出人命的时候,硫炮那边忽然有个大汉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锯短的双管猎枪,对准了房宇的头。 “都别动!再动我崩了他!”满脸是血的汉子吼。 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 猎枪80年代因为太泛滥而被管制,在90年代初已经少见了。这把突然冒出来的枪,让现场都停下了手。 “你不是挺牛逼吗?你再牛逼啊?!”拿枪的人红着眼,用力指着房宇。 “我操!!”杨磊就在几步外,冲到了面前。 “你崩啊?朝这儿崩!”那人没想到,房宇毫无惧色,房宇把头顶在了枪管上! “你以为我不敢?!”那人吼着,手却在抖。 “你敢开枪我他妈杀你全家!”花猫急吼,花猫恨不得代替房宇被枪指着! 僵持之中,忽然响起了警车的警报声,近在咫尺! 所有人都愣住了,拿枪的人一分神,房宇抓起枪管向上一抬,一脚踹在他小肚子上! 那人仰面朝天飞跌了出去。 枪到这个时候都没响……那人居然这个时候还不敢开枪。 所以说有枪不一定有用,得看枪在谁的手上。 摔倒在地的那人被杨磊一脚踩住,夺过了枪,随手丢给房宇,“啪啪”两声就扭脱臼了那人的胳膊,几乎是同时,房宇一枪托抡过去,砸在那人脸上,血流,人晕…… 据现场的人说,两人就像事先排练过一样默契,好像他们在一起干架已经很多年。 众人开始紧张地寻找警报声的来源,忽然警报声又响,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杨磊身上。杨磊扬起钥匙扣上一个小玩意儿,得意地一按,就是一串呜啦呜啦尖叫的警笛…… 当夜粤海楼外,硫炮等人的汽车和摩托全被当街砸毁,遍地残渣。乔新的主要手下在这场恶战中数人重伤,面子大跌。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血的复仇,雪耻之战,完胜之战。 房宇这边连夜回了江海,为防止乔新连夜组织反扑,罗九让所有人都别回原住处改到别的地方暂住。省城到江海很近,这时也刚刚半夜,杨磊本想和房宇回小楼,房宇怕真有什么事会波及小楼的人,让杨磊回家,他还是回八楼那个房子。 杨磊跟着房宇回去洗了澡换了那身血衣,就拉着房宇走。 “去哪?” “去十个乔新也不敢去的地儿!” 杨磊把房宇带进了军区。 这个军区位于闹市区,却占地庞大。房宇多次经过军区的门口,知道里面就是杨磊的家。但那一夜,是他第一次走进去。 门口背枪的哨兵警惕地拦住了两人,一看清杨磊的脸,哨兵就放了行。 房宇一开始犹豫。杨磊告诉他,杨大海到外地了,不在家。就算他在家,他也照带他回去不误。 进了营区,不时有背枪巡逻的战士过来查问,看见杨磊就都不问了。 拿钥匙开了门,家里一片寂静,其他人都睡了。杨磊没开灯,两人在黑暗中直接进了杨磊的房间,杨磊锁上了门。 杨磊的房间不知道多久没回来住了,好在每天有人给他打扫,回来就能住。 两人挤在杨磊那张小床上。 “你床怎么比我的还小啊?” 房宇忍不住低声说。杨磊就是一张单人床,特别小,杨大海在家里也实行军事化管理,杨磊睡的也是部队营房里那种小板床,一直没换过大的。他一个人睡还行,和房宇一起,就只够紧贴着躺下。 “咋了,你有多大,还容不下你了?” 杨磊也压着嗓子。隔壁就是杨大海夫妻的房间。 “比你大。” “操,你啥比我大?” “什么都比你大。” 房宇的声音带着笑意。 “比我大?” 杨磊在黑暗中看着房宇幽深带着浅笑的眼睛,只觉得浑身燥热,他的手一下子伸进了被子,猛地摸向了房宇的下身。 “……我量量!” 房宇笑着一下子搡开他,杨磊执意去摸,两个人压着嗓子低笑着闹,房宇压下他的手。 “……别闹!吵醒你家人” “没事儿……” 杨磊还要去摸房宇,房间门敲响了。 “小磊,回来了?” 杨大海的老婆醒了。她听见杨磊回来了,赶紧过来问问。杨磊多少天没回家了。 屋里的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是啊妈!我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杨磊对这个后妈态度一直不错。 “你在屋里跟谁说话呢?” 杨大海老婆听见屋里有动静。 “……我一朋友!我们睡了,您睡吧!” “早点休息啊。” 脚步声走了。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房宇和杨磊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叫你丫闹。” 房宇拍了一下杨磊,声音也压得极低。 “我后妈,人好,没事儿。” 杨磊手还要往里头摸。 “老实点儿,睡觉!” 房宇按住他的手。 几个小时前那场恶战,让杨磊现在还兴奋着,他哪儿睡得着?他看着躺他旁边安安静静的房宇,跟几个小时前根本判若两人。杨磊第一次看到房宇真正地干架。他也被震慑了。 “……你今晚上真够牛逼的!” 杨磊这句赞叹是发自内心的。当初他被房宇吸引,就是从一个男人的折服开始。 “你不牛逼啊?警笛都上了。幸亏以前我没真得罪你。” 房宇开玩笑。 “你还没得罪我啊?我那一板砖白挨了?” 杨磊撑起了身体,故意瞪着房宇。 “你丫真记仇。” “操!” 杨磊忍不住翻身压住房宇,却见房宇微皱了一下眉。杨磊才发现自己压住了房宇的胳膊。杨磊赶紧下来了。 “胳膊咋样?” 杨磊最挂心的就是房宇的伤。今天这么激烈的打斗,快好得差不多的伤口还是裂开了,杨磊给房宇重新换的药,好在不严重。 “还成。” “下次干架,咱俩挨着打,你就把我当左胳膊使。” 杨磊在房宇面前总能说出点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房宇没说什么,侧过头看着他。 杨磊渴了,爬起来悄声开了门,去厨房冰箱里摸了罐啤酒,回来又把门锁上。他咕嘟嘟一口气地喝,听到房宇说:“给我留口。” 杨磊放下了罐子,一抹嘴。 “没了,最后一口。” “你就故意吧你。” 房宇无奈了。 杨磊坏笑着,仰头喝了一大口,含着,放下罐子,摸上了床。房宇掀开被子,杨磊贴着躺进他身边,一低头,吻上了房宇的唇。 酒液从两人唇间慢慢哺过去,从唇缝间流下。 呼吸渐渐粗重,房宇抱住了杨磊…… “……你硬了,怎么办?” 杨磊粗噶着嗓子,趴在房宇身上。 房宇起伏着胸膛,皱着眉。 “睡觉!” 这是杨磊的家里,一墙之隔就睡着他的家长,房宇能在这儿乱搞? “……硬着你也能睡?” 杨磊低声说完,从被子里钻下了身。 “你……杨磊!” 房宇极力压低着嗓门,急着阻止。被子下的杨磊已经掏出了房宇的东西,含进了嘴里。 “……” 房宇想推开他,但乱了气息,胸口起伏着,忍耐着闭上眼睛…… 两人都克制着不发出声音,黑暗的寂静里,紧闭的房门内是禁忌和无法言说的秘密…… 黑暗中隆起的被子,房宇紧蹙的俊眉…… 房宇压抑着喘息,释放了…… 清理完了,杨磊拥抱住房宇。门外有人起夜的声音,洗手间里的脚步声,洗手声……两人平复着胸口,静静挨着,听外面的动静消失…… “乔新这事儿,下次你别去了。” 杨磊快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听见房宇说。 “……别他妈没劲啊……”杨磊皱着眉头咕哝着骂。 “……” 房宇没说话。杨磊没声音了,睡着了。 房宇一个人想着什么。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杨磊迷糊睡去的脸。杨磊的睡脸没有一点戾气,天真,像个孩子……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杨磊和房宇还没醒,房间门就被钥匙打开了。杨大海到外地考察,连夜赶回来参加一大早的会议。司机还等在楼下,杨大海回家来拿一份文件,当他疲惫地进家门,看到了门口杨磊的包。 杨磊多少天没回过家了。杨大海表面上不管他,可在心底深处,对儿子是牵挂的。杨大海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拧房门是锁的,就轻轻掏出钥匙开了门,并不想吵醒他,只想看一眼儿子就走。 床上,两个男孩相拥而眠。杨磊枕在房宇的胸口,睡得正沉。 “……” 杨大海站了一会儿,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怪异,又说不出来是哪里怪。 看到另一个男孩的面孔。房宇。杨大海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 房宇朦胧中听见有开门声。房宇很警醒,醒了。 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杨大海,一瞬间,他第一反应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和杨磊的衣服。 房宇没想到杨大海在家。他也有点懵了,尴尬。 “叔叔。” 出于礼貌,房宇喊了一声。 杨磊也醒了,手还搂在房宇的腰上,迷糊地回头看了门口一眼。 看到杨大海,杨磊也愣了。他没想到杨大海居然在家。杨磊下意识地把手从房宇腰上缩了回来。 “……你怎么不敲门啊?” 杨磊也有点紧张,不知道刚才杨大海进来看见什么了。 杨大海没什么表情,也没计较杨磊的语气。 “睡吧。” 杨大海面无表情地说,语气却平和,把门带上了。一会儿就传来外面大门关上的声音,杨大海走了。 杨磊和房宇对看了一眼。幸好前一夜两人没怎么,衣服也穿得整齐,不至于露陷。杨磊有点迷糊,按杨大海那脾气,把房宇往小楼领的时候他都要啰嗦,现在他把人领回家,杨大海居然没说啥? “……我爸好像对你印象好点儿了啊!” 杨磊纳罕。 “竟然没啰嗦啥。” 杨磊虽然没带过别人回来过夜,但是杨大海什么时候对他的这些兄弟有过好脸色? “那是心疼你,让你多睡会儿。” 房宇比杨磊明白。 “……咱们没怎么吧。” 房宇说。杨大海进来得太突然了。 “应该没怎么……不至于。” 其实杨磊也有点忐忑。 经过了这段插曲,两人也没心思睡了。房宇起来轻手轻脚地洗漱完了就走,杨磊和他一起下楼,到了楼下,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刚晨跑回来上楼,和杨磊打了个照面。这个中年男人挺拔,英俊,眉目和杨大海很像,但更豪气,正是杨大天。 “小子,舍得回来了?” 杨大天和杨大海就住同一单元上下楼,兄弟俩房子挨一起。杨大天也多少天没见到杨磊了。 “叔!给你介绍!” 杨磊拉着房宇要介绍,杨大天早就看见房宇了。 “他我还用你介绍?房宇,你那酒楼生意不错?” 杨大天是公安局长,江海排得上号的大混子在公安局都有重点监控备案的,他能不认识房宇?房宇以前那些事,搞不好他知道的比杨磊还多,还细。 “不错。”房宇犹豫了一下。 他见过杨大天。在报纸上,在公安局的墙上。 “上次的事,谢您了。” 房宇说的是上次周二那事。虽然杨磊帮的忙,但还是杨大天的面子。房宇记着这个人情。 杨大天摆了摆手。 “谢不着,错不在你,警察也不能乱来,得讲理!你开着酒楼不错,好好干,二十锒铛岁了,能跟不懂事的小孩儿样混啊?做点正经事,像个大人样!” 杨大天这个警察局长与众不同。对这些街头混混,他愿意和他们唠嗑,说理,尤其是对这些年轻人,你听他是教训人吧,他就跟个自家长辈数落自己孩子一样,是恨铁不成钢,让人不反感,还透着亲切。 “……” 房宇还真很少有人跟他说这种话。他听着感觉挺复杂。 “杵着干什么?进来,吃早饭!” 杨大天踢了杨磊一脚,把家门打开了。 “不吃了,叔!我们走了!” “站住!跟我吃个饭还要我三请四邀啊?房宇!一起留下吃!” 杨大天和杨大海,确实不一样。 杨磊存心想让房宇和杨大天多亲近,他这个叔跟他爸不同,他确信这个叔能发现房宇的闪光点,能改变对房宇的看法。于是这个早上,房宇这个在江海黑社会从小混到大的大混子,就这么在公安局长家里的饭桌上吃了一顿早饭。 房宇去洗手间的时候,杨大天抬起头,看了杨磊一眼。 “昨晚省城那事儿,你参与了吗?” 杨大天是突然问的。 杨磊都没来及反应。他愣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杨大天。 “消息够快的呀。” 杨磊咬了一口包子,不置可否。 杨大天并没有追问,夹了一筷子小菜,却没有放进嘴里。 “最近安生点儿。非常时期。” 杨磊停了一下。 “咋了?”杨磊看着他,压低了声音。 “……又严打?” 杨大天没回答,喝了一口粥,才看杨磊,用筷子点了点他,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警告你,别这时候犯事,撞了枪口,谁也保不了。” 杨大天看了一眼卫生间。 “包括你这些小朋友。记住了。” 省城这一场恶仗,惊动了两个江湖。 自打乔新在省城称王称霸,就从来没有被干得这么惨过,也从来没人敢、也没人能这么动过他。乔新的人是丢大了,面子更是丢大了。 这场恶仗震动了省城。在后来的很多年中,都被当作一次典型性械斗教科书被不断拿来宣讲。在当时,两个城市的黑社会都知道,罗九和乔新,这架势是要死磕了,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面子,为了以后能继续在道上混下去,这是当大哥的尊严。 是乔新先招惹的罗九,也做好被反击的准备,但乔新没想到这一仗败得太惨太丢人,几十个兄弟重伤躺在医院,硫炮整个差点被人废了,还是在省城他们自己的地盘上,被别的帮派看笑话,脸丢到了太平洋,乔新暴怒。 那夜过后不久,乔新的人又来寻仇,双方互有较量,虽然没有大规模交锋,但也都伤了不少兄弟。终于乔新向罗九下了战书,摆场,甩点子。 斗殴永远是黑社会解决纠纷最原始的开始,也是最原始的结束。 这场甩点子是什么规模,彼此心知肚明。十几年前,江海和省城两大黑社会之间曾经有一场著名的“铁道之战”,在这两个城市间有一段铁道,两城挨得近,火车20分钟就到,当时的两个城市的江湖大哥因为争夺同段铁路生意起了纠纷,于是双方约人在铁道中间旁边甩点儿大战,那一战至今留下了各种传说版本,到底那场恶战有多少人参与,死伤多少,都成了传说中的数字。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血流成河,日月无光。 自铁道之战后,江海和省城之间再无爆发大规模的械斗,直到十几年后的罗九和乔新。 双方都知道,这场甩点之后,也许会有一些人,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甩点儿前夜,罗九把手下的几个核心兄弟,都叫到了家中。“现在风声紧,打得严。出了事,重判。” 罗九挨个看过了几个年轻人的脸,才说话。意思,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你们几个都跟了我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没含糊。明天谁不能去,言语一声。我决不看轻他。尽管言语。” 罗九自己已经铁了心。但他要给这些心腹留条路。 没人有反应。 “喝酒!”罗九有些激动。 “九哥,我有句话。” 房宇忽然说。 “你说!” “杨磊就甭去了。” “房宇!” 杨磊是跟着房宇来的,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杨磊是怎么拼命的,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没人拿他当外人。杨磊没想到这节骨眼上房宇忽然冒了这么一句话。 “你啥意思啊??” 杨磊火了。他知道房宇是啥意思,可他是混道儿的!房宇想护着他,难道他就能眼看着房宇去拼命,自己躲家里猫着? “没错,杨磊,你别去了!别让你大哥难做!九哥谢你!” “九哥!!” “就这么定了!” 从罗九那出来,杨磊就跟房宇翻脸了。 “你甭他妈废话了,明天我去定了!” 不管房宇说什么,杨磊就这一句话! 后来房宇也没再说,一反常态地沉默。 在那之前,杨磊就接到了杨大天的电话。最近罗九和乔新的连环械斗已经引起了两地警方的注意,虽然目前还没有出人命,但再这样火并下去出大事是迟早的事。警方也时刻留意这些黑社会团伙的动向,知道罗九和乔新最近将火并不断。正在严打的风头上,杨大天知道杨磊也参与其中,房宇是罗九的头号心腹,杨磊和房宇走得这么近,杨大天那天的提醒不是没来由的。杨大天打电话给杨磊的目的,就是再次严正警告他,这次不一样,万一出事,后果很严重! “你别掺和这事儿了,哪都别去!要是再去,我就把你关起来了!” “叔,你别吓我。” “我不是吓你!严打,不是儿戏!” “行了行了,叔,我有数!” 杨磊把电话挂了。二天早上,杨磊和房宇、老亮、花猫带着各自的人,在集合的地方会合。为防着公安,都没带家伙,家伙前夜已经集中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了,等人会合齐了,再一起去抄家伙,赶到甩点儿的地方。 一批人已经先去了,这里又聚集了几十号人,有的开着车,有的跨在摩托上,街边停着几辆面包车,面包车窗是黑的,看不见里面,但如果凑近了看,里面黑魆魆的,满满的都是表情肃杀的男人。 这些人聚集在街边,虽然给马路留出了空,却没有车、没有路人从他们旁边过去,都绕道走。 人很多,却不嘈杂,气氛冷冽,沉重。 再猛的亡命徒,也有本能的恐惧。但义气、血性、冲动压过了这些恐惧,让他们刺激自己投入暴力。 人聚得差不多了,摩托车的引擎转动了轰鸣声,汽车也发动了,所有人都看着房宇,房宇没发话。 “大哥,时间差不多了。” 老亮提醒。 “上车。” 杨磊说,把烟头扔在地上,转身拉开了头车的车门。 就在杨磊把车门拉开的时候,一辆警车出现在街角,开了过来。 所有人都停住了,僵硬地注视着那辆警车。 警车停在了对面,下来了几个警察。“杨磊!过来!” 喊人的是勇哥。现在的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表情严肃。 杨磊看到是勇哥,也很错愕,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勇哥?你咋来了?” 杨磊这话压着声音问的,没让那群兄弟听见。 “上车吧,跟我们回去,局长找你有事儿。” 勇哥也低声,快速地说。 杨磊听了这话,看了几个人的表情,立刻警觉起来。他一下子明白了。 “我有事儿,不回去!” 杨磊转身就走,勇哥急了:“小磊!” 马路这头的兄弟们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没人敢动,不知道这些警察的来意,更不知道他们在和杨磊说什么。 杨大天就坐在车里,探出了身子。 “你回来!” 杨磊知道杨大天这是来截人了,他来不及想杨大天是怎么知道今天这事儿,又是怎么这么快找上门来的,杨磊头都不回,撒腿就跑,被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地追上抓住。这些警察又不能真像抓罪犯那样对杨磊,半劝半拉,杨磊挣扎踢打,几个警察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回去!” 杨大天呵斥。 “我不回去!” 杨磊直着嗓子吼,拼命挣扎着扭头。 “房宇——!” 房宇就站在马路对面,却无动于衷,只是沉默地看。 “铐上!” 杨大天火了。 勇哥无奈,亮出手铐,啪地铐上了杨磊,几个警察半扭半拖地把杨磊推进警车。 “房宇!!是不是你!!” 杨磊边被推拉着边回头惊急交加地怒吼! “是不是你——!!” 被用力推进警车拉上了车门,杨磊愤怒夹着伤心的高吼声还从车窗里传出来…… “你们别闹事!抓住了没轻的!” 警察丢下了话,警车呼啸而去。 打手们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看出来这些警察不像是来抓杨磊的,但是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车消失在街角。老亮把眼光转向房宇。 房宇转身,拉开了车门。 “走!” 杨磊被关了两天。 先不说杨磊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当杨磊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当天罗九和乔新的甩点,是上世纪末在两个城市间爆发的超级火并。这场火并将省城和江海五六个江湖大哥都席卷其中,乔新联合了省城几个交好大哥,而罗九也叫来了助拳的势力,这拼的就是命,在生死关头,双方都不会含糊。燕子乙虽然之前两不相帮保持中立,但是燕子乙和罗九是什么交情,在这种关头,燕子乙能眼睁睁看着还说什么中立的鬼话?罗九并没有找过燕子乙,燕子乙也谁都没打招呼,但燕子乙的人是突然出现的,突然加入的战局,二话没有,刷溜儿一排黑车停下,下车,抄家伙,攮人! 当天这场超级火并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后来已经没有人能说出准确数字了,武器更是刀,枪齐上,当时江湖市面上能搞到的枪的种类,都会集齐了。 这么多的刀、枪,当天不出人命,是不可能了。 但是有枪和敢开枪是两个概念。有人天天揣着枪在身上,不一定敢开,有人也许第一次拿到枪,就敢往人的头上崩。 在这场生死大战中,乔新和罗九的人都有数人在激战中丧命,重伤数十人,乔新的亲弟弟乔明几乎砍下了老亮的一只胳膊,几乎只有皮肉相连,房宇将乔明的双腿膝盖击成粉碎性骨折,又用刀挑断了乔明的双脚脚筋,乔明双脚被废,从此成了残废。 这场甩点大战罗九惨胜,按照江湖规矩,两边就是“结”了,败的一方必须接受胜方的条件,而且重要的一点是,不管甩点中有多少死伤,都不能向对方寻仇,这就是甩点的规矩,这就是“生死有命”。 所以,这场世纪末的火并,继“铁道之战”后成为新的江湖传说,但,比起这场火并本身,它后来发生的事,才真正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当晚,当罗九在医院顾看身受重伤的兄弟,忙着为这场火并善后的时候,在罗九还没有来得及因为这场火并已经惊动了警方而采取什么补救措施的时候,一件事发生了。 就在这个晚上,红了眼的乔新到了寄宿中学,劫走罗九的亲妹妹罗雯,将其强暴。 第二天早上,惨遭蹂躏奄奄一息的罗雯被扔在罗九的家门口。 罗雯今年刚17岁,和罗九年龄相差近20岁,是罗九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兄妹俩相依为命,情分极深。 罗九自己走了黑社会的道,却想给罗雯一个最干净最好的环境,他供罗雯上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罗雯要学钢琴,他就给她买钢琴,罗雯要天上的星星,罗九都愿意给她摘。罗九一心想让她念大学,将来找个可靠踏实的好人家嫁了,平凡幸福地过一辈子。 罗雯也很争气。罗雯漂亮,文静,成绩优异,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好女孩好学生的哥哥,是黑社会大哥。 虽然罗九混江湖得罪过很多人,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时候,黑社会还是讲侠义,讲规矩,还有点绿林好汉的味道,讲究的是江湖事江湖了,报仇都是冤有头债有主,谁牵扯了无辜的家人,尤其是老人妇女孩子,那就被整个道上所不耻,那就混不下去,所以那个时候,对于家人的安全,这些江湖大哥还是比较放心的。 可到了九十年代,出现了乔新这种人,他们可以不顾道义只为钱而挑起纷争,道义对他们的约束已经没有意义,当然也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罗九疏忽了。罗九没有紧跟时代,江湖已不再是他以前的那个江湖。罗九的疏忽,毁了他最珍视的亲人。 当房宇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医院。 他见到了罗九。罗九那天的表情,房宇一直记得。 房宇从重伤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罗九。 那一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罗九。 罗雯八九岁的时候,罗九常把她带在身边,那时候房宇十四五岁,也是个半大孩子,罗九让他帮着看罗雯,房宇就常陪着罗雯玩儿。 小孩子总是喜欢陪她玩的人,罗雯小时候总是“房宇哥哥”“房宇哥哥”地跟在房宇屁股后面,像个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有时房宇有事罗九叫别的兄弟带她,小姑娘都不要,发脾气闹生气,罗九没办法只得把房宇叫回来。房宇回来把小姑娘一抱起来,罗雯立刻破涕为笑,罗九还曾开玩笑地说,以后给你房宇哥哥当媳妇儿得了! 可是罗雯上初中以后,忽然就和房宇疏远了,偶尔来房宇和她说话什么的,罗雯显得很腼腆,还会脸红,躲着房宇。情窦初开的年纪,女儿家心思多了,罗雯对房宇产生了懵懂的少女情怀,这也正常。罗雯大了以后,房宇也不能再把她当小时候了,有了男女之防,渐渐关系也远了。当然随着罗雯在学校里生活的丰富,对房宇的初恋情怀也转移了,有了她自己的生活和情感。 只是,少女美丽的梦,都在一夜间凋零。 房宇在病床上醒来看见罗九的时候,还不知道罗雯出事。 罗九对他说:“我出去一趟。要是过几天没回来,你代我照顾好雯雯。” 罗九走了。 这是罗九留给房宇的最后一句话。 乔新的尸体是在一个垃圾场发现的。从麻袋里拉出尸体的时候,就是个血葫芦,全身几十处刀洞,有无数被钝器击碎的痕迹,其中,下身被钝器砸得粉碎,是被貌似锤子的东西砸了无数下的结果。罗九杀了乔新,消失无踪。 罗九是等了一天才下的手。那之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房宇从昏沉的意识中再清醒,知道罗雯的事时,罗九已经走了一天,杨磊也从公安局里出来了。 那天房宇通知的杨大天,半途把杨磊截走,杨磊是度秒如焚。杨大天将他强制隔离,任杨磊软硬兼施什么招都使了也不放他,杨磊在禁闭室里,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杨磊是真没想到房宇会这么干,他气,他恨,他恼恨房宇瞒着他自以为为他好根本就不明白他的心,可他能不知道房宇是为了啥?房宇为了啥他能不知道??可是房宇到底想过没有,如果房宇在这次的火并中出了啥事,他这一辈子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要为当时自己不在房宇的身边而痛苦一辈子!被折磨一辈子! 杨磊一出来就知道了房宇受伤,直奔医院,到了医院,正是房宇刚刚知道罗雯出事的时候,房宇这才知道罗九是干什么去了,掀了被子就要下地。 “九哥带人了没有?!” “没有,九哥不让人跟……” “你们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去了?!” “九哥拿着枪说谁跟去就崩了谁!!”床边的兄弟眼睛都红了。 房宇拔了挂水的针头就要往外冲,被赶进门的杨磊一把揽进怀里。“你这样了还想去哪!” 杨磊看到房宇的伤,心就沉了。房宇的左胳膊一直没好清,激战中又受重击,腰上也裹着绑布,渗出血迹。 “滚开!” 房宇也是急了,现在谁拦着他他都能红眼!他太知道罗九了,他知道罗九这是去跟乔新磕命了,不连累兄弟所以才谁都不带,罗九这是要去死磕,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就是在交代遗言! 房宇的眼能不红吗?!房宇要甩开杨磊,被杨磊按住用力拽回床上。 “房宇!你冷静点!” “我他妈能冷静吗?!” “你他妈现在这样去了能干什么!你想拖累死九哥??” “……” 房宇怔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盯着杨磊的眼睛。 “我知道怎么干。你让我去。” 杨磊没见过房宇的这种眼神。杨磊让其他人全都出去,关上了门。“你别着急,花猫他们已经在打探九哥的消息了,九哥是什么本事,你比我清楚!你别太担心,没消息是好事儿!” 杨磊安抚房宇,杨磊来时已经知道了事态。 “这次甩点动静太大了,公安已经在追查了,你现在再出去整出什么事儿来就是白送!撞枪口你知道吗!” “撞枪口?我怕撞枪口我还出来混吗?!” “这是严打!不一样!” 杨磊也急眼了。他这两天在局子里已经把形势了解得非常清楚。他提心吊胆,以前他不怕,他什么都不在乎,就是蹲大牢,只要值得他都不在乎,可现在不一样,他真怕,他怕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能分开他和房宇,他们的未来现在不是一个人的,是两个人的,他怕在这个风口浪尖,如果房宇真的做了什么被竖了典型,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杨磊从小在局子里长大。他知道什么是严打,他见过严打的后果。他见过法场,见过枪毙罪犯。他什么都见过。 他清楚房宇现在出去了,可能会是什么后果。房宇是冲着乔新的人命去的。因为罗九。为了罗九,房宇能不顾一切。 他能让房宇这么去吗?虽然他知道从道义上,他不该拦房宇,罗九在房宇心里的位置有多重,他比谁都懂!可是从感情上,他不得不拦,他不能放房宇出去,放任那个后果! “九哥是我亲哥,罗雯是我亲妹妹!你说,我去不去?” 房宇瞪着杨磊。 “我带人去。你就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 杨磊说。 “扯淡!!” 牵扯到罗九的生死,房宇再也没有了平日的冷静。 “你让开!” 房宇急眼了。 “再不让开我对你不客气!” “房宇!” “杨磊,我当谁拦我你也不会拦我!你拦我?!” 房宇眉眼神色都变了。杨磊懂房宇的意思,房宇觉得他应该比别人更懂他现在的心情!可杨磊的心情房宇懂吗?杨磊也红眼了。 “我为啥拦你?你为啥叫杨大天抓我,我就为啥拦你!!” 杨磊吼,房宇愣了一下,没说话。 “你为什么告诉杨大天?为什么叫他来截我?你问你自己,别来问我!” “这不是一回事!” 房宇皱紧了眉头。 “这就是一回事!要是以前,我不拦你,可现在,你要是犯事儿进去了……我咋办?……你为咱俩想想成吗??” 杨磊这话平时打死他也说不出来,可是现在杨磊却忍不住脱口而出,带着艰难,带着真心! 可这话却激怒了房宇。 “别扯这个!!” 房宇烦躁了。 “现在是扯这个的时候吗??……算我对不起你!” “……啥叫对不起我?” 杨磊听了这话,愣了,心里别扭! “咱俩这事儿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怕什么?为你吃枪子儿我都愿意!我怕的是你出事儿!” “……甭说了!” 房宇的心里也非常烦闷! “……你小,不懂!” 房宇说。 杨磊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出了房宇话里的意思。他想着那个“对不起你”,想起了上次房宇说的话。上次房宇说,是我带坏的你,我就不能犹豫…… 杨磊觉得一股凉气都直冲脑门。房宇觉得他俩这样“不学好”,是他没把他往正途上带,是他的责任,所以觉得对不起他?房宇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对不起”他?所以房宇一直顺着他?房宇就是这样想的? 杨磊越想,心越凉。 “……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啥意思?” 杨磊心往下沉。 “你是不是觉得欠我的?” “……我对你仗义!就不能对九哥不义!” 房宇猛地抬起了头。 杨磊愣了一会儿,半天才说话。 “……啥?” 他好像没听清楚似的。 “仗义?” 杨磊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似的,看着房宇。 两人都忽然地沉默了。 门推开了,一个兄弟气喘吁吁地在门口。 “宇哥!乔新死了……尸体找到了。九哥不见了,应该没事儿,跑路了!” 房宇和杨磊都看着他。 等房宇问了详细情况转过身,杨磊已经走了。罗九有了消息,房宇能暂时安心了。所以杨磊走了。 杨磊走在街上,脑子有点空白。 房宇那句“仗义”,给他的刺激是有点儿大了。 他以为房宇真的想明白了才跟他在一起。今天他才知道,房宇恐怕从来就没真正明白过。 ……他说他是仗义!哥们儿义气! 杨磊之前和丁文喝酒的那天,曾经和丁文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心里没底!……” 杨磊当时说了一句压在心底的话。 “……当初是我把他给带上这条路的!……房宇那人……他仗义!特别仗义!我真怕他……就始终没明白,你懂吗?……” 杨磊颠三倒四地对丁文说着,当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丁文听明白了。 “你是说,你怕他被你带下了水,可其实并没有弄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 杨磊也不是自己找别扭,非要多想,可自从他和房宇在一起,他总隐隐有一种抓不住的感觉。房宇那么快、那么顺利地就接受了他,让杨磊自己都觉得像做梦似的。也因为此,他才总觉得不安,不踏实,他总觉得房宇并没有真的想明白,好像哪一天房宇就会突然“想明白了”,会像以前跟他说“不玩了”一样,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女的,离开他。 先陷入感情的一方总是容易患得患失。杨磊和房宇太铁了,这份铁,既让他和房宇能走到一起,又始终是杨磊的一块心病。房宇为他差点废了条胳膊,房宇担心他赶到吕城找他,房宇吻他,和他做爱,可杨磊太了解房宇了。他曾经怕房宇这么做,是出于一种另类的“义气”,他曾经担心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杨磊渐渐不再这么想了。房宇为他的付出,他都感受的到,他相信房宇,那感情不是哥们义气,他信任房宇,信任他们之间的这段他自信可以经受生死考验的感情。他和房宇都是爷们,爷们之间不需要说一个爱字,只需要懂彼此! 可是现在,杨磊混乱了。他茫然地走在街头,想起丁文那时候说:“有的男人开始是能接受这个,但其实都没分清哥们和爱情。等碰到喜欢的女人,才搞明白……” 但杨磊现在没有时间来纠结这些。形势已经不太妙。 两个城市上百号人的恶性械斗,还是在严打的风头下,能被警察放过吗?一般来说,黑社会之间的恶性斗殴,只要不动枪,警方不太介入,但这一次性质恶劣,而且动用了枪支,警方也不能坐视不理。省城已经在清理当地的黑社会团伙,江海紧跟着就要开始,房宇这些人的动向都在重点布控之内。 杨磊离开了医院,先去了公安局一趟,探听些风声。市局这几天的精力都被另一桩恶性重大刑事案件牵扯,那个是市里正在盯的重点,还顾不上肃清这边械斗的问题,要不然已经抓了一批参与械斗的人杀鸡儆猴了。这边杨磊从市局出来,就给燕子乙打了个电话。燕子乙的人也参与了这次械斗,杨磊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也是为这些兄弟们着想,让最近能躲风声的都尽量躲躲。他这些天都要在房宇这边看着,就不过去了。 乔新的事燕子乙已经听说了。乔新的行为被整个道上所不耻,他的下场罪有应得。 “罗九跑路了。你就帮着房宇吧。这摊子不好收拾。” 燕子乙说。 乔新死了,不用调查,谁干的是明摆着的。一旦有人报案,警方介入调查,肯定会查到罗九头上,罗九现在跑路了,那就肯定会调查罗九身边的人,房宇首当其冲。 审查房宇,必然要牵扯到之前的械斗,房宇在那场械斗里有没有伤人命杨磊还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房宇被省城的警方盯上,就非常麻烦,江海这边杨磊还能讲讲人情,省城的警察来了,要公事公办,杨磊也没辙! 杨磊把这些前前后后,能想的都想了。他已经无暇再去想他和房宇之间的问题,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有太多更重要的事要做。杨磊奔波了一个下午,中间抽空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找了守着房宇的那些兄弟,知道房宇去安排了罗雯的事,刚刚已经回到医院,杨磊也就把电话挂下了。 杨磊回了一趟房宇的家,收拾了一些房宇用得上的东西,又去了一趟公司,处理了一些自己的事。 他暂时还不想回医院。他想先冷静下情绪,后面要面对的事很多,他必须和房宇冷静地面对,彼此之间不能存在什么情绪。 就在杨磊在办公室的时候,接到了燕子乙的一个电话。 燕子乙声音发沉。 “罗九死了。” 燕子乙说。 杨磊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罗九是乔新的大哥乔宏开枪打死的。 乔家三兄弟,乔宏,乔新,乔明,三人并称乔家三虎,其中老二乔新的名头最响。乔明被房宇废了,终身坐轮椅,乔新被罗九杀了后,罗九得知当天强 暴罗雯的除了乔新还有乔宏,孤身摸进了乔宏的家杀乔宏,他阉了乔宏,却被乔宏藏在枕头下的枪射杀。 罗九一生艺高胆大,而乔宏却是出了名的贪生怕死,天天在枕头下藏着枪才能睡觉。但罗九却毙命在这样一个宵小鼠辈的手上,死不瞑目。 “你去看着点儿房宇,让他别冲动!” 燕子乙说。 杨磊挂了电话就往医院打电话,已经迟了。 “磊哥!宇哥不见了!” 电话里的声音惊慌失措…… 杨磊举着听筒…… 房宇消失了一天一夜。 “你们怎么不拦着他?!”杨磊红着眼拎着病房那些兄弟的领子。 “宇哥让我们谁都别冲动!还拦着不让我们去报仇!可他自己一转眼就不见了……” 罗九的死讯传来,罗九的整个组织都疯了。 当夜,罗九的人和杨磊把省城翻了个底朝天。在乔家门口有警车围着,乔宏和他的党羽已经失踪。当夜射杀了罗九后,乔宏就知道罗九的手下不会放过他,连夜就逃走了。 乔宏没有消息,房宇也没有任何消息,杨磊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多路人马从省城外的各条公路追了几十上百公里,都没有发现乔宏和房宇的踪迹。 第二天晚上,在H市镇上一条胡同里发生枪战,一个男人身中两枪,被20米外射来的一枪打碎膝盖骨,接着第二枪正中胸腔,击穿了肺叶,当场倒地。 枪声惊动了镇上的警察,连夜展开追捕。 三地警方很快将这起枪击案、省城乔宏案和乔新案三起并案,认定是恶性黑势力团伙间报复仇杀。 中枪者是乔家院内命案的主犯乔宏,开枪的杀手在逃。消息传来,罗九这里,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大哥一个人为九哥把仇报了。……他为啥不叫我们?为啥一个人扛?!” 老亮痛苦。老亮的一只胳膊重伤,胡乱裹着,就是这只重伤的胳膊,让他后悔自责,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竟然和废人一样,派不上用场! “还问啥?他不想连累咱们!还问啥??”花猫几天没合眼了,脸色发青,眼睛发红。 “咱们在他还能有个照应!现在他一个人也不知道在哪……公安到处在抓……” 老亮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 “……没事儿的,宇哥已经跑路了,肯定跑远了……他不是有两个把兄弟在广东吗?越战回来的,宇哥准投他们去了……咱们赶紧跟兄弟们关照好,知道广东这事儿的都把口风把严实了,谁往外漏一个字,我他妈崩了谁!……” 房宇手下另一个兄弟杨子涨着眼睛说。 “到广东得走多少天?火车又不能坐,一路上都是卡,这万一……” 花猫说不下去了。花猫的心都碎了。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杨磊一直站在窗户边上,望着外边,一声不吭…… 房宇跑路了。 没有人知道房宇去了哪儿。房宇没跟任何人联系。 虽然警方还没有开枪的人就是房宇的确切证据,但是一经调查诸多迹象都指向房宇,而房宇现在又失踪了。 罗九一死,房宇失踪,罗九的人马群龙无首,老亮和花猫虽然焦心,还要顾着安排这些兄弟,还要准备为罗九办后事。想着房宇应该已经跑远了,按照时间和距离,没消息是好事,说明房宇应该已经过了省境线,只要过了省境线,就等于跑出去一半了,跨省追捕也需要人力精力,没那么快。 老亮花猫他们是这么想,还在地图上比划,盘算着房宇大概已经跑到哪儿了。 杨磊没跟他们一起。杨磊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这一个白天杨磊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直到晚上,杨磊才出现。虽然所有人都说房宇已经跑路了,跑远了,可是,杨磊有一种感觉。他感觉房宇并没有走,房宇会回来。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杨磊也说不清,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好像他能感觉到房宇,他没走远,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这种感觉很玄,很不靠谱,可,却非常强烈。 晚上,杨磊没跟任何人说,悄无声息地回了小楼。 警方已经盯上房宇,杨磊想,房宇如果回来,肯定不能回八楼那个房子了。如果房宇回来找他,杨磊相信房宇会知道到哪儿来找他。 杨磊进了小楼,就没再出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等,听着外面的动静,哪怕是一丝细微的动静。 他开着窗口的小灯。二楼的这盏灯亮着,在院墙外的路上远远就能看见,就能知道他在屋里。 等到半夜,也没有任何动静。 外面在下雨,雨打在院落里的芭蕉叶上,在这寂静的深夜,发着密集而空洞的声响。 杨磊默默坐在窗前,机械地听着墙上挂钟的钟摆迟缓地摆动。已经凌晨2点多了,窗外是一片浓重的深黑。 房宇没有出现,杨磊的心里反而渐渐踏实了。 他想,房宇应该已经跑出很远了,房宇是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这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走,立刻远走高飞,绝不能回来……杨磊怕房宇冒着风险回来,怕房宇回到江海就是自投罗网,警察已经拉了网在等他,他希望房宇别回来,跑得越远越好,等他把这里都打点安排好了,等风声过去了,再去接他…… 尽管房宇没有跟他打一声招呼就走,尽管这一分别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能再见面,但是杨磊想,只要房宇安全,只要他安全,别的都无所谓……等房宇到了安全的地方,房宇肯定会想办法给他个消息,只要给他个消息让他知道他没事,就行了…… 杨磊乱七八糟地想着,想着房宇的伤,他的胳膊,他有没有受什么别的伤……想着他是不是已经联系上了广东那边,那边会不会来接应他……想着房宇现在躲在哪儿,有没有挨饿,受苦…… 就在这个时候,杨磊听见了一点声音。 很细微的声音,却让杨磊全身猛然绷紧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 杨磊几步走到门边,紧贴着听着外面,然后,猛地把门打开。 一个人全身湿透从门外撞进来,杨磊一把将他揽进了怀抱中。 什么声音也没有,谁都没有说话,杨磊紧紧搂着他,用力抹去他脸上的水珠,房宇的脸颊冰凉,被雨水湿透的头发覆在脸上,身体也被雨浸透,全身都是冷的。杨磊紧紧抱着他,吻他的脸,吻他冰冷的脸颊,不断地亲吻他,好像这样才能带给房宇热气。他不断地吻去那些湿冷的雨水,他炙热的嘴唇贴在房宇的额头,唇角,那儿都是寒气,没有一丝温度…… 杨磊的心就像他唇下的感觉,冷,痛,紧紧地揪在一起…… 他拥紧手臂,抚遍房宇的身体,确认他没受别的伤,他没事儿,他好好儿地在这儿,在他怀抱里…… “……还回来干啥……!!” 杨磊痛楚的矛盾的声音,贴在房宇的脸上,耳边。 “……不知道公安在抓你啊!……” 杨磊紧紧贴着房宇的脸。……你真傻,真他妈傻!! 很久,杨磊才听见房宇的声音。房宇好像很多天都没有开过口,说过话,声音极度低哑,疲惫。 “……我想见你一面……” 房宇说…… 房宇是翻墙进来的。 房宇追着乔宏追到H市镇动的手,乔宏也开枪还击,枪声惊动了镇上住户,房宇开了两枪,这两枪一枪穿透了乔宏的膝骨,一枪打穿了乔宏的前胸。 “打死了吗?” 杨磊问。 “不知道。” 房宇开第二枪后有个胡同口的人探头看见乔宏中枪的一幕,惊叫,房宇没能再去补枪,没法确认乔宏有没有被打死,但根据中枪位置看,乔宏不死也得少半条命。 乔宏死没死,直接关系着房宇的刑罪,杨磊打听了,但是严打风头上H市警方非常谨慎,消息还没过来。 “枪呢?” “处理了。” 房宇用的是那把五连发。那是罗九给他的,用于紧急情况。罗九给房宇的时候叮嘱过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可罗九却没能料想到这把枪最终的用途。 “我弄了一辆军车,就停在外面,你吃点东西,洗个澡,我们马上就走。” 杨磊低声说,飞快地把准备好的吃的给房宇,从床后面拎起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杨磊异乎寻常地冷静。 “东西我收拾好了,用得上的都在里面。” 杨磊去了房宇的房子,赶在警方布控之前把必需用的东西带来了,又收拾了所有能想到的必备品,都装在一起。 “我爸以前手底下的一个兵是我哥们,在淳县看仓库,在那儿弄了个农舍,退伍回老家后就把房子钥匙给我了。那儿是军管区,一般人进不去,很安全,你先去躲几天,这里不用担心,都交给我。” 杨磊飞快地叮嘱着,房宇什么也没说,看着他。 “我白天已经去了一趟,都布置好了,什么都有,去了就能住。” 杨磊想过了,房宇现在回来,再跑出去就不容易了,得先找个安全地方躲一阵再说,等他来想办法,他一定有办法救房宇,他必须有办法! 杨磊把干净衣服塞给房宇,推着他进了浴室。 直到关上浴室门,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杨磊才把一直屏着的情绪释放。他眼睛一涨,热意直涌进眼眶。 短短几天,房宇的样子就快让他认不出来了。 杨磊用力闭了闭眼睛,想让自己忘记房宇那憔悴、苍白、靡顿的样子,他想立刻遗忘,却根本不能忘记,占满了他的整个脑海。 他不知道这短短几天,房宇经历了什么,罗九的死,带给房宇的是什么样的打击。 他只知道,他眼前的房宇,他心爱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人,他无法直视他,多看他一眼,都让他心痛如绞…… 杨磊把东西都放上了车子,房宇还没有出来。杨磊怕房宇碰到伤处不方便,把浴室门推开了。 “……” 花洒下,房宇的背影一动不动,脸埋在手里。水流冲刷过他的身体,房宇毫无反应。听见杨磊推开门,房宇震了一下,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没有转头。 从罗九死,房宇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 杨磊停了一会儿,沉默着走了过去。 他伸手扳房宇的肩膀,房宇没有转身。杨磊手上用力,用力把房宇转了过来,把房宇不抬起来的脸压进了自己的肩膀,搂住了他的脊背。 “……没事儿……别忍着……” 水流冲刷在杨磊身上,杨磊湿着身体,水把他的头发冲刷着,沿着头发滚下。 “……你给九哥报了仇了……九哥走得安心……” “……没事儿……还有我……没事儿……” 杨磊收紧了臂膀…… 房宇埋在杨磊肩头,杨磊的手下感受到他渐渐颤动的脊背…… 房宇猛地抱住了杨磊…… 等房宇平静下来,出了浴室,房宇要走。 “你说啥?” 杨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能去你说的地方。” 房宇冒险回来,就是为了见杨磊一面。见了这一面,他已经没有牵挂。 “为啥?” 杨磊知道为啥! “怕连累我是不是??” 杨磊又气又急,可这就是房宇,他到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些! “好,我去找个乔新手下崩一枪,那就跟你一伙儿了。” 杨磊就要拉门,被房宇拽住。 “……杨磊!” “你知道我干得出来!” 杨磊一把扯住了房宇。 “甭废话!东西拿上,上车!” 深夜,一辆军用牌照的吉普车在雨中连夜开向淳县,军牌一路畅行无阻,没任何卡拦。 淳县的这个仓库原来是军用仓库,后来废弃了,但仍在军管区范围内。杨大海的一个志愿兵原来负责看守这个仓库时,在附近山坳里村落后面弄了个农家小院住着,后来复员回老家,房子用不上了,就托给杨磊看顾,等以后再处理。这农家小院位置隐蔽偏僻,靠山近,山里还有当地军营内部使用的防空洞,突发情况时可以隐蔽脱身。这个地方,是杨磊想到安置房宇的最好地方。 “自来水没通,屋后有口井,水干净,柜子里有压缩饼干,罐头,速食面,不够了我过几天再送。晚上要是冷,橱里备了几床褥子,不要生火,有烟,外面能看见。” “这是收音机,闷了就听这个,电池没电了抽屉里有新的,管够。” “顺着左边小道一直往东走,有个小集市,里头有个公共电话。我们隔一天联系一次,每次打的点儿是晚上7点、8点、9点,每次时间错开来,不能在固定时间。你到了时候就去那儿等我,我准时给你打。你等10分钟,要是我没打,你就立刻走。” “这是我给你弄的通行证,藏好,如果路上遇到当兵的管你要,就给他看。” “要找我,打这个号,是我一个兄弟的,这人信得过,不是道上的,不会有人查到……” “万一有紧急情况,你就进山,这条山路上去第三个岔口右拐有个石头坡子,坡子底下有个防空洞,通山下,记住,千万别走错,你把地方重复一遍给我听……” 杨磊细细叮嘱着,直到最后再也想不到有什么没说了。 “我得走了,这儿我不能久待。” 杨磊要保全房宇,首先得保全自己,杨磊很清楚。 “帮我顾看着罗雯。” 房宇心里放不下的,就是罗九的遗言。 “你放心。” 两人的话都停了下来,沉默了一瞬。杨磊看着房宇,房宇也在黑暗中看着他。 “我会想办法,你等我回来。最多一个星期,我肯定能有办法。” 杨磊低声地、坚定地。 “你就在这儿,哪儿也别去,一定要等我,知道吗?” 房宇点了点头。 “你也小心。” 房宇说。 杨磊点点头,转过身去,往门外走了几步。他站住了,转回身急步走回房宇面前,勾过房宇的脖子,重重地亲上他的嘴唇。 “……等我!……” 杨磊放开他,用力抚着房宇布着青色胡渣印的脸颊,说,心一横,转身向门外走。 杨磊的手伸出去拉门,被身后的力量拉转过身。他猛地落进了房宇的怀抱,被堵住了唇…… 两人紧紧地拥抱着,靠在门后拥吻,黑暗的夜淹没了他们的身影,淹没了这个雨夜的分离…… 乔新团伙在省城被严打,十几个团伙核心案犯被抓,涉及持枪杀人、雇凶、聚众斗殴、故意伤害、敲诈勒索等罪,其中三个被判了死刑。 江海的扫黑也在拉网,王老虎首当其冲,王老虎运气不好,在燕子乙罗九这些人都在转型到幕后的时候,王老虎还在一线拼杀着,他开了赌场向参赌人员放高利贷,非法讨债、抢劫勒索,争斗中又把人捅死,也活该王老虎倒霉,顶了风头,被抓后数罪并罚,以前那些杀人放火的买卖全被秋后算账。最重要的是王老虎背后没人,在白道上也不懂得拉拢关系,出了事连个保的人都没有,被树了典型,枪毙。 抓了一批、判了一批,江海的黑社会陷入死寂,人心惶惶。罗九死了,燕子乙也沉默了,本来接班罗九的房宇为了给罗九报仇把自己也搭进去跑路了,江海曾经盛极一时的“燕罗并立”的黑道局面,在这次严打之风过去后,又重新洗牌。这是后话。 乔宏命大,被穿透了肺叶都没死,当时还有一口气被拉到医院,昏迷了几天醒了。但迎接他的,将仍然是一颗子弹,法律的正义的子弹。 当后来乔宏被判枪毙时,混了一辈子黑社会的罗九,最后通过国家法律让仇人得到了报应。 当时,杨磊打听到乔宏没死,松了口气,也皱起了眉头。 乔宏没死,房宇的罪证就确凿了。但人没死,判罪终归轻一些。 杨磊虽然把房宇藏了起来,但是他知道,这样躲下去不是事儿,不可能躲一辈子。 “叔。” 杨大天一见到杨磊,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你想救他,只有一条路。” 杨大天一点圈子都没绕,看着杨磊。 “叫他自首。” “持枪伤人,至少七年起,现在的风头上,只会往上加!他现在要是不自首,被抓回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坐个十年八年的算轻,弄的不好,被归了典型,就是重判。” 杨大天没有吓唬杨磊,说的都是实话。 “房宇过去的事,真翻出来,王老虎那些人是怎么判的,你看到了。” 杨磊一声不吭。 杨大天也无奈。房宇犯的这事,本是可轻可重,搁在平常是有希望内部消化的,但是赶上了严打,就都不一样了。 “好在人没死,自首能减轻犯罪情节,量刑的时候会考虑的。……你要我说上话,我也得有个抓手。” 杨大天这话已经是破例了。他对杨磊这个侄子,是当亲儿子一样的。杨磊因为家庭原因混了黑社会,别人因为这个没少在背后对他这个公安局长指指点点,杨大天都不在乎。他从心眼里疼这个侄子,他知道杨磊会这样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更心疼这个孩子。杨磊虽然混道,但是从来没有为这些事求过他,杨磊自己犯事被关被罚都没开过口求过他,为了别人来求他,这是第一次。 “能少判几年?” 沉默许久,杨磊问。 “我尽力。” 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杨大天也不能打这个保票。 “叔,你一定要帮我。……房宇,对我特别重要。” 杨磊抬起头,向杨大天重复了那四个字。 “特别重要。” 杨大天看着杨磊,吃惊。 从小到大,他没有见过杨磊这样的表情。 杨大天沉思了片刻。 “小磊,你真想救他,有个人你可以去找。” “谁?” 杨大天没回答,眼光落向了电视上。 杨磊也跟着他看向了电视。 电视新闻在播出着省市领导考察新火车站建设的新闻。镜头一一扫过主要领导的脸,杨大海的面孔庄重,严肃。 杨磊隔一天按时和房宇联系一次。 “老亮他们都避风头了,没事儿,二黑也能起来了。……没人犯事,都老实着呢,兄弟们都听劝。你甭担心。” 杨磊语气显得轻松。 “……罗雯也安排好了,学校那边退了,过一阵子,我给她联系转学……” “……小武来过,那眼泪水儿抹的……没说,我能不听你的吗?知道你不想让他们操心……” “缺什么吗?有没遇到人查问?……” “……风声紧了一阵,现在过去点儿了,都在抓王老虎那边呢,咱们这儿没事儿……” “……我?我能有啥事儿啊,没人找我麻烦……我啥背景啊,敢盯我?活腻了吧?……” 杨磊低声地、故作轻松地贫着。 “……行了,我得挂了,你安心等我消息,就快了。” 杨磊挂了电话,轻松的语气就没有了,心情变得沉重。 他按时和房宇联系了两次,每次都只能短短说几句。杨磊没和房宇说实话,警方已经在盯他,就算他是杨磊,也一样。杨磊打这个电话也是很艰难的。 走到了军区门口,杨磊停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 他慢慢上楼,到了家门口。杨磊沉思片刻,把门推开,关上了门。 杨磊没想到,他这一次走进家门,几天后都没能再出来。杨大海怒了。杨大海把杨磊连关了几天。 “你还有脸为别人求情?你知不知道这次严打,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杨大海如今的官位,当他的面谁敢说什么?可是人嘴两张皮,他的亲儿子这样,怎么可能没有议论? “爸!” 杨磊艰难地喊了一声! 杨大海听到这一声,愣住了。 从杨磊十二三岁的时候,从亲子鉴定那件事之后,杨磊就再也没有喊过他爸。 “……” 杨大海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声,他已经等了好几年,甚至以为杨磊这辈子都不会再愿意喊这一声。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对自己的儿子心怀愧疚的父亲,更作为一个对自己和儿子之间的裂痕难以弥补而感到懊悔的父亲,杨大海的心中百感交集,再也不能平静。 儿子终于喊出了这一声“爸”,可是却是为了有求于他。杨大海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悲哀,还是自己作下的孽。 “你要怎么打我,教训我,都行。你要我以后怎样就怎样。只要你答应这件事,你打吧!” 杨磊跪在杨大海的面前,就像小时候杨大海发怒惩罚他的时候让他跪在地上反省不许吃饭的时候一样。 “我没求过你一件事,如果你还认我是你儿子,你就帮我这一回。只要这一回,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 杨磊笔直地挺着背,笔直地看着杨大海。这个他曾经连头都不愿意在他面前低下的男人,可现在他却愿意跪在他的脚下,求他。 这是他最大的希望,这是房宇唯一的希望。 杨磊曾经痛恨过这个家庭,痛恨命运让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是现在,杨磊却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他生在这样的特权的人家,在这个时候,只有特权,是他所能倚靠的,如果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他救不了房宇,房宇会被判个十年二十年,或者像大虎一样,被枪毙,即使房宇能跑路,他也将永远是个通缉犯,活在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阴影里,毁了一辈子。伏法,减刑,只有特权能帮他,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残酷。 “……那个房宇,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为了他要做到这个地步??” 看着跪在脚下的儿子,杨大海也震惊,痛心了。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杨磊的自尊心和不屈服,现在居然低三下四跪下来求他!为了一个开枪杀人的黑社会罪犯! “……我欠他一条命!” 杨磊咬着牙。 是,他欠房宇一条命,不是欠,他自己的命就是房宇的! “别把你那套江湖习气带进我的门!” 杨大海震怒。 “你就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才变成今天这样!!”“把他关起来!谁敢放他就别进这个家!” 杨大海拂袖而去。 房宇隔一天没有等到杨磊的电话,忍耐着又等了两天,到再去的时候还没等到杨磊的电话,房宇就知道,杨磊肯定出事了。 房宇心焦如焚。 从房宇决定回江海见杨磊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事已至此,他不后悔,就算从头来过,他还是一样会选择为九哥报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连累杨磊。杨磊在为他奔走,想办法,可那就是引火烧身!如果警察查到是杨磊把他藏起来了,杨磊就是窝藏罪,就算杨磊有那样的出身,如今的形势和局面下什么都说不好! 杨磊毫无消息的这些天,房宇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他惊急、煎熬、后悔! “……喂……” 房宇终于忍耐不住,冒着风险给杨磊留下的号码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人一听,就猜到他是谁。 这个人,是杨磊的发小儿,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书呆子,模范生,三好生,一路当尖子生到大学,别说打架,拳头都没捏起来过。所以人跟人就这么怪,看上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真正的朋友,是有事儿了才会出现,是无论何时都能信赖。 他是杨磊想到的最不会被怀疑的人。 “你别急,我没听说他出什么事儿。我这就给你打听,你晚上再给我电话。” 同学说。同学非常冷静。 同学打听到杨磊给关家里了。同学进了杨家,杨大海认识他,他是杨磊所有的朋友里,杨大海唯一欢迎的一个。 “杨叔叔,我给磊子带本电脑杂志,给他解闷儿。” 书生,杨大海不防他。 “他急疯了,怕连累你,想去自首。” 两人在屋里,压低声音讲话。 “啥??” 杨磊在家里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后悔自己考虑不周全,没想到杨大海会把他关起来,房宇等不到他电话,得多急??他就在等同学来,等得焦心焦肺,房宇没他的消息,肯定会联系他留下的号码。 杨大海切断了他跟外面一切联系,包括电话,就算有电话,杨磊也不能用家里的电话打,那只会暴露房宇。 但这是一场战争,谁不能坚持谁就输了,杨磊不能走,必须耗下去。 “他疯了!你拦他了吗?!” 在他还没把路铺顺的时候,房宇现在不能去!万一冒头被抓,还谈什么自首,什么都说不清楚! “拦了,你甭急!” “你告诉他,千万别轻举妄动!我啥事儿都没有!……他照顾好自己!……” 杨磊也语无伦次了…… 在房宇为杨磊心急如焚的这些天,广东那边已经急了。 那两个越战退伍兵已经知道了房宇犯事的事儿。当时江海的混子犯事跑路,最常去的就是四川、云贵和广东,广东那地方鱼龙混杂,运气好的还能跑到香港或澳门,那真是鞭长莫及,是黑社会理想的跑路去处。 这两个退伍兵在广东已经打拼出了一些名堂,房宇在公共电话给他们打过一个电话,房宇这电话不是为自己打,他手下这些人,尤其老亮,到现在还是个通缉犯,这次严打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去,现在他已经这样,再也照顾不了手下兄弟,他把这些兄弟托付给他这两个弟兄,希望他们万一有啥事儿,有个投奔的去处,他们能接收照顾。 而这俩退伍兵,能眼睁睁看着房宇不管?? “你傻了??还不跑路?你等着,我们有路子接你,明后天就到!” “不行,我还不能走。” “为啥?” “……我要等个人!” “操!啥人?女人?都啥时候了?!” 房宇没回答…… 房宇从同学那儿得到消息的时候,同学跟房宇透了底,杨磊让说不让说的都说了。 “……他在求他爸……另一边儿的关系也在通,路已经请人搭了。” 杨磊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是条路都得试。 “这个数。” 同学跟房宇说了一个数。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他把他的车卖了,进口车,好几十万。” “……” 房宇什么都没说…… 三天后的夜里,房宇冒着连绵的细雨回到农舍。 这一天仍然没有等到杨磊的电话。 在浓重黑暗中坐着沉思的房宇,忽然站了起来。 他警觉地摸到了院墙下,听着外面的动静,每一根神经都绷紧,手伸到了腰后。 院门被轻轻拍响了。 一下,两下。 “……房宇……!” 一个压低的、迫切的、熟悉的声音,急促地响起…… 房宇猛地把门打开。一个人影飞快地挤进来,用背抵住了门,转身把院门反锁。风帽扬起,露出杨磊的脸。“是我!……我被我爸关了几天……!”杨磊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把车停在离这一段距离的地方,怕被人发现,是冒着雨走路过来的。“……你急坏了吧……!”杨磊见到房宇平安无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真怕来的时候房宇已经不在这屋里,他怕房宇一时情急就冲动地跑出去……没等杨磊说出下一句话,就被房宇扯进了怀里。猝不及防的吻没有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就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杨磊用力反搂住房宇,回应他急迫难耐的深吻。激烈的吻排山倒海般地吞噬了他,让他来不及呼吸……过了很多年,杨磊都没有忘记这一晚的这个吻。他和房宇接吻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但都没有像此刻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杨磊听见自己的心都像要从心腔里蹦出,他也能听到房宇的心跳,房宇的心跳是那么快、那么奔腾、急促……黑暗的院墙下,还挂着雨帘的狭窄的门脊下,两人紧紧相拥着,啃噬般地吻着对方……杨磊边吻边被房宇拖着跌跌撞撞进了屋门,他沾着雨水的衣服被扯去,他被房宇猛地打横抱起,房宇将他抱进里间,丢进了床上,什么也没说,就压上了他…… 这一夜,在这个偏僻山野的农舍,在连灯都不能点的一片浓黑的小屋里,在一张狭窄破旧的农家板床上,两人天昏地暗、不知疲倦地做爱,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天色,只知道彼此的身体,彼此的气息和味道,好像动物般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来确认彼此的存在,好像过了这一夜,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杨磊被欲望浸润的眼角发红,他俯趴在棉褥子上,两手抓着床头突起的格子靠板,支撑着身体,承受着房宇猛烈的撞击,房宇重重地顶着他,痛楚交织着酥痒酸麻,流窜过他的脊背,他感到房宇的胸膛贴着他汗湿的脊背,房宇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紧紧搂着他,房宇的下身撞击在他的臀间发出的沉闷的湿润的声响,混合着窗外的雨声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啊……!”杨磊难耐地仰起头,被一个狠狠的顶弄顶出了呻吟,那呻吟很快就碎成一片,断不成声,房宇加快了频率,暴风骤雨般的一轮抽动,杨磊张着嘴,连喘息也乱成一团……痛苦和麻醉,快感和迷乱,顺着四肢百骸流淌,房宇就着结合的姿势将杨磊翻过了身,翻转中那异样的摩擦感让杨磊的腰都在发抖……房宇分开他的腿,从正面压上他,杨磊喘息着,腿夹在房宇健韧的腰上,迎合着房宇的律动,房宇边抽动边低头望着杨磊,杨磊迎着他的眼神,那双深浓的眼睛,那让杨磊日思夜想几乎要发狂的面孔,那在黑暗中看不清的目光却饱含着让杨磊痛彻心扉的东西……杨磊边被房宇顶着,边颤动着伸手抚摸房宇的脸颊,短短几天,那脸颊清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杨磊的手被房宇抓住,房宇伸嘴过去在杨磊的手心落下一个吻,杨磊的心猛然一颤,手指也被房宇含进了嘴里……房宇专注地舔弄着他,在床笫之间房宇从来都是猛烈的、甚至凶暴的,很少有这样停下来迟缓温柔的时刻……杨磊感受着房宇的舌头舔裹缠绕在他指间,敏感的指尖把快感电流般直导入他的心里……杨磊加重了呼吸,心跳也失了规律,他起伏着胸膛,迷离地望着房宇,房宇也望着他,房宇缓缓压下了身,把他的双手按在了两边,手伸过去和他十指相握,收紧……他的嘴唇慢慢落下,覆在了杨磊微张的唇上,由浅入深,勾缠住杨磊的舌尖,细细地推挤、卷缠、吮吸……杨磊的心都在这个温柔缠绵的吻里融化,下身又忽然被猛烈地顶动,当身体里的一点被撞擦过,杨磊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呻吟,被房宇的唇狠狠堵回了口中……房宇在杨磊体内释放,杨磊也跟着喷薄而出…… 房宇要抽出去,杨磊拉着他。 “别出去……” 房宇低头凝视着杨磊的眼睛,没抽出,就这么静静地埋在杨磊体内,两人拥抱着,感受着连接在一起的下身,感受着结合的感受……安静的脉动,两个人的心跳都缠在一起,从那个地方鼓动着传来,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现在,他们就是一体,就是一个人。交融合一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思想,心。杨磊仰躺着抱着房宇,房宇趴在他的身上,高潮过后渐渐平复的喘息,杨磊的手一寸寸抚摸着房宇光滑的背,强韧的腰,抚摸着他赤裸的男性刚美的臀,揉弄,抚捏……这些都是属于他的,这个身体,在几分钟之前带来狂风骤雨,让他发疯,安静下来的时候又蕴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和雄性的蛰伏,让杨磊沉沦。杨磊动了一下身体,听见房宇低哑的声音:“……别动……”身体的移动让那个敏感的地方再度升起热度,杨磊感觉到房宇的东西又硬了……两人的喘息渐渐又粗重……杨磊抱着房宇,忽然翻过了身,把房宇压在下面。他抚摸房宇的眼睛,抚摸他瘦削带着憔悴的脸,低下来亲他,亲他的眼睛,额头,鼻子,嘴唇……亲每一块他能看见能碰触的地方。还结合的下面因他的动作而抽远,房宇把他的上身推开,杨磊直起身,坐着的重量将房宇的粗物纳得更深,两人都是一声闷哼。杨磊手按在房宇胸膛上,眼睛俯视着他,动起了腰。“……”房宇胸口加重了起伏,他躺着,向上看着杨磊。杨磊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直视着房宇的眼睛,他有一种自己正在占有房宇的感觉,他看着房宇的脸上每一丝细微变化的表情,那都是他带来的,是他在主宰着房宇,主宰他的心跳,他的血流,他此时此刻的思想,他的心!不管过多久,不管过多少年,他要让房宇记得这个晚上,记得现在!“……唔……”杨磊加快了腰的摆动,看着房宇因他的动作而蹙着眉,熏红着眼睛,沉浸在快感中隐忍而恍惚的表情,因情欲而性感的男人气的面孔……杨磊动得越来越快,他重重地反复,两人的呼吸声都失了控,房宇的手用力抚摸游走在杨磊汗湿的胸膛上,房宇抓住杨磊的腰,迎着他失控的节奏把他按向自己……狂乱的时刻,房宇猛然坐了起来,抱住了杨磊,托住他的臀上下举放,顶送插入……颠动着,摇晃着,两人都发出了属于男性的、情欲激狂的呻吟低吼……顶点的刹那,杨磊一口咬在了房宇的肩膀上……房宇忍痛不动,任杨磊狠狠地咬下去,血丝从肩上留下……杨磊松开嘴,看着那个被他咬出的伤口。这是证明,是他在房宇身上留下的烙印……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屋里的床上,两人偎依着,静静坐着。 “我爸答应了,判6年,减刑3年。” 黑暗里,杨磊的声音静静地响。 “条件是……我去‘陆指’。” 这是他和杨大海的一场谈判,双方达成的结果。杨大海承诺解决房宇的事,但除非杨磊立刻去陆指,而且是马上动身,去插班。 杨大海最终还是接受了这场谈判。杨大海也意识到,这是挽回父子关系的一个机会。重要的是,可以让杨磊走上正轨,这是让杨磊重新回到正确的人生道路上的时机。杨大海转过了这个弯。对他来说,杨磊求他的事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只要杨磊能去“陆指”,能真的以后都愿意听话,杨大海可以办到比这更难十倍的事。 天底下父亲的心,都是一样的。 “先判,一年以后减刑。” 毕竟在严打的风头上,减刑要避过风口浪尖。 “我信不过我爸,也信得过我叔。有他在,他不会诳我。” 杨磊已经对杨大海和杨大天约法三章。如果一年后他们没兑现诺言,没让房宇减刑,杨磊就立刻退学。这事儿,谁都诳不了他。只要他爸还想让他安安生生从“陆指”毕业,他就必须得办成这件事。 房宇搂着杨磊,无声地听着。 “要跑路,我也打点好了。” 杨磊倚在房宇怀里,声音发沉。 “有门路能送你走,天一亮就走。先去广东,奔你那俩朋友,广东也不安全,要走,我找人,送你去香港。还有几年才回归,这会儿香港还不归这边管,安全点。等平了这边的事儿,我就去找你。” 杨磊说。 杨磊的心里也矛盾到了极点。 从开始到现在,杨磊的心里一直都在天人交战。是,他不想让房宇从此以后都是个通缉犯,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里,用假名字假身份东躲西藏担惊受怕;他要房宇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下,但他难道就愿意让房宇坐牢??坐牢是什么滋味??他就舍得让房宇坐牢?即使是三年,连一分钟和房宇分开都是让他痛苦的。他要忍受至少三年! 如果按以前杨磊的性格,杨磊说不定早就毫不犹豫地选择把房宇送走,和他一起远走高飞了。管那么多干什么!管今后怎么样!他管不了那么多!! 可现在的杨磊,就是和几个月前相比,都不一样。他不再是那个只凭一股子血性和冲动的少年,也不再以这股血性和冲动为荣。 他懂得了每一个问题都必须去面对,每一种行为都要承担后果。 有所得,就必须有代价,尽管那代价令他痛苦。 “……” 杨磊说了这些,和房宇都沉默了。 只有窗外的雨声,敲在两个沉默相拥的人的心上。 这短短的几分钟,决定着未来,他们截然不同的命运。 “我去自首。” 许久,杨磊听见房宇说出这四个字。 热意直冲杨磊的眼眶…… “把世纪大酒楼卖了,钱给雯雯,送她去美国。” 黑暗的农屋里,房宇低沉的声音回响。 罗九待手下人情重,有钱都散给兄弟,自己没什么积蓄,房宇很清楚。 “我同学在美国,能关照她。” 彻底换个环境,才能尽快让罗雯从阴影里走出来。 “……不行,送她出国的事我来安排,世纪大酒楼不能卖,等你出来……” 世纪大酒楼是房宇的心血,它在房宇心里有多重,没人比杨磊清楚! “卖了。” 房宇打断杨磊。 “我答应过九哥,要照顾雯雯。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点事。” 杨磊沉默…… “游艺厅和光明台球室,有谁愿意承包的,给他,但必须给兄弟们口饭吃。告诉老亮,愿意留下的留下,想走的,就让人散了,做点营生,走条正道。人可以走,谁要是在外头坏了九哥的名头,等我出去,我整死他。” “我那房子,租期到年底,租金已经交过了。房东的电话压在玻璃台板下面,我也没啥东西,跟她说,明年租别人吧。” “你去上学,好好上,别混。学校不比这儿,由着你性子……你那火爆脾气改改,有事儿忍着,别把文凭搭进去,不值当……” “这我折子,存了点钱。走前代我看看大虎他妈,你看她缺什么,给她买上……” 房宇把折子递给杨磊。 “密码是你生日……” 房宇说…… 等到再也没有什么没说的时候,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听说过千禧年不?” 杨磊忽然问房宇。 “再过四年,就是1999年了。” 世纪末,是那个时候整个社会的话题。人人都在说,世纪之交,新纪元,新千年,奔向21世纪。2000年,这个在小学生作文里全是机器人的未来世界,就要走到整个中国的面前。 1999年——人们兴奋又紧张地谈论着它。有人说,世界将在这一年毁灭,有人说,外星人会在这一年到来。 “川子他们说,要在99年12月31号晚上通宵耍酒疯,听零点敲钟,跑进新世纪。” 杨磊说,带着笑。他能想象出来,真到了那天,几个小子会怎么闹腾。 “那时候,你都出来一年了,我也毕业了。” “知道不,99年12月31号的晚上到2000年元旦凌晨,就叫千禧夜。1000年到1999年,这一千年里得有多少人啊,就咱们赶上这一天了,再碰上2999年到3000年这一夜,得再等一千年。多稀罕,你说是不?” 杨磊好像已经看到了四年后的那个晚上。那个跨世纪的晚上,那个千年之交的神奇时刻。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和房宇一起站在沸腾的人群中,并肩听着新千年的钟声敲响,和人群一起欢呼。他们还和现在一样,年轻,自由,房宇还是穿着那件雪白的白衬衫,还是那么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笑着…… “千禧夜,咱俩一起过呗?” 杨磊说。 “12点,咱俩到大街上放鞭炮去。天地响,放足它几十上百个。不把片儿警放出来咱俩不停。” 杨磊描绘着,好像那一夜就是明天。 “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杨磊回过头,看着房宇。 “说好了,咱俩一起跨。一起跨世纪。跨新千年。” 杨磊说。 房宇看着他,点头。 “说好了。” 杨磊说。 “说好了。” 房宇说…… 江海的严打行动成效显著,短短的一个多月,破获各类刑事案件100多起,抓获刑事作案成员200多人,劳教了一大批,还抓获各类逃犯100多人,特别是清网行动成绩突出,全市提前22天完成了省公安厅下达的追逃任务。 在这次严打行动中,以王老虎等人为代表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恶势力团伙得到集中清剿,和省城的跨市合作剿灭了乔宏乔新团伙骨干成员,卓有成效,两地警方都受到了嘉奖。 传言燕子乙也被请到公安局“喝茶”,如果不是燕子乙背景深厚,加上他本人洗白成功,燕子乙也得交代进去。刘罗锅等江湖大哥的手下谁没犯过个大事小事,纷纷落网,罗九死了,房宇自首入狱,江海的江湖元气大伤,在之后的几年内,都处于偃旗息鼓的平静。老牌的江湖大哥渐渐转型,当年的骨干和打手们跑路的跑路,坐牢的坐牢,改行的改行。但是江湖不缺新人,风靡全国的《古惑仔》就是黑社会招人宣传片,街头又是新的少年在重复当年的街战。等几年后房宇出狱的时候,江海又是另一番天地。 后来的江湖人议论起来,说,这些人里,还是杨磊最牛逼。比他大哥都牛逼。他是江海黑社会里唯一一个,也是后来绝无仅有的一个,在这次严打中上了大学的。 “杨公子”这个外号,也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被叫开。 至于江湖上的人真正知道杨磊的家庭背景,并为之所震惊的时候,是在后来房宇判刑以及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上。这件事直到几年之后都还是江湖人士的谈资,即使那个时候,江湖中已经没有房宇和杨磊这两个名字。 杨磊走之前,去看了房宇。 房宇穿着灰色的囚衣,头发被理成了短短的“青楂”,贴着头皮的一层,比板寸还要短,衬得面孔更削瘦,清秀。 杨磊看着他坐下。两人隔着探视铁窗,四目相对。 “我也剪了,比你稍微长点儿。” 杨磊把线帽摘了。短短的平头,发型变了,整个人也变了一个样子。 “酷不酷?” 杨磊问房宇。 房宇笑了笑。 “傻大兵。” “靠。” 杨磊也跟着笑了。 “行,没你酷。我回去再推短点儿。”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沉默了一下。 “……挺好的?” 杨磊说。 “恩。” “没人欺负你吧?” 杨磊好像开玩笑似的,问。 “欺负我?” 房宇轻蔑地笑了。神情又有了以前的自信、傲气。 “放假了,我就来看你。” 杨磊望着房宇凹陷的脸颊,紧闭的嘴唇。 “好好上学,甭记挂我。” 房宇宁和、平静。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出来那天,我接你。” 三年。杨磊告诉自己,很快。 “等我出来的时候,换你接我。别人接我可不回来啊。” 杨磊对房宇笑。 房宇也对他微笑。憔悴,坚定。 “什么时候走?” 房宇忽然问。 “明天。” “……” 房宇沉默。 两人都沉默,直到杨磊站起来。 “那我走了。” 杨磊调过头去。他怕自己再不走,就无法再离开,怕明天他上不了远去的火车,离开房宇几千公里之外。 “杨磊!” 房宇出声喊住他。 杨磊转过身,房宇站起来,从脖子里摘下了什么,透过铁窗,递到他的手上。杨大天帮了忙,牢里对房宇宽待,让他保留了东西。 “开过光。保平安。” 房宇说。 杨磊低头,看着手心的观音坠。 在乱世那个夜晚,在台上为他弹琴的房宇,在青蓝灯光聚拢下的胸口,贴身佩戴的坠子和着温柔的灯光,在梦一般的旋律里,无数次出现在杨磊的梦境。 “保重。” 房宇说…… 杨磊走出了探视厅。 他靠在了墙外,攥着那根坠子,眼泪从脸上流了下来…… 2002年,中国的信息时代开始全面到来,无论是经济节奏还是社会世情,都在加速。 江海的街上停下一辆军用吉普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年轻军官。 宽肩,窄腰,长腿套着黑色的军靴。英武的军装包裹着他挺拔、高大的身材,肩上醒目的肩章,一杠三星。 帽檐下是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棱角分明的脸。军帽挡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线条刚毅的下巴,和冷硬紧闭的唇角。 这样一位军人出现在花团锦簇的繁华商业街上,显得异常醒目。 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打量他,军官面无表情,靠在车边,面朝车站的方向,看了看手表。 经过的人不时回头向他张望,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儿姑娘们,都在偷偷打量这位英俊的军人。 军官对这些视线毫无反应,是在等待什么人。 车站涌出刚到站的人群。一位年轻时髦的女郎拎着行李箱,站在车站口四处张望。 军官向她走了过去。 女郎注意到他,看着他。 军官向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您好。周小姐吗。” “我是。你是……” 军官向她伸出手。女郎看见了军帽的阴影下,一双成熟、坚毅的眼睛。 “七师701团司令部作训参谋,杨磊。” 周云来江海之前,没想到这一趟,会改变她以前对当兵的固有印象。 周云是701团团部军务处处长的女儿,放假了来看她爸。恰逢处长有任务在外地,请了一位作训参谋去接她,作她陪同参观江海。 周云以前很看不上当兵的。傻大兵傻大兵,不是白叫的。但她现在觉得军人也分很多种,比如,眼前这个带她在江海四处看了看的作训参谋杨磊,就很不一样。 “嗳,‘一毛三’,是上尉吧?” 坐在咖啡厅里,周云冲杨磊的肩章扬了扬下巴,俏皮地搭着话。 一天不到,她已经用很熟的语气和杨磊说话。这个军官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女孩的注目,让周云感到很大满足。 “你们军人都有点儿土土的。……你不一样。神气。” 周云目光挺深地看了杨磊一眼。 杨磊只是笑笑。周云对杨磊冷淡的反应有点失望。 “你上网吗?有QQ号吗?” “部队不允许上外网。” “那,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我不信,你长这么帅,会没有谈恋爱?” 周云微笑着试探。 杨磊停顿片刻。 “谈过。” “后来呢?” “分了。” 周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眼前的人虽然没变过表情,但似乎根本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隔壁座位人的谈话飘过来,在说千禧虫病毒。 “嗳,你千禧夜是怎么过的?” 周云换了个话题,兴致勃勃地问。 杨磊抬起眼睛,看向周云。 千禧夜是怎么过的? 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午夜汹涌的人群,漫天散落的烟花。从天空炸裂的绚烂,照亮了沸腾的人群。零点的钟声敲响,叫喊和欢呼涌动在大街小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期盼,满足…… 灿烂的烟花照亮了人群中的一张面孔,双双对对的情侣擦过他的肩。散落的焰火沿着轨迹消失,光线从他的侧脸隐进黑暗…… “砰!!” 一声巨响,在天空炸裂。 “砰砰!!……” 连续不绝的天地响,和着喧嚣。 几个男青年一个一个地在地上摆上一圈的天地响,比赛着飞快地用烟头点燃,仰头看它们争先恐后窜上天地炸响,眯着眼笑。 “我靠,还有两盒!你要把110放出来啊?” “放!警察来了你挡着!” “滚着!”…… 嬉笑的声音,无忧的笑脸,在寒冷的冬夜,在凌乱的雪地。 1999年的千禧夜。江海下了新千年的第一场雪。 当人群散去,街道回归冷清。飘雪静静覆盖在一个住宅楼空旷的平台上,落在一个背影的肩膀。 不远处的娱乐城,还在不知疲倦地放着音响。一首过时的老歌,穿过渐渐寂寥的街道,传来…… ……而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 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 我发觉我最爱与你编写 以后明天的深夜…… ……而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 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 我最爱你与我这生一起 哪惧明天风高路斜…… 周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杨磊的回答。周云疑惑地看着杨磊。 “和别人一样。看烟花。” 许久,杨磊说。 “你许愿了吗?听说,千禧夜对着烟花许愿爱情,特别灵验。” 周云想起了自己欢乐的千禧夜。那时候她和上一个男友还在一起,街上到处都是甜蜜的情侣。 “你不相信?” 周云凝视杨磊的表情。 “你好像……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 周云相信自己的直觉。女人的直觉很准。 “走吧。我送你去团部招待所。” 杨磊没回答她的问题,叫来了服务员,结账。 周云失望。她以为杨磊愿意和她多处一会儿。 “你们看,那是不是杨磊啊?” 隔壁桌不远有几个人,往杨磊这瞅着。 “……没错儿,是他!” “谁啊?” “操,他你都不知道,当年的扛把子!金牌!他成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么屌?部队能收?” “人家是什么背景?没听过‘杨公子’啊?军校,本科!瞧见没,一杠三星。听说刚毕业的时候闹过一次,差点儿给部队开了!后来还不是照样立了个三等功,直接上尉!弄不好明年就少校了!” “操!他就是杨公子啊!” “95年都成啥样了,那年进去多少?别的不说,就他的把兄弟房宇,在里头待了四年!” “房宇那是个牛逼人啊!出来了更结棍!唉,要是房宇还在江海,现在还轮得到疤头那几个XX当老大?操他妈的……江海没人了!!”…… 杨磊把周云送走,把车开进郊外的野战军区。门口警卫兵向他敬礼,杨磊还了军礼,把车直开进司令部。 “报告!” 警卫连战士在门外。 “进来!” 杨磊解开武装带,丢在一边。 “报告杨参谋,有几个老百姓要进三连找人,没带证件,哨兵拦下了不让进,他们在门口闹事,被警卫连扣了。” “把人带到值班室。” “是!” 杨磊走进值班室,里面几个男青年,被几个警卫兵看着,都老实了。 杨磊进去,警卫兵向他立正敬礼。小青年估摸这是个官儿,开口:“我来找我兄弟,他在三连当兵,凭啥不让我见人?” “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晨,我兄弟叫刘大明。” “有证件吗?” “证件我没带,我是江海光明台球室的!” “……” 杨磊抬起眼睛,看他。 “报告!”一个战士在门口。“杨参谋,有人送证件来领人。” 一个男人陪着笑脸,跟在战士后面进来。 “首长,这是他们几个的身份证,几个小孩儿不懂事,乱闯军营,我回去教训他们!来来,抽根烟……” 男人熟稔地掏出中华烟,就要递给杨磊。 杨磊没接,军帽下的眼睛看着男人。男人抬起眼睛,也看到了杨磊的脸。 “……我操……” 男人呆住了。 “……磊子?” 在团部食堂的包间,几瓶啤酒,几盘小菜。杨磊拿着酒瓶倒酒,和旁边的人碰上。 “真没想到,咱哥俩会在这儿碰上。听说你在舟桥旅啊!抗洪抢险的那个!怎么到这儿来了?” “刚调过来,没几个月。” 杨磊摘了军帽,放在一边。 “几年没见了?……三年?” 二黑感慨地打量杨磊,眼光落在他那身绿色军装上。 “瞅你这身,要走在大街上,我真不敢认!” “有啥不敢认的。” “这肩膀上星星挂的,眼睛都花了。我可是连首长都叫了啊,解放军首长,以后当了大官儿,也关照关照老兄弟呗!” 二黑一副老板的打扮,人还和以前一样,改不了油嘴滑舌。 “得了,甭损我了。” 杨磊难得见到当年的熟人,也多久没用这样的语气讲话了。他拿着酒瓶,和二黑碰了一下。 “见一回不容易,今天别走了,跟我说说话。” 杨磊说。 “不容易……你怨谁啊?你说这几年你联系过谁?咱们当年几个玩儿得好的兄弟,现在谁有你的消息了?” 杨磊不说话。 二黑也喝了一口酒,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里面一张照片,笑着递给杨磊。 “我儿子,三岁了。” 照片上,小琴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满脸幸福。 “皮!比他老子小时候还闹腾!” 二黑笑得满足。 “我在青河路开了一家公司,倒腾皮具,生意还不错。那时候选址,小琴说靠南湖路的好,我说,还是选这儿,离以前世纪大酒楼近点儿。” 说到世纪大酒楼,两人都沉默了一下。 “那儿拆了以后,现在是个街心花园。到处都在拆,说是搞什么绿地工程。……你去过吗?” “去过。” 杨磊说。 二黑无奈地笑笑。 “变样了!好多年了,什么都变样了。” 二黑喝了口酒,目光凝聚着桌面,想起了往事,他也惆怅了。 “人也走了,当年的哥几个,找不出来几个了。老亮去了四川,花猫带人回了江北,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混。九哥当年那些产业都分包给兄弟们了,还好,谁都没坏了九哥的名头。光明台球室我盘下来了,小武管着。我琢磨着,宇哥对那地方有感情,得守着。等宇哥哪天回来了,给他。” 二黑停下了,出了一会儿的神。 “你说,宇哥现在在哪儿呢?” 二黑问杨磊。 杨磊没有表情,听见二黑这么问,淡淡嗤笑了一下。 “你们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能知道?” 杨磊说。 二黑有点后悔这么问杨磊。他想起了三年前杨磊是怎么找房宇的。他不知道当年为什么杨磊要那么找房宇,也不知道为什么房宇走了以后不告诉他们去了哪儿。那一年杨磊找房宇,都知道,因为动静实在闹得太大,那时杨磊为了找人擅离已经分配好的部队迟迟不报到,差点被部队当逃兵开了,为此还背上了处分,后来杨磊从南方回来以后,突然停止了找人,回了部队,而且强烈要求不去原部队机关,而要去军区前线专门抗洪抢险承担最危险和最艰苦任务的舟桥旅。人人都说,杨磊脑子坏了! 据说杨磊在南方找到了房宇,两人见过面,也有说杨磊没找到人,只是累了,不找了。到底见没见过,谁也不知道,因为杨磊回来以后只字没提。但自从杨磊回到江海,就再也没去找过房宇。 “那几年,老亮被通缉,只能跑路了。花猫一直守着宇哥的地盘,命都差点豁出去。宇哥在牢里的时候,外面的事儿有花猫,是一点心都没让他操。我以前还挺看不上他的,可是他对宇哥,真是有情有义,没说的。” 二黑回忆起旧事,眼神也迷蒙了。 “宇哥出狱的时候,很多兄弟都回来了,还有别人来投奔,想跟着他干。他在狱里这四年,归拢了不少人,马冬那样的,都服他,出来了要给宇哥拉大旗,要跟他。你大哥燕子乙,把宇哥接去劝了一晚上,刘罗锅、张四天那些大哥,个个都来归拢过。可是宇哥就一句话,不混了。任谁说破了嘴皮子,他都不留,要走。” 二黑想起了那个时候。当时很多人都不明白,房宇为什么要那么坚决地离开江海。在道上,蹲过大狱就像一种资本,像黑道职业证书一样有含金量有分量,在当时的情形下,只要房宇一句话,完全可以东山再起,可是房宇却从江海销声匿迹。 “有人说,宇哥坐牢把胆子坐小了,没从前的胆了。我知道不是。” 二黑看着酒杯。 “以前,宇哥都是为了九哥。宇哥这辈子,就只认九哥这一个大哥。现在九哥不在了,他也该为自己活了。” “他以前说过,他想有个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宇哥该过过这样的日子了。” 杨磊不说话,听二黑说着。 “你知道英子和宇哥好了。她以前就追宇哥追得紧。宇哥在大牢这四年,都是她隔三差五地去,什么都想着,什么都打点。宇哥以前是对她没心,拒绝过她那么多次,可是这四年英子是怎么对宇哥的,这才叫患难见人心。是个石头人,心都捂热了。她一个年轻女人,一个人开个美发店,多不容易,宇哥加刑那次,她眼睛都不眨就把店卖了,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托关系,那是她起早贪黑好几年挣的辛苦钱!一个女人能为宇哥做到这份上,咱兄弟几个服了。就凭这,她就够格当宇哥的女人。” 二黑回想起英子四年如一日地一趟趟去探监,她的坚持,连狱警都动容。以前跟在房宇后边追的女人很多,但只有碰到了事儿,才能显出真心。 “你说,有一个女人肯这样对你,连你蹲大狱都不离不弃,还图什么?宇哥不是石头人,是个男人,都不能不感动。宇哥出来以后,这也就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宇哥出来那天,你是没看到,他们俩,真是患难见真情。” 二黑想起房宇出狱时候,英子激动地埋在房宇胸口呜呜地哭的情景。 “他们结婚了吗。” 杨磊磕出一根烟,问。 “办是没办。宇哥一出狱,没多久就离开江海了,去哪儿跟谁都没说。英子也不见了,应该一起走的。……嗨,结不结的也就那么回事儿。等宇哥哪天回来了,哥几个再给他们补办个盛大的婚礼,一样风光!” 杨磊静静地抽烟,烟雾散开,笼着他的脸,平静,模糊不清。 “他为什么不在江海?” 许久,杨磊问。二黑看了杨磊一眼。 “不混了,也能干别的事。江海多的是他能做的事,他没必要走。” 二黑没说话,喝了口酒,只是笑笑。 杨磊抽了一会儿烟,转过头,看着二黑。 “磊子,我不知道当年你跟宇哥有什么疙瘩。当年的事儿,我也不好说。” 二黑有些欲言又止,又无奈地笑笑。 “宇哥要走,有他的原因,我们不太清楚,你也不要问了。三年了,加上你上学那四年,七年了。七年,多少事儿都变了。江海这七年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何况是人呢。你说,是不是。” 二黑含混地笑了笑,喝了一口酒,不再说什么。杨磊晃着杯里的酒液,想着二黑的话。 七年 。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磨灭很多。七年,足以让所有浓厚激烈的东西静寂,沉淀。 他曾经以为有些东西,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无论经历过什么都可以被考验,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他才明白,这世上能去考验的东西不多,考验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只有在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才会动不动就想到一辈子。杨磊现在回头想想,觉得也只有当年,敢去想一辈子。 四年前,他欢天喜地地数着日子盼房宇出狱的时候,他通过关系让牢里的房宇能单独和他通个电话的时候,房宇告诉他,因为在牢里帮人出头,带头打群架闹了事,后果严重,被加了一年的刑。 “什么?你……”杨磊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又气又急,又半信半疑!可这事儿,又确实像房宇的风格。他讲义气,在哪儿都一样! “……你咋这么虎啊!!你……”杨磊知道责怪房宇也于事无补。“我过几天请假回来!” 杨磊能让房宇加刑吗?!可房宇坚持拒绝。 “不,这一年我必须蹲。不然出去了,我也没面子立棍。” 房宇的声音很平静,态度却很坚决。 “面子?为了面子你蹲大狱?你蹲傻了你?!” “我在牢里头挺习惯的。这儿都服我,我还指着出去以后把这些人归拢,干大事儿。我要就这么出去了,这几年也白归拢人了。” 杨磊以前不觉得房宇有这样的野心。他没想到房宇会想着这些。也许狱中的岁月,会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杨磊觉得这样的房宇有点陌生。 “你在集训请假难,甭回来了,你回来我也要蹲。再说,你还有一年毕业,我现在出去了,一个人也没啥意思。三年都坐了,不差这一年。” 房宇说。 杨磊最后没再坚持。 他了解房宇,房宇一旦真正决定下来的事,就不会改变。他知道房宇的硬脾气,就算他回去求人给房宇减刑,房宇也不会出去。他更知道房宇是不想因为他犯的过错再给他添什么麻烦——房宇就是这么样人! 杨磊最终还是听了房宇的话,又再忍着等了一年。 那时候,他是那么相信房宇。他相信他的每一句话,相信他给他的每一个理由。 “那咱们就一起出来。按时间,我比你先出来。到时候我去接你!” 一年,杨磊想,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电话里,房宇停顿片刻,说了一声“好”。这短暂的停顿,当时根本没有引起杨磊的注意。 杨磊结束毕业汇报演习,拿到文凭离校的那天,几乎是跑着出的校门。杨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江海,去见房宇。房宇出狱的日子还要晚几天,他要拿着毕业文凭去接房宇。他想见他,想给他一个惊喜,他想象着房宇见到他时的表情,他想狠狠地抱住他,告诉他分离的这上千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样地度日如年…… 当杨磊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门卫叫住他,说有他的一个电话。 “他说他姓房!” 杨磊一愣,呆住了。 他丢下行李,飞奔着去接了那个电话…… “你当兵了以后,这几年也不联系兄弟们,大家都说,你小子没良心,走了一条康庄大道,就想不起旧哥们儿了。” 二黑的声音,还在烟雾里絮叨着。 “……想想咱们当年混的时候,真他妈有劲儿……还记得不,有次跟着宇哥,你带着川子李三他们,咱们在军人俱乐部和吴昆他们干上了,哈哈,把那吴昆干得穿着个内裤衩就跑了!那裤衩还红闪儿的!把兄弟们给乐的!哈哈!……” 二黑好像就在说昨天的事儿似的,嘿嘿地笑,笑得停不下来。 “……真快。” 二黑的笑淡了,脸也不再是七年前年轻气盛的脸。 “……现在不混了,也有钱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老是想起以前。” 二黑说着,又喝酒。 不知什么时候,二黑就高了。 “……我是真后悔……”二黑已经醉了,声音带着哭腔。 “……当年不是我……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儿……!!” 酒精的刺激下,二黑已经泪流满面。 “……这些年……我没一天好过……!!……” 二黑完全醉了,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杨磊听着二黑的哭声,默默地抽烟。 他想起了过去的兄弟。95年那次严打,人留在江海的不多了。李三和川子都不在江海,当年的兄弟们各有各的出路,就连丁文,当年杨磊走的时候,还拜托过丁文,既然丁文都知道,他请丁文帮着照看房宇,有什么事儿能关照就关照一下。可是现在,就连丁文都不在江海了,听说突然跳槽去了外地一家公司,人也搬走了。 燕子乙的产业已经做得很大,涉及房地产、建材、装饰、餐饮,不仅仅在江海,产业扩张在各地,现在“易连集团”已经是省内重点民企,在国内都打开了名气。燕子乙作为江海转型最成功的社会大哥,黑社会老大的底已经没人深兜了,他现在是享誉国内的著名企业家。 杨磊去看过燕子乙,燕子乙还邀请杨磊早点转业,再到他那儿去干。杨磊笑笑。 “大哥,现在你手底下什么人才没有,还要我?” “你不一样。只要你肯来,大哥这儿永远给你留着位置。” 燕子乙待杨磊,真心不薄。 “谢了,大哥。可是,以后我估计不在江海。” “你也要走?” 别人走燕子乙还好理解,可杨磊这身家背景,将门虎子,官员二代,在江海啥前途未来没有? “穿了这身军装,就不打算那么快脱了。部队里头一个调令,随时可能走。” “江海有啥不好,就没啥可让你留恋的?” 杨磊没有回答。 “一个个地都要走。”燕子乙叹息。“你和房宇,我是一个都留不住。” 说起房宇,燕子乙想起罗九。太久没有忆起旧事,燕子乙也一声叹息。 “那时候,我留房宇,也没能留住。他喝多了,就说过一句话。江海有太多旧事儿,想起来,会伤心……” 见过二黑不久,杨磊进城办事的时候,回家了一趟。 这几年,杨磊和杨大海的关系有所改善。杨磊不再像少年时那样针锋相对,这几年,他也成熟了不少,对当年的事有了自己的判断,也多了理解。杨大海年纪也渐渐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杨磊看着他从印象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变得两鬓斑白,逐年老去,当年的那些心结,已经不再严丝密缝不可松动。为人子女,不管父母有什么过错,都有孝顺的义务,以前的杨磊体会不到这一点,现在,他人长大了,很多事也明白了,放下了。 杨磊会主动回家,还会给杨大海和后母买些补品礼品。对杨磊的转变,杨大海欣慰不已。杨磊第一次把给杨大海买的西洋参递给杨大海的时候,杨大海接过去,拿眼镜去看上面的字,戴眼镜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虽然父子俩不可能像别人家的父子那样亲密无间,但能坐在一起平和地说说话,吃个饭,谈谈工作和生活,对杨大海来说,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这几年,他也老了,对过去的事,杨大海也开始反省,对人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杨磊去部队以后,没给他丢过脸,虽然毕业时闹过一场,但这三年,杨磊不靠他的关系,自己扎扎实实地闯出一片天,抗洪抢险中还立了三等功,杨大海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为人父亲的骄傲感。这让他也不再过多地干涉杨磊,所以父子俩的关系现在比较缓和。 但是,杨大海一直在催促杨磊的终身大事。 “爸,我说过了,现在工作忙,我暂时还不想考虑。” 饭桌上,杨大海的妻子又张罗着给杨磊相亲,把女孩的照片给他看。 “小磊,你看看,这姑娘多漂亮,家世也好,你看……” 杨磊有些不耐烦。 “妈,您甭操心了。过几年再说。” “过几年?你现在不是十八九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杨大海有些急。早在杨磊军校还没毕业的时候,杨大海就忽然张罗着给他找女朋友,毕业这三年更是几乎没断过。杨磊不明白杨大海在这件事上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心急。他身边朋友三十以上不结婚的,家里都没这么催过。男人二十几岁时为事业,就是四十岁不结婚都不奇怪,杨磊以前觉得杨大海也就是关心他走不走正道,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会这么着急。 为了这个,杨大海不止一次找杨磊谈过话。 “你在军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没有。” “701团部女干部也不少,就没有你看的上的?” “都是同事。” “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别问了。工作忙,我还不打算谈。” “……你以前也交过女朋友!怎么现在……” 杨大海不说话了,谈话总是没有进展。 杨磊在部队时有些交好的朋友,也带回家来过,以前杨磊那些混子兄弟杨大海深恶痛绝,可对现在杨磊带回家的军人朋友,同事,杨大海也总是表现得很谨慎,有时杨磊跟朋友在房间说话聊天,都感觉到杨大海在观察他们。 杨磊觉得杨大海变得有些古怪。他想,可能人上了年纪,都会有些怪。 现在提起相亲的事,一顿饭吃的又是不欢而散。 “那个房宇,后来有没有找过你?” 杨磊走前,杨大海忽然问。 “没有。” 杨磊面无表情地穿鞋子。 杨磊知道杨大海很不希望他还在和房宇这些过去的混子有来往,所以杨大海经常会问,很在意他们还有没有联系。 “没有,一次都没有!甭总问成吗?” 杨大海每次问到,杨磊都很不耐烦。杨大海也就很少问了。 杨磊开车回701团,团部活动室张灯结彩,正在搞活动。 这是军地双方的一次联欢,为了解决部队单身军官的个人问题,江海团市委和妇联组织了一批单身女青年到军营来联谊,杨磊回到司令部的时候,这批花枝招展的驻地女青年们已经到了,二三十位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样的漂亮姑娘叽叽喳喳走在军营里,给单调的男性化的军营一下带来了色彩,连战士们都忍不住在操练的间隙偷偷张望她们。 “杨参谋,你回来的正好,团长给你也报名了!” “什么?” 杨磊能凑这热闹?联谊开始时,要男女嘉宾上场,团长推杨磊,叫他带头上。 “团长,我不上。” “做啥子不上?”团长是四川人,一口四川话。 “我……有女朋友了!” “你个毛娃子糊弄啥子?上!这是命令!” 团长很喜欢杨磊,一脚把他踹上去。 “小杨模壳子好,给咱们701团长长脸!”其他团领导也凑趣。 “杨磊是帅哥啊,他一上,咱们其他干部可吃亏了啊!” 杨磊没办法,只能带着其他军官一起上去。站在对面的女嘉宾们早已把眼光瞄着这些军官,杨磊在这些人中,非常打眼。女孩们都打量他,有的是偷偷的,有的就大大方方,还有三五个捂着嘴边看他边兴奋地议论。 杨磊压根没去看对面这些女孩长什么样。游戏开始了,杨磊漫不经心地跟每位女孩握手,简短地介绍。转了几个女孩,就有人直接问他要手机号码和QQ号了。这个年代的女孩和过去不一样了,都直接,开放,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杨磊敷衍着,想着这个环节结束就出去,终于转到了最后一个女孩。 “你好,我叫杨磊。” 杨磊机械地伸出手去,对方却没有伸手出来,杨磊抬起头。 一个漂亮、时髦的姑娘,笑吟吟地望着他。 “……方梅?” “你咋来了?” 在镇上的小饭店,杨磊给方梅开了饮料。 “我怎么不能来?我也是单身女青年呀。怎么,杨上尉,不欢迎?” 方梅回国半年多了,在一家外企工作,一去就当了个主管。 “你瞎凑什么热闹?” 杨磊不用问就知道方梅就是故意捉弄他来的。 方梅这次回国打算长驻国内。2002年前后海归是真金白银,非常吃香。虽然方梅在外头已经拿了绿卡,但是家庭的原因,还是回国来工作了。她和杨磊一直保持联系,两个人青梅竹马,一直很有默契。 “我可不是凑热闹,我真的是认真来相亲的。杨参谋,怎么样,给个机会?” 方梅微笑着,过了小姑娘的年纪,现在的方梅更加充满成熟的风韵。在那帮女青年里,很多军官都瞄上了她,抢着向她介绍自己。 “你看上谁了,我给你介绍。” “还有谁,当然是你啊?” “得了!” 方梅咯咯咯地笑。 “瞧你那样儿!杨磊,你当我还是十七八啊,就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甩了我,我还喜欢你一辈子啊?咱俩现在也就是革命战友的情谊!” 方梅是个潇洒的姑娘,拿得起,放得下。她在国外这些年,拥有过精彩的轰轰烈烈的感情,她是一个真正懂爱情,也懂人生的女人。 吃着饭,聊聊天,方梅瞟了杨磊一眼。 “你呢?还一个人?” 不用杨磊说,方梅也知道。杨磊这几年,身边连个女人都没出现过。 “你该不会不打算谈恋爱了吧?” 杨磊吃菜,没说话。 “你家里没催你?” “……你现在怎么跟我妈似的,咱能别见面就说这个吗?” 杨磊不耐烦了。 “你也差不多得了,都奔三的人了,人总得活得现实点儿,别跟自个儿过不去。” 杨磊没回答,也没什么表情。 方梅观察着杨磊的脸,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还想着房宇?” 方梅是三年前知道的。 三年前,方梅回国探亲的时候,也正是杨磊最痛苦的时候。方梅虽然把这段感情埋在心里,但是杨磊毕竟是她深爱过的人,方梅陪伴着杨磊,也想过用自己的感情去把他温暖回来,杨磊不想再耽误一个这么真心真意对他的人,对方梅说了实话。 当方梅知道,当年杨磊说的那个心中的人竟然是房宇时,方梅震惊了。 “……你是同志?” 同志这个词,在那时已经特指固定人群。 “我不是,我只对他有感觉!” 杨磊从来没有对房宇以外的男人动过这种心思。老实说,在军校那四年,男人集中的地方,杨磊遇到过对他发出暗示的男人,还不止一个,他们中也不乏优秀的英俊的人,但杨磊从来没有过任何感觉,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独独对房宇有感觉。 方梅明白了。 她想起了在小楼庭院中,杨磊和房宇差点动手以后那伤心的样子,她想起了那一晚在紫藤花架下,杨磊苦恼地向她诉说“我喜欢他……喜欢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她想起了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杨磊总是对她的话心不在焉,杨磊的眼光,总是牢牢地跟着房宇…… 方梅终于明白了。她以为杨磊说的“她”,原来是“他”。 方梅在国外多年,眼界不同,对同志之爱见多了。虽然事实让她很震惊,但她比别人容易理解。杨磊不瞒她,这几年的事,方梅也都知道。她看着杨磊这几年走过来,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后来,你找过他吗?” 方梅问。杨磊摇头。 “你心里……还放不下他?” 方梅觉得,杨磊到现在都不再谈恋爱,就是因为还没走出来。 杨磊听着方梅的话,转着酒杯,笑了笑。 “你放心,我没那么折腾自己。都二十啷当岁了,还给自己号令一个活法。他做什么事,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个理由他给过我,我当时不能接受,可过了这么些年,我好像明白了。你说的对,人总要活在现实里。他给了我一个交代,可当初我不相信,非要自己去见了才信。现在想想,真挺傻的。” 要说都放下了,是骗人的。但是现在杨磊比起几年前,已经平静多了。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虽然杨磊并没有感受到时间这个万用灵药,但是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却让他学会思考,学会沉淀。如果男人的成熟都需要通过代价来换取,杨磊付出了代价,也换回了成熟。 他现在可以理解房宇的选择。人都是活在现实里的,房宇选择的路,为了让他们都能回到现实里。从一开始,就是他把房宇带上这条路,他说过,就是将来房宇还是要跟女的,他也放不了房宇走,他要拖他在水底下,就算两个人都窒息……可现在,杨磊长大了。他明白谁都不能活在真空里,只一厢情愿地付出,死缠烂打地纠缠,并不是爱一个人,只是束缚对方,把自己的需求强加给对方。人长大了,总要面对社会和现实。杨磊不怪房宇,他明白,不管感情归属哪里,房宇都会为他着想,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让他们都回到正常的道上去,走一条好走的道儿,这条道上,有房宇为他设想的前途,未来,有房宇希望给他的东西,也有房宇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这是房宇的选择,如果他想要另一种生活,如果他那样可以幸福,他为什么不能为房宇着想,他又有什么权利非要让他窒息呢? 杨磊的性格真的改变了。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他甚至想,如果他和房宇的相遇不是在那个年纪,而是现在,他们彼此是不是还会有那样毫无顾忌义无反顾的投入。 三年前,他曾经执着于一个“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想过,房宇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那种感情到底是不是爱,还是房宇说的“仗义”,是丁文说的“有的男人只是能接受这个,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等碰到了喜欢的女人才知道……”可是现在,在沉淀了这几年后,杨磊不再纠结。 他曾经拥有过。 房宇对他付出过什么,杨磊记在心里,记一辈子。 方梅问他为什么不再谈恋爱,杨磊觉得,自己大概是累了,谈不动了。 “你现在还怪他吗?” 方梅问。 杨磊摇摇头。 “我只是有些事还不明白。” 在他上军校的那四年,江海有些事现在杨磊还不清楚。他也问过当年的一些人,但是都问不到什么更多的东西。 也许将来,若干年后,和房宇偶然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能坐下来喝口酒,说说话,平心静气地讲讲当年的事,大概那个时候,再问房宇,或许会明白。 方梅觉得杨磊真的成熟多了。但这种成熟,又让方梅打心眼里心疼。 她还是更喜欢从前的杨磊,那个冲动、热情、做事不计后果却全心全意投入、勇往直前的男孩儿…… “你真的想好了,不打算再恋爱了?” “嗯。” “结婚呢?” “没想过。” 方梅好像在确认这个回答。方梅停顿了一会儿,杨磊看了看她。 “你今天来就是看我的?” 杨磊觉得,方梅有什么事儿。 “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方梅很少用这样的语气,杨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还会对我用请这字儿啊?说吧,什么事儿?” 方梅抬起眼睛,看着他。 “跟我结婚,怎么样?” 杨磊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杨磊惊愕地看着方梅。 “你别激动。只要做做样子就行。结婚三个月以后,就离。” 方梅说。 方梅和杨磊同年,二十六七的年纪,男人还好,女孩的家长就急了。方梅也是将门之后,大家千金,家族里都有头有脸的,上门求亲的踏破了门槛,但方梅是个极端有个性和主见的女子,她要的是爱情,是自由,不是婚姻。 “我是独身主义者。我早就想好了,不打算结婚了。本来,谁逼我也没有用,但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回国。我爸的病……” 方梅不说话了。杨磊也明白了。 “他就这最后一个心愿。我呢,也不想祸害别人。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能拉不相干的人垫背。” 方梅看着杨磊。 “虽然是演戏,但得真的领证,酒也得办。过三个月,再偷偷把离婚证领了,你也不用一直演,等瞒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说咱俩过不到一块儿去。我知道你家里催你也挺急的,你也不想结婚,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当互帮互助了。不过这事儿不地道,我也不能害朋友,你考虑考虑吧!” 杨磊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你别担心我,我现在对你早就过去了,你也别怕我会赖着你啊!我可还没那么傻!你要是愿意,咱们到时候签个协议,我要是到时候死赖着你不肯离婚,就按协议上的条款办!” 方梅笑着,杨磊也笑了,两个人却都笑得有些无奈…… 人生,必须要有一些妥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爱自己的人们。 “我帮你。” 许久,杨磊说。 “够意思。” 方梅说,微微地笑了,感激,复杂…… 答应了方梅之后,两人说好,过阵子再跟家里人说,先做做样子。送走了方梅,杨磊躺在宿舍的床上,手臂枕在脑后。方梅说的对,对他们俩都不打算结婚的人来说,这是躲避家庭压力的方法。尽管只是一时,尽管对家人歉疚,但是杨磊已经想过,他这辈子,不会再结婚了,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他答应方梅,不是冲动,甚至不仅仅是义气。他欠方梅的,虽然方梅从不这么认为,但是杨磊知道。只是,杨磊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结婚这一天。杨磊望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段时间,杨磊接到方梅的手机,她已经和家里说了。方梅的家人听说是杨磊,都高兴的什么似的。当杨磊跟杨大海说时,杨大海更是喜出望外。“是方梅?你怎么不早说?”“现在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方梅那孩子好啊,又知根知底的!”杨磊后妈也高兴坏了。杨磊初中时和方梅很近,杨大海是知道的,一直觉得他们那时候就早恋过。只当他俩又续前缘,没怀疑。“好啊……好啊……!”杨大海是真激动了,当晚就拿了酒出来喝。那天杨磊从家里出来,没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这是他走熟的一条路,可是七年了,变化很大,原来的小店变成了精品街,原来的电玩游艺室也早就拆了,现在是移动的营业厅。杨磊走到了一条街上,这里曾经的农贸市场已经变成了大超市,沿街的小商小铺都改头换面了,街角是一家肯德基,只有一家老字号的熟食店,多少年了,还在老地方,排队买卤菜的街坊四邻,队伍还是那么长……有两个混混模样的男孩儿从杨磊旁边走过去,嘻嘻哈哈。“今天我生日嗳!”“真的啊?想去哪儿?”“你说去哪就去哪!”“那跟我走,乱世!”“走!!”“哈哈!”…… 杨磊上了台阶,走上二楼的平台。老旧的围墙上,用红笔写着一圈醒目的“拆”。杨磊走上八楼,拿出钥匙开了门。房间里的布置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样子。现在出去,很少看到这样的家具和布置了。老旧笨重的卡带录音机在桌上,房间里是一张弹簧床。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杨磊打开了窗户,躺在了床上。他没开灯,黑暗容易让人想起旧事。2002年前后,是江海城建大开发的时期,到处都在拆旧建新,老城改造。这一片也被区政府划进了改造范围,据说年底就要启动拆迁。将来,这里将是一个大型商场。这个平台,这个八楼的房子,还有房子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将被推作一片瓦砾,被永久地埋葬。杨磊好久没来了。以后,他也会很少来了。杨磊静静地躺着,房间还是7年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房东过一阵会来看看,打扫。她被告诉过,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原处。橱柜的门开着,里面还挂着一件白衬衫。杨磊按下了床头桌上的录音机。一盘旧磁带,在黑暗中迟缓地转动……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虽说定了这个办法,方梅的意思是不急着提结婚,毕竟恋爱到结婚正常的也要有个过程,对家里那边先说着在谈着,家长心也定了,也算有个交代,看看方梅她爸的病情,到真的实在不能耽误的时候再说。方梅是个为杨磊着想的人,方梅知道就算是形式婚姻,毕竟让杨磊成了结过一次婚的人,如果杨磊今后要再成家,多多少少会有影响,她心里也觉得对不起杨磊。方梅做事非常周到,结婚是到了情势所迫的时候,现在能拖着,就先拖着。杨磊没什么意见,听方梅安排。杨磊趁着有战友办喜事的时候,也打听了一下部队里结婚手续什么的。政工干部看他打听这个,凑趣:“小杨,什么时候轮到你办大事儿啊?”“别悄么叽叽地就搞定了啊?”……杨磊就笑笑,打马虎眼儿。部队里从来没见过杨磊有女朋友,都知道他眼光高,给他介绍的人不少,他就没一个看的上的,还有团领导看中他,给他介绍自己人,上次军务处那周处长叫他去接女儿周云,也有点这个意思。对这些杨磊都婉言谢绝了,为此没少得罪人。所以团里都说,这杨参谋那样的家世背景人品,看他将来找个什么样儿的天仙。 701团照常规每个月有一次实战会操,在离镇上不远的军演场。每次例行军演都要三天左右,这期间休息的时候,干部们就带人到镇上采购啥的回去犒劳战士们,晚上就在镇旁边的531哨所歇宿。部队每个月固定在这几天出来演练,平时军营进不去,这时候能在镇上碰到很多部队官兵,镇上的人都知道,有些小店在这几天就专门做部队的生意。杨磊负责作训,每次都要带队出来演习,演习这几天也常去镇上买点吃的和日用品啥的。这次演习到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杨磊和几个干部进镇上小店买东西,小店老板是个年轻人,正惊魂未定地跟熟人唠嗑。“咱们镇以前哪有这事儿啊!当街抢劫,把我和我老婆吓的,昨晚上差点回不来!”“啥人啊,就把你吓的!”“三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个个有刀!我靠,那几把刀一亮出来,我媳妇儿差点晕过去,不瞒你说,我腿都软了!一看那就是惯犯,不是小毛贼,我看那几个,杀人的胆儿都有!”小老板的话吸引了店里的人,都围过来听。“也太吓人了!后来呢?”“说起来真是我命大,后来有个过路的正好经过,那哥们儿,我靠,是真牛逼啊!你们是没见着,三个带刀的干不过他一个赤手空拳的!我都没看清咋回事儿,那仨就被他给干趴在地上了,刀飞了几米远,人被一脚一个踹的,滚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小老板回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口沫横飞。“那身手,说是便衣我都不信!便衣也干不过他啊!”“什么人啊这么猛,是咱镇上的吗?”说得人都好奇了。“太暗了,脸没看太清,不过那个子那身条,肯定不是咱镇上的,但也有点眼熟。”小老板觉得以前见过。“是不是当兵的,昨天不是演习日吗?可能是哪个战士穿便装溜出来玩的。”在镇上人心里,也就当兵的有这个胆量敢跟拿刀的人拼。“……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这人以前我见过!没错儿,也是在部队军演这几天来的,他来我这儿买过烟!靠谱,没准儿真是个兵!”这边杨磊和几个干部都听见了,小老板还笑眯眯地冲几位军官打招呼:“谢谢人民子弟兵啊!”这边几个军官听了都挺纳闷。“不太可能是咱们的兵吧。”一个连长扭头就嘀咕。“晚上干部出来要请假,战士就不可能出哨所。昨晚紧急集合,一个都没少啊。”“干部就咱们这几个,昨晚都在,这肯定不是啊!”“得,白受表扬了!这便宜占的。”“杨磊,不是你吧?咱们团单兵格斗你可拿过冠军啊!”一战友开玩笑。杨磊正在付钱,也没在意。“别说,我还真缺个锦旗,回头我也找找那仨,把这功给立了!”杨磊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2002年春节来的比较晚。虽然元旦已经过了,日历已经翻到了2002,但离过年还有一阵儿。虽然如此,迎接过年的气氛已经有了。天气寒冷,空气里有干冷的味道,农产品展销会一场接一场地开,有人已经早早地准备年货了。 房东打电话给杨磊,租金到期了。房东好心跟他说,过了年没几个月估计就要拆迁,就别租了。 这房子,杨磊租了这么多年,除了三年前有一阵天天窝里面不出来,就没来住过,又不给别人住,就让它这么空着,房东觉得这小伙子古怪极了。 “租。我下午就把租金送来。” 杨磊现在租这房子,只是一种习惯。 就要拆了,就租到它消失的那天吧。 杨磊下午去给了租金,顺便去了房子,房东也跟他一起进去,打扫房间。杨磊在阳台站了一会儿,就准备走,临走前瞥见阳台的地上,有一个烟头。 一个滚落在角落里的烟头,很不显眼。 杨磊看着那烟头,顿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在这里抽过烟了。上次阳台渗雨水,还彻底清理过一次。 杨磊盯着那个烟头,站着。 “阿姨,这房子别人来过吗?” 杨磊猛地问房东。 “没有啊!你不是说过不让别人来吗!” 房东过来,也看到了那个烟头。 “哦,上次来打扫,我儿子陪我来的,可能是他抽的吧!” 房东过去,利索地扫掉了那个烟头。 杨磊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开门走了。 街角有个小报亭。七年前杨磊去上学前,想送大虎妈去市里最好的养老院,可老人怎么也不肯离开这地方,说怕虎子回来找不到她,杨磊就和几个兄弟一起给她弄了这个报亭,从此老人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当初房宇留过话,所以这些年里,不说杨磊,一直有房宇的兄弟在默默照应,没间断过。这片区现在也有势力管辖,也有所谓收“保护费”的,但这一片的混子过去也是跟房宇的兄弟,大虎妈的报亭,这么多年了,没受过周围一点欺负。 大虎妈年纪大了,因为大虎事的刺激,本来就有点不清醒,这两年更是有时糊涂有时清醒,来看她的那些兄弟,她也叫不出名字,她只叫得出“宇子”。她老说宇子来看过她,又给她钱了,其实大家知道,那说的应该是杨磊、二黑、花猫洋子这些兄弟。 大虎妈还是颤巍巍地坐在报亭里,看到杨磊,眯着浑浊的眼睛。 “……宇子,你咋又来了呢,前两天不是刚来过吗?还给我钱了……” 杨磊没吭声,大虎妈经常犯糊涂。前两天,应该是有别的兄弟来过了。要过年了,想照应的兄弟会来的多。 杨磊给老人带了件棉袄。每年过年前,杨磊记着给老人买件新冬衣,算是给老人过年。 老人不再看杨磊,独自自言自语地絮叨着:“宇子,多大年岁了?咋还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呢?……成个家吧……” 方梅的家里在催促,方梅父亲情况不太好,方家这时候提出来尽早把婚事办了,约杨大海夫妇见面,两家都是熟人,在儿女之事上也都全力支持,这门婚事彼此又是乐见其成,很快就定下了。方梅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能拖就拖,借口刚进公司半年,公司对已婚女性精力有顾虑,会导致主管位置不稳,等工作稳定几个月再说结婚。为了安抚老人的情绪,方梅和杨磊商量,先把婚纱照拍了,老人家看了心也定了,也不会急着催了。 婚纱在江海最好的影楼拍的,既然做样子,就要做得十成十,杨磊和方梅一个俊男,一个美女,拍出来效果跟明星似的,影楼看了样片爱不释手,和两人商量,要放到大玻璃橱窗外面作店面的展示。杨磊和方梅经不起影楼的软磨硬缠,勉强同意了,反正这事儿迟早周围的人也要知道。于是两人的婚纱照就被放大数倍,挂在了影楼的大门外面,做成了灯箱。 方梅选了旗袍造型,梳着复古的流云髻,原来豪放热烈的风情随之一变,温婉典雅,一抹娇羞十分动人。杨磊一身黑西装,领口微敞,低头把方梅拥在怀里,英毅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微垂的眼睫,带着似有似无的温柔,俊美得像个男模。 影楼就在路口,人来人往的,这张婚纱照吸引了不少注目。 晚上,一辆出租车停在这个路口等红灯。司机抬起头,看见了影楼巨大的灯箱。 他看着,一动不动。 “哟,这婚纱照拍得真好!”乘客也一眼被灯箱吸引了。 “你喜欢,咱们也来这家拍。” “就你?看人家新郎,多帅呀!你怎么拍都赶不上!……” 小情侣嘻嘻哈哈着。 绿灯亮了,排在第一辆的出租车却不动。 后面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前面那车咋回事儿啊??” 车主们不耐烦了,拼命按喇叭。 “哥们,怎么不走啊?……绿灯了哥们!……” 乘客纳闷地催促。 司机终于转过了头,看向前方。 他慢慢地推挡,踩动了油门…… 杨磊年前忙着总结,又忙着安排明年作训计划,那边杨大海已经忙着给他张罗婚房了。杨磊在部队还没等到分房,杨大海给他在市里黄金地段早就备好了一套房子结婚。那房子是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别墅,是当地的高档楼盘。里面已经开始装修,杨大海早就等着杨磊结婚,这些都是备好了现成的。 杨磊明面上还得时常去房子走走,看看装修进度什么,也得和方梅去置办必须置办的东西。两人都一番折腾,深深感觉这戏演起来,根本不像嘴上说起来那么轻松。结婚毕竟是大事,牵涉到两个家庭甚至家族,何况两边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不是领个证办个酒那么简单,要顾及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了。 杨磊连结婚报告都还没向上面打,却不得不去定一堆结婚用品,忙的是脚不沾地。和方梅逛了几次婚庆市场,两人坐下来,都是相对苦笑。 “都怪我,拖你上了贼船了。”方梅心怀歉疚。 “反正下不来了,上就上吧!”杨磊安慰方梅。 休息日两人又是逛到晚上,方梅有事先回去了,杨磊的车被战友借走,只能自己拖着一包东西,要弄到新房去。本来这个点已经过了晚高峰,路上也不是那么难走,但是天黑后下起了雪,雨丝里夹着雪花,打车的人一多,车就明显少了。杨磊站在路边好一会儿,也拦不到一辆出租车。好不容易过来一辆,又被站在前面的人抢先拦了。 “操!” 杨磊忍不住骂。 他耐着性子左顾右盼,冻得脚也僵了,终于瞥见前面老远的岔路拐出一辆车,停了,正在下客。 杨磊拎起东西就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了车后,把后车门撑开,先把东西一股脑扔进了后座,然后合上车门,拉开前门就坐了进去。 “去哪儿?” 司机眼看前方,机械地问。 “莫愁东……” 那个“街”字没有出口,杨磊停住了。 他转过了头。 “……” 四目相对,注视着对方。 那一夜,江海一直静静地飘雪。 雪在挡风玻璃外,无声地落着,笼着路边一辆出租车,和车窗内的沉默。 落雪映着前窗内两张沉默的脸。谁都没有开口。 “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磊问,打破了沉默。 “刚回来。” 房宇静静回答。 阴影掩去了房宇大半张脸。他的声音比过去更低沉。 “怎么开上这个了。” 杨磊平静地聊着,好像只是昨天分开的朋友。 “来看个人。他有事,代他两天。” 房宇说。 “不够意思啊。到江海了,都不来看看我。” 杨磊开玩笑似的,淡淡地笑了一下,手伸进口袋掏烟。 房宇没有回答,沉默。 杨磊也没说话,掏出了烟盒。 “……怕见我啊?” 杨磊说,自嘲地笑笑,低头,磕出一根烟。 他磕了磕,却没点上。 杨磊以为,要抽上一根才能让自己平静。但是,他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的平静。 他想过和房宇再见面时的情景。他以为那是很多年以后。至少,不是现在。他也想过很多种见面时的情形,只是没想过这一种。 岁月没有在房宇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房宇还是那么清俊,干净。只是看起来比过去更冷硬,也更沉默。 “你还好吗。” 杨磊听见房宇问他。 “还行。” 杨磊说。 “还在部队。以前在舟桥旅,现在在一个装甲团。” 休息天,他没穿军装出来。杨磊知道房宇不清楚他现在的情况。 “那地方偏,靠着个小镇。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房宇没有说话,听着。 “听说你在南方有个厂。这几年形势不错。怎么样,发了吧。” 杨磊笑笑,问房宇。 三年前,杨磊去南方找房宇的时候,那两个退伍兵跟他说过,房宇在办厂。当时南方经济发展速度远超北方。那几年在广东福建一带办厂的人,只要肯苦的,很多都成了暴发户。 房宇能干,在哪儿都能成事。杨磊了解。 房宇没回答。杨磊也没再问。 一停下来,两人都没说话。 外面雪大了。行人越来越稀少。 雪落在车前窗上,静静融化。 沉默中,杨磊听见房宇低沉的声音。 “你要结婚了?” 杨磊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想起了那张婚纱照。这几天不断有认识的人看到那张照片,打电话来怪他不够意思,要结婚了还保密。车后座上,是一大包东西。红喜字的包装鲜艳喜庆,一看就是婚庆用品。“嗯。”杨磊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日子定了吗。”“年后吧。”杨磊看着窗外。房宇没接话。“你呢。英子没一起回来?”杨磊问房宇。“她在潮州。”房宇停了一下,说。房宇这三年在什么地方,江海没人清楚。杨磊也是现在才听到这个城市。车里挂着一个娃娃配饰,车主挂上的,在微微地摇晃。“有孩子了吧。”杨磊说。 三年了。杨磊那些三年前谈恋爱、结婚的朋友们,多数人孩子已经满地跑了。房宇没有回答。 杨磊望着外面的雪。从九九年开始,江海这几年冬天,每年都下大雪。一看到下雪,杨磊就想起来,又过了一年。“这几年,没你的消息,我觉着,你应该过得不错,就没去打扰你。”杨磊平静地说。“没必要躲我。真的。不至于。”房宇为什么不留音讯给江海的旧兄弟,为什么当初坚持要离开,杨磊知道。这几年,杨磊平和了,也成熟了。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完全被情绪所左右的男孩。他已经是一个男人。这些年,他想过如果再遇到房宇,会对他说什么。每一年的想法都不一样,都在变。到了现在,杨磊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和房宇坐在一起,和他像普通的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聊聊,说说话。时间,让过去的,过去了。“咱俩总不至于兄弟也做不了。你说是吧。”杨磊说,看了房宇一眼,笑笑,平和,带着苦涩…… 有人拉开了车门。“小伙子,打个商量,拼个车!车实在太难打了!”一个满身是雪的中年人钻进后座,和杨磊商量。杨磊犹豫了一下。“您坐,我下了。”杨磊打开了车门,拿上了东西。“行,你忙着。”杨磊对房宇说,转过身,走进了漫天的雪。 “杨磊!”杨磊站住了。房宇下了车,站在雪地上。 “上车,我送你。”房宇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杨磊转过身,两人隔着雪地,望着对方。 来了一辆空车在杨磊身后,的哥按着喇叭。“走吗?”的哥探头出来问杨磊。杨磊低头,打开了车门。“行了,这辆也一样。”杨磊望着房宇。“再见啊。” 的哥踩动油门,把车调了个头,开走。后视窗里,房宇仍然独自站在雪中,杨磊没有回头…… 杨磊靠在车座上,摇下车窗。雪大了,和着寒风用力刮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冷,杨磊没有任何感觉…… 杨磊到了新房,进了门,把东西放在地上,就坐在沙发上。 他没开灯,就那么坐着。 他一直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杨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降温,就穿着一件外套,连毛衣都没穿。可现在,他却好像没有知觉,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其他。 杨磊一个人坐了很久,才终于有了反应,伸手去摸烟。 他摸了一会儿,手不听使唤,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靶场上,701团在进行年终最后一次实弹射击。战士们一拨拨地点射,卧射,半自动射击,移动靶,挨个实训。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杨磊主动要求除夕夜值班,让那些已婚军官回家团圆。团部考虑到他家就在本地,平常周末值勤又多,没给他排班,除夕放他回家过年。 “你还是到丈母娘家去过吧!” 战友们打趣他。虽然杨磊还没打结婚报告,但是这种消息传得很快,早传遍了。 可杨磊自从上个星期天回到军营,就一天没请假回去过,天天在营区待着,拉连队出去训练,不是雪地实训,就是在坦克连装甲拆卸。 杨大海打了好几次电话,叫他这几天请假,去房子那儿盯装修。工人马上就要回去过年了,很多活要赶在这几天。 “部队忙,走不开。” 杨磊说。 “再忙,这事也不能耽误。” 杨大海叮嘱。 “行了!真请不了!” 杨磊皱着眉,把手机挂了。 靶场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一个战士连续跑靶,沮丧,全连的人都看着他。 “张小川!” “到!” “过来!” 战士忐忑地拎着枪跑到杨磊面前立正。 “分解你的枪!” “是!” 小战士连忙拆卸,把七八个零散的枪械零件放在盘子里,放到射击位。 杨磊上前,眼花缭乱地拼装枪械,几乎没有瞄准,立姿举枪点射。 所有的枪都停下了,只有杨磊在射击。 寂静的山谷里,连梭的枪响,子弹穿透靶纸,激得山上尘土飞扬…… “三十发子弹全部上靶,二百五十六环!” 报靶员报靶…… 全场的人都震了,看杨磊…… 杨磊低头,再上一弹匣,面无表情地举枪…… 枪声连环大作,震得整个山谷都在轰鸣,透着躁动,烦乱…… 方梅打过电话给杨磊,商量些事儿,杨磊就只嗯了几声,问什么,都说,你看着办吧。方梅听出杨磊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有心事啊?” 方梅从小和杨磊一起长大,杨磊的情绪变化,她能很快察觉。 杨磊沉默了一会儿。 “我碰见房宇了。” 杨磊没瞒她。 “房宇?” 方梅吃惊。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 “前几天。” “你……” 方梅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不知道。” 杨磊沉声。 “不知道?……你没问啊?” 方梅不敢置信。 这是他们三年来的第一次重逢,她不相信杨磊真的忘了房宇。 “他回江海看个人。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还有几天就是年三十,正是春运,车票紧张,现在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房宇应该已经不在江海,赶回去过年了。 “……你没事儿吧?” 方梅停顿了一会儿,在电话里问。 三年前,杨磊和房宇分手以后,那段日子里她所见到的杨磊,方梅不想再看一次了。 “能有啥事儿。” “你们……没聊聊?” 杨磊越平静,方梅越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其他人,也许真觉得杨磊没啥。可她是方梅。那不是别人,是房宇!别人不了解,方梅会不知道??三年了,房宇这样突然出现在杨磊面前,带给杨磊的是什么,她太清楚了。 时间,对有的人来说,可以带走一切。 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很难。 “你留电话了吗?” 方梅问。 杨磊没回答。 “……为什么不留?” 方梅猜到了。 杨磊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晚上,他觉得自己从那辆车上落荒而逃。 也许,他只是不想听到房宇可能会说的话。他怕听房宇说,结婚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我…… “杨磊,咱们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方梅停了一会儿,忽然说。 “说什么傻话,答应你的事儿我能反悔啊?” “不是反悔。你再想想吧。” 方梅知道杨磊明白她的意思。 “跟这事儿没关系。” 杨磊说。 “杨磊……” “看到他不错,行了。我不会再打扰他。也不用让他不自在……” 杨磊说…… 杨大海为了杨磊结婚的事,一直忙里忙外。 杨大海还没从位子上退下来,工作繁忙,他这个人一向不苟言笑,但自从杨磊和方梅谈婚论嫁,杨大海的笑脸越来越多了。 这个年,杨磊一直在国外读书的弟弟也要回来过,杨大海更加高兴。 杨磊这个弟弟是杨大海和后来的妻子生的,很小的时候就送出国了,一直在国外受的教育。杨大海对杨磊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就希望在次子的身上不要再有遗憾,所以孩子刚上初中就送他去国外受最好的 教育。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杨磊一直没有嫌隙,把他当亲弟弟,他弟弟小时候整天跟在杨磊后面转,弟弟都崇拜哥哥,杨磊也愿意带着他玩儿,但杨磊小小年纪就在外面混,杨大海就是怕他弟弟也跟着杨磊一样不学好,才很早就计划着把孩子送出国,给国外的亲戚照应。 这些年,他弟弟一年也就顶多回来一两回。每次他弟回来过年的时候,也是家里最高兴的时候。 但杨大海也没忘催促杨磊新房的事,就怕杨磊在这件事上耽误。杨大海催得烦了,杨磊就不接电话。他手机正好也欠费,杨磊也懒得充值。杨大海和杨磊后妈的电话常会追打到杨磊的办公室,杨磊就跟勤务兵说,除了工作电话找他,军营外面的人找他,就说他带兵训练去了,不在,让对方给留个电话,有事儿他回来以后回过去。 杨磊也没骗人,他确实都带着兵在外面。等他回来的时候,勤务兵说有好几个电话打来找过他,除了杨大海的几个电话,还有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这人说什么了吗?” 杨磊不认识这个号码。 “没说。就说等你回来了,抽空给他回个电话。” 勤务兵回想了一下。 “他说他姓房……” 杨磊停住…… 他看着纸上写的号码,很快地把那张纸拿开。 杨磊在屋里站了一会儿,转身扣上武装带,戴上军帽出门。 “三排长!” “到!” “叫上一排!障碍道!拉个赛!” “这……杨参谋,还练啊……” “拉上!” “是!” 障碍场上,杨磊带兵一起冲道桥,趴网,徒手攀墙…… 杨磊一刻也停不下来。直到滚在泥水里,躺着喘气。 他让身体很累,就停止了思考…… 第二天,就是除夕。 前几天下的那场雪,为江海这个年增添了气氛。年三十这天,是个好天,晴朗的阳光下,街上到处是拎着年货喜气洋洋的人,人们早早地下班赶回家,亲戚们热闹地聚在一起,煎炸烹炒,准备晚上那顿丰盛的年夜饭。孩子们早就巴巴地数着时间,期盼天早点黑,就可以放烟花了。 路边是老人们洗晒的腌菜,空气里都是团圆的味道。整个江海,都笼在浓郁的除夕气氛中。 杨磊回到军区的家,家里也是热闹非凡,他弟弟杨瑞前一天已经到家了,杨大海夫妻俩高兴的什么似的。杨大天一家也在,每年除夕,两家子都是一起过。除夕这天,杨大海作为省市领导有繁忙的日程,要到处慰问,但今年这顿年夜饭,他还是特意抽出空来,回来吃饭。 杨磊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两家人都到齐了,就在等他。保姆已经把菜准备得差不多回家过年了,这里杨大海杨大天的老婆在厨房说说笑笑地忙菜,杨瑞陪着爸爸和叔叔坐在客厅聊天,杨大天的女儿在看电视,不时开心地咯咯直笑。 屋子里是一派温馨。 年夜饭很丰盛,摆了满满一大桌。杨大海兴致非常高,还开了多年珍藏的一瓶茅台。 虽然饭菜丰盛,杨磊却吃不下什么。前一天晚上军营聚餐,开怀痛饮,部队喝酒是很恐怖的,酒桌上有个道理,喝酒跟谁叫板都别跟军、警叫板,任你有天赐海量,也绝不是对手。杨磊这样号称“杨一斤”的人,也被自己人灌倒了,他来者不拒,喝得大醉,被人扶回宿舍都不知道,一觉睡到下午。现在对着一桌饭菜,没有一点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 还是新闻联播的时间,外面就开始有人放鞭炮了。 杨磊让家人慢吃,到阳台上吸烟。 从阳台上看出去,万家灯火,窗窗温暖,每个厨房都散发着香味。 今夜,每个家庭都在团圆。 每个人的身边,都陪伴着最亲的人,最爱的人。 饭后杨大天的妻子招呼大家打麻将,杨磊看他们打了一会儿,不想在家里待着,说,你们玩儿,我出去会儿。 “去哪儿啊,年三十,就在家别出去了。” 杨磊后妈对杨磊是真的当亲儿子。 “哥,我难得回来,你还往外跑。” 杨瑞还没来及跟他哥好好说说话。 “我就见几个战友,他们在城里饭店。一会儿回来。” 杨磊随口说。 “你去方梅家看看,要懂礼数。” 杨大海嘱咐。 杨磊没说什么,出了门,走出了军区。 杨磊只是不想在家待着,也没想好要去哪。 年三十的晚上,街上人很少,都回去吃团圆饭了。好多店都关了门,只有家家户户窗口里传出的春晚开始的敲锣打鼓声和主持人欢欣鼓舞的声音。 杨磊听着零散的炮仗声,就走到了那八楼的房子楼下。他想找个清静地方待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儿。 杨磊正准备上二楼的平台,就看见了张熟脸。 “郭子!” 迎面街上走着三个小青年,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头在到处找饭馆。 “磊哥?” 郭子看清了杨磊的脸,惊喜地叫。 郭子是当年杨磊的兄弟,那时候他年纪小,才十五六,就跟在杨磊后面混。个子小嘴巴甜,人也讨喜,杨磊那时候把他当个小弟弟,常带着,他和房宇也很熟悉。后来房宇坐了牢,杨磊上了学,隔了这么多年,当年这些小兄弟也不知道下落。忽然间在这儿碰上了,都很意外,惊喜。 “磊哥!听说你在部队当官了,真屌!” 郭子还是一副混混样,看上去还在混着。 “你在这儿瞎晃啥呢?” 杨磊看街上没别人,就他们仨在晃悠。 “嗐,这不年三十吗,我跟我俩哥们想找个地方吃饭,都走三条街了,没一个铺子开张!操,走得冻死了!” 郭子跺了跺脚。杨磊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没俩钱,年三十开张的只有大饭店,穷人想找个便宜小馆子吃个年夜饭,不容易。 “行了!跟我走。” 杨磊不好受,他看不得过去的兄弟连顿年夜饭都吃不上。 郭子兴高采烈地跟着杨磊。杨磊上了八楼,这个点儿大饭店也不供应了,他知道有家店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有夜宵外送,天冷也不打算跑了,先进屋,再打电话让那家送酒菜过来。 杨磊拿出了钥匙,打开门。 他进了屋,还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人从卧室的钢丝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杨磊站住了。 那人也没有动。 “咋不开灯啊磊哥?” 郭子和俩个哥们跟着进来了,郭子随手摸到了门廊上的开关。 灯亮了。 郭子转过脸,看见了屋里的人。 “……宇哥?!” 房宇一身黑色的衣服,突然明亮的光线让他很不适应,眯了眯眼睛。 “怎么是你啊宇哥!你不是去南方的吗?啥时候回来的?” 郭子老激动了。他真没想到,这个大年夜竟然接连碰见了过去的两位大哥。 “郭子?” 房宇也还记得他。 房宇当初出了大牢就去了南方,在江海的黑社会都知道。这三年,没人见房宇回来过,突然在这看见他,也难怪郭子这么惊奇。但郭子很快恍然大悟。 “你是回来看磊哥的吧!磊哥你不够意思啊,宇哥在这儿,刚才也不说!” 郭子是个粗人,也看不出异样。 “……” 杨磊和房宇都没吭声。 这种情况下突如其来的照面,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避开了目光。房宇下床站了起来。 “宇哥,你咋不开空调啊,够冷的!” 郭子抱着胳膊找空调。 “你们先坐着。” 杨磊说,眼光四处扫了一圈,还没看到想找的,房宇已经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里面的空调遥控器,递给他。 “……” 杨磊看了眼房宇,接了过去。 他把空调开了暖风。冰冷的屋子终于有了一丝暖气。 “宇哥,你咋一点没变,还这么帅!” 郭子心直口快。以前房宇是江海打手里出名的帅哥靓仔,郭子听人说蹲过大牢的人出来都变化很大,没想到多年不见,房宇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只是眼神更沉,人也更沉默。 “你们知道这位宇哥是谁吗,他就是房宇!!那个是我大哥杨磊!!这俩人不用我介绍了吧!” 郭子特自豪,语气特牛逼。他那俩哥们,都是刚进道没多久的小混子,房宇和杨磊的名字,对他们来说那真是传说,只能在江湖老人口中听到他们当年的事迹。平时郭子以曾经跟过这两个人而自豪,一天到晚的口头禅就是“想当年我跟磊哥宇哥的时候……”这俩小青年没想到现在见到了真人,都激动,紧张。 “宇哥!磊哥!” 俩小青年连忙叫,就上来递烟,看着两人的眼神全是崇拜。 “行了,我们都不混了,还喊那干啥。” 杨磊没要他们的烟,让他们自己留点口粮。他要掏口袋,房宇已经一人抛了一根,郭子他们都感激地接住了,房宇顿了一下,也抛向杨磊。 杨磊站在门口,和他们隔得远。可是房宇这一抛,杨磊习惯性地扬手一接,就接在手里。默契十足,没有一点差错。 这是他们曾经多少次做熟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不需要头脑去思考。 “……” 杨磊烟接在手里,没点上,沉默了一瞬。 “吃了吗?” 他问房宇。 房宇犹豫了一下。 “一起吃啊宇哥!咱们和磊哥也没吃呢!” 郭子他们饿坏了。 杨磊看了房宇的表情,低头拿出手机,往那个快餐店打电话。 可杨磊没想到,那家店今年竟然不送了,说今年人手少,已经打烊下班过年了。 “那你们知道哪儿还有菜?” 杨磊在电话里问。他就知道这一家。 “我知道个地方,我去看看。你们聊。” 房宇说,穿上外套,往门外走。 “……你怎么去?” 杨磊犹豫了一下,问。外面连辆出租车都没有。在楼下也没看到停车,房宇那出租车应该已经还他朋友了。 “我弄了辆摩托,在楼下。” 房宇说。 “在哪儿。我去。” 杨磊沉默了一下,说。 房宇几年前知道的地方,现在不一定在。何况江海这七年,道路变化很大,不是以前的江海了。 “进去吧。我很快回。” 房宇低声说,带上了门,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 房宇去的时间不短,回来的时候,浑身带着一股外面的寒气。房宇拿出了一盒盒装得好好的饭菜,打开还冒着热气,为了保温,房宇用外套裹着,自己只穿着黑色的毛衣,赶了一路,手都冻得发紫。 “哇,宫保鸡丁、蚂蚁上树、糖醋排骨……还有盐水鸭!宇哥,你真行!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好菜啊!” 郭子边打开盒盖边高兴。 杨磊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每一样,都很熟悉。 自从进了部队,食堂有什么,杨磊吃什么。 以前爱吃什么,他已经忘了。 杨磊没有说话…… “……胡山雕就说,李大牛算个鸟!踩我盘子就甭想走!妈的,胡山雕现在人真不少,我们几个人,被他那么多人围着,真XX的……”饭桌上,郭子边吃边滔滔不绝说着现在道上的事儿。他现在跟的人外号叫李大牛,95年洗牌后,现在的江海黑社会已经是另一番格局。“……后来我看不妙,再不扯交情我们还回得来吗?我就说胡哥,你认得我不,我是郭子!胡山雕看了我半天,说郭子?跟房宇的?”杨磊和房宇好的时候,手底下兄弟整天混在一起带,外头分不出彼此,也不用分。“……后来怎么着,操,胡山雕真够意思!他把人撤了!说今天就看在宇哥的面子上!下不为例!……”郭子没想到胡山雕真能把他们放走。胡山雕已经是当地一霸。“哪个胡山雕?”房宇不记得这号人。“就是胡癞子!他嫌外号不体面,自己改了!”胡癞子也是江海多年的混子,以前和房宇打过,算是不打不相识。即使到了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年代,在道上提起房宇,没人不敬他是条汉子。房宇当年兄弟太多,在江海根系太深,他的情面,到今天仍然管用。“宇哥,你不知道,江海现在成啥样了??……好多人都记着你,盼你回来,就外人都说,当年你要不走,有这帮鸟人说话的地方?!……”“……宇哥,磊哥,你们走的这几年,江海真他妈的变了……现在的世道,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啥都不认!就认钱!操……”郭子苦闷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跟大哥,现在的大哥们和几年前,变化咋就那么大。每个月他得往上面交钱,得供着上面,一个不高兴,就挨打受骂。他混在两个世纪的交点,显然已不是同一个时代。不是他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宇哥,都说你在南方发财,你做啥的?”郭子好奇地问。房宇停顿了一下。“做加工。”“这个好啊!来钱啊!”郭子很羡慕。“凭宇哥的能耐,到哪儿都发财。唉,我一哥们,去年出的大狱,想找个正经活干,真太他妈难了……到处给白眼,那滋味儿……坐一次牢,就一辈子囚犯,真操蛋……”房宇没说话。郭子意识到这话题不合适,岔开。“宇哥,你咋一点口音都没带啊!我有个亲戚,在广州倒服装倒了半年,就一嘴鸟语,现在回来动不动就‘摸母鸡’的!宇哥,你也给咱整两句广东话呗!……”房宇沉默了一下。“我不会说。”房宇说。“学不会。”“哦……”郭子遇见了当年大哥,又喝了酒,特高兴,话匣子打不住,东拉西扯,侃起一部2001年很火的电视,当时人不说都看过,肯定听说过,各个电视台反复重播,连杨磊这样在部队相对闭塞不怎么娱乐的人,都知道。“啥片儿,谁演的?”房宇随口问了一句。房宇问了这一句,郭子几个人都诧异了,都看他。“……宇哥,你没看过啊?不可能吧……你不看电视啊?……”“……”房宇筷子停了一下,看了郭子一眼。“忙,没时间看。” 郭子他们走的时候,郭子有点动了真感情。他这几年过得憋屈,看到过去罩他的人,又喝了酒,情绪难免有点失控。杨磊送他到了楼下,房宇也下了楼。到了街上,郭子还在絮絮叨叨地拉着杨磊讲话,忽然两辆摩托呼啸着飞驰而过,差点刮到郭子。“X你妈!不长眼睛啊!”郭子怒骂。一个女孩跑来边追边哭叫:“我的包!……有人抢包……!”年底盗贼作案猖狂,竟然大年夜出来当街抢劫。当时这种摩托车抢劫特别多,专盯老人妇女下手。杨磊天生有正义感,当军人后更养成了习惯,见了二话不说,拔脚就要追。房宇已经跳上了摩托,一个急刹追上杨磊旁边。“上车!”杨磊犹豫了一下,跳上了车。房宇一脚油门,猛地冲了出去。速度太快,杨磊惯性地向后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房宇的腰……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零散的鞭炮声中,两人骑着摩托沉默地飞驰。谁都没说话,杨磊眼前是房宇宽阔坚实的脊背,熟悉,近在咫尺。杨磊闻到房宇身上的气息,那是多年前,他早已熟悉的气息。他曾经无数次地靠在这个背上,环抱过这个身体。房宇握着引擎,背后传来杨磊的体温。寒风里,两人一言不发,默默起伏着胸膛…… 抢包的两辆摩托载着四个人,没想到有人来追,边开边回头,房宇速度太快,在一个小巷子里追上,车身并列时,房宇猛然起脚一踹,就把一辆摩托踹翻,车上的人翻倒在地。另一辆摩托也停下了。“操!找……”那个“死”字还没出口,就被跳下车的杨磊一拳抡倒在地。房宇扔开摩托,劈手抓住迎面袭来人的手腕一拧一甩,对方发出惨叫摔在地上。另两个人扑来,房宇一肘撞飞了一个,扯过另一人一脚踩在膝盖内弯,把人硬生生踩跪在地,劈手拽过了他手上的包,起手一扔,丢给了杨磊。杨磊接在手里,那人还挣扎着要来抢,房宇面无表情地一抡,人倒在地上……这贼逃来的地方窝着同伙,听到动静,暗巷里跑出来几个人,有人抓起钢管冲向房宇,被杨磊蹬飞,跌出几米远。杨磊夺过另一人的钢管就要砸,被房宇拉住。“我来。”杨磊是军官,身份敏感,见义勇为失了度,会被人抓住把柄,倒打一耙。杨磊犹豫了一下,房宇已经接过他手中的钢管…… 110赶到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爬不起来的人。“……”110震了。将包还给女孩,两人回到八楼的楼下,刚走上台阶,四面八方蓦地响起急骤的鞭炮声,如同枪炮雨点,响彻了整个城市。零点了。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在天空频繁亮起的烟花,带着欢乐,带着希望,笼罩了整个江海。千家万户,这一刻,都沉浸着幸福。两人坐在了二楼的平台上。以前坐过,聊过天,喝过酒的老地方。杨磊摸出了没抽的那根烟,在身上摸火机。房宇打着了火,递到杨磊的眼前。杨磊叼着烟,靠近房宇的手,凑上了火。房宇凝视杨磊点烟的脸。腾起的烟雾,迷蒙了杨磊那被岁月改变得成熟、刚毅的神情。杨磊抬起眼睛,房宇转开了目光…… “年三十,怎么没回去?” 杨磊问。 “没买到票。” 房宇抽着烟。 “英子呢,也过不来?” 房宇没答话。 杨磊没再问。天空有烟花炸开,照亮了两人的脸。 “我打那电话,让你为难了吧。” 安静中,房宇低沉地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 房宇那个电话,是在矛盾挣扎中打的。打过之后他就陷入了后悔。他不该打,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下次回来,不知道啥时候。走之前,想再看看你。” 房宇的声音低沉,清晰。 “你本来没打算当面见我,是吧。不然也不会回江海那些天,都不露面。” 杨磊知道。房宇沉默了一下。 “我怕你不自在。” 杨磊看着天空次第亮起的烟火。现在的烟火比起他小时候放的,高级多了,灿烂的光环在夜空不断亮起,照得江海火树银花。 “千禧夜那晚,我也坐在这儿。” 那一晚,他就是坐在这里,听着这样的鞭炮声,看着烟火,到凌晨。 “那炮仗放的,到现在我听到炮仗声就受不了。” 杨磊弹了一下烟蒂,他说的实话,现在,他最烦听到鞭炮的声音。 “咱们约好过,等你出来了,那晚上去放天地响,放它个百八十的。记得吧。” “记得。” “那烟火跟今儿晚上差不多。” 那个夜晚,他多想要和房宇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看漫天烟花落下。 这一天,迟来了三年。现在,他们坐在了这里,看着同样的烟花,却已时过境迁。 “那晚上,我真挺恨你的。” 杨磊沉静地说。 “可我后来想,我凭啥恨你。感情的事,自己也控制不了,你有啥错。” 当年,别说他们没有承诺过对方什么,就是承诺过,也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那只是一段感情。在人漫长的一生里,只占据着很少的部分。 “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明白当年你咋想。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你是啥样人,别人不懂,我能不懂。” 如果不明白,他就不是杨磊,他就白爱过一场。 “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欠着。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甭觉着有什么欠我的。你不欠我。都过去了。你要是还放在心里过不去,就没意思了……” 杨磊说…… 房宇一言不发…… 杨磊吸了一会儿烟,才又开口。 “你和英子,闹别扭了?” 杨磊早看出来了。他不是傻子。大年夜,房宇一个人窝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不吃饭,不开灯,一个人躺在那张床上。三年了,三年房宇杳无音信,现在他突然回来,不蹊跷?真要回去过年,凭房宇会没办法?就算回不去,会不想办法接老婆过来团聚? 房宇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三年。杨磊看出来了,没有再追问。 杨磊感觉得到,房宇过得并不好。“你在南方,是不是不顺。”杨磊犹豫了一下,说。“没啥。”房宇说。一个背着牢底的人在陌生的地方,还是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背景,虽然有那两个退伍兵朋友帮衬,但要想在毫无根基的地方白手起家,怎么可能是嘴上说的那么轻松。这三年,房宇应该不像江海传说的在南方混得那么风光。但杨磊没有多问。房宇心气高,有很强的自尊心。而且这七年,房宇确实变得更加沉默。相逢到现在,房宇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经历了牢狱生活,杨磊感觉到了房宇的改变。这是男人的自尊,杨磊不会追问。“有啥难处,我能帮的上的,说一声。”杨磊说。 “别把我当外人。” 房宇点了点头。杨磊把手机号码给了房宇。“房宇,咱俩是兄弟。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年,这些事儿,不至于搁在心里,等七老八十的时候后悔。你有家了,就和英子好好过。也甭操心我,我不是小孩儿了,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这房子,一开始我租着,想留个念想。后来租习惯了,也不退了。过了年这一片儿就要拆了,啥都是新的。你看,什么都在往前走,咱俩要是往后退,可就没劲了。”“改天喊上哥几个,一起聚聚。你那厂要真不顺,关了,回江海来,家也安回来。江海才是你的地方,甭为了我,弄的你不自在回来……”杨磊说…… 走的时候,杨磊问房宇什么时候走。房宇按下了烟,说,过完年。杨磊停顿片刻后说,等喝完喜酒再走吧。方梅你也认识。杨磊清楚,两人要想没有隔阂地做回哥们,有些事儿,没必要回避。“年初三,是你生日。”杨磊没忘。在95年以前,没人觉得房宇生日的日子有啥特别,但是在2002年,所有的中国年轻人都知道,那一天,叫情人节。“一起吃个饭吧。” 年初三那天,杨磊在东方大酒店定了一个包厢。方梅也来了。方梅听说是房宇生日,说,这一顿她来请。她也想见见房宇。方梅问过杨磊,是不是她改天换个场合请房宇比较好。杨磊说,没什么,一起来吧。房宇准时来的,穿着黑色的皮短夹克,显着修长的身形,高大,清冷。自从杨磊再见到他,房宇一直穿着黑色的衣服。“房宇,好久不见了。我不请自来了,你不会怪我吧。”方梅落落大方地和房宇打招呼。之前杨磊嘱咐过方梅,什么多余的话都别说,也别多问房宇这几年。其实不用他嘱咐,凭方梅的聪明,她知道杨磊怎么想,不该说的都不会说。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既不会当面揭人的伤疤,也不会糟蹋杨磊的苦心。她只是心疼杨磊,都这样了,还一直为房宇着想。“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想请你聚聚。咱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来,今天我做东,干一杯!就为了……为了咱们看上去都没老!”方梅端起酒杯,爽快地说。方梅比起几年前房宇刚见她时的样子,更漂亮,更有成熟女人的风韵。那是小姑娘时期不能相比的风情。三个人举杯,碰在了一起。“你还是这么漂亮。”房宇礼貌地称赞。他还记得方梅当年的样子。“甭打趣我,都老姑娘了,还啥漂不漂亮的,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呗!”方梅知道今天这场合必须得她来活跃气氛,贫着。“她知道你生日,非要来。随她了。”杨磊对房宇解释了一句。方梅打量着房宇,笑了笑。“房宇,你倒是更帅了。要不是已经名草有主了,肯定迷死小姑娘。”方梅也没想到,经历了婚姻、家庭,房宇竟然没有一点已婚男人的发福走样,也没有那种安定、踏实下来的感觉。相反,他身上还像多年前一样,带着那种混子独有的气息,带着一些沧桑的成熟,混合成一种更加沉淀、更加冷硬的气质。“来,这一杯,庆祝我们三个久别重逢,祝房宇生日快乐!”方梅始终让气氛显得自然。房宇喝干了杯里的酒,杨磊也喝干了。方梅是个任何场合都不会冷场的人,言谈有分寸,她不时地说笑两句,话题又巧妙地不涉及什么,只是谈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让房宇和杨磊不会尴尬。方梅说起自己正在打的一款游戏,邀请房宇有空一起上去玩。“杨磊不行,他部队不玩游戏,能玩他技术也特别差,打个小妖都打不死,别说老怪了。”方梅故意损杨磊的水平。“你能谦虚点儿不?那是我让着你。”杨磊一直在配合方梅,让气氛轻松。“你让着我啥了?哪次不是我费血去救你?”“那是救吗?”“怎么不是了,我说是就是。”“行行,你说啥是啥。”“别不承认,想赢我还早着呢!”方梅开玩笑。两人斗嘴斗习惯了。“……”房宇沉默地听着他们斗嘴。杨磊随手把沙拉里的鸡蛋瓣放到一旁,他从小有个坏毛病,不爱吃蛋黄,只吃蛋白。方梅眼尖看见了,把他盘子里的鸡蛋瓣拿过来,用小勺挖去了蛋黄,自己吃了,把蛋白放回到杨磊的碗里。杨磊看了一眼,随口吃了。方梅从小就知道杨磊这毛病,两人吃饭时候常常这样,早就习惯了,做得很自然。房宇看着他们。这天是情人节,饭店里情侣很多,一直在放缠绵的情歌,饭店很贴心,通过音响祝福用餐的情侣朋友情人节快乐。这里三个人正好没人说话,桌上静了一下,都听到了。“抱歉了,今天没让你们好好过节。”房宇说。那年头正是商家媒体刚开始拼命炒作情人节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宣传,房宇知道这天是什么日子。“我敬你们俩。今天让你们破费了,谢谢。”房宇端起了酒杯。“什么话,跟我们你还客气?”方梅说。房宇已经端起了酒杯,干了。“……”杨磊和方梅也干了杯里的酒。三个人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日子定了吧。”房宇问方梅。方梅和杨磊还没领证,只是杨磊关照过她,这些都不提。“还在挑日子,老年人,讲究多。”方梅笑笑。“房宇,你也别走了,到时候来喝杯喜酒吧。请柬我就不给你了,你是杨磊最好的哥们,也是我哥们,不来那套虚的了。”方梅知道杨磊已经邀请过房宇。她是聪明人,知道为什么。杨磊听到方梅说这句话。这话他是默许方梅说的,可是现在听到,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房宇没回答,停顿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我没啥东西送你们。这是个金佛,以前九哥给我的。说求什么应什么,灵验。不值钱,讨个好彩头。”房宇递给了方梅。“……”方梅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杨磊。“收着吧。”杨磊说,一字一句…… 包间外面有其他客人走过,无意间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叫起来了。当天杨磊和方梅初中的几个同学也在东方大酒店里聚着吃饭。这几个不是结了婚的就是单身,凑情人节的热闹在一起聚餐。他们初中这个班感情很好,毕业以后经常聚会,联系频繁,当天本来也邀请了杨磊和方梅,但他们已经定了和房宇的约,推掉了,没想到就是这么巧,居然也在东方大酒店,正好碰上。“好啊,你们俩不跟我们聚,偷偷摸摸跑这儿来自己过节啊!”几个老同学都跑进包间来起哄了。“新郎官儿急什么,人都是你的了还舍不得让我们看两眼啊?”一同学上来就打趣。“别瞎咧咧!给一哥们过生日。”杨磊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这帮同学。这些人也这时才看到房宇,打了个招呼。他们不认识房宇,杨磊和房宇一起的时候,没和这些同学的圈子会过。本来杨磊和方梅结婚这事儿,俩人跟谁都没说,大部分熟人都是看到那张婚纱照,然后你说起他说起才知道的。所以这帮同学知道的时候,都怪杨磊和方梅太不够意思,居然都不吭气儿。现在碰上了,那边也刚到,还没选包间,看杨磊这个包间够大,不由分说,就直接并了过来。 杨磊和方梅也没办法,面子上又不好拒绝。“新郎官儿,你不够意思啊!这么大喜事儿也不知会一声,今天碰上了,可饶不了你了!”“你们俩老实交代,这么悄么叽叽的,是不是先上车后补票啊!哈哈!”一帮同学都笑起来了,他们是不会放过这哄场面的。“什么先上车后补票,你当跟你似的!”杨磊不自然地挡了一句,看了房宇一眼。这些人坐过来以后,房宇给他们腾位置,移坐在角落。“甭瞎闹!我哥们在这儿呢,今天是给他过生日!”杨磊看房宇一个人被冷落在一旁,心里堵。“哥们儿,你是没看见,他俩啊,初中时候就好上了!甭提多腻歪了!”一同学笑着对房宇说。初中时候杨磊和方梅确实走得很近,外人没有不把他们当一对儿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咱同学都说,他俩忒般配,现在总算圆满了!来来,哥几个,给磊子满上!”同学不容分说就给杨磊换了个大酒杯,灌满了酒。“你们甭疯啊,杨磊明天还值班,不能多喝。”方梅说了一句。“呀喝,新娘子还没过门就心疼啦!要不这样,你俩喝个大交杯,咱们保证护着你老公不多喝!”一群人都跟着起哄:“交杯!交大杯!”方梅也不自在,她知道当着房宇的面,杨磊这会儿肯定窝着火。“陈昊,有本事我结婚那天你来,你要喝啥,我都喝给你看!”“等那天干啥,就今天!方梅,你以前可不扭捏啊,那回校园舞会,叫你亲杨磊你不照样亲啦?当着好几百号人呢!”“哎哎,人家现在不一样了,叫杨太太!”“杨太太,今天你俩不喝大交杯,那就亲一个!你要都不干,就让你老公把这桌上的大杯子都喝了,看你心疼不心疼!”一群人又七嘴八舌地哄起来了。“行了!我喝了你们甭再闹!”杨磊不耐烦了,站起来要喝。一群同学等着看好戏,房宇站起来了。“各位哥们,我借花献佛,今天认识这么多朋友,先敬大家一杯。”大家都愣了一下,也只好各端起杯子。房宇喝了杯中酒,放下。“杨磊回头还要送方梅回去。今天情人节,把人灌醉了,过不了节,新娘子要怪罪了。哥几个,多担待。”他这话的意思,一群人都明白了,都笑得暧昧。“有道理,有道理!”“也不能扫大家的兴,这样,今天这酒都算我的,我代他喝,保证让哥几个喝好,好不好。”房宇说着,就端过了杨磊面前满满一大杯酒,一仰脖,都干了。“好!痛快!”酒桌上就冲着痛快人。一桌人都看房宇。“磊子,你这哥们儿仗义啊!够意思!来好哥们儿,满上!” 房宇杯里被灌满了酒,这几个同学都兴致高涨。“帅哥,今天全看你表现了,走着!”“房宇!”房宇没容杨磊来阻拦,已经又是一杯。杨磊过来挡着他的杯子。“你们差不多得了啊!他酒量不行!非疯是不是?换个地儿,磕!”“磊子,你护老婆就成了,还想护哥们,有这么好的事儿吗?不然你自己上!”同学要递酒给杨磊,被房宇挡下,接在手里。“今天没他的事儿。我代表了。”“……房宇!”房宇把杨磊拦在身后,干了。后来的酒,房宇都接了,毫不废话,一饮而尽。看房宇这架势,一桌人都震了。他们看出来了,这兄弟是摆明了要替杨磊扛到底。“好,够爷们儿!”看房宇为兄弟这么豁得出去,这帮人也真心服气。气氛上来了,都不放过房宇,挨着个地跟他喝,房宇来者不拒,杯杯见底。开始杨磊去拦,拦不住房宇喝酒的速度。后来看到房宇喝酒那样子,杨磊沉默了。杨磊坐在桌上,看那群人围哄着房宇,一言不发。“杨磊,你快去拦着呀!”方梅也看不下去了。杨磊没动。方梅看了一眼杨磊的表情,方梅也沉默了。后来都喝高了,就更哄起来,男人都离不了荤话。“方梅,咱磊子可是真汉子,咋样,吃得消吗?”“滚一边儿去!”方梅烦了。“磊子你说!干没干过?给句话!”这几个都喝高了,话开始没分寸了。“甭他妈来劲啊?”杨磊皱着眉,脸沉了。“大方点儿!甭让你新娘子没面子啊?还是……不够猛啊?哈哈!”说话的人确实喝高了。“猛得很!”方梅听损了杨磊的面子,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一屋子都炸开了……笑声哄声中,杨磊看向房宇,房宇喝得发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亲一个!”有人把方梅推向杨磊怀里,方梅没站住,倒在杨磊身上。杨磊站了起来。还清醒的人都看出来了,杨磊是真动火了。“行了行了,别闹了别闹了……”有人在劝。方梅眼看着杨磊就要发作。方梅看了房宇一眼,微一思忖,攀着杨磊亲了一口。“……!”杨磊惊愕,推开她。同学的哄叫声里,房宇站了起来,走出了包间。杨磊看着房宇离开,他拨开了人,往外走,被人拉住。“别溜啊?”“我哥们喝多了,我去看看!”杨磊沉着嗓子,一把把人甩开,跟了出去。“没事儿,甭管他。吃菜!”方梅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方梅欣慰,又有些微的苦涩…… 卫生间里,房宇在隔间里吐着。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房宇酒量不好,一般人喝了酒是脸上涨红,他是越喝脸越白。按房宇平时的酒量,房宇早已经醉了,是硬撑着走进洗手间的,他喝醉的时候,如果心里没事就会大醉不醒,如果有事,会强迫自己撑着行动。杨磊跟进卫生间的时候,就听到房宇痛苦的呕吐声。杨磊沉默地跟进隔间,轻拍着房宇的脊背。因为呕吐,房宇的背在他手底下一阵阵地痉挛,杨磊顺着他的背,什么也没说,一下下地顺着。房宇一直只喝酒,几乎没吃菜,到后来吐的都是酸水。房宇每吐一声,都像在杨磊的心上划了一刀。他看着今天晚上房宇是怎么喝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房宇的酒量,房宇早就过量了,房宇是硬挺着才没喝到人事不知。杨磊转身出去,问服务员要了杯温水和热毛巾,进来把温水杯递到房宇嘴边,给他漱了口。房宇撑着墙,推开他,挥手让他回去。房宇还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没事儿……”房宇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出来。“……走吧……”房宇要杨磊回去。杨磊看着弯着腰的房宇,杨磊把热毛巾铺开,递给房宇。“走吧!!”房宇猛地抬起了脸,眼睛赤红。杨磊盯着他,一声不吭,用力挡开了房宇的手,把热毛巾擦到房宇的脸上。他一言不发地为房宇擦着额头,擦着嘴角,擦过他清瘦发白的脸,擦过他痛苦紧蹙的眉头……房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杨磊拿开了变冷的毛巾,沉默着走向外面去换。杨磊走出了几步,就被猛地拉回。他被用力拉进了一个怀抱,陷进铺天盖地的气息,房宇贴着他的脸,紧紧搂住了他…… “……杨磊……”房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难耐的呼唤……杨磊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被搂在房宇的怀抱中,脑中一片空白。他一动不动,耳边是房宇炙热的呼吸。房宇的气息环绕着他,紧贴的脸颊,传来燃烧般的温度,传来两个人的脉动……在这个洗手间里,他们曾经还是敌对,交过手;在这个隔间,他们曾经因为短暂的分离而紧密相拥、激情难抑……这些恍惚的记忆,随着流逝的时光,凝固在不愿忆起的地方,却在这一刻都涌进杨磊的脑海……房宇收紧了手臂。他力道很大,像要把杨磊嵌进自己的身体……杨磊没有动,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房宇的,在彼此的胸腔内,乱了节奏……房宇慢慢地动了。房宇蹭动着杨磊的脖颈,杨磊感到那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接着,有什么落在他的颈项,耳畔,那湿热的触感,伴着低沉压抑的呼吸,顺着下巴的线条,吮上他的脸,带着无法碰触的小心翼翼,带着因为酒精而失控的情动,苦闷……那触感,猛地灼痛了杨磊……“……!”杨磊一下推开了房宇。房宇退了好几步,才站住。“……你这算啥?”杨磊看着房宇,问。“……”房宇酒醉的眼神有点清醒了。“啥意思?”杨磊问。房宇用力抹了一把脸。“……对不起……”房宇声音发沉。“……我喝多了……”“甭他妈糊弄我!!”杨磊猛地吼出了声!他双眼发红,紧紧瞪着房宇,他剧烈起伏着胸膛,压抑不住胸口如浪潮般翻涌奔腾的情绪,眼中带着痛楚和难以忍耐的苦闷!他一直忍着,憋着,从大年三十的晚上房宇一个人躺在八楼那房里黑暗中的床上,从房宇用冻得发紫的手拿出用外套包裹着的那些热菜,从这一晚房宇喝到大醉的样子,那群人哄着他和方梅时房宇的表情……他一直憋在心口,强迫自己忍耐着压抑着,可现在都再也无法抑制,像浪潮一样铺天盖地撞击着他的心口,让他窒闷得无法呼吸!“……现在想见我,打电话找我?这三年你在哪儿?……当初你说咱俩就是个错!行,我放你走……我成全你!可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一个人到那屋子里待着!喝酒把自己灌成这样!……你让我怎么想??……房宇,你这到底算啥?你把我当啥了??……”这些压在杨磊心口像石头一样堵住他的话,这些让他痛彻心扉的话,他不是傻子,他看着房宇的眼神看着房宇的沉默看着房宇那些神情和举动,他难道还没明白吗??可是他越明白,就越无法忍受,就越感到烧灼一般的憋闷和痛苦。这样到底算什么?这到底算啥??“……别让我觉得你对我还有感情!”杨磊艰难地迸出这句话,他的声音都变了音调……房宇听着杨磊的质问,房宇的心口蓦地刺痛…… 外面有脚步声,有人来上洗手间,推开了门。杨磊转过身,走了出去。他没有回包间,径直走出了酒店大门,快步冲进酒店外面的绿化公园。冰冷的风擦过他的脸,他要让外面寒冷的空气,让头脑冷静下来。脚步声追到他的身后,房宇伸手用力拉住了他。“……我不想咋样!……只想看看你!……”房宇痛切、压抑不住……“我当初为什么放弃!”杨磊甩开他,从喉咙深处迸出呐喊,看着房宇的眼神都是模糊。“……是为了你过得好!!……可你看看你现在是啥样儿?!……”在年三十的晚上,他看到房宇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八楼的空房,不开灯,不开空调,在冰冷黑暗的房子里没有一顿热乎饭,他是啥感觉??看到房宇弄菜回来那冻得发僵发紫的手,看到房宇还仿佛刚从大牢出来那样留着寸头、穿着深黑色的衣服、孤寂孑然的身影,让杨磊啥感觉??杨磊一直告诉自己,他已经平静了。从房宇回来的那时候起,从他在那辆雪地上的出租车上见到房宇的时候起,杨磊就这样告诉自己,他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没有人可以保持一份激情到永远,现实和时间的磨砺可以让任何刻骨铭心的感情过去,杨磊以为自己做到了,他必须做到。可是人不能骗自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什么感受,有的东西是可以过去,可是有的东西却不是不去碰就不存在!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维持这份平静,以后和房宇做回哥们,可是看着这样的房宇,杨磊所有的平静都被撞碎。他的心都揪到了一起,看着房宇一杯杯地灌醉自己,看着房宇煞白的脸和赤红的眼睛,杨磊的心就像钝刀挫过那样沉闷地发痛,连呼吸都连着疼痛,痛得让他难以忍受!!当初他退出,不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我到广东找你,你不见我,你不想当面给我难受,我不怪你!……你叫他们给我的信,你信上说那四年你才想明白了,咱俩都该走个正常的道,你说你心里有了人,想有个家过正常日子!……这些我都接受!”三年前,当他追到广东去找房宇的时候,只见到了英子和那两个退伍兵朋友,只见到了房宇留给他的信。杨磊看完了每一个字,见不见到房宇,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这三年,我不断告诉我自己,你过得很好,比跟我一起好!……我给不了你的,别人能够给你!这样我才能给自己个理由,不再去害你!……可你现在这样,那当初算什么?……我放你走,还有啥意义?!”房宇过得不好,他的眉梢眼角,没有一点光彩和快乐,看着眼前的房宇,杨磊觉得自己这几年完全失去了意义,他心疼,心痛,如果是今天这个结果,那么当初他的放弃算什么,算什么??“……对不起……”房宇声音极度沙哑……“我是要听对不起吗?!”杨磊痛苦。“我是要你好!”“……我挺好!”房宇猛然地说,黑暗中房宇的表情是一团模糊……“挺好?!你他妈这样是挺好吗?!”三年了,杨磊不再是把感情当饭吃的小青年了,他明白人生有太多的东西,不是只有感情,有太多种爱的方式,不是只有拥有对方。他现在只希望所爱的人可以活得好,活得幸福,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生活,可以被爱和祝福包围,他只希望在几十年后,他们都迈入人生最后的阶段的时候,还依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彼此说:你一句话,我的命,你拿去。“……咱们已经回不去了!房宇!……”杨磊说,一字一句……“……选了道就回去好好走到底!……甭让我看不起你!……”房宇站在冬夜寒冷的冰冷空气里,身影像一座雕像…… “怎么了,你们?”方梅出来了。看杨磊房宇迟迟没回来,她担心,出来找人。杨磊用力抹了一把脸,转开了身体。“……他喝多了。你叫辆出租,送他回去。”杨磊说,转身离开。“杨磊!”方梅喊他,杨磊没回头,大步走开…… 方梅虽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猜到了大概。在酒桌上,她也什么都看出来了。方梅看着站在黑暗中的房宇,方梅想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杨磊跟她说过,别让房宇知道她知道他俩的事,怕房宇不自在。看着房宇,方梅也只能一声叹息。房宇必须得对一个女人负责,对一个家庭负责。杨磊即使再有旧情,又能怎样?即使房宇真的跟那个女人分开了,才回来找的杨磊,可那样就太没劲了,连方梅都觉得没劲。“……回去吧。”房宇对方梅说。在寒夜风中,房宇的酒已经醒了。“你现在住哪儿?我帮你叫个车。”方梅看到房宇的表情,方梅莫名地觉得难受。“我没事。”房宇停顿了一下,看着方梅。“喜酒我可能来不了了。祝福你们。”“……谢谢。”方梅也难过了。房宇抬手,拦下了一辆车,打开了车门。他没进去,站在那里,沉默了一瞬,转过了身。“好好对他。”房宇说,低头,合上了车门…… 杨磊回了八楼那房子,一整个晚上,把自己关在那里头抽烟。 杨磊以为自己成熟了,可是当他碰到房宇,他知道自己根本毫无长进。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碰到房宇的事就完全无法冷静,清醒,他甚至脑 中一片空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那些话,他不知道是说给房宇听,还是强迫地告诉他自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想回到光明台球室,那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将一板砖拍在他的脑门上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做什么都可以,没有必须背负的责任,没有要为所做的选择而必须面对的担当,他们可以放肆谈爱,可以毫无顾忌随心所欲……如果有这一次,他们要重新选择,选择一条真正正确的路,而不是付出了代价,却带给最深爱的人伤害……杨磊不想让房宇在这条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后悔。后悔了就会痛苦,这种痛苦,会深埋在房宇的心底发酵,会深深折磨房宇。杨磊知道这是一种 什么滋味,他也曾这样地悔恨,他曾经深深地后悔,后悔七年前他选择了离开房宇,去了军校,他没有一直守护在房宇的身边,他甚至后悔当 初劝房宇去自首,让他们有了这些年的分离,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初他不顾一切地带着房宇一起远走高飞,即使一辈子都必须躲躲藏 藏不能在阳光下生活,也远比现在痛快、值得……这种后悔,像荆棘的藤蔓将他紧紧缠裹,理智可以逼他成熟,情感却让他煎熬。他不想看到房宇背负着道义和责任,却在情感上忍受这样的 煎熬。在房宇的心里,责任比天还重,房宇就是这样人,可他越是如此,就伤自己越深!这几年憋在心里的痛苦,委屈,伤害,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但眼前房宇的样子,更让他痛彻心扉!杨磊自己心里清楚,他气恼的是房宇,可他更气恼的是自己! 当初他告诉自己这是对房宇好,可是房宇真的好吗?这三年,房宇杳无音信,杨磊一直认为那是房宇故意躲着他,他不断告诉自己,房宇会比在他身边过得好。他一直逼自己不要打扰他的生活,不去问他在哪儿,在干什么。可是这三年,房宇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没有去了解过真实的情况,现在更涌出了疑问! 看着现在房宇的样子,杨磊的心痛,悔恨,自责,他所有的疼痛、所有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复杂心绪,在酒精冲脑的激烈中像一团火爆裂出来,灼烧了他自己,也焚烧了房宇。 杨磊一个人抽着烟。他在烟雾中抽了很久,拿出了手机。“杨磊你个臭小子,这么晚,啥事儿啊?”政工干部的大嗓门透过话筒传来。“老陆,问个事儿。年值结束以后,我想请个长假,越长越好,你帮我看看,能请几天。”“刚过完年就请假?干吗,婚假啊?”杨磊要结婚的事儿老陆知道。“不是。去趟南方。”杨磊按灭了烟头,说…… 第二天,杨磊给房宇打了电话。那张勤务兵给他的写着房宇号码的纸,杨磊始终摆在书桌上没去碰,却记住了那个号码。“……昨天,我话重了,你甭往心里去。”杨磊对着话筒沉默了一下,说。“你也知道,我一急就犯浑。不是故意挤兑你。话,过火了。”杨磊说。“我懂。”房宇说。房宇电话那边挺吵的。“你在哪儿呢?”杨磊问。“在一个朋友这儿。帮他点忙。”房宇在江海住在一个朋友那儿。杨磊举着手机,走到阳台。他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和过去的江海变了。“你这几年咋过的,我也没问过。我知道你不想提,要提,也不会一直憋着。你要真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你,可有一句话,别 一个人生扛。你扛不动,也扛不起……”杨磊说,控制着声音……房宇在电话里,也没有回答…… “有啥打算?”杨磊猜到房宇要走了。“回去找点门路,做点生意。” 房宇停顿了一下,回答。杨磊也沉默了片刻。 “要真想做生意,回江海来。”杨磊说。“甭顾忌我,两回事儿,我分得清。”“生意要人手,在这儿,能搭把手的人多。甭费事儿在外头拼,回来哥几个挺你。在外头,没人真心帮你。”杨磊掸下了长长的烟蒂。“昨晚有个事儿,没来及说。我有个朋友,成立了个公司搞经营,找合伙人。我在部队有限制,没成。那公司我了解过,项目不错,你要是回去暂时没什么更好的想法,不如先留下来,去看看,要是行,就合个伙,入个股……”杨磊说…… 杨磊说帮朋友的忙,但房宇心里明白。 房宇这次回江海,是悄无声息回来的,什么老兄弟也没见。 他现在住的地方偏,在过去一个朋友这住。这朋友不是原来道上的,和那个圈子也没交集。房宇到江海后就在他这住,距离市区远,除了晚上帮开出租的那两天,房宇很少在市区露面。 但是现在,房宇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海。郭子年三十晚上见到房宇,回去后就说了,道上都是圈子套圈子,有什么消息传得飞快,这种消息,想传得慢都难。房宇当年兄弟多,小弟也多,虽然有的像二黑那样另起炉灶走正道了,混得不错,但是还有很多人还在底层混着,混得并不好。道上这些小混混,自己没文凭没出路,靠的就是傍大哥傍靠山,可现在世道变了,大哥不是用来傍的是用来供的,像郭子那样的境遇是常事。这些人回想以前跟着罗九房宇那是何等风光,早就盼着能有个心服仗义的人来领着他们重新混出个名堂,现在听说房宇回来了,都坐不住了。 而房宇的那些兄弟,这几年谁都没有房宇的消息,突然听说房宇回来了,都惊了。 “宇哥!!”房宇刚从住处出门,就被人一把狠狠地抱住。 房宇看清了他的脸,用力在他肩上打了一拳,就紧紧拥抱了他。“你们咋找到这的?”房宇没想到这些弟兄会找到他。“都传遍了!说你回来了,我正愁找不到你,磊子就来电话了,他说你住一开出租的朋友这儿,我还真不知道是谁,打听了半天,也就杨子知道点儿这人,带着我们来试试,没想到你真在这儿!”二黑激动了。他一得到房宇的消息就和几个过去的兄弟会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看到房宇,二黑无数话涌到嘴边,竟然都不知道先说什么。“宇哥!……”兄弟们把房宇团团围住了。时隔多年的相见,这些汉子们都动了真感情。道上的混子虽然人糙,可感情不糙,那场面,就是外人看了也会感动。二黑他们坐下来说了半天话,房宇也听明白了,就是劝他留下。二黑是个极聪明的人。几句话一问,他就感觉到房宇不想提这三年在什么地方,是咋过的。其实二黑也不傻,房宇这三年不跟他们联系,也不告诉他们去了哪,现在回来了又不知会,摆明了就是有什么原因,二黑了解房宇,他闷在心里的事,任谁问都没用。“宇哥,回来吧!江海有啥不好啊?你回来,领着哥几个接着干!”有急躁的兄弟嚷嚷。“南方那地方再好,能有咱弟兄们在一起好啊?宇哥,你不知道,二黑哥是发达了,可咱们这几年过得真是没墙头的日子!现在江海那几个也配叫大哥,都他妈一帮操蛋!三年前,兄弟们留不住你,可你现在回来了,你看看咱们是啥样,你就忍心看着咱们这屌样?!”有兄弟说得伤心了,一屋子人都沉默了。房宇看着这些当年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的那时候才只有十五六岁,就跟着他刀里来血里去,房宇也痛心了。他这次悄无声息地回来,忍着没去看这些过去的兄弟,就怕自己见了之后,会忍不住。可他现在看到这些兄弟们过得这么不如意,他心里能好受??“……宇哥,你甭走了。九哥就葬在普德园,你知道他以前最离不了你,你忍心离他远远儿的啊?……”二黑讲了这话,喉咙哽了。二黑有个感觉,他觉得这次房宇走,很可能一走就不回来。二黑这些年心里一直背着沉重的罪恶感,他觉得当年所有的事都因他而起,他害得罗九丧命,房宇蹲大牢,害得一个那么强大的集团树倒猢狲散,二黑一直想补偿。他知道什么才能打动房宇。“……”房宇的手紧了。眼看着话说到这份上了,房宇还不点头,有兄弟是真急了。 “宇哥!你就真能眼看着大伙儿没出路不管啊??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 这兄弟是个粗汉子,急脾气上来啥都不管了,从身上就拔了把大卡出来,腾地弹出刀刃对准了肩膀。 “……我就捅自个儿一刀,你啥时候答应我啥时候拔出来!” “大葱!干什么!” 兄弟们拦他,这汉子脑子一激,真要往肩膀上扎。 房宇坐着,一脚就踹在他大腿上,把大葱踹了个翻,刀掉了,人差点没趴下。 “这熊样,甭说你跟过九哥!” 房宇火了,他最看不得手下兄弟虎逼,动不动拿命不当事儿! “宇哥……” 大葱声音哽了。 “都把头抬起来!九哥的人走到哪儿都能在地上砸个响!什么时候一个个这鸟样过!” 看着这些潦草落魄的兄弟,房宇心里难受,太不是滋味儿! “宇哥!!……” 大伙儿都看着房宇。 “……我留下可以,”房宇皱紧了眉,终于开口。“但有一条,不在道上混了。要干,就干正经营生,走正道。想跟着我干的,留下,还想混的,我不勉强。什么时候难了,回来,有我一口,就少不了兄弟。” 兄弟们一愣之后,猛然地欢呼…… 二黑激动地一把揽住了房宇…… 杨磊年值期间就交了请假申请,但是年后却没批下来。军区开年没几个月将有大检查,从北京来的首长直接坐专机过来,这种检查对部队来说是如临大敌。杨磊的假直接被按下了,迎查期间军务严格整顿,上面命令,期间一律取消干部休假,全军区严阵以待。 为了这检查,一过完年,杨磊就忙得焦头烂额,连方梅那头都顾不上。好在方梅父亲大概真是心情高兴对身体有了好处,情况有明显好转,婚事不那么紧逼,方梅压力也小了很多。通了几次电话,杨磊把之后打算去南方一趟的事跟方梅说了。 “行,家里这边我来周旋。” 方梅都没问杨磊去干什么,她明白。 方梅这边也有烦心事。有个以前追她的人,到现在还没死心,把她烦得够呛。 方梅对付死缠烂打的追求者一向不留情,偏偏这人执着地追了她好多年,方梅出国这么些年,这人居然还就等了这么多年,连知道她要结婚了都没放弃,方梅狠话说多了,都不落忍了。 “我靠,他还追着呢?” 杨磊多年前就知道有这么号人,听他竟然执着了这么多年,也惊讶了。 “你要真嫁人,还就得考虑这样靠谱的。” 杨磊说。 “得了,我就嫁我自个儿!” 方梅豪爽地说。 年假结束的没几天,杨磊带了连队的兵出任务,回来过了饭点,赶不及回军区,就在江海市里打算就地找个地方吃饭。 几辆战地吉普加军卡呼啦啦地开在市区路上,很是威风,引人注目。到了加油站,杨磊叫车队的头车先出发,到地方点菜安排。那车先出发了,车开得飞快,直接霸道地开进美食街那条巷子。 这天,房宇带着一帮弟兄,也聚在这条街上KTV的包房。 道上有事儿一般都在这种不受打扰的包房里谈,都成了习惯了。二黑要把光明台球室给房宇,那本来就是他盘下来留着房宇回来的,现在那儿除了台球还有游艺电玩网吧,规模挺大。 房宇让他给小武留着。小武一见房宇的面,激动得一头扎房宇肩上差点没掉豆子。他已经成了家,人更加圆滚滚。小武也一直没去别的地方,一直守着光明。 兄弟们凑在一起,讨论未来的出路。 “咱们除了打架也不会干别的,要不当保安得了。” “傻啊,那个没钱!” “听说搞拆迁啥的挺来钱的,拔钉子户,有钱!” “那还不如高利贷呢!宇哥不说了,做正当营生!” “我一哥们,做假酒发了。他就卖假洋酒,几块十几块的成本,贴个假标签,往酒吧夜场里一送,翻身就卖几百几大千!现在房子都买好几套了!……” 房宇一直抽着烟,没说话。 “宇哥,你咋想?” 这些人都等房宇发话。房宇按下了烟头。 “既然不混了,就断干净。不合法的事儿,不碰。” 兄弟们点头。他们都不年轻了,到了这年岁,热血不怕死的激情都退了,谁不想过得踏实呢? “我打算先开个洗车场,兼做汽配。现在私车多,以后会更多。这行当有市场,江海车场还不多。只要肯苦,能赚。” 房宇思考了一会儿,说。 “车你们都懂,上手容易。等以后累了资金,咱们做建材。江海到处起楼,奔着这方向,没错……” 房宇说…… 这是一条切实际的路。大家都感觉到有了奔头。 “宇哥!都听你的!你说咋干咱们就咋干!” 找到了出路,好像终于有了归宿,这群混子都激动了,碰着酒瓶…… 等事儿定得差不多了,他们出了KTV,到马路对面的饭店吃饭。 一个兄弟第一个过街,刚走两步,就被一辆横冲直撞过来的军车带翻了,那军车猛踩急刹,幸好那兄弟反应快,侧了下身,但还是被刮到跌了出去,人也摔在地上。 “X你妈,咋开车的你??” 被撞倒的兄弟撑着爬起来,一瘸一拐。 军车里的兵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看到人还能起来,都没下车。 “你走路不看路啊?” 军车因为不受地方管制,一向开得霸道,没人敢管,这是个年轻兵,开车野惯了。 “撞了人屁都不放就想走?道歉!”见这兵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推了档就想开走,兄弟们都火了。这兵没理,就踩了油门。被撞的火了,拦在了车头前。这兵也急了,跳下了车,两边吵了起来,周围聚集了人群,都来看热闹。“解放军同志,有话好好说,你刹车印还在这儿,都快軋到这店口了,怎么也不能说是我们撞你车吧?没别的意思,你赔个不是,咱们好走好散。”二黑拍了拍他肩膀。他不想事儿闹大,军警不好惹。“别套近乎,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碰瓷!”年轻兵爱逞威风,觉得这些人肯定故意找茬讹钱。“操,问你要钱了吗??要你道个歉你他妈听不懂啊??” 比起被撞,被侮辱更让这些混子光火。当兵的连交警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些混混,年轻人都好面子,不肯退让。“把路让开!我们首长就要到了,再耍横,把你们都抓公安局去!”战士鄙夷地嘟囔:“一帮烂痞!”就要上车。房宇本来没说话,听到这儿,冲二黑一扬下巴。二黑会意,冲上吉普车就拔了车钥匙。“你!”这兵急眼了,对房宇:“你们敢乱来?!”房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兵被他这眼神盯着,心里一咯噔,竟然说不出话。“等你们首长来处理。”房宇说。后面几辆军车开到了。看到前面堵着人群,停了下来。一个一身挺拔军装的军官下了车,走过来。“张鹏!”“到!”张鹏慌忙立正敬礼。“怎么回事儿?”军官皱着眉问。“报告首长!一帮地痞闹事,还拔了我车钥匙!”杨磊转过了头,目光扫过这些人。他军帽下的视线,碰上了房宇的眼睛。 “……” 杨磊停住了。 房宇看着军装笔挺的杨磊。两人看着对方。 “这不是磊……” 有兄弟认出来了,刚开口,被房宇止住。 “这当兵的也太不讲理了,哪有往马路牙子上压的,撞了人还不认账!” “唉军车横啊!惹不起……” 周围群众指指点点。街上人多,刚才那一幕很多人都目击了,谁是谁非明摆着,军车速度太快,为了避让对面一辆电动车猛打方向盘,刮倒了正常走路的人,还不肯道歉,路人也看不下去。 听周围老百姓七嘴八舌说了当时的情况,杨磊严肃地问张鹏: “是这么回事儿吗?” “……” 张鹏不敢嘴硬了,他确实心虚。 房宇让把车钥匙还了。杨磊接在手里。 “向人道歉。” 杨磊说。 “对不起……” 张鹏耷拉着脑袋。 “大点声!” “对不起!!” 张鹏猛地立正,涨红了脸吼。 “带人到医院去检查。小赵!叫一排长过来!” “是!” 勤务兵跑去了后面的军卡,一会儿一排长跑步过来了。 “一排长跟车,带他们去。医药费从他津贴扣。晚上三班开班务会,检讨!” “是!” 一排长带着张鹏和被撞的兄弟上了车,奔医院去了。 有人是兄弟后来带来的哥们,不认识杨磊,见别人好像认识,低声问:“这谁啊?这么威风?” “操,‘杨公子’!不知道啊?” “……原来就是他!” 这里人群散了,二黑才凑了上去。 “磊子,咋这么巧,你的兵啊?” 二黑很有眼色,刚才那场面,不适合和杨磊打招呼。 “兵蛋子,不懂事。” 杨磊也反感有的兵油子。 二黑知道了杨磊是带兵来吃饭的,就拉杨磊跟他们一起。 “一起吧。” 房宇看着杨磊。 杨磊没拒绝,让连长带着兵去定好的地方吃饭,吃完了直接带兵回去,他回头自己回军区。连长给杨磊留了一辆车,带着其他兵走了。这里进了饭店,二黑让别的兄弟们一桌,他和房宇还有几个当年杨磊熟悉的老弟兄坐在一起。 二黑虽然不知道当年房宇和杨磊之间到底因为什么问题疙瘩,但是知道他俩之间是有啥不对,他一直想帮着解开。 “磊哥,你这都首长了,咱们都不敢跟你攀关系了!” 杨磊刚才那样,跟过去是大不相同了。这些混子都意识到了彼此身份地位的差别。 “啥首长,首长在北京天安门。” 杨磊拿下军帽。比起部队里森严的上下级关系,他觉得这些混子兄弟人更真,感情真。 二黑把他们劝了房宇留下,打算做洗车和汽配的想法和杨磊说了。杨磊不意外。他和房宇提的那朋友合伙入股的事儿,房宇谢绝了,杨磊知道房宇有自己的想法。房宇有头脑,做大事儿有准头,能成事。 “选个好地方。江西路那儿不错,高档小区集中,大多有私车。那一带车场少,我朋友住那常抱怨没处洗车。” 杨磊说。 “好啊!明天我就和大葱看看去!” 二黑高兴。 杨磊和二黑说着话,没怎么吃菜。他回头,碗里多了几块鸭肉。 杨磊看着碗里,没说什么。房宇也没说什么。 杨磊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桌上,杨磊几乎没吃什么菜。他胃病犯了。杨磊本来没有胃病,在舟桥旅那几年经常执行抢险任务,在外面顾不上吃饭是常事,胃病就有时候会发作。他一直忍着,现在发作得厉害了,杨磊没显出来,自己扛着。 别人没在意,房宇看出来了。 “咋了?” 房宇问他。 “没事。” 杨磊扛着。 房宇以前也有胃病,看杨磊按着的部位,就知道他是胃疼。房宇叫来服务员要了碗热汤,杨磊喝了就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站起来先走了。他确实疼得有点受不住,想回去躺会儿。“杨磊!”房宇出了饭店,喊他。“你行吗?”“没事儿。”杨磊就想回去躺会儿。他忍着难受拉开吉普车门要进去,被房宇拽住了。“钥匙给我。我送你。”“真没事儿。”胃里一阵刺痛,杨磊额头上都冒了汗。“逞啥能!”房宇有点火了,强硬地抢过杨磊手里的车钥匙。“……”杨磊看着他,没再说话。房宇推他去副驾驶座,自己上了车,发动了。杨磊坐上了位置,房宇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扫了一眼车内,从后座上拿了个靠垫,放进杨磊怀里。“按着。舒服点。”杨磊没吭声,抱着。开到一条街上,房宇停下了,下了车,进了一家店。一会儿他出来,拎了一塑料袋,都是胃药。他拿了杨磊车上带的暖水杯倒进了冲剂,折回去让药店里帮冲了开水,上车,递进杨磊手里,重新发动了车子。浓浓的药香味儿,散在狭窄的车里。杨磊低头看着热暖的液体,拿起杯子放到嘴边,房宇余光里看见了。“等等,烫。”“我不怕烫。”杨磊从小就不怕烫,爱喝烫的。“对肠胃不好。”“咋不好。”“烫坏了能好啊?”“这能烫坏啊?又不是塑料管。”杨磊无意识地回嘴。“……操!”房宇就回了他一个字。杨磊愣了愣神,看了房宇,房宇也看了他一眼。两人以前这样对嘴习惯了,常常一句就接下一句,都不用想的。现在下意识地带了出来,彼此都有些尴尬。两人停顿片刻,都微微笑了一下,带着复杂……杨磊捧起了手中的杯子。等热气散去,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药汁缓缓流进他的胃里,温暖了全身,舒解了那钝闷的疼痛…… 房宇一直把杨磊送到军区。野战军区要过江,在郊区,一般人不认识路很难找到,房宇却熟稔地拐着方向盘。“你认识?”杨磊看房宇。“开出租的时候,送人来过。”房宇停了一下,说。“……”杨磊没说话。在军区大门登记后,房宇一直把杨磊送到了宿舍。军区营房的干部宿舍是不错的,一个大间,有单独的卫浴间。宿舍里有两张床,每天有勤务兵收拾,所以很整齐,干净。“我没事儿,躺躺就成。你回吧。”杨磊之前就感觉发冷,现在果然热度上来了。他前一天野外作训受了冻,这胃疼也是受了凉才开始折腾。杨磊不常生病,但一旦起病就是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都一起发作。杨磊知道这回又起烧,不想让房宇发现。“我去打瓶水。”房宇拎起空了的暖水瓶。上楼的时候他看见楼下有热水间。“不用,回头我叫勤务兵。”杨磊就想让房宇快回去。房宇还是拿着水瓶出去了。他打了水回来,给杨磊倒了杯热水,把药片和冲剂放在桌上,叫杨磊睡醒了记得再吃药。“没事儿。回吧。” 杨磊说。 房宇犹豫了一下。 “那我走了。”“嗯。我叫辆车送你。”“不用。有区间车到市里。”房宇把温了的水杯递给杨磊。杨磊伸手来接,房宇碰到了他的手。“……”房宇一愣,抬起头。杨磊没有反应过来,房宇的手就覆上了他的额头。“……你发烧了?”杨磊手和额头都滚烫。“没啥。”杨磊躲开了房宇的手。“这么烫还没啥?”杨磊一发烧就是高烧。“这附近有医院吗?我带你去!”房宇表情严肃起来。他知道杨磊发起烧来的热度吓人。“真没啥,我睡一觉就好了!”杨磊最烦上医院。他发烧只要睡一夜就能扛过去。“别拧!”“没拧!真不去。”这几年他生病都习惯了一个人睡一觉扛过去,他不想让房宇在这儿操心。“……那上床躺着。”房宇看杨磊脱了军装躺上了床,给他拉上了被子,又从隔壁床上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给杨磊盖好。“你这儿有药吗?”“我真没事儿……你甭忙活。”“你先睡吧。”房宇知道营区里有卫生院,能有退烧片。“……房宇!”杨磊想喊住房宇,房宇已经走了。杨磊全身发烫,在被子里迷糊了过去……杨磊不知道迷糊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他感到有人轻轻扶起了他。他靠在了一个温热紧实的胸膛,杨磊迷蒙地睁开眼睛,放着药片的掌心送到他的嘴边。杨磊下意识地含住了药片,就着递到唇边来的温热的水,吞下了药。他闭上眼,感觉到要被扶着躺下,可背后那熨帖的温暖,让全身发冷的他本能地靠了上去,无意识地偎进了那片温热。熟悉而令他安心的气息包围了他,杨磊再度陷入了昏沉…… 杨磊是在胃的一阵翻搅中醒过来的。他意识还模糊着,就被那阵激刺的胃痛疼得紧紧皱起了眉,翻了个身。一只手隔着衬衣按上他的腹部,轻轻揉着。掌心温暖的热度和温柔的力道,透过衬衣传来,缓解了那一阵痛楚,像无声的宽慰,让杨磊安定下来…… 杨磊睁开了眼睛。 房宇见他醒了,把手从他身上移开了。 “怎么样?” 房宇低声问他。 “……好多了。” 杨磊吃了退烧片,发了一身大汗,烧退了。房宇摸了摸杨磊的脖子,额头,都是汗。房宇拿热毛巾来给杨磊擦了,手移到杨磊紧扣的衬衫扣上。军服衬衫严丝合缝地一直扣到脖颈,房宇想给杨磊解开两个扣子,让他舒服点。可是房宇刚解开头一个扣子,杨磊就挡开了房宇的手。 “……我自己来。” “……”房宇停了一下,转身走开了。 杨磊把扣子飞快地又扣上了。 他系上扣子,用领子挡住了脖子里的东西…… “……你还没回去啊?”杨磊坐起身来,嗓子还哑着。 “我在这儿你不自在。” 房宇背对着杨磊倒着水,说。 “不是这意思。” 杨磊不想房宇误会。 “怕给你添乱。” 房宇把水瓶放下了,没转过身。 “是不是兄弟。” 房宇忽然说。 杨磊一愣,抬头看房宇的背影。他沉默了一下,明白房宇的意思。 “用问吗。” 杨磊说。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 房宇说。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有的东西,不需要太多言语表达。 房宇转过身,杨磊看着他,彼此都淡淡相视一笑。 “首长,喝点水。” 房宇把水杯递给杨磊。 “……操,甭损我。” 杨磊听了房宇这一声,忍不住。 “你勤务兵来过,我让他回去了。咋了,我这勤务兵不行。” “你不行。不专业。” 杨磊喝着水,也顺着开了一句玩笑。 “咋不专业。首长要用餐吗?” 房宇真端来了粥。这是他在杨磊睡着以后请勤务兵到食堂弄来的,一直用保温杯暖着。 杨磊真有点饿了。接过房宇递来的勺子,杨磊吃着。温热的粥下肚,胃里舒服多了,杨磊吃了几大口,抬头,见房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碰上,有些不自然,但随即又释然了。房宇对杨磊笑了笑,杨磊也微微地一笑,低头,继续吃着。屋里就亮着一盏台灯。杏黄的灯光温暖了屋子,笼着两个人的影子…… “都在听什么磁带呢?” 房宇看着书桌上杨磊的随身听,翻了翻散着的几盘磁带。 “都是老歌。” 杨磊自嘲地笑笑。 “落伍了,还是爱听老的。” “……还是张学友?”房宇拿起一盘磁带。 “还是张学友。”杨磊笑笑。 很老的一盘磁带。爱火花。 “你呢。” “我也在听老的。草蜢。” “靠,比我还土。” 杨磊说。房宇也笑了。 杨磊沉默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拿出抽屉里的东西,递到房宇手上。 “九哥给你的念想,我不能要。啥都甭说了,拿回去。” 杨磊一直收在抽屉深处,他知道这东西对房宇的价值。 房宇看着手里的盒子。 “我送你们的。没拿回来的道理。” “心意我领了。那就当我再送给你。你说它灵验,那我就请它应个验,不管是你的车行开张,还是你和英子碰上啥问题,都图个顺。” 之前二黑给杨磊打电话的时候,说过他问房宇是不是和英子离了。二黑看到房宇一个人在江海觉得不对,就问了房宇,房宇说不是,别瞎操心。既然没离婚,就是夫妻家务事,这些兄弟也没好多问。在英子这件事上,除非是英子铁了心地不愿意和房宇过,否则依房宇的性格,真要了英子,就一定会对她负责一辈子,房宇就这样人,这想法不用说二黑,杨磊,阳子这些生死弟兄,但凡了解点房宇的兄弟,都这么信。 杨磊问二黑英子的大名叫什么,二黑还真不知道,一直都是英子英子的喊,全名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二黑问杨磊,问这干啥?杨磊说没啥,就是问问。 杨磊想找她,有些事想问问她。 “拿回去。甭伤了九哥的心。” 最后,杨磊说。 房宇听了这话,沉默了。 “你要留下,别另外找地方,就住原来那房子吧。拆迁款没到位,政府在改规划,那一片不拆了,改建美食街。” 杨磊已经从杨大海那听说了。 “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 房宇说。 “没必要。老地方熟悉,方便。大虎妈还在那儿,你丢不下。再说,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为了个地方,让人绕不开事。” 房宇听了这话,没吭声,半晌,看向杨磊。 “……小子,真成熟了。” 在房宇记忆里的杨磊,还是那个十八九的大男孩。 “还小子呢,都27了。” 杨磊笑笑,带着自嘲。 时间总是逼人成熟,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 两人都沉默。 “你再睡吧。我听听歌。” 房宇拿过了随身听。 杨磊躺下了。 房宇看着他睡下,戴上了耳机。 他没有换里面的磁带,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轻轻响起温柔的前奏,一首老歌,缓缓透过耳机流淌…… ……而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 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 我发觉我最爱与你编写 以后明天的深夜…… 杨磊一觉再醒来的时候,扭过了头。 台灯下,房宇趴在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杨磊看了一会儿,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走到房宇身边,慢慢蹲下了身。 他蹲在那里,静静看着房宇。 许久,伸出手,轻轻推醒了他。 “……去睡吧。” 杨磊看着他。 “这么睡着凉。” “……不了。我该回去了。”房宇清醒了。 “11点了,没车了。这床没人。” 跟杨磊同屋的战友刚结婚,不在宿舍住了。 台灯关了,杨磊听着房宇脱去外套和毛衣的声音。黑暗里,两人隔着一张书桌,躺在各自的床上。 窗外的夜色透进来,房间很静,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杨磊望着天花板,听着对面同样清醒、抑制的呼吸,起伏着胸膛…… 第二天早上,杨磊烧彻底退了,毕竟年轻,身体结实,恢复得快。房宇要回去,杨磊见是休息天,带他去军营里转转。 杨磊洗漱过了,在镜子前穿上作训军装,扣上了武装带,衬着挺拔的腰身。 房宇也起来了,把军帽拿给杨磊,杨磊戴上对着镜子正了正。镜子里是一个英武的军人,再不是曾经的莽撞少年。 “不错,有首长的样儿了。” 房宇看着镜子,对他笑笑。 “再提这俩字跟你急啊?” 要出门的时候,杨磊的搭扣松了。这条武装带的搭扣早有点儿毛病,杨磊一直懒得没去换。他要去找个工具弄弄,房宇过来看了看,没用工具,就用手弄紧了,把武装带环过杨磊的腰,低头给他扣上试试。 两人对面站着,杨磊低头,看房宇仔细地给他弄着,房宇的呼吸很近,杨磊没出声,房宇也没有做声…… “磊子,你昨天病……” 有个人推门进来,是个年轻干部,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杨磊抬起头。 “哦,秦干事。没事了,小毛病。” “磊子,这位帅哥是……” 秦干事打量着房宇。“我朋友,昨天送我回来,晚了就歇这了。” “哦……” 秦干事打量着房宇,说了几句客套话,杨磊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 “我战友,也是一个军校的。” 杨磊没多说这人。这人有些心思,杨磊心里有数。他烦这人。 杨磊开了辆战地军用越野车,带着房宇参观军营。 701团部是野战军区,占地庞大,装备宏伟。除了那些涉密装备,能看的杨磊都带着房宇去看了。坦克,战车,狙击枪,远程作战射屏,地空控制,杨磊见房宇感兴趣,认真地向房宇介绍,示范。穿了几年军装,杨磊确实对军营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情。他爱上了这身军装,也爱自己在做的事情。曾经他的理想里,根本没有这么个地方,甚至因为杨大海的关系非常反感,但自从留在了部队,他才了解一个军人的意义,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房宇看着杨磊在介绍这些的时候,精神焕发,眼睛都带着光彩,那是一个不一样的杨磊,既有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又有着踏实掌控未来的坚定,自信。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向着一个目标前进,这样的人,眼神都是不同的。 因为迎查,休息天也没放松训练,两人路过靶场,一个连的战士正在打靶。带队连长见了杨磊的动作,抛来一杆狙击枪。杨磊接在手里就条件反射地托肩架枪拉拴瞄准,动作干净漂亮,一气呵成。杨磊把枪抛给了身后的房宇,房宇也是很早就玩儿枪的人,玩儿枪的没有不喜欢枪的,这种狙击枪还是当时尖刀部队新换的装备,一般步兵还是老式狙,想摸还摸不到。房宇接在手里,也是爱不释手,杨磊看房宇喜欢的样子,心里高兴。可惜部队有规定,肯定不能让外人来这儿射击。 “我知道个地方靶场,枪不错。下次我们一起去,过过瘾。” 杨磊说。 碰到几个干部,和杨磊打招呼,知道杨磊带着朋友在参观,也寒暄了几句。 “磊子,听说干部处又有动静,你知道不?” 干部聚在一起,就爱说这些。 “我可是听到消息了,你有戏,两毛一!你小子够可以的啊!” “没有的事。” 杨磊就不爱扯这些。 “怎么没有呢,杨少校,到时候升官了别忘了提携老战友!” 部队里层级分明,升一级就是一级的待遇,想往上爬的太多了。 杨磊不耐烦跟这些人扯这个,更不想当着房宇的面扯这些,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在操练场,有一帮战士正在赛格斗。都是杨磊带出来的兵,分在各个连队,都是一帮格斗尖子。 “于强!勾摆连击!” 杨磊喝了一嗓子,叫于强的战士正和对方斗得难分难解,听了这一声,连续两个左右勾拳接右手一拳抵上对手下颚,果然把人打倒在地。 “不算不算!杨参谋,你偏袒!” “啥偏袒,你不能用侧踹勾还击啊?” 杨磊喜欢这些战士,个个都肯吃苦,身手好。 “杨参谋,下场比比?” 叫于强的战士是这批格斗擒拿的头号尖子,特别崇拜杨磊。杨磊在军区大比武中拿过单兵格斗第一,把整个军区都震了,于强一直把杨磊当作目标,喜欢向他挑战。 战士们都起哄起来。杨磊兴致也上来了,回头看了看房宇,房宇对他一扬下巴,杨磊手痒了,爽快地: “好!那就比一个!” 杨磊下了场,于强就冲了上来,两人飞快地过起了手。于强拉肘、别臂、掀腿、压颈,全都是擒拿格斗的猛手,招招生猛虎虎生风,却怎么都拿不住杨磊,杨磊动作太快,看的人只看到他手、肘、腿都在飞快地推挡转击,还没反应过来,杨磊忽然一个错手猛地拿住了于强的手腕,拖起来就是一个抱臂背摔,猛然将人甩翻在地,膝盖一顶就卡住了他的咽喉,从格斗开始整个过程不到10秒。 “……” 于强傻了。战士们目瞪口呆。 杨磊放开了于强,战士们兴奋地鼓掌叫好,杨磊看了看房宇,房宇对他竖了个拇指。 于强从地上爬起来,在擒拿格斗成绩上他一直第一,但他就是赢不了杨磊。 “杨参谋,输给你我也不丢人!反正没人赢得了你!” 于强崇拜地说。 “谁说没人赢得了我。” 杨磊看了看身旁的房宇。 “这我哥们。我打不过他。” 杨磊说。 “……真的?” 战士们惊愕地打量房宇。 “我被他收拾过,在医院躺了几天。” “……不可能!” 于强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房宇。 “甭听他的。” 房宇淡淡笑笑。 但战士们的眼光开始半信半疑。道上人物的江湖气息,是藏不住的。房宇那样子,一看就是混过的,而且,不是普通地混过。“我不信。要不,你俩练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于强要求。 “对!练一个吧!练一个!” 战士们来劲了,强烈要求。 “……” 杨磊愣了一下,看向了房宇。 自从多年前在光明台球室第一次见面时那场架,杨磊和房宇再没有交过手。当年他追着房宇挑战,想要和他单独较量一较高下,可后来这份对对手的追逐却变成了那样一场猝不及防的感情,自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机会真正对战过。 直到如今,除了房宇,杨磊没有碰到过真正的对手。当年,他和房宇并肩作战,被房宇的身手慑服的时候,就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和房宇都拿出真本事对打,不知道是否能赢得了他。 战士们的怂恿声更大了。 “……” 杨磊看着房宇,看他的意思。 “练。” 房宇看出杨磊的心活动了。房宇就给了一个字。 战士们一片欢呼,都围拢了过来。 杨磊脱了外面的军装,房宇也脱了外套,两人面对着站在了场中。 他们曾经无数次相对,却第一次以这样的面貌。唯一认可的强者,想要战胜的对手。 杨磊看着房宇,房宇也看着他。 直到今天,杨磊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年他急切地想向房宇挑战时,那兴奋而狂热的心情。 面前的是他最心爱的人,是他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人,是无论何时,无论以兄弟还是任何名义,他都愿意为之交付生命的人。在这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感涌上了杨磊的心头,但此时此刻,他望着房宇,面对这场迟到了数年的较量,杨磊的眼神是认真的。 他知道,房宇也会同样地认真。 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谁都不会轻了对方。 房宇没有动。杨磊先动了。 在场旁观的战士们,在接下来的整个时间,都鸦雀无声。 整个过程,都在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寂静中进行。除了拳脚的声音,听不到别的声响。之前杨磊和于强过招时鼓劲呐喊起哄的热闹,现在却都仿佛集体哑了一样。没人能发出声音,也无暇发出任何声音。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心在胸腔里急速地跳动。 据当时在场的一个战士后来描述,他看过很多精彩的格斗比试,自己也天天格斗训练,却从来没有哪一场格斗,像眼前的这场,让他看得就像被人紧紧扼着脖子,连喘气都觉得困难。 快,动作太快。 拳飞腿影之间,几乎都看不清他们的动作,目光都跟不上他们交手的速度。 杨磊一和房宇交手,就吃惊了。 现在的杨磊已经不是当年的杨磊。接受过正规军训练的杨磊,身手还能是当年的街战水平吗?他这个单兵格斗第一,不是来假的,这么多年身在军营,他的格斗等级早就不是他以前黑社会干架的水准,一个尖刀部队,练的是杀招制敌,一击毙命! 所以杨磊虽然认真地投入,但他也清楚该拿捏的火候,分寸。房宇和他不一样,房宇早已不混了,更没像他这样长年训练,他要是拿部队里的那一套去和房宇比试,那就失去了比试的意义。 但杨磊没想到,房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行家之间动手,谁都瞒不了谁,一出手就知道深浅。就像当年他第一次遇见房宇时,只被房宇顶了几下就知道他是啥等级的人,现在,交手没几个回合,杨磊就发现房宇不仅没荒废身手,而且甚至也不是当年的房宇,不管是拳脚路数还是实战水准,都不是以前他熟悉的房宇的套路可比。 外人只看到他们眼花缭乱势均力敌地过手,杨磊却是越战越惊愕、兴奋。他不知道房宇从哪儿得到的提高,而且就像杨磊自己有顾忌地拿捏分寸一样,杨磊能感觉到房宇也有保留。 “……!” 杨磊越打,就越被挑起了斗志,久违的战意和热血笼罩了他,杨磊多少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快感,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想逼房宇使出全力,他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打到什么地步! 杨磊一记角度刁钻的斜拳过去,房宇没躲过,被打中胸口,房宇抬起头看杨磊,眼里闪过一道赞赏。 没等杨磊反应过来,房宇飞速肘击撞上杨磊的肩,翻身拧臼一个利落干脆的关节技将杨磊放倒! “……” 旁边的人都看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两人各有胜负,你来我往,越战越放开手脚、酣畅淋漓。杨磊擒住房宇手腕外翻,被房宇一个利落的空手解套脱身,杨磊紧接着起脚就踹向房宇内膝,手上猛地一个勾拳左右夹击,上下路全都封死,这是擒拿格斗中的杀招“击侧踹勾”,配合连环手刃,杨磊自从使过这招以来就没人能从手下躲过,只能硬挨。 房宇也被逼退了两步,脖子后仰堪堪躲过杨磊的一记勾拳,杨磊紧接着手刀劈到,眼看着房宇就得中招,可房宇却猛然抬手一架一拧,将杨磊捉了个正着,反手背过他就用膝盖别住了他腿弯,逼得杨磊向下就栽。一般人这时候非倒不可,可杨磊顺势一个反势擒拿,就拖住了房宇的手臂要将他背摔。但房宇手一松一推卸了杨磊的劲道,顺手一抱,杨磊就被房宇一个抱摔抵在了地上。 房宇低头看着地上喘气的杨磊,杨磊撑起身,抬头盯着阳光下的房宇。 “还来吗?” 房宇也喘着气,笑着问他。 房宇笑得自信、风发,就像七年前的房宇,在乱世外问他:还疯吗?? 杨磊定定地看着房宇的这个笑容。 “……来!” 杨磊毫不犹豫地爬了起来。 “……” 房宇的目光跟随着他。 房宇喜欢看杨磊不服输的倔劲儿,和十八九岁时的杨磊,一模一样…… 杨磊欺身而上,又和房宇斗在一起。 两人又一番拳来脚往,杨磊瞅准机会一个卷臂托肘随即含胸切腕,这两招组合得太漂亮,将房宇压得站立不稳单膝跪地,杨磊顺势补上一腿勾压住房宇肩膀,终于让房宇动弹不得。杨磊得意地笑了,一脸神气的孩子劲儿,眼里都是明晃晃的挑衅。 房宇抬头看着杨磊眼里的得意劲儿,也笑了,架起杨磊的腿往上一掀,猛然主动进攻,连连进逼,杨磊连推带挡地架开,但房宇速度太快,一个空档手已经切进了杨磊胸前,忽然地屈指为拳,就用坚硬的指节击上杨磊胸口。 这一拳房宇已经收了力道,打上去时并不重,但房宇一拳上去,隔着衬衫,指节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 房宇愣了一下。 杨磊也一愣。 衬衫头两个扣子散开了,显出了杨磊的脖颈。 杨磊的脖子上,露出了半根旧链子。 “……” 房宇停住了。 两人的动作都突然凝滞了,谁都没动。 杨磊忽然动了。杨磊不等房宇反应,旋风般地一连串迅猛攻击就挥了过去,让房宇无暇分神,不得不应付杨磊猝不及防的猛攻。 两人飞快地过手,都打得汗流浃背,但房宇明显有些走神,杨磊心里一乱,反手抓住了房宇的左胳膊就是一记抓腕压臂,右手肘抵住房宇左肩臼下压,手上同时夹注了力气猛然反拧。 这一招如果是在实战对敌的时候,要压上全身整力,只一下就能把对方胳膊卸了或压断。杨磊要让房宇回神,有意加了力。 “……!” 房宇忽然一声闷哼,脸上猛地扭曲了。 杨磊一怔,松开了手。 他错愕地看着房宇的左手像突然失了力道,脸上闪过痛楚。 杨磊有点懵,他虽然加了力道,但不至于这样。 房宇搭着左胳膊没动,紧皱眉头缓了一下,很快地掩了过去。 “……再来。” 房宇若无其事地说。 杨磊没动,盯着房宇的左胳膊。 他的心忽然猛地一沉。 这时,房宇已经攻到面前,杨磊本能地挡住了房宇的一记横踢,房宇脚背顶住了杨磊的膝盖一踹,杨磊脑子里正乱着,竟然没躲开,脑袋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 房宇吃了一惊,没料到杨磊会躲不开,杨磊后面就是个铁柱子,眼看着杨磊就要撞上去,房宇一把扯住他抱着合身一滚,翻了好几滚才停下。 两人停在草地上,杨磊才回过了神。 房宇压在他的身上,微微挺起了上身。 两人都喘息着,起伏着胸膛。 “……” 杨磊抬起眼睛,和房宇的目光相遇了。 谁都没说话,这样互相看着。 房宇的呼吸很近,热息喷洒在杨磊的脖颈。隔着衣服,他们汗湿的身体紧紧地相贴着,清晰地传来彼此身体鲜明的触感。 房宇的汗滴在杨磊起伏的胸膛。房宇无声地俯视着杨磊,杨磊被头发打湿的眼睛,看着他…… “杨参谋!你输了!” 于强和战士们都围了过来。他们都看傻了,这时候才想起来喝彩! 房宇从杨磊身上起来,伸手把杨磊拉了起来。两人都没有看对方。 “同志,你是武术队的吧?还是特警啥的?你别说不是,我不信!”于强激动了,他自认已经是擒拿格斗的高手,却在杨磊手底下过不了10秒,而这个人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和杨磊这种等级的对抗竟然还能占了上风,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参谋,你可算有对手了!” 战士们都震了。杨磊的纯军事套路他们熟悉,而房宇那些新鲜刺激的招式他们没见过,大开眼界。 “他没动真格的。真用上你们的一招制敌,我早倒了。” 房宇笑笑。这确实是实话。 “行了,你也一样!” 杨磊知道房宇不愿意损他面子。 “大哥,你刚才那招后背腿再飞腿扫脖子,再……”于强兴奋地模拟着房宇刚才放倒杨磊的一招,一激动连规范称呼都忘了,直接叫上大哥了,“……是怎么弄的?太牛了,能教我下不?” “对啊!示范一个吧!还有那个肘锁技……” 战士们跃跃欲试地围住了房宇。年轻人对功夫好的都崇拜,见了房宇露的这几手,佩服极了。 “行了,我朋友还有事儿,下次再教!”杨磊赶人了,见战士们还是堵着房宇不放,杨磊板起脸。 “全体都有,听我命令!立正!向后转!起步走!” 好容易赶走了这帮战士,杨磊看了房宇一眼,两人相视笑笑,又各自转开了视线。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回了杨磊的宿舍。 “我冲一下。”杨磊没看房宇,进了浴室。他拧开龙头,任水流冲刷下…… 杨磊出来,让房宇进去洗。 “找件衣服给你换上。”房宇原来那件衬衫都汗湿透了。 房宇在里面洗的时候,杨磊打开衣橱。他和房宇尺码差不多,杨磊在自己的便装里挑着。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件衣服,放在了浴室门外的椅子上,就出去了。 房宇洗完出来时,杨磊已经不在屋里。 椅子上,放着一件白衬衫…… 杨磊到楼下小卖部买了几罐啤酒,回来推开房门,房宇正在穿上衣。他刚把白衬衫穿上,正在系扣子。 房宇刚系了下面两个扣子,杨磊一眼看见了房宇的胸口有一个文身。 距离远也没看清那文身什么样。杨磊愣了愣。 房宇以前没有文身,而且房宇不喜欢这个。在当年混子都爱在身上文个什么猛龙老鹰来彰显凶狠的时候,房宇这个混子头反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弄。他对杨磊说过,不爱这个。 所以现在看到房宇有个文身,杨磊有点意外。 房宇看到杨磊进来了,就侧过了身。 “怎么文了东西了。”杨磊把啤酒放在桌上。 “弄着玩的。”房宇很快系上了扣子。 “文了啥?” 杨磊随口问。 “没啥。花纹。” 房宇说…… “你这功夫咋来的,长进这么多?” 坐在外面山坡上晒太阳,杨磊把一罐啤酒给房宇。 房宇确实让杨磊出乎意料。他想过南方那两个退伍兵,可又觉得不像。房宇的套路有部队的痕迹,但还有很多明显不是军事套路。 房宇打开啤酒,喝了一口,望着远处的山脉。 “在牢里的时候,认识个人。挺牛逼的。” 杨磊看房宇。这是房宇第一次提起牢里的事。 “五十多了,四五个干不过他一个。年轻时候上过战场,原来是省武术教练。后来帮朋友出头,失手打死了人,关进来了,判了十几年。” 房宇在牢里认识了不少人,什么经历的都有。这些人也算一起患过难,有的确实积累下了挺深的交情。 “他说带的徒弟在全国拿过冠军,还有到国外打拳的,拿了啥级别。老家伙,成天挂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房宇看着远处,笑了笑。 “他跟我一个号子,谈得来。在里头没事儿的时候,就整天琢磨这个,练着玩,打发时间。他教了我不少,看来没吹牛,真挺开眼的。” 房宇想起这人,脸上带起佩服的神色。 “老杆子,是真牛逼。我现在估计也打不过他。” 房宇从来没说过牢里的事。杨磊听着,没说话。房宇意识到他的沉默,看了杨磊一眼。 “其实在里头也没啥。习惯了就好了。找点事儿做,时间过得也快。” “你左胳膊是怎么回事?” 杨磊忽然问。 “没怎么。” “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 杨磊没绕弯子。 “不是。” “甭骗我。” 当杨磊发现房宇的左胳膊有事时,杨磊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当年那一天他走进那个包厢,看见满身是血的房宇时的情景,杨磊永远也忘不了。 刀插在房宇的左胳膊上,穿透,这个情景就像烙在他的心底,从未褪色。每次想起,杨磊都清晰地记得当时他的每一分感受,他那瞬间的每一分痛楚。 当年房宇为了救他捅自己两刀,没好利索就碰上了和乔新团伙的连环械斗,场场都是生死硬仗,那时候医生说过,这胳膊必须静养,如果再打架胳膊就甭打算要了。这么多年,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真没什么。有时候阴雨天有点疼,别的都没啥。我后来在牢里伤过,以前的早好了,还能到现在。” 房宇语气轻松。可杨磊知道这都是安慰他的借口。 杨磊没再说话,握紧了罐子…… 时间已经是中午,房宇回去前,杨磊留他在食堂吃了饭再走。两人正吃着的时候,有人坐在了他们对面。是那个秦干事。 这秦干事,杨磊一直很烦他。 前面说过,在军校那四年,男人扎堆的地方,杨磊碰到过不少向他示好的同性,这个秦干事就是其中之一。这人爱挑事儿,长相不错,家底也好,在军校时就向杨磊暗示过,被杨磊不着痕迹地挡了。但他认定杨磊也是同类人,因为杨磊从来不交女朋友。所以他一直没死心,虽然面上没挑明,但那意思杨磊看不出来?他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撩拨,让杨磊很烦,可在一个单位,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便发作,就一直避着他。 杨磊没任何征兆地突然要结婚,这秦干事觉得杨磊就是在给家里交代,更相信杨磊也是个同志。在部队军营里,他不敢怎么样,但是对杨磊那股异样的热情劲,还是让杨磊非常别扭。 秦干事一坐下来,就扫了房宇一眼。 这秦干事自打早上在杨磊宿舍撞见那一幕,就有感觉了。他们这样的人确实天生敏感,看到房宇和杨磊一起时的样子,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妙。他感觉,这人不是杨磊的一般朋友,而是杨磊的“那种”朋友。 现在他一坐下来,也不管杨磊爱不爱听,也不搭理房宇,一个劲滔滔不绝。 “等上团级了,转业,到省级机关就是个处级干部,凭你的背景能耐,接你老爸的班儿指日可待啊!磊子,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老战友啊?” 秦干事这人就喜欢撩拨,故意当着房宇的面,他看不得杨磊一直给自己冷脸,对这人却这么亲密。 “房宇,帮我带碗汤。” 杨磊不耐烦了。 “……朋友挺帅的啊!” 秦干事目送着房宇的背影,酸溜溜地说。“混过的吧?有匪气啊!”“我也混过,我匪气咋样?”杨磊盯着他。“开个玩笑。”秦干事讪笑。 杨磊没搭理他,低头吃饭,一口辣椒呛进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慢点儿,别呛着!”秦干事连忙起身过来搂着杨磊肩膀,趁机把他环着,手正从杨磊的脊背也不知是拍着还是摸着,背后感觉到有人,是房宇过来了。秦干事也没让,可是没感觉到什么力道,却不由自主地被挡开了,让开了道。房宇过去把汤送到杨磊嘴边。杨磊呛得不轻,就着房宇的手喝了几口汤,房宇拍了拍他的背,杨磊摇摇头表示没事儿。秦干事看得不是滋味儿。 “今天啥汤啊?”秦干事边问边随手拿过杨磊的勺子就喝了一口,又还给了杨磊。 “……”杨磊拿着勺子,是真恼火了。正要发作,房宇按住他,把自己的勺子递过去。杨磊接过房宇的勺子,忍着不痛快,几口划拉完了饭就打算拉着房宇离开。“磊子,再聊会儿。”秦干事抛了根烟给杨磊,也抛了一根给房宇。他掏出火机凑上前给杨磊点着了烟,缩回手就把打火机放回了口袋,像是把房宇忘了。 秦干事就是故意的,他这人公子哥做派,幼稚。他就是想给房宇难堪。杨磊心头这火腾地就上来了。在食堂这公共场合,他是一直忍着给这人留点脸,现在倒得寸进尺,给房宇脸色,杨磊能忍?? 杨磊刚要发作,房宇就拉住了他。房宇把烟叼进了嘴里,却不往身上摸火机。杨磊要掏自己口袋里的火机,房宇按住了他的手,示意杨磊把脸转向他,就倾身凑向了杨磊。 杨磊看着房宇向他靠近,房宇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放大,杨磊愣住了。 房宇直接将叼着的烟头抵住了杨磊嘴里燃着的那根烟,火星燃动,直到点着…… 杨磊感觉着从烟传到唇上的触动,杨磊一动不动…… “……” 秦干事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房宇就着嘴里的烟,慢慢吸了一口,才抬起了眼睛,俯视着秦干事,好像第一次正眼看他。 烟雾中,他面无表情,那下掠的眼神,让秦干事什么也说不出来…… 《金牌打手》番外 长城 江海的军人俱乐部是混子聚集的地方,里面有个长城溜冰场。这地方就是川子和小武干架的地方,出了那桩让房宇和杨磊带着人马坐下来谈判的血案的地方。不过长城这地方,什么打架的斗殴的捅人的,正常,太正常了。军人俱乐部就是个混子窝,夜总会游艺室电玩室录像厅,当年那个时代所有混子爱去的地方,这儿都集齐了,一群大小混子整天到一起,能不出事儿吗? 而这个长城是当年全江海第一家室内音乐溜冰场,全市闻名,经常有漂亮潘西出没,这就是个挂马子的地方。 有潘西在的地方,必然有是非。这是真理。 现在,杨磊就靠在长城里头的冰场里,脚上踩着溜冰鞋,在那儿靠着,懒懒地看着冰场里滑来滑去的人,提不起精神来。 “磊哥,你再教我下倒溜呗?” 说话的是杨磊的一个弟兄,外号耳朵。川子和小武干架的伤还没好利索,李三自从腿残了就不怎么好溜冰,今天是耳朵把杨磊拖来散散心的。 “自个儿练去!” 杨磊没啥心情。他溜了几圈就停下了,靠在边上,膀子挂着栏杆。 杨磊溜冰不错,相当不错。溜冰也要看天赋,有的人溜是能溜,溜起来特别扭,姿势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可杨磊在身体语言上确实有些天赋,就像他擅长干架,也是一种天赋,他溜冰早就会了,什么正溜倒溜,转圈,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能花滑,以前没少在长城出风头。 可自打和房宇泡在一起,长城这地方杨磊好久不来了。要不是这阵子房宇忙事儿,杨磊也没空过来。 现在杨磊就觉得挺无聊。他也纳闷以前他也算喜欢溜冰,可现在除了往房宇那儿跑,他就没什么特别想干的事儿。 这天的杨磊,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穿了件雪白的衬衫,扣子散散地扣着,敞着半个胸膛,脸上还戴着副墨镜。 一般人戴着墨镜在室内溜冰场溜冰,那肯定是特装逼,简直是装逼的典范。 可杨磊身材好,气势足,关键是浑身一股子懒洋洋的流氓霸道劲儿,所以他这模样看上去,那是十足十地迷惑良家少女。 他身上这白衬衫是房宇的。杨磊早上从他家出来的时候穿的。 “你这衣服借我穿穿呗?” 杨磊昨晚在房宇家过的夜。他心血来潮,想穿房宇的衣服。房宇就特爱穿白衬衫,像他的标志。 “你不膈应你就穿!” 房宇笑得有点坏。 “膈应啥?” “那上头还沾过你血呢!” 房宇边扣着衣服扣子边回头笑。 “……操!” 杨磊想起来了,房宇第一次见他敲他那两板砖,就穿的这白衬衫。 现在杨磊靠在边上站着,忍不住抬起袖子闻闻。 衬衣很干净,带着晒过的阳光的味道。房宇身上也老带着这种味道。 杨磊闻着,就像闻着房宇身上。 杨磊出神了。 “磊哥,看见那几个潘西没有,老瞟你!” 耳朵指了指对面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太妹,贼笑。 “嫖谁?嫖你还差不多!文明点儿!” 杨磊早看见了。那几个太妹都张望他半天了。果然一个领头的姑娘就溜过来了,有意无意地朝杨磊身边溜,还假装没溜好,往杨磊怀里撞。 杨磊一伸手扶住了,把那姑娘从怀里捞出来。 “小心啊!” 这种借招儿搭讪他的小太妹,杨磊见多了。知道她是故意的,杨磊也不点破。 这小太妹长得挺漂亮,从杨磊刚进场溜冰的时候,她就注意上杨磊了,像杨磊这样的帅哥,又溜得这么样的,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看上杨磊的姑娘,确实都作风豪放。这小太妹一点没绕弯子,就往杨磊旁边一站,一句两句地就和杨磊聊起天儿来了。 杨磊随便和她搭了两句,心思压根不在这儿,就要走。 “别走啊,告诉我你叫啥名儿?以后找你玩儿!” 小太妹热情地拉着他。姑娘确实挺豪放。 杨磊要把胳膊抽出来,小太妹抱着他手臂不放,把耳朵在一旁看得乐死了。所以说杨磊招来的桃花都特别难缠,也难怪杨磊就怕和李三那些人去九中挂马子,他躲这些姑娘还来不及。 “妹妹,放手成吗?”杨磊愁死了。 “说呗,说名字我就放你。”小太妹撒娇。 杨磊不耐烦了,正要随便编个名字,可脑子里一闪,杨磊忽然起了个念头,就看着那姑娘:“你真想知道我名字?” “真的!” 姑娘特诚恳。 杨磊低头靠近了小太妹的耳边,笑得蔫儿坏,低声地: “我叫房宇!” “……!”小太妹呆了,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是房宇?” 房宇名头太响了,小太妹整天和混子在一起,能不知道房宇? “你真的是房宇??” 她从来没见过,可眼前这人和道上传的房宇的样子确实差不多,高,帅,常穿着白衬衫…… 杨磊就小孩子心性上来了,逗趣,他想着这妹妹要真的去找房宇了,房宇那表情,杨磊想想就觉得乐。 刚脱了冰鞋要走,对面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周小娟,你他妈的干吗呢?把手松开!” 来的这个是个混混,一直缠着这小太妹没得手,见了这一幕火冒三丈。 “过来!不过来我扇死你!” 这混混本来就因为姑娘不理他来火,现在更耍横了。 周小娟看来挺怕这人,嘴上骂着,人却往杨磊身后躲。 这混混像没看见杨磊似的,伸手就拽人。 “嘿,嘿,干啥呢?” 杨磊攥住了他的手。 “小子,你找死是吧?” 这混混外号老鸹,是刘罗锅手下人的小弟,就是个打群架的小角色,连场真正的江湖斗殴都没参加过,可自以为见了大世面了,带着几个痞子就耀武扬威,整天鼻孔朝天。 他要抽手,一抽却没抽动,杨磊攥着他就跟玩儿似的,老鸹脸色变了。 “放不放手?不放我砍死你!” “你他妈的知道这是谁吗?敢在这儿耍横??” 耳朵上来了。杨磊这时候在道上的名头,套一句后来的流行语,那是“相当”响,谁不知道他现在是燕子乙跟前的红人,头一号的金牌打手? “我管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抢我潘西!” 杨磊回头问周小娟。 “你男朋友?” “才不是!他就成天骚扰我!” 老鸹挣了半天挣不动,红眼了,抬脚就要往杨磊身上踢。 杨磊起脚一踹,老鸹那些人都没看清他是咋踹的,老鸹就膝盖一软跪下去了。 老鸹身后的人见杨磊和耳朵就两个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见老鸹吃亏,就都往上冲。 可他们冲了一半,都不动了。 当时,倒地后怒痛交加的老鸹拔出了家伙,一把西瓜刀,往杨磊腿上扎。 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可惨叫的不是杨磊,是老鸹自己。 老鸹的刀掉了,手上血肉模糊。 杨磊悠闲地蹲了下来,手上拎着个东西,就是这东西,砸了老鸹的手。 那是个溜冰鞋,还在滴着血。 往上冲的人都停住了,因为都看见了杨磊砸老鸹的那一下。 就那一下,没用第二下。没有一个人敢再往前冲。 那个年纪的杨磊,正是气盛好战,以狠出名。他出手,没有余地,出手必伤人。这也是后来不少道上的人认为他比房宇要更凶猛的原因。 “还打吗?” 杨磊摘下了墨镜,看着老鸹。 “……” 老鸹不认识杨磊,他被打懵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房宇!!你敢找他茬儿,活该!” 周小娟本来还半信半疑,现在见了杨磊这狠劲儿,这身手,几乎立刻就相信了,兴奋地叫着! 杨磊一愣,那老鸹一听,脸色都变了。 他看了杨磊的脸,衣服,年纪,老鸹脸都白了。 “宇……宇哥,我真不知道是你……对不住啊宇哥,得罪了,得罪了……” 老鸹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孙子似的,没等杨磊反应过来,掉头就跑。 一群人转眼就跑了个精光,连影子都没了! “喂!……” 杨磊连喊住他解释都没来及! “房宇!你真帅!” 周小娟一把搂住了杨磊的胳膊。她看见了摘掉墨镜后的杨磊的脸,心都醉了。都说房宇长得帅,今天见了她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太妹整天都在说房宇! 杨磊回头就把这事儿忘了。 可他没想到,周小娟真把他惦记上了,真找上门来。 这天房宇带着一群兄弟在酒吧玩,杨磊也在。中途杨磊去洗手间,房宇正在吧台喝酒,有个小弟说有个潘西找他。 房宇一回头,外面走进来一个打扮十分热`辣的小太妹。 周小娟一直在找“房宇”,逢姐妹就吹嘘房宇是她“潘东”,江海话里,潘东也指男朋友。那些小太妹没人相信,周小娟念念不忘,到处打听,这天打听到房宇就带着人在这家酒吧玩,立刻找过来了。 她进了门问房宇,人家往吧台上一指,周小娟就看见个穿着黑色背心,露着矫健肩背的背影,那人一回头,周小娟就上去了。 “……哎,我找你大哥!” 周小娟看了眼前这人,也发愣了。她想房宇帅就算了,连他手底下的小弟居然也这么帅。 “我大哥?” 房宇愣了一下。 “就是房宇啊!你不是他小弟吗?” 周小娟这话一出,周围一群兄弟都憋不住笑了。 “你认识他?” 房宇忍着笑问。 “当然!” “你找房宇干什么?” “我是他潘西!” 周小娟毫不犹豫。 “……!” 房宇一口酒差点没呛出来,老亮和一帮小弟已经撑着吧台,乐得前俯后仰。 “你们笑什么?不信啊?他还为我打过架呢!当心一会儿他收拾你们!” 周小娟急了,看眼前这人笑吟吟地抽烟,其他人都乐不可支,周小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乐什么。 她正急呢,一抬眼,像看见了救星,扑了上去。 “宇哥!~~” 杨磊还没反应过来呢,周小娟就扑进了他怀里,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宇哥!你的小弟欺负我!替我教训他们!” 房宇和老亮他们全都回过了头,齐刷刷地看过来,个个脸上的表情甭提多精彩了。 “……操,你咋找来的?” 杨磊把周小娟推开,听了她这声“宇哥”才想起她是谁! “宇哥,你忘了,在长城,你还特意跟我说你是房宇,我说以后找你玩儿呢!” 周小娟很不满。 大家都听到了,个个在笑,杨磊大窘,扫了一眼房宇,房宇叼着烟似笑非笑瞅着他,那兴味十足的眼神,杨磊甭提多尴尬了。 “……我说啥你信啥啊?……我不是房宇!骗你的!” 杨磊悔死了。 “骗我的?不可能!” 周小娟根本不信。 “你还打架了呢!你不是房宇,你能那么猛啊??” “我真不是!我逗你的!……” “你不是房宇,那你是谁?” “我……” 杨磊话还没说完,房宇已经过来了,一把揽住了杨磊肩膀,就用力一搂。 “宇哥,你这就不对了,人家特意来找你,咋能不认呢?” 房宇烟还夹在手上,表情特认真。 “操!你……” 杨磊瞪他。 “宇哥,潘西这么漂亮,不请人家喝一杯啊。明子!给宇哥倒上!” 房宇喊。 “好嘞!” 明子手快得很,笑眯眯地给倒了杯时髦的洋酒,送给杨磊。 “宇哥,请!” 一群人都笑翻了。 “滚!” 杨磊踹明子,房宇叼着烟,眯着眼睛接了那杯酒,手环着杨磊的脖子,酒就递进杨磊手里。 “宇哥,潘西等你呢,甭害羞。我们当小弟的,不好混,你就别收拾我了,跟大哥容易啊?弟兄们,表个态!” “是啊是啊!宇哥!别收拾我们啊!” 老亮叫得最响,个个都乐坏了。 杨磊恨死了,房宇难得有嘴皮子这么利索的时候。房宇噙着笑,胳膊箍着他,也没见怎么用劲,杨磊就是挣不开他。房宇穿了件紧身背心,露着结实的胳膊,腰身修长有力,灯光下叼着烟,扬着邪气的笑,周小娟看得眼睛发直。 “再闹真收拾你啊?!” 杨磊笑骂,知道房宇就是整他来了,看着房宇那表情,杨磊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喝酒吧宇哥!” 房宇忽然扯了一嗓子,猛地拿起那杯酒扳起杨磊下巴就往他嘴里灌,杨磊毫无防备,被兄弟们一涌而上地按住,顿时闹哄成一团,房宇紧搂着杨磊灌他,笑得开心、畅快…… “宇哥。” 正在闹着,外面有人进来,到房宇耳边耳语了几句。房宇看来是有正事,正了脸色,带着人走了。这里十几个汉子都跟着他走了。 这里周小娟也听见了,她也不笨,傻住了。 “……他才是房宇?” 周小娟呆呆地问杨磊。 “……那你是谁啊?” 杨磊被灌得衣服上都是酒,杨磊没好气地: “我是房宇他哥!” 房宇被人请到正大夜总会谈事。 那段时间川子和小武的事刚平,罗九的世纪大酒楼正在筹备开张,房宇非常忙。江湖上的事房宇已经不怎么参与,多半由老亮花猫他们摆平。这一晚也是道上的人请他,之前花猫刚平了一桩事儿,对方恭恭敬敬来打点。罗九的势力,如日中天,道上没有人敢得罪。 事儿很快谈完,对方留房宇消遣,在夜总会的喧闹声中,隔壁桌上有一桌人,有个人在大声讲话,声音大得都盖过了音乐。 “妈的,杨磊那小子那狂样儿!别让老子碰见他,碰见他我削不死他!” 房宇撩起了眼皮。 讲话这人,正是刘罗锅手下的胖冬瓜。 就在这正大夜总会,他被杨磊跳上桌子追着砍,砍得落荒而逃,当时杨磊还只是个街头混混头目,这一仗把胖冬瓜的老脸都栽进去了,还把杨磊捧成了燕子乙跟前的红人,道上没把胖冬瓜笑话死,胖冬瓜能不憋屈吗? 可燕子乙是江海头号大哥,他的老大刘罗锅也不敢得罪,因此杨磊这事儿胖冬瓜也不敢去报仇,他也不是杨磊的对手,只能过过嘴瘾,骂骂杨磊,一连串的脏话骂个不停。 “……操`他妈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威风个屁啊!杨磊那小子就是个XX!瞧那屌样,XX……”那个“XX”字音还没落,一个酒杯飞来,在胖冬瓜鼻梁上爆了。 “啪”的一声脆响,胖冬瓜的脸就开了花,玻璃碎片和着血花四溅。 一桌子人都惊得跳了起来。 “……他妈的谁?!!” 胖冬瓜惨叫着跳了起来,捂着脸,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冒,还嵌着玻璃渣子,要多磕碜有多磕碜。胖冬瓜眼都红了,踢开桌子就奔着杯子砸来的方向扑过去,可看清了坐在那儿连起都没起来的人,胖冬瓜愣是刹住了脚,刹得太急,人还晃了两晃,甭提多滑稽。 “……宇哥?咋……咋是你啊?” 胖冬瓜是真懵了,他啥时候得罪这尊佛了?? “刚才骂谁呢?” 房宇撩起眼睛,没表情地看他。 “杨磊啊!不是骂你,宇哥!误会……” 胖冬瓜委屈死了。 “骂谁?” 房宇好像没听到,还在问。 “杨磊!” “谁?” “杨……” 胖冬瓜终于说不下去了。他看见了房宇那眼神。 “……我!骂……骂我呢!……” 胖冬瓜终于答对了。舌头都打结了。 胖冬瓜这心里比黄连还苦。 他就不明白了,房宇怎么会替杨磊出头来了。杨磊砸了光明台球室,房宇把他打进了医院,这事儿道上无人不知,当时胖冬瓜还特痛快,解恨,暗地里谢了房宇不少回。这谁替杨磊出头也不能是房宇啊?? 也不怪胖冬瓜,自从被杨磊削了,刘罗锅怕他咽不下这口气找杨磊惹事,找了个借口很快就把胖冬瓜打发到外地办事去了,刚回来没多久,他还没跟上形势,还不知道杨磊已经和房宇走近了,不是一般二般的近,那是能躺一个床上的近。所以说混社会必须得与时俱进,脱一点儿节都不行。 “杨磊现在是我兄弟。” 房宇说,声音不高。 “我再听见你说他一个脏字儿,我崩你一身血。” 认识房宇的人都知道,房宇一般不说狠话。 因为等房宇说狠话的时候,往往他已经先做了。比如他在大街上用烟灰缸砸瘫棍子的时候。 “……” 胖冬瓜不敢吭气儿,只能自认倒霉。 在那之前几年,正是房宇打遍江海,无数成名恶战奠定地位的时候,那是罗九迅速扩张地盘的原始积累时期,全靠拳头和硬仗开路,那时候江海的混子没被房宇打过的真不多,现在是打服了服帖了,要不然房宇的名头也不至于这么响。胖冬瓜知道房宇要真出手,就不是脸上这一下的问题了。 “……不敢了宇哥,不敢了……” 胖冬瓜陪着笑脸,他桌上有个人却不乐意了,走过来就冲着房宇。 “小子,挺牛逼呗?” 这人是胖冬瓜在外地办事认识的朋友,不认识房宇,见胖冬瓜对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青年点头哈腰,就不懂他怕个啥,跳起来就挑衅。 “大彭,别瞎咧咧!这是宇哥。” 胖冬瓜赶紧拦着。 “冬瓜,你怂成啥样了!给削成这惨样还管人叫爷爷啊?” 大彭在外地也是一霸,横惯了,根本就没把眼前这个秀气青年放在眼里。 “你出来!” 大彭嚣张地指着房宇。 房宇眼皮都没抬。被无视的大彭大怒,刚往前冲,被人用刀顶住了胸口。 老亮站他身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哥们,挺横啊。” 老亮微笑。 大彭不动了,嘴上还硬着。 “……唬谁啊?当我没刀啊?叫你那啥宇哥……” 大彭话没讲完就一声惨嚎,老亮一枪刺抡在他脑门子上,抡得一头一脸鲜血直流! “他妈宇哥是你叫的吗??” 老亮把大彭摁倒在了桌上,血顺着大彭抽搐的脸流上了桌子。 大彭带的人都哑了。没人敢过来。 “误会误会!亮子!” 胖冬瓜慌忙来打圆场,暗暗叫苦。他不敢把这笔账算在房宇头上,全都算在了杨磊头上,今天他吃这么大亏,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杨磊,胖冬瓜恨死了,他迟早要找人黑了杨磊,算这笔总账! “咋的,想找杨磊。” 房宇点起了一根烟。 “……不是宇哥……” 胖冬瓜有点惊。 房宇透过烟雾看胖冬瓜。胖冬瓜像被戳在了地上。 “敢,你就动。” 房宇说。 “动他,就是动我。” 房宇叼住了烟卷…… 房宇从正大回去,上了二楼的平台,看见杨磊在平台上等他。 “又喝了?” 杨磊一看见房宇那样儿,就知道房宇晚上喝了不少。房宇一喝多,又没完全醉的时候,喜欢笑,样子和平常很不一样。 “你咋又来了?” 房宇过去搭杨磊肩膀。 “不能来啊?” 杨磊等房宇半天了。 “来干啥啊?” 房宇笑意盈盈的面孔,带着微醺的酒意。杨磊看着他的脸,差点脱口而出:来看你! 自从上次白天谈判过后的晚上,房宇把杨磊叫到家里,两人把话说开了,杨磊也想通了,不就是做春`梦想着房宇吗?有啥大不了的?他又开始和以前一样粘着房宇,而房宇见杨磊不再远着他,两人又和以前一样,房宇打从心里高兴。那晚上两人都说了心里话,没了疙瘩,关系走得比过去还要近。 “干啥,白给你灌了啊??看见我这衣服了吗?” 杨磊衬衫上现在还都是酒味儿。 “找你算账!” 杨磊开玩笑。 “操,找我算账?” 房宇说,两人已经爬到八楼了,房宇已经开了门。 “找我算账……我还没惩治你呢!给我进去!” 房宇一把将杨磊推进了屋,就笑着关上了大门。 “你惩治我啥啊?” 杨磊已经完全忘了。他进了门就熟门熟路地找了件房宇的干净衬衫换上,身上这件粘着酒液,他忍了半天了。 洗手间里是抽水声,房宇打开门,从洗手间里出来。 “站那儿。站那儿别动。” 房宇对杨磊说,眯着眼睛。 杨磊站在墙边刚扣上衬衫扣,一抬头。 “……” 杨磊就停住了。 房宇边睨着他边漫不经心地提上裤子。他牛仔裤的拉链敞着,毫不在意地露着内裤的边沿,胯部很低,松松地卡在腰上,赤`裸平滑的腹肌在房宇的动作间时隐时现,泛着象牙般的光泽。房宇懒洋洋地提了提,随手拉起裤链,链头只拉了一大半,隐隐凸着里头鼓胀的一团…… “……” 杨磊一动不动。 他盯着房宇,觉得嘴里发干。 “干啥呢,傻了?” 房宇边慵懒地弄好了裤子,边走了过来。 “叫你不动,就真不动啊?” 房宇笑微微地看着站那儿的杨磊。 “咋这么听话呢?” “……靠,文明点儿!没穿裤子就乱跑啊?” 杨磊强压着心里的悸动,嗓子有点干。 “又穿我衣服?” 房宇扯了下杨磊的衬衫领子。 “洗手了吗?” 杨磊怕给房宇看出啥,岔着。 房宇一愣,故意抬起洗过还湿着的手,恶作剧似的就在杨磊脸上摸了一把。 这湿漉漉的一下就像摸在杨磊心里似的,杨磊觉得全身的火都往上窜。 “……别疯!” 杨磊心都乱了,抬起胳膊蹭了下脸。 “咋了,你是姑娘,不让摸啊?” 房宇挑着眉,笑得肆意、张扬。 “……操!我摸你!” 杨磊心里那股邪火腾地窜了上来,他是能忍住的人吗??杨磊猛地伸手就去抓房宇,可他快房宇比他更快,房宇一把捞住了杨磊的两条胳膊就夹着反背到了背后。 “你挺牛逼呗?穿我的衣服报我的名字泡潘西啊?” 房宇酒意上头,贴得很近,带着酒精的热息都快喷到杨磊脸上了。 杨磊被房宇这样反剪着推靠在墙上。杨磊都把这茬忘了。 “……我那就是好玩儿!” 杨磊也没想到周小娟真就能找上门来。 “……谁泡潘西了?我用得着泡啊?” 杨磊被房宇这么贴近地捉着,杨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语带挑衅地盯着房宇,眼神却无法从房宇脸上移开。 “你还挺横啊?还不认错?” 房宇酒真喝多了,紧了手劲,他就想逗杨磊,他觉得看杨磊的反应特别有意思。 “……甭犯浑啊?” 杨磊觉得自己不正常。他听到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 “认不认错??” 房宇抵着挣动的杨磊,忽然猛地就往杨磊腰上挠去,杨磊猝不及防被他闹得笑成了个虾子,弯着腰躲着房宇的手,一迭声地:“我认!认错儿还不行吗?认错!” 房宇停手了,笑得不怀好意: “认错?我还没罚你呢?” “操!你想咋罚啊?” 杨磊眼前全是房宇带着笑意的眼睛,那眉眼,和梦中反复出现的面孔一模一样,杨磊晃神了…… “咋罚?我那几声哥白叫了?” 房宇抵住了杨磊,似笑非笑,被酒精薰着的情绪还亢奋着。房宇用力制住了杨磊。 “……叫宇哥。叫!” “……别耍酒疯!”杨磊身上发热。 自两人相识以来,只有那次燕子乙在东方大酒店摆酒让两人和解,在桌上逼着杨磊叫房宇的那一声“宇哥”,自那以后杨磊再也没有叫过房宇哥,虽然房宇比他大,可杨磊就是从来不叫,房宇也从来没让他叫过。 现在房宇喝了酒,兴头上来了,杨磊知道他就是在耍酒性,被撩拨得一身火。 “叫!” 房宇杵着他。 “甭来劲!” 杨磊心里猫抓似的。 “咋了,我不是你哥啊?叫一声咋了?” 房宇不依不饶。 “你啥时候成我哥了?” 杨磊哭笑不得。 “我就是你哥。” 房宇说。 “……” 杨磊不说话了。 他看着房宇,心里像被什么撩过,有什么像浪潮在冲刷着心底,有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冲动。 他想一把抱住房宇,想把他紧紧搂着,就像梦里对他做的…… “……!” 房宇已经又动手了。杨磊吃亏一次能亏第二次啊?两个人挤在墙边笑闹成一团,房宇兴头上来用了十分的劲头,杨磊实在扛不住房宇的闹腾抵住他大喊:“行了行了!我叫!我叫还不行吗?!” “利索点儿!” 房宇催促。 “……宇哥” 杨磊喊得挺艰难。 “听不见。” 房宇嘿嘿一笑,笑得杨磊咬牙切齿。 “……宇哥!” 杨磊喊,声音像从喉咙里出来,带着颤动,不稳…… 杨磊听见自己的胸腔,那猛然地跳动…… 过道的灯没开,只有客厅的灯光透过来。 房宇还是没放开杨磊,脸上带着熏然的笑意。 他在不明亮的光线里看着杨磊,心里觉得高兴,舒服…… 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了。他有很多的兄弟,听过很多声宇哥,可是却没有现在,这种快乐的感觉。 房宇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杨磊粘着他,喜欢看他率真的笑脸,就像阳光,照进他的心里,温暖…… 那天晚上,杨磊又在房宇那过的夜。 房宇酒意上头,很快睡着了。 “房宇!” 杨磊轻声喊他。 房宇没反应,沉沉地睡着。 杨磊小心地撑起了身,在黑暗中看着房宇。 他定定地看着,心跳越来越快,不受控制地倾下了身,凑近房宇的脸…… 杨磊还是没亲下去,他怕弄醒了房宇,他怕以后房宇会躲他。 杨磊移了移身子,紧贴着房宇躺下,伸手轻轻地搂住了房宇的腰,收紧了手臂…… 杨磊想,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 不管是现在,还是在未来…… (金牌打手番外 《长城》 THE END) 1-15 从食堂出来,两人都没提刚才的事。气氛有点怪,杨磊没吭声,房宇也没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走了会儿路,杨磊刚要开口,手机铃声响了。杨磊接起来,是方梅。 “杨磊!……” 方梅的声音是少见的惊慌,带着颤抖的哭腔。 “怎么了方梅?” 杨磊愣住了,方梅从来没这样过。 “……你快到医院来……我害怕……” 方梅哭出来了…… “你别急!我马上到!” 杨磊挂了电话就取了车,带着房宇一起到了江海市区,房宇让杨磊别耽误时间,半路就下了,杨磊来不及多说什么,直奔医院。方梅的父亲本来已经回家休养,突然发病,被送到医院抢救。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方梅还是六神无主,等在抢救室外的方梅一见到杨磊,就忍不住扑进杨磊怀里哭了,杨磊抱住她安慰,他从来没见到方梅这么脆弱的一面。他一直陪着方梅和方家人在抢救室外等待,意外地看到那个一直追求方梅的人也在,那人叫彭明,也认识杨磊,当年是一个中学的。彭明一直默默地陪在旁边,跑来跑去,帮了不少忙。 “我作为朋友来帮忙。杨磊,你不会介意吧。” 彭明对杨磊说。看着杨磊臂弯里的方梅,彭明的眼神复杂。 杨磊对他道了谢。杨磊觉得他对方梅的真心能坚持到这个份上,确实不容易。 幸好,经过抢救,方梅她爸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危险,但还要观察。紧接着办住院手续,做检查,杨磊跑前跑后忙碌,夜里方梅不肯离开,杨磊不放心她,陪着方梅留在医院陪了一夜。到第二天方梅父亲终于度过危险期,杨磊和方梅也都疲惫地从医院出来时,方梅拉住了杨磊。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默。杨磊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杨磊,可能……拖不下去了。” 方梅说得很艰难,杨磊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经过了这次,方梅家里等不起了。 “我过两天被公司派到外地学习几天。这是我能拖的最后借口了。等回来了……咱们就得领证了。” 方梅慢慢地说…… 杨磊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方梅看着杨磊的表情,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她看着杨磊沉默的神情,她知道哪怕她说现在就去领证,杨磊也会去的。可她也看到了杨磊眼底,在那瞬间闪过的怅然…… 杨磊那天晚上没回去,喊了几个人出来喝酒。 后来杨磊都记不清他叫了哪些朋友出来。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找个借口喝点酒。那天晚上杨磊一直没停下,那些朋友们都知道他要结婚了,都灌他,说这是最后一回了,等老婆在场就没那么痛快了,以后就是妻管严了,趁着这最后一次,怎么也要喝爽,这是最后的疯狂。 到后来杨磊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喝了红的又喝白的,到后来还混了洋酒。杨磊酒量以前就好,到部队后更是历练得金刚不倒,可这个晚上杨磊却好像从来没这么不能喝过,喝到没几杯的时候就吐了,杨磊到洗手间全吐了,精神了些又继续喝。 席上朋友问他,扯证了没,别非法同居啊!杨磊扬着嗓子喊扯了!又有朋友开玩笑说瞅你这不像喝痛快酒啊,倒像喝闷酒啊?咋了,是不是还想着旧情人啊? 就有人数落,人家要结婚的人了,甭瞎扯。杨磊听了却瞅着酒杯,嗤笑了笑,说旧情人?旧情人早他妈成家了,我想有用吗??接着将酒杯一饮而尽。 这里的朋友都看他,都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赶紧打圆场地笑着说磊子醉了,真醉了…… 杨磊也醉过,他醉的时候反而没有平常闹腾,一般都比较安静,呼呼大睡。这一晚杨磊醉了,却特别闹腾,去KTV开了个包房,抱着麦克风,一直在吼。这些朋友是很久没见杨磊这么豪放了,杨磊到了包房又点酒,这些朋友都有些拦不住。 杨磊喝着酒,又点歌。 音乐响起来了,是老歌,恋曲1990。杨磊笑着说他就擅长这首,用朦胧的醉眼看画面,他已经看不清画面上的歌词,但是不用看,他记得,他扯开了嗓子,放声嘶哑…… 那一夜杨磊喝到烂醉。后来他在沙发上歪着,像摊烂泥。这帮朋友也不傻,都看出来了,他情绪不对。 “叫他老婆来接人吧!” 朋友拉杨磊也拉不动,无奈了。 “你傻啊?看不出来不对劲啊?赶紧的,送他回去。” 朋友们架着迷糊的杨磊出了门,杨磊到了车边却不进去,掏出了手机一通乱摁。 “我领证了!……结婚了!!……” 杨磊也不知道拨给了谁,举着手机胡乱大声叫嚷。 “你不恭喜我啊?!……” 杨磊真醉得不轻,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 “行了行了,喝多了你!走走,送你回新房……” 杨磊手机被拿过来切断了,杨磊被推进了车里。朋友一路开车把他送到新房,杨磊装修的时候这朋友帮过忙,认识。等到了地方,杨磊已经迷糊了,被朋友扶着下了车,到了门口就要掏杨磊身上的门钥匙,在杨磊那幢别墅的门口,站起来一个人。 这朋友不认识这人,狐疑地看他。 杨磊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推开了朋友,踉踉跄跄就朝那人直走过去,脚底下一个趔趄,被迎上来的人扶进了怀里。 “……”杨磊抬起头,一句话也没说,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不放。 杨磊朋友见了杨磊这样儿,知道肯定也是他认识的朋友,没在意。 “磊子喝多了,今儿大概领证了,高兴的!那麻烦哥们儿照应了啊!” 朋友也急着回家,走了。 杨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房间。这新房已经装修一新,家具,电器,装饰,什么都布置得美轮美奂。客厅里堆放着等着张贴的大红喜字,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婚纱照。这里是杨大海夫妇亲手布置的,自从装修的工程活儿结束之后,杨磊就一次也没有来过。 杨磊眼前是一片晕乎,脑子里已经是极端的不清醒,本能却抗拒走进这间屋子,他转过身要往外面走,脚下一软就往地上滑,被用力地扶抱住。 杨磊闻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包围了他,让他浑浑噩噩的大脑也受到了刺激,他瞪着眼睛看着扶着他的人,人影在他眼前晃动着,可杨磊却好像知道他是谁,抓住了他,瞪着他的脸。 “……我也成家了……你不高兴啊?” 杨磊想,他肯定高兴。肯定为自己高兴。 “……这下咱俩……都正常了!” 以前他就总说,咱俩这样正常吗??现在,他们终于都正常了。正常! “……你不就想要这样吗?!” 没错,这就是他要的,他为他好,所以杨磊做了,他领情,他照做,他照做还不行吗?? “我走正道儿了!……你高兴吗?!” 杨磊赤红着眼睛,抓住了眼前人的领子。 “……房宇!!” 这名字从他喉咙的深处滚出来。被酒精充溢的脑子什么都没有,只是喊这个名字都让他痛苦。酒精让杨磊失去了控制力,他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外涌,让他控制不了。他要爆发,要发泄,可又像被什么堵着喉咙,让这股东西无处可去,堵在胸口,像火一样炙烤着他,让他浑身上下都痛楚,压抑,煎熬,让他的每个神经都在叫嚣,难受! 醉意让他的大脑停止运转,他觉得头痛欲裂,什么也没法儿思考,只有疼痛,钻心窝地痛。眼前的人影一动不动,和以前无数次喝醉以后看见的幻影一样,杨磊知道那仍然只是个幻影,那不属于他,他只能这样对着他的幻象才能喊出憋在心里的话,那是被他紧紧压在心底,贴上了封条,他压在内心最深处逃避了七年不敢面对的话,却像剜开一块刀疤让他连呼吸都痛楚! “……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酒精让人情绪失控。杨磊流泪了。 “……我根本忘不了你!!” 杨磊滚动着喉咙,痛苦地呐喊…… 杨磊喊出了那句话,下一秒,就被堵上了嘴唇。 那是杨磊在七年的梦里无数次梦过的吻,却比所有的梦境都逼真、灼热。他张开嘴,贪婪而疯狂地迎接着,胶合着,那带着强势和压抑,痛楚和急迫,狂烈却又温柔的吻,他动着唇舌,紧紧地和那探进来卷舐他的舌头缠在一起,纠缠,滚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那是他熟悉的热息、渴盼的味道,铺天盖地将他包围,杨磊头晕目眩……他像被吸了过去,又像要把对方吸进自己的身体,他被紧紧抱在一个怀抱里,那抱住他紧密而痛楚的力道穿透他的身体,像要把他揉碎……在密合的唇间来不及咽下的液体顺着杨磊的唇角流进脖颈,他呼吸困难,全身都像在被架在火上烤炙,那是他无数的梦境中的一个,他的意识在昏沉中远去,他听见耳边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低哑的声音,朦胧地传进他的耳鼓…… 杨磊醒过来时,头疼欲裂。他环顾四周,半天才发现自己躺在新房卧室的床上。 “……” 杨磊只记得昨晚喝到大醉去唱卡拉OK,之后是怎么回来的,他脑子是一片空白。他坐起身,看了一眼对面的墙,卧室的墙上也挂着他和方梅的结婚照,杨磊有点嫌恶,不知道谁把他送这儿来了。 他摇了摇沉重的脑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凌乱的,炽热的,却只有模糊的片段,在脑海里摇晃。 他梦到了房宇,像过去的无数个梦境中一样,他和房宇紧紧地拥抱,接吻…… 可是这个梦残留的感觉又特别真切,让杨磊有点懵。 他呆怔了片刻,看了一眼手表,赶紧掀开被子下床。他已经睡过头了,得马上赶回部队。 手按在旁边的床单上,却一愣。 床单上还温着。还有余温。 “……”杨磊愣了。 他正呆怔着,手机响了起来。 “你在新房?”杨大海的声音。 杨磊没想到是杨大海。杨大海一过完年就出国考察了,很长时间不在江海,杨磊也好多天没回过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马上回来一趟!”杨大海的声音有点不寻常。自从父子和解,杨大海很久没用这种严厉的语气了。 “什么事儿?我得赶回部队。”杨磊已经迟到了。 “我给你请了假。你马上回来。”杨大海把电话挂了。 杨磊回到军区的家,进了门,杨大海脸色不对。 “啥事儿?”杨磊想杨大海这么急地把他叫回来,肯定出了什么事。 杨大海没立刻回答,叫他在沙发上坐下。杨大海脸色阴沉。 “你最近在忙什么?” 杨大海语气又像以前似的居高临下。杨磊有点不舒服。 “迎查啊?”杨磊不知道杨大海到底要谈什么。 “生活上呢?”杨大海盯着杨磊。 “生活上怎么了?” “……你和方梅的事,要拖到什么时候?” 杨大海紧皱着眉头,提高了声音。 “你叫我请假回来就是说这个?”杨磊不耐烦了。“没拖!她不要去外地学习吗?等她回来再说。” “你们今天就先去把证领了,先领证,她再去学习,不耽误!” “我和方梅已经商量过了决定了,这事儿你们甭操心了!” 杨磊烦杨大海一回来就急赤白脸地催这事。 “你们都拖多长时间了?之前说房子没装修好,现在房子也好了,方梅她家里天天在催,你还要拖!领个证要耽误你多少工夫?整天不是这个借口就是那个借口!……你今天给我说句实话,你到底还想不想结这个婚?!你……你是不是不想结了??” 杨大海忽然发作,一脸的急怒。 “我说了,等她回来再说!” 杨磊不想跟杨大海起争执,他不知道杨大海怎么忽然一回来就为了这事发作。 “……你这段时间不忙婚事,你到底在忙什么?”杨大海忽然问。 “你是不是又跟以前那些人混到一起了?” 杨磊一愣,看了杨大海一眼。 “……那个房宇,什么时候开始来找你的?” 杨大海忽然说,脸色十分难看。 杨磊知道杨大海一直很反感他和以前的混子朋友来往,尤其房宇,这些年父子关系缓和了,在这个问题上一直避而不谈,都知道彼此谈不拢。房宇回到江海,杨磊想杨大海可能也听说了,可现在杨磊听到杨大海提起房宇的语气,充满厌恶,杨磊无法忍受。 “你甭这种语气行吗?他来找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 杨大海早上去了新房,在房里他看到了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房宇坐在沉睡的杨磊床边,房宇见到他,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杨大海震惊…… “他找你干什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杨大海的语气焦虑,急躁,甚至带着紧张。 杨大海没有立刻叫醒杨磊,而是把杨磊叫回家,多年为官的城府让他想要和杨磊冷静地谈,可是现在,杨大海依然失去了冷静。 “你问这干什么?”杨磊盯着杨大海。 “你们……” 杨大海急了,脱口而出: “他刚出来就来找你了?” 杨磊没说话,看着杨大海。 “刚出来?……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前几年他一出狱是不是就来找过你了?你们是不是一直有联系?……还瞒我说没联系过!” 杨大海顿了一下,呵斥。 杨磊没答话,盯着杨大海,没动。 “……我早就叫你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断绝来往!你不许再跟这些人混到一起,听到没有?……和方梅的婚事,必须尽早!” 杨大海发着怒,却没再继续说,走出了房门。 “……”杨磊看着杨大海的背影,站在屋子里没动。 他想着刚才杨大海那句话,疑云陡生。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忽然从心底升起,杨磊脑中一凉…… 杨磊走出家门,没去部队,直接去了市局。 “哟,磊子!”勇哥还在市局,现在升职了,见了杨磊亲热地招呼。 “勇哥,我叔呢。”杨磊劈头就问。 “局长去东北了,带了一个重案组,他亲自挂帅。咋了,你惦记他了。”勇哥开玩笑。 “勇哥,我有事问你。” 勇哥愣了一下,杨磊的表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就没见过杨磊这种神情。 “你还记得房宇吗。” 杨磊盯着勇哥。 “当然记得。他不是你哥们吗,早放出来了。怎么了?” 当年房宇那桩案子,勇哥是主要负责的刑警之一,杨磊带着房宇自首的时候,勇哥前前后后,情况都知道。后来房宇审判,入狱,卷宗情况勇哥也最清楚。 “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有几年了,你咋问我啊,你不知道啊?”勇哥纳闷。他不知道杨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杨磊没说话,杨磊的脑子有点乱。 “……加了几年刑?” “一年吧,不加刑也没蹲几年。” “你没记错?” “错不了,你不是还叫哥几个多照应,不信你问问他们。” 勇哥对房宇这事儿印象很深。杨磊为了房宇到处托关系,还跟他爸妥协,勇哥是知道点杨磊家里那些事儿的,就凭这个,勇哥也对房宇这人这事儿印象深刻。 “……房宇蹲的那监狱,我有事儿想问问。帮我找个最清楚情况的,我想马上过去。” “你以前不是问过吗?”三年前,杨磊就去监狱问过当时房宇加刑的事儿,监狱答复他的情况和房宇自己说的差不多。 “再打听点事。帮个忙勇哥。” “行啊,我马上就问。” 勇哥诧异,杨磊自从到部队,性子比以前稳重沉着多了,他很久没看到杨磊这么急躁耐不住的样子。 “你先等一下,里头正在审个人,马上审完了,我过个手续。” 勇哥指了指审讯室,想起来似的。 “对了,这人你应该认识。” “谁?”杨磊随口应付,他现在没有心思听别的事。 “陈志强。” “陈志强?谁?”杨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没找到这个名字。他不记得认识这号人。 这时,审讯结束了,人被警察押着出来。 杨磊一抬头,看到被警察押着的一个留着短发、细瘦秀气的男青年。 那男青年一抬头,也看到了杨磊。 杨磊呆住了。 “……花猫?” 花猫的样子变了不少,头发短了,样子也男人了,但杨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花猫一看到杨磊,眼神一下子变了,忽然猛地挣脱了警察,一头冲向杨磊打了过去! 这一下骤变突然,所有人都惊了,警察们一拥而上把花猫抓拖回去,杨磊惊愕地看着他。 “杨磊我操你妈!”花猫歇斯底里地嘶声吼! “……!”杨磊懵了。 “你他妈该死!!……”花猫激动挣扎着厉骂,被警察们强行押走了。花猫边被押走边回头狠狠瞪着杨磊,那眼神愤怒,怨恨…… 杨磊愕然…… “审过了,不像。”一个警察冲勇哥摇头。 “关一阵儿,放了。”勇哥在查个案子,在排查。“这小子劳教刚出来没多久,先放了再看看线索。” “勇哥,我和他说几句。我有事儿问他。”杨磊说。 “刚才怎么回事儿,这小子被你收拾过?”勇哥只当花猫和杨磊有旧怨。 杨磊没多说,勇哥让他进了关押室,隔着铁栅栏,花猫一个人在里头待着。杨磊关上了门。 “你啥意思?”杨磊直看着花猫。 花猫抬头见杨磊进来,冷冷地盯着他。 “杨磊,有种你在外头等着,等我出去了弄死你丫的。”花猫冰冷地说。 “你把话说明白!”杨磊隐隐有一种预感,他心一点点地发凉。 “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丢脑袋后头了是吧。”花猫一字一句。 “我说过,你要是对不起我大哥,我绝不放过你!你他妈记得不?!” “我对不起什么了?” “回家问你老子去!!” 花猫吼得一个屋子都在回响。 “告诉你杨磊,要不是我大哥把话说绝了,我早他妈废了你和你老子!你害死我哥了,知道吗?!” 杨磊的脑中嗡嗡作响。脑中那个预感,猜测,在一步步接近,他觉得自己正在接近着什么,可是越接近就越让他恐惧。杨磊一步冲了上去,隔着栅栏揪住了花猫的领子,猛地把他揪到面前。 “到底咋回事儿?!你说清楚!” 杨磊嗓子发颤! “……难道当年他没减刑?……不可能!……” 如果房宇当年不减刑,杨磊这学就不可能上下去,就不可能安分毕业,杨大海清楚!房宇确实减了刑,这一点杨磊在当年反复确认过,绝对不会错!三年前房宇确实出狱了,那么多人都见过他,这又怎么解释? 花猫搡开了他的手。 “你不知道他加刑啊?”花猫眼神带着嘲弄。 “知道!他不是在牢里斗殴,加了一年吗?” “斗殴?一年?” 花猫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又愤怒又伤心。 “……一年??……那是他骗你的!!” “……你说什么?” 杨磊惊呆。 “他不骗你,你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当你的杨公子??……斗殴……你要真了解他,你会不回来问问是这么回事儿吗?!” “……”杨磊瞪着地上,脑子里是房宇跟他说的话,房宇说我打架闹了事,加了一年,出去了我还要立棍……房宇说我还指着出去干大事,不能白归拢人,我必须蹲……房宇说你还有一年毕业,我现在出去了,一个人也没啥意思…… “……当初他本来能跑路,广东那边啥都安排好了接他走,他不走,他去自首,为了啥……为了你!为你能去当你的大学生,为了不连累你前途!……你拍拍屁股上大学了,风风光光当你的军官儿,可他最好的年头全瞎牢里了!……要不是因为你,他当初去了广东,能是现在这惨样吗?!……” 花猫嗓子哽了…… “……杨磊!你对得起他吗??” 花猫流泪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问过监狱!……” 杨磊乱了,彻底乱了,监狱的人告诉过他,房宇就多关了一年,勇哥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不可能所有人都联合起来骗他! “甭他妈天真了!天底下就一个监狱啊?” 花猫瞪红着眼睛。 “外头都以为他多蹲一年就出来了,也没错,他确实出来过!……可他出来时候就知道他还得再进去!……告诉你杨磊,我是没逮到证据,可除了你老子,我就不信是别人干的!” “砰!”杨磊一拳头砸在铁栅栏上,目瞠欲裂。 “……甭绕弯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老子干了什么?为什么?!” “我答应过宇哥,烂在肚子里,你想知道,去澧县问!还有,那狗日的丁文,你去问他!” “……丁文?”杨磊头一下子涨了。“……有他什么事儿??” “有他什么事儿?”花猫脸都扭曲成了一团。“所有的事儿都是他惹的!” “警察!警察!”花猫忽然大喊,把人都喊了进来。“让他滚。滚!……” “哎,小磊……”勇哥纳闷地拦着脸色苍白往门口走的杨磊。“怎么要走,你不还要联系监狱那事儿吗?” “……”杨磊没搭腔,在勇哥奇怪的目光里出了市局。 他现在谁都不信了。谁也不能信了。 杨磊站在门口,车流人流从他身旁穿过,杨磊毫无感觉。 杨磊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他手指不听使唤,号码接连按错了两次。 “臭小子,难得啊,什么事儿?”杨大天爽朗的声音。 “叔。” “怎么了?”杨大天听出杨磊声音的不寻常。 “房宇什么时候出来的。”杨磊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电话那端沉默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杨大天严肃。 “什么时候。” 杨磊一字一句。 杨大天沉默了片刻。 “小磊……” “想好了再说话。” 杨磊打断他。 “从小到大,你都不骗我。我一直信你。叔,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别骗我。” 杨磊声音不像自己的。杨大天没有说话。 “等我回去再说。”杨大天要收线。 “澧县是哪儿?”杨磊忽然说。 “……你听谁说的!” “杨大天!” 杨磊对着电话吼出了声…… “……甭让我连你一起恨!!……” 杨磊痛苦…… “……” 杨大天痛心了。 杨大天知道,这事儿瞒不了,迟早有一天杨磊要知道。虽然隐瞒不是出自他本意,但是有些事他决定不了。他是疼爱杨磊,但他作为一个长辈,也有他的立场,他的无奈。杨大天了解杨磊,他知道,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就在那里,谁都逃避不了。必须面对。 杨大天一声叹息。 “……澧县第二监狱。你去问问吧。” 杨大天把电话挂了…… 杨磊驱车四个多小时,开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 在这之前,他甚至没听过这个县的名字,更不知道它的位置。 杨磊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夜色四合。 四周是一片空旷和寂寥,冬天的枯寂笼罩着这个寒冷、荒凉的地方。 杨磊就那么在身后的电网高墙底下,慢慢地坐下。 有人从监狱值班室进出,看到门外始终坐着一个连姿势都没有改变的人,都好奇地向他打量。 那人始终坐着,一动不动…… “这个犯人是转监来的,同伙组织越狱,他给别人放风打掩护。和他一起关来的有那个越狱主犯,以前是个武术教练。……杨局长来过电话了,我们弄了个提审间,具体情况你可以单独问问他。……” “……房宇那小子跟我关一个号子,也是他倒霉,一个号里那么多人,狱里非要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不知道这小子得罪谁了。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跟狱里也是这么说的,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要真知道,我倒想临死了拉个垫背的,这栽赃诬陷的事儿,老子干不出来!” “审了半天他们也没证据,我也看出来了,就是有人想整他,让他出不去。房宇那娃是个傻蛋,早跟他说了,甭在牢里待我好,现在出了事儿,第一个连累的就是他……” “说他不服从管教,硬给塞了个理由加刑,外人不晓得,我最晓得这都是借口,监狱里头这些腌臜事儿,老子他妈太明白了。后来我给单独关了,听说过了一年那小子放出去了,我还为他高兴,没想到,等我被转到这儿来,居然他也给关来了。” “我问他,咋出去了又进来,他也不说,问狠了说又犯了事儿。扯淡!狱里头有记录,还是越狱那事儿牵连的!找个名义把人放出去,再给转监狱重新收监,那小子好像早都知道,背着黑锅他也认!……” …… 寒风刮过,刺骨。 杨磊坐着。 脑子里,他对着电话里喊着:“你咋这么虎?为了面子你蹲大狱?你蹲傻了你?!……” 杨磊终于有了反应。 他机械地拿出手机,手里是一个号码。 “我收拾过他了,你他妈问他去吧!”花猫写了号码砸向杨磊…… “……磊哥……”电话里,丁文的嗓子颤了。 从花猫找到他开始,丁文就知道,杨磊迟早都会找到他。他不想躲了,他一直在等着这天。 “自从花猫找到我,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房宇……我没勇气见你们,我……我真不是存心的……我被良心折磨得够了!” 丁文痛哭流涕…… 前面说过,好人也能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捅出篓子。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 杨磊走的时候,叮嘱过丁文,他拜托丁文一定要帮他盯着减刑的消息。他和房宇的关系,别人不清楚,丁文清楚,正因为丁文清楚他对房宇的感情,所以杨磊相信丁文最能理解这种心情。杨磊没瞒他,他和杨大海谈条件的始末,都告诉了丁文,意思是让丁文明白,要是房宇这头有啥变化,他这学肯定是上不下去,所以丁文帮房宇,就是帮他。 杨磊不能完全信任杨大海,在这件事上,他不容许自己有疏忽。 杨磊也拜托了别的兄弟,但知道其中关键是杨大海的,只有丁文。对房宇,丁文的心情不可能不复杂,但杨磊这么信任他,他感激,感动,是真心想帮忙。在房宇入狱的第三年,丁文隔三差五地就去监狱打探消息,一直没等到房宇减刑的裁定,丁文就急了。他担心杨磊的父亲变卦了,又不想贸然通知杨磊怕影响他上学,着急之下,丁文就犯了错误,犯了这些知识文化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天真。 对丁文这样整天和技术理论打交道的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简单的回路,理想化理论化。他大着胆子以杨磊朋友的身份,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去杨磊家里拜访了一次杨大海,他单纯地认为杨大海是忙于公务搁浅了这事,需要有个人来提醒他,也急切地想立功博得杨磊的欢心,不惜冒昧上门。 房宇减刑的事,杨大海已经办了。杨大海了解杨磊的脾气,而且,他并没有食言的必要。凭心而论,杨大海对房宇固然谈不上好感,但不是不通情理,对这个救过杨磊的年轻人,杨大海是记着的。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件事情而已。 可是丁文的冒昧上门,却让杨大海十分光火。他和儿子之间的“交易”,是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他是一个主要领导干部,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何况是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杨大海义正词严地批判了房宇的犯罪行为和杨磊以前与这些混子来往的错误行径,丁文根本不懂得这背后的官场世故,他以为杨大海这是要反悔,丁文急了,他在着急恳求得不到回应后的情急之间冒出了一句话,就是这句无心的话,让杨大海愣住…… 杨大海的脑中出现了那天早上,他在家中推开杨磊的房门,看见两个男孩亲密地拥抱着,躺在床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后来问我什么我都没说!可后来你爸截了你写给房宇的信……”丁文的嗓音模糊了…… “……后来房宇减刑裁定书宣布了,我以为没事儿了……可我后来再到监狱打听,说房宇又要加刑……我害怕,我知道我惹了大乱子……我不敢告诉你,我没脸见你磊哥……可我这么憋着我良心受不了,我就告诉了花猫一个人……” 花猫知道后惊怒交加,去了牢里,房宇告诉他是不服管教加了一年,没啥其他的,可花猫从房宇的反应就知道,杨大海已经找过他。房宇是啥样人,会怎么做,花猫不知道??房宇对花猫放了话,杨磊他爸知道的事不能告诉杨磊,否则就翻脸不认人。花猫知道房宇说得出做得到,除了狠狠教训了一顿丁文,也无可奈何。一年后房宇也确实出来了,执意要离开江海,房宇走后,花猫也心灰意冷,带人回了江北。后来犯了事跑路,和江海这边没了联系,之后在外地给抓了,也给关进了澧县的监狱,直到在监狱里震惊地再见到房宇,听了那武术教练说的前因后果,花猫才明白怎么回事儿。房宇没承认过半个字,可花猫不傻,明白后的花猫恨不得立刻出去就弄死杨大海,可房宇对他放了狠话。 “大哥,你咋这么傻啊?!……”花猫抱着房宇,放声痛哭…… 花猫出狱后,也曾咽不下这口气找过杨磊,当时杨磊还在舟桥旅,正在南方抗洪抢险的一线,花猫没见到人,出来后的花猫性情变得更加暴虐,没多久又因为斗殴被抓进去劳教,杨磊在市局见到他时,是他刚放出来没多久。 “……我不知道你父亲在信上看到了什么,可……” 丁文不说话了。 杨磊给房宇的信上并没写什么,丁文不知道,可杨磊清楚。进牢里的信不方便,杨磊知道。 杨磊想起了大三那年。那天他出训回来,意外地在宿舍里见到了等他的杨大海,杨磊不知道杨大海为什么突然毫无消息地来了,杨大海说只是临时公事到了这个城市,顺便来看看,给他带点东西,还有公务要办。杨大海没多留,当天就走了,他走后,杨磊有点紧张地检查了一下抽屉,没发现被翻动的痕迹才放心。他想房宇狠的时候,傻瓜似的胡乱写房宇的名字,写心里压不住的几个字,写了满满一本子,那本子他没舍得扔,给夹在书里,塞在抽屉底下……最底下压着的,是房宇的一张照片…… “磊哥,你要怎么骂我都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早想告诉你,可我不敢……!我没脸……我……我王八蛋……!……” 丁文在哭着说着什么,杨磊已经没去听了。 他垂下了手,手里的手机模糊的声音,随风散去…… 半夜,江海城郊的一个平房出租户的门被人敲开。开门的男人疑惑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陌生人。 “房宇在吗。” 男人反应过来。房宇还没搬走,还住在他开出租的这朋友这儿。最近常有他过去的兄弟来找他,这朋友习惯了。 “你找房宇啊,他去进货了。” “我等他。” 朋友把杨磊领到了临近的房宇住的平房,开了门。 “看样子他今晚不回来了,得明天。你有急事儿?要不我给他打个手机。” 朋友拿出手机要拨,杨磊按住了他的手。 “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他。” “行,要不你在他这儿歇一晚。他明早差不多就回了。” 朋友豪爽地说。 昏黄的光线照着狭窄的小屋。简单的陈设,除了一张床,桌子和柜子,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屋角挂着一件衬衫,手洗过,洁白干净。磨得平平整整,在临时牵起的绳子上晾着。 杨磊的那件,白色的衬衫。 杨磊看着那件衬衫。 他目光转向桌子,桌上有一个老式的录音机。杨磊打开了卡盒,拿出里面的磁带。 草蜢。 “宇子每天就听这一盘带子,还老听里头一首歌,翻来覆去的,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了。我给他拿新的,他还非就听这一个,也不知道有啥好听的。我就说他老土,现在谁还听那个?” 朋友看杨磊看那盘磁带,笑着。 “他说,以前牢里鼓励改造,允许给带歌带,就叫兄弟带了盘,在牢里头听习惯了,出来了,改不过来了。” 朋友走了。杨磊在床边坐下,把磁带放回了录音机,慢慢按下了键。 磁带缓缓地转动,草蜢早已被人遗忘的声音,在过时的旋律里,缓慢地响起…… 冷冷的风 躲在寂寞的深夜里 想要冷却我想你的心 却陪着我想念你 在每一个夜里 我不曾忘记 那年你的背影 还依然清晰 还有带泪的眼睛 让我心疼不已 分离是如此容易 而我牵挂的心还有好多叮咛 来不及去告诉你 所有的回忆 不要忘记 已经有多久没有你的消息 你可知道我习惯用回忆来温暖自己 我习惯在寒冷的夜里想你 MY LOVE…… 杨磊久久地坐着,倒带,播放,再倒带。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昏黄光线的小屋里,反复回响着同一个旋律,在静夜弥漫。 杨磊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他沉默地听,听每句话,每一个字。 直到脸颊,感觉到冰凉…… 黎明时,杨磊的手机响了。 手机反复急促地不停响起,响到了第五六遍,杨磊才转身拿起。 “杨磊!马上归队!”电话里严肃的声音。 “政委,我有事,请假。”杨磊低哑地回答,要挂。 “你的假取消了!有紧急情况,听到没有,马上归队!”政委语气急迫。 “我家里有事,回不了。对不起。” 杨磊哑着声音。 “你!……”政委气急:“你听着,刚刚下达紧急任务,锰县爆发大面积山体滑坡泥石流灾害,威胁群众生命安全,上级要求马上组织抢险,到一线救援!由你组织抢险突击队,杨磊,你必须立刻归队,现在,马上!” “……”杨磊攥紧了手机! “你现在多耽误一秒钟,就多耽误一条人命!” 政委不知道杨磊是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所有的个人的问题,在生命、在灾难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是命令!”政委厉声。“别忘了,你是一个军人!” “……是!” 杨磊痛楚,紧紧攥住了手机…… 房宇回来的时候,朋友告诉他,有人来找过他,在屋里等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走了,是有什么急事。 “姓什么?” 房宇问。 “没说。以前没见过,高个儿,长得忒精神,一帅哥。” “……” 房宇站住了。 “你说你这哥们咋跟你一样怪,昨晚上尽听见他放你那老歌了,我说那歌到底有啥好,你一人听不够,他也听不够啊?不知道放多少遍……” 房宇进了屋,屋里空无一人。 桌上,是那台录音机,和那盘磁带…… 那一天,一条紧急新闻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云省锰县连降暴雨,洪水泛滥成灾,凌晨爆发泥石流,已造成16人死亡,直接受灾人数达数百人,近千人紧急转移,解放军部队和武警官兵连夜赶往灾区抢险救援,锰县受灾情况牵动了全国人的心…… 洗车场进展很快,这些兄弟都是手脚麻利能干的,地方之前已经找好了,盘下了铺面,设备是房宇通过旧关系买到的进口货,只等装修后就能营业。房宇以前的旧兄弟多,就算现在有各自的路,听说房宇回来重振旗鼓干事业,好多都回来帮忙搭把手,你张罗他张罗的,车行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张了。 车行成本低,投入少,运转快,二黑已经选了好日子,给车行开张。 “就差磊子,不知道他那天能请假不,能不能来。”二黑惦记着杨磊。 房宇没说话。电视机里传出声音,正在播着锰县抢险救灾的画面。 “……我们找到了解放军某部指战员陆政委,抢险官兵正在……”记者的声音通过画面传来。 房宇转过了头。 “这不是磊子他们部队吗?”二黑看向电视。他上次去军营见过杨磊跟这个政委打招呼。“他们部队也上了?” 画面上,雨还在下,记者给风吹得摇摇晃晃,穿着风雨衣冒着大雨紧张抢险的军人们在泥水里正在艰难地疏通一个管道。“……观众们可以看到这里暴雨还在下,非常危险,随时有再次山体滑坡的可能……” 画面上,两鬓斑白的政委表情严肃而焦急。 “山里还有等待救援的群众被围困,我们已经派出了一支抢险突击队进山搜救,这支突击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干部战士,他们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已经进山一天一夜了。” 记者转向镜头,声音焦急起来。 “这支突击队目前已经和外界失去了联系,现在我们不知道山里还有多少等待救援的群众,也不知道官兵们的情况怎么样,只能焦急地等待消息,让我们报出这些勇敢的人民子弟兵的名字,为他们祈福,他们是团部作训参谋杨磊,二连一排长王志成,三连长黄国滔……” 二黑看着电视,惊呆了。 “宇哥,刚才……刚才是不是……” 二黑磕巴着,转过头,呆了,追出了门外: “宇哥!……” 电视机前,杨大海盯着画面,神情焦虑。 电话响了,他一把拿起了电话。 “老杨……现在还没有消息……”军区首长的电话,声音低沉。 “你放心,我们已经出动了直升机,一定会找到他们。……杨磊主动要求承担这次任务,冲在最前面。他是个出色的军人……” 杨大海慢慢放下了电话,头发斑白,面孔仿佛一夜苍老了好几岁。 电视的声音还在传来,杨大海深深垂下了花白的头…… 锰县,紧张的抢险,搜救,螺旋桨嘈杂的直升机,在泥水里奋战的军警,紧急加固的堤坝工事,嘶哑的指挥声,喊号声,人们的喧嚣吵嚷,四溅的泥浆,河道里汹涌的洪水…… “怎么样?”陆政委焦急地举着步话机。 “尚未发现目标,尚未发现目标……”直升机里的话音重复。 “报告!”一个战士滚着泥水跑来。“有人要进山找人,被拦在谷外了,是个老百姓!” “胡闹!把人拦回去!除了攻坚队,这里不能留人!” “他是杨参谋的朋友,他……” “……叫群众放心,我们一定把人找到!”陆政委的心紧了。 一群人护着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匆匆赶来。陆政委冒着风雨迎了上去。 “有消息了吗?”杨大海焦急、萎顿的脸。 “……”陆政委沉重地摇头。杨大海颓然…… 雨势加大,水流如柱。山土被冲刷着,泥土松动。 “这儿太危险了,请退到谷外的安全地带”陆政委要人送杨大海出去。 “我不要紧!” 杨大海失去了往日的儒雅和冷静,他是一个干部,可他也是一个父亲。 周围的人沉默了…… “等等!这儿不能进去!同志!” 一个人甩开阻拦冲了进来。杨大海看见了他,杨大海震惊。 “杨磊呢?” 他冲到了杨大海的面前。 “……”杨大海沉默。 “人呢?!” 房宇吼。 远处一个角落起了骚动,人群哗然起来,很多人往山上跑去。 “山上有人!” “快!救援队!!” “报告,发现目标,发现目标……” 房宇冲了上去,陆政委和杨大海都跑了过去…… 半山上老林里,护着几个村民和孩子出来的六七个军人瘫倒在地,被团团围住,陆政委和杨大海拨开人群,惊喜的表情却逐渐凝固。 “还有人呢?”陆政委惊急。八个人,七个人都在,唯独不见杨磊。 “快……杨参谋还在里面!”黄连长惶急地指着后山。山后有一道裂口,汹涌的水流从谷里奔流下,淹没了裂口,断枝和大石横七竖八,落进水里就被席卷着吞噬冲走。 “……他在后面断后,上面塌了,水冲下来……他把人推过来了,路……路给洪水冲了,……他给困里头了!” “在哪儿?!”房宇扯住他。 “我带路!”黄连长挣扎着爬起。 暴雨倾盆,水流越来越汹涌迅猛,挟裹着滚动的山石,发着急促的轰鸣。 “这声不对,快到谷外头去!”当地攻坚队员惊慌了,丰富的经验让他们意识到危险。 陆政委接起步话机,变了脸色,请示着什么,最后放下了话机,表情艰难,痛心…… “……接上级命令,通知所有人,全体撤退,马上疏散,退到谷外!” “杨参谋怎么办?!”黄连长急了。 “这里随时会再发泥石流,吞噬的将是几百条人命!先全体退到安全地带再组织救援!”陆政委忍痛…… “让大部队撤,我去找人!”黄连长要往上冲。 “我去!”“我!” 战士们往前涌。 “服从命令!!你们现在去只能是送死!过得去吗?” 裂口就横亘在背后,不宽的裂口却在此刻成了最远的距离,惊心动魄的红流浆涛发着轰鸣,像张开的大口吞噬,大大小小的山石、粗如儿臂的树木被整根挟卷在洪涛里,眨眼就冲了下去。只要时间充裕就能借助工具和人力过去,但眼下暴雨如注随时可能发生塌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人们沉默了,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人命和人命的选择。陆政委看向了杨大海。 “……” 杨大海面容灰败,却什么话也没说。 陆政委震颤了。 在大是大非的面前,在自己儿子的生命和几百条人命之间,一个父亲做出了选择。 陆政委发出了命令:“撤退!” 部队开始往外撤,人们开始紧急下山,人流往下疏散。 “哎哎你……!” 一个战士惊叫起来。惊叫声里,一个人抢过他背上的搜救包甩手扔向了裂口对面,猛地跳上一块山石,向着裂口旁突起的石堆攀爬上去。 “那是谁!把他拉下来!!” 人们惊呆了,陆政委急吼,战士们一拥而上要去拉他,那人已经爬上了顶。 “把绳子扔给我!” 房宇对下头吼。 “快!!” 战士们愣住了,不知是谁反应过来,拿起地上的固定绳抛了上去。 没有人想放弃战友,那是在一瞬间人心的本能。 把腰上固定绳另一端紧紧绑在了凸出的岩树上,房宇踩上一段被洪水冲断半支在空中摇摇欲坠的木板桥面,承重的木板发着嘎涩断裂的声音,房宇向前踩去…… 目瞪口呆的人群,陆政委惊急的吼声,冲到桥边拽住那根绳子的战士们……汹涌奔流的水面上空,那截无法承受重量的木板终于发出撕裂的声响应声而断,在人们的惊呼声里一个人影跳了下去…… 那个瞬间,有人闭上了眼睛。 有人不敢去看向对面,有人不敢去看奔腾的水流。 杨大海惊呆了…… 他看着房宇紧紧抓住了对面支棱的树枝,定住了几乎被急流卷走的身体,看着房宇踩住突出水面的狭窄的地面撑臂爬上了对岸的石坡……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对面,轰鸣的水声中,杨大海一动不动…… 杨磊重重地靠上背后的石壁,喘气。 裂谷旁他之前等待救援的地面,已经被滑坡的山体掩埋在了下面。在舟桥旅那几年抗洪抢险的经验,他从雨势和水势就知道不能待在原地了,杨磊往后面丛林劈开艰难的一条道,沿着一段石壁爬了上去。之前出来的那条路随时会塌方,已经回不去了,杨磊抓着几根树藤爬上了一块突出的平台。另半边是绝壁,除了这块地方,已经没路了。 杨磊靠在石壁上,听着山里隐隐发出的轰鸣,四周不时发出的沉闷的声响,那是滑坡的山土和下泻的水流。 他的搜救包已经在救村民的途中滚进了洪水,所有的装备都没了。杨磊苦笑。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这样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一边等待救援,一边等这阵雨势过后,地面平静了,找办法出去。 可是抗洪的经验让杨磊也清楚,在山里,什么都说不准。他不知道身后这堵石壁能撑多久,如果爆发泥石流,比这大一倍的石体都可能冲垮。现在部队已经失去了他的准确位置,按照突发应急处理常规,部队应该已经撤离到了外围的安全地带。 暴雨冲刷下来,杨磊抹了把脸,反而挺平静的。 杨磊想,他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他还有必须要说的话没说,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见的人。 他已经仔细地观察过地形。虽然搜救包没了,没了最有效的自救和联络外界的办法,但身上还有些工具,能派上用场。周围不断有小面积的滑坡,这种滑坡有时也能冲出一条原本不是路的路。杨磊已经看准了一块突破位置,只等最佳时机。 万一运气真的那么不好,早知道该在战友带着村民出去的时候,至少让他们帮忙带句话。 杨磊苦笑着,看了看身后的石壁。 如果在这石头上留下点啥,说不定以后能被人发现。杨磊自嘲地想,却真的摸了块石块,转身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划了下去。 杨磊划下了两个字,想往下再写点什么,却停住了手。雨水冲刷过石头上的划痕,冲走了划痕上沾着的杨磊手上的血迹,杨磊被雨打得睁不开眼睛,他又划了下去。划痕转眼被冲没了,杨磊反复地划着,仍然只是那两个字…… 等待让时间变得缓慢。杨磊靠在了石壁上,望着雨帘。 他想起了那个雪天。后视镜里,那个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天,他说,咱俩总不至于兄弟也做不了,你说是吧。 他想起了年三十那天,他们坐在平台上。他说,咱们约好过,那晚上去放天地响,记得吧。那晚上,我真挺恨你的。 他想起那一晚,他给房宇过生日。他说,选了道就回去好好走到底!……甭让我看不起你!!…… 雨冲刷着他的脸。杨磊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更久远的事情。那一年,那一天。 在乱世的舞台上弹着琴的人,噙着笑,拨动着琴弦。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唱着一首老去的歌谣,而他在台下望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跟琴音一起生长…… 房宇站在裂口对岸,脚下是塌方过的景象。 滑坡的山土、石头堆在中间,堆出了凭空出来的山包,断树乱石杂乱地压在上面,垮塌的巨大山石切断了通往山后的去路。 “杨磊!!” “杨磊!!!……” …… 水流声、暴雨声吞噬了风中他的呼吼…… 房宇看见了掩埋在塌土中的东西,从土中露出半截的绿色。房宇瞪着那东西,拨开土层挖出了它。 一个军用钢盔。 房宇盯着那钢盔,丢开了它,推搬压在土层周围的乱石,挖了下去。他丢开手中的石具,用手指往下扒挖…… 杨磊从平台跳上一个滑塌冲出的缓坡带。这个刚滑塌的侧坡就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杨磊没犹豫。跟战友下山时在一个安全的岩洞躲过,到岩洞就好办了。杨磊向着那方向艰难地找路。他打开了身上的迷你手电,但电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杨磊用刀劈开乱丛,微弱的光线在丛林中晃动…… 劈了一会儿,杨磊忽然停住了。 风雨中传来被盖住的模糊的喊声,杨磊立即转向那个方向。那很可能是被困呼救的人,杨磊没犹豫,向那方向过去。 喊声渐渐近了,杨磊愣了一下,他隐约听出来,那是在喊他的名字! “……我在这儿!”杨磊反应过来,那也许是来找他的战友,杨磊也高声大喊,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 对面的声音急促、狂乱,直向着他而来…… 杨磊听清了那声音。杨磊忽然站住了,僵直了脊背。 杨磊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他僵硬着,不敢置信地听着风中渐渐清晰的呼吼,直到丛林那头传来急锐的劈路的响动,直到杨磊完全听清了那个声音…… ……杨磊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惊呆了…… 他疯狂地砍枝冲进了那片乱林,荆棘划破他的衣服划下道道血痕,杨磊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冲出了棘丛,站在林中的空地,他看见了暴雨中迎面而来的身影,杨磊呆了…… 他傻站在那儿,觉察不到周围的一切,一截翻斜断裂的树木垮倒,从山侧砸了下来,他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断树翻倒在他身后,杨磊被用尽全力地抱进了一个胸膛…… 雨柱倾盆而下,河谷洪流奔涌,整个大山都在嘶吼,震颤了脚下的大地。在山的轰鸣中间,在天地的震颤中,暴雨冲刷着两个紧紧拥抱的人。 他们的脚下是随时会滑塌的土地,头顶是随时会冲下的洪流,他们却像仍然置身于那座美丽、宁静的庭院,在阳光下的梧桐树下,在灿若云霞的紫藤花香中,相拥唯一的彼此…… 那一天,那样的情形下,那只是一个短促的拥抱。 可在杨磊多年后的记忆中,那却是他和房宇最久的一个拥抱。长得仿佛一生,一辈子。 房宇满是泥浆和血的手捧起杨磊的脸,用力抚摩他的脸颊,仿佛一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杨磊的手指陷进房宇脊背的肉里,所有的感官,都陷在房宇的眼神里,杨磊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千言万语像狂风暴雨涌上他的胸腔,杨磊却只听到自己喊出了一句: “……你疯了?!……” 杨磊颤抖的声音在雨中飞散…… “咱们回家。” 房宇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房宇一字一句…… 他们那一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杨磊在之后很久竟然出现了记忆的断层。那仿佛一个空白,在他过度冲击的大脑里。杨磊知道自己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却在他脑海的深处,被放在最深的地方,只有自己才能碰触。 他们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危机四伏的丛林。 一颗信号弹,飞向天空,夺目明亮的光团,在人们眼中炸裂。 地面上的骚动,螺旋桨的转动,救援队的急发…… 当天,全国的电视新闻播报了灾区的消息。灾区雨势一度急骤,形势严峻,但幸运的是没有引发泥石流和大规模山体塌方,给抢险救援争取了时间,受灾群众安全疏散转移…… 直升机缓缓降落,狂翻着地面人们的头发。 巨大的噪音,在杨大海的耳边震耳欲聋,狂敲着他的心。 人群在焦急地等待,在终于看见那两个身影时,爆发了欢呼…… 医护人员冲了上去,陆政委和官兵们冲了上去。 杨大海迈动不稳的脚步,趔趄地向前…… 杨磊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鼻子里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怔忪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猛地坐了起来。 “睡醒了?哎你小心,挂着吊针呢!”小护士赶紧过来调整吊瓶。 杨磊急切地看四周,这是一个单人病房。 “他呢?”杨磊劈头就问。 “谁啊?”小护士不明白。 “和我一起获救的!他人呢?!”杨磊几乎是用吼的,吓得小护士愣住了。 在杨磊发出了房宇搜救包里的信号弹后,一直在附近盘旋的直升机当即找到了他们的位置,空吊将他们带离险境。绞车升降吊索将他们带进机舱,救生员、医护员围绕了他们。 杨磊挨在房宇身旁,手紧紧地和房宇十指紧扣。 杨磊陷入了昏睡。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当他靠在房宇怀里,被房宇揽住的时候,那猛然放松的安心感让他瞬间跌入了黑暗。在他昏睡过去时,他还紧紧地拉着房宇的手,不松开。 他怕他一睁眼,房宇就会消失。他还有太多要说的话,必须要说的没来及说完的话…… 在吊索上的救生员落地前,房宇答应过他。房宇说,什么都别说了……等活着回去,我都听你说…… “他啊,白天还在这儿坐着看你。后来没见着,可能走了吧!……”小护士说实话。 “走哪儿去??” “他就点外伤,没啥事儿,回去了吧,好像回对街那宾馆,大概拿行李吧……”小护士也是猜的。 杨磊拔了针头,猛地跳下了床。 “哎哎你!……” 小护士惊讶的喊声里,杨磊套上军装就冲出了病房。 ——你说过要等我!你说过我们活着回来,你听我要说的话!! ……房宇!! 杨磊冲到走廊,撞见了正要进来的杨大海。 “小磊……”杨大海喊了这一声,就在杨磊的眼神里沉默了。 杨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一眼。 一眼之后,杨磊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冲下了楼。 杨大海没有喊住他,站在原地,看着杨磊消失的背影。 在杨磊看他的那一眼里,杨大海知道,他失去了这个儿子……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杨磊边一路狂奔边接起。 “杨磊!你没事吧?你……”方梅焦急担忧的声音。 “方梅。” 杨磊打断了她。 “对不起。” “……”方梅感觉到了什么。 杨磊跑着。对着电话里的方梅,含着深深的抱歉,愧疚,却坚定…… “我答应你的事,没法做到了。对不起……” 杨磊跑着,他生命里好像只剩下了奔跑。他冲出医院的大门,人们都错愕地看着一个飞奔的年轻军官,奔跑在霓虹灯下的马路上。他跑到了对街的宾馆,扑到了大台前,他打听到了那个房间号,来不及 等电梯,冲着楼梯就奔了上去…… 在楼上空寂的走廊上,一个人站在房间的玄关,正要关上房门。 他被身后冲来的力道一下抱在了怀中。 “……”房宇定住了。“是不是我活着,你就能撇下我。” 房宇没有动,直直地站着,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断了外面。 “那我该死在那地方。” “……别胡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痛吼从杨磊的心腔里迸出,声音都带着血,撕碎了他自己,也撕碎了房宇的心…… 七年,他们的七年,他们再也回不来的七年。 杨磊的手指紧紧扣进了房宇的衣服里,几乎要拗进房宇的身体。他的声音不是他自己的,他连呼吸都万箭穿心…… 他的心,被生生地用刀一块一块地生割,剖了腹,剜了心,痛得令他沉灭在灭顶的水里窒息,令他即使张开嘴都无法喘息!他恨不得拿刀一刀刀都戳在自己身上,让鲜血流干让五脏六腑都掏空,刮骨, 入髓,最后只剩下一个躯壳,这躯壳空了,什么都没了,只有深入脊髓的痛楚,连魂魄都被撕裂! “……我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房宇听着背后杨磊碎不成声的声音,房宇紧紧攥住了杨磊紧扣在他胸前的手指…… “……你傻啊?……你咋这他妈的傻啊?!……” 支离破碎的声音吞哽消失在喉咙,杨磊猛地把脸深深埋进房宇的背上,房宇感觉着背后猛然地颤动,听到了一个男人爆发的、失控的哭声…… 他毁了房宇,他亲手毁了他这一生最爱的人。 他毁了他,他在军营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在铁窗中苦熬度过漫漫寒夜,他在千禧夜看着漫天烟花怨恨他的时候,他在深牢大狱,看见的只有冰冷的电网和高墙…… 他有了目标,有了事业,可他的目标和事业,却是用房宇在牢里的每一天换来的。 而他还以为自己才是天下最痛苦的人,他推开他大喊,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甭让我看不起你!…… “……我才傻,我才是天底下最傻的傻逼!!” 如果他真的相信他,就不会看到了那封信就放弃,如果在那三年里,他去问过房宇到底在哪里,到底过得怎么样,如果在那个大年夜看见黑暗的屋中孑然一身的房宇,他真的去关心过为什么,就不会一直等到今天,才知道所有的一切!…… 如果,可人生没有如果。 是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这份感情。是他亲手毁了自己口口声声所爱的人。 “……”房宇的心扎似地缩紧了。 他要转回身,杨磊却紧紧地抵着他,背上湿透一片,湿透了房宇刺痛的心。房宇低头看见了杨磊的胳膊,上面都是道道疤痕,那是自己用刀才能划出的整齐的切口,在那个监狱外,杨磊就这样用刀,一刀刀地划在自己的胳膊上…… 房宇死死瞪着那伤疤…… “……是我的错!……是我毁了你!!……” 杨磊痛哭失声…… “扯淡!!” 房宇猛地转过了身,抓住了杨磊,双眼赤红。 “你的错??……我持枪杀人,严打的时候能被枪毙!可我只判了六年还减刑,为什么,因为你!” “别说七年,就是十七年二十七年,也是我该得的,我犯了法,就得还!就算倒回去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为九哥报仇,我该咋判,不是和王老虎一样被崩枪子儿,就是吃一辈子牢饭!可现在,我只坐了七年,我这条命还在,这是毁吗??……是吗??……” 房宇挣红的眼睛瞪着杨磊,用力捧起他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要说错了,我只做错一件事,” 他唯一后悔的事,唯一做错的事。 “……那时候……我怎么会放你走!……” 当他看着怀里酩酊大醉痛苦流泪的杨磊,当他在乱泥塌土中,看见那个钢盔,当他疯了似的用手指往下挖着深埋的土层,他知道,他当年错了,他真的错了。 那时,他写下那封信时,他认为那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放手,才是对的。 可是,当他看到痛苦了三年的杨磊,当他在山里以为要失去了杨磊的时候,他才明白,他错了。 人生都要走一些弯路。该怎么去爱,要经历了代价,才能真正明白。 他和杨磊,都走了弯路,绕得越走越远,可是他们终于发觉了这是一个错误。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希望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抓住了,再也不会放手。 可是老天能再给他这个机会吗?能吗?? “在牢里,不苦,我有念想,蹲再多大狱,想到你,我心里敞亮” 当他第一次看到杨磊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穿着英挺的军校学员服的杨磊,那是他第一次在牢里笑了,他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他觉得所有的苦都值得。 “你毁了我?……没有你,我还有亮吗?!” …… 杨磊望着房宇。 “……那晚上,你来了。”杨磊知道那天晚上不是梦了。 那不是他无数次想出来的幻影,那是他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深处的人,那是一直在他身旁,从未离去的人。 “我没领证。我没结婚。” 那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我跟方梅是假的。为了她爸的病,我帮她,我们说好了,骗过了家里,就离。” 杨磊攥紧了房宇,像攥着自己的一生。 “我跟她说了,我帮不了她了。这辈子,我心里,只有一个。我只认他。” 杨磊泪光里的眼睛看进房宇眼中。 “……我就认他!!……” 房宇猛地低头,吻住了杨磊的嘴唇。 他们窒息般地接吻,湿热的舌头狂风暴雨般地缠着,吮着,翻搅着,他们吻得那么深、那么彻底、那么疯狂……杨磊搂着房宇的脖颈,抓着他的头发,用尽生命般地吻他,为了这个吻杨磊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生命,倾尽他全部的血和心……他像离开了房宇的唇舌就无法获得氧气就会立刻窒息,只能在他们疯狂缠绕的舌尖才能找到存活的力量,他用力捧起房宇的脸疯了似地亲他的眼睛,鼻梁,唇角,亲每一处他疯狂思念了七年的地方,每一处都带起他锥心蚀骨的痛,他缠卷住房宇探进他嘴里的火热深深吸`吮,他脸上的潮湿打湿了房宇的面庞…… 这是他在漫长的岁月中苦苦思念的滋味,这是他无数次在梦中醒来疯狂而绝望地去回忆的滋味,这是深深刻在他的骨头里,血肉里,他不是用身体,而是用灵魂去记住的滋味…… 房宇固定着杨磊的后脑把他紧紧按向自己,他像要把杨磊吻进自己的身体般在杨磊的口中无休无止地索取,带着烈火般的失控狂乱,带着让杨磊眼前发黑的力道,带着压抑之后汹涌如狂的喷发和深沉似痛的疼惜,将杨磊灭顶吞没…… 他们吻着的力道让两人失去了重心,房宇把杨磊重重地顶在了墙上…… 他们吞咽着彼此的湿液,在彼此的唇里翻动,激吻中,房宇忽然喘息着放开了杨磊的唇,他低下头,猛地扯开了杨磊敞着的军装下的军服衬衫,露出了杨磊赤`裸的胸膛。 紧贴在杨磊心口的,是一块陈旧、温热的观音玉坠…… “……” 房宇瞪着那玉坠。在杨磊背着他扣紧衣领时,在和杨磊比武看见他脖颈上露出的半截链子时,在那个时候,房宇用多大的忍耐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像现在这样撕开杨磊的衬衫,让这贴在他心口的东西,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们面对彼此,起伏着胸膛,都看着那块玉坠,房宇的目光从那坠子移到杨磊的眼睛,杨磊濡湿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已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说明…… 房宇猛地架开杨磊的腿把他托抱而起,走进屋内,将他按倒在床上…… 外面是宁静、黑暗的夜色,路灯昏暗的微光照进一个窗口,模糊地笼在床上,笼着两个紧叠着翻滚纠缠的男人,笼罩着空气中浓重的、令人闻之欲狂的喘息和呻吟…… 房宇吻着杨磊的耳畔、脖颈、锁骨,他湿热的嘴唇每一次落下,都引起杨磊的一片颤栗,他们像用身体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活着,他们紧紧地抵着腰胯,隔着裤子摩擦着彼此早已肿胀变形的下身,耸动,挤压,硬得受不了的部位在彼此的摩擦下更加胀热、粗大……房宇猛地扯脱了杨磊的军装,扯开他的皮带,拉下那裤链,动作野蛮甚至粗鲁,在他第一次看到穿着英挺军装的杨磊,在他在演习的小镇远远地看着训练中的杨磊,他就想这么做,想把他这身衣服扒开,把他紧紧搂在怀中!杨磊赤裸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勾过房宇的脖子吻他,房宇重重地抚摸过他的胸膛,腰臀和腿,杨磊边吻边急切地去扯房宇的衣服,被房宇一把按回了床上。房宇的热量压了下来,杨磊抱住了房宇埋首在他胸前的后脑,胸口在房宇的唇下急促起伏,胸前的玉坠和着房宇火热的唇舌,滚烫得烙进杨磊的心……七年里,他多少次攥着这块玉坠,这是房宇留给他唯一的温度,他以为再也不能拥有的这个体温,现在就在他的怀里。杨磊紧搂着房宇结实的脊背,房宇舔过杨磊胸前的凸起,拉起杨磊的胳膊反复吮吻那道道伤疤,像要吻去那些伤口……他的唇一寸寸熨贴着杨磊心上那些深深的褶皱,带着抚慰和疼惜,吻去杨磊的痛楚和伤心……他吻去杨磊脸上的泪痕,吻过他起伏的胸膛,紧实的腹肌,毫不犹豫地向下吻去,把杨磊的东西放进了口中……“……!”杨磊猛地坐起上半身,他要去推房宇,他知道房宇不习惯这个,不能这个,可是房宇坚决地专注地做着,像以前杨磊多少次抚慰他做的那样,毫不迟疑……杨磊的腰都在颤抖,那仍然是毫无技巧生涩的抚慰,可带给杨磊的却是灭顶的冲击,杨磊猛然地急促了喘息,他看着房宇全心全意的神情,看着自己的东西在房宇口中进出,杨磊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抓住房宇的头发,那火热的粗大像有生命般在房宇口中颤动,只是想到他被舔裹在房宇的口中,杨磊就再也无法忍耐,杨磊猛然把自己从房宇口中抽了出来,喷薄而出……杨磊睁开被高潮激得通红的眼睛,抱过房宇的脖子压上房宇的胸膛,他的吻带着痛,带着痛彻心扉的心疼和无法言说的苦痛,他吮吸着房宇的脖颈,重重地留下自己的印记,像要用自己的舌头舔去房宇这七年所有的伤痛那样吻着房宇,他恨不得把房宇揉进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才能抹平那七年留在房宇心中的伤痛,他带给房宇的伤痛……他把手伸进房宇的裤子中急切揉捏那饱胀坚硬的一团,他粗鲁地撕扯下房宇还没有脱去的衣服,扔在了床下…… 杨磊的目光定在房宇的胸口,忽然呆住了。在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下,房宇心口的纹身撞进杨磊的眼帘。那是一座石头的小屋,也是三块石块的形状,拼成了一个图形的字,一个深深刻在房宇胸口上的字。杨磊呆呆地看着那个字,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房宇…… 房宇以前听算命的说,他的名字,就是个房子,他将来,会有一个家。带着屋檐,挡风遮雨。房宇也有想放在自己的檐下,放在自己的房子里守着的东西。他曾经以为,老婆孩子,就是个家。可他后来明白了,有了想在自己这片屋檐里一直守着的,才叫个家。在房宇三年前短暂出来的时候,去纹了身。刀尖刺破房宇的胸膛,房宇牢牢记住了那个滋味。他要在以后的大牢里带一个念想,给自己个家。“……”杨磊一点点抚摩着那个字,手下是房宇跳动的心脏,那儿是房宇的身上,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什么也不需要再说。 杨磊猛然地把嘴唇贴了上去,热意直冲眼眶…… 他舔着那纹身,反复地舔动,吮`吸,用舌尖描摹着它的形状,他的悔恨,恸心,痛楚,刺骨的心痛,他紧搂住房宇的背在他胸前一遍遍地吻那个名字…… 他们的胸口都隐藏着秘密,这是代价,如果这七年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回房宇的七年!杨磊像触碰最珍贵的宝物那样吻遍房宇的全身,他听着房宇粗重的、低沉的喘息,抚过房宇的每一寸身体,七年了,他记得这身体上的每一处肌理,每一道起伏,都刻在他的血液里,骨髓里,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确信他真的在他的怀抱里,光是亲吻他的皮肤,就让杨磊有流泪的冲动。杨磊揉弄着房宇的粗壮,用尽所有的技巧,他看着怀里的房宇因为他的动作而蹙眉喘息的性`感的男人的面孔,杨磊就发了疯…… 他埋下去含住了房宇,吮`吸,舔裹,就像多年以前,他第一次为房宇这样做,他想把房宇这样吸出来,吞下房宇的一切,从内到外,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他从来没有失去过他…… 可杨磊被房宇猛地拉了上来,他的腰被紧紧向上提拉着,房宇的力道将他紧紧抵在了背后的床板,火烫、粗长的炙硬抵住了他…… “……唔……!” 房宇插入的瞬间杨磊发出痛哼,房宇抱紧他停下,扩张着,润滑着,杨磊却紧紧抱着房宇的脊背,沙哑地: “……别停!” 房宇进入得坚决、强硬却小心翼翼,当那劈窒开的激烈的痛楚传来,杨磊却涌起让心头战栗的满足和安心,他要让自己深刻地记住这个痛楚,这个胀满的充实,记住他无法挽回的痛悔和刻骨铭心的爱恋。 房宇在杨磊精`液的润滑下挺进着杨磊的体内,埋进杨磊的最深处,当他们终于紧紧地合而为一,杨磊听见房宇从喉咙的深处喘息着,低沉难耐地喊他的名字: “……杨磊!……” 杨磊手指卡进了房宇的身上,连腰都在颤抖…… 他们交`合连结在一起的地方传来的清晰而勃发的脉动,牵引着彼此乱跳的心和奔流的血管,他们抱着没有动,房宇忍耐地等杨磊适应,任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浸润进彼此的四肢百骸,浸透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 这七年,杨磊好像此刻才有活着的感觉,他贪婪地感受着房宇,他被那充满的紧紧充实的感觉唤回了生命的存在感,他像第一次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甚至听见房宇在他体内涨满的每一下搏动。他摸着房宇坚毅的下巴吻他,他抚揉着房宇压在他身上的宽阔紧实的背,心跳紧紧贴着房宇的胸腔跳动…… 房宇猛然地动了,疾风骤雨般的撞击中,杨磊向后仰起了头…… 空气都在燃烧,迸裂,紧缩,浓重的喘息,急促的呻吟,沙哑的低吼混着撞击声和湿靡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内回响。 房宇分开杨磊的腿抱着他的膝弯,挺动着,撞击着,他深深地挺腰把粗长的勃物全根没入,再整根抽出,猛烈地摆动着腰,杨磊被他撞击着摇晃,呻吟,床也承受不住那力道前后晃动,发出急促的闷响。 房宇深深地往里顶进,即使已经到了最深处仍然强硬得顶进去,像怎么也不够,他边顶动边俯视杨磊,杨磊汗湿的黑发贴在英俊阳刚的脸上,汗水沿着脸部有力的线条随着房宇的律动滴落,杨磊微张的嘴唇里发出难以忍耐的呻吟,他望着房宇的眼神让房宇在他体内硬得发痛…… 只有在进入杨磊的最深处,只有他被杨磊紧窒的下面火热地紧箍圈缩,感受着那来自杨磊体内最烫的热度,房宇才能真的确定,杨磊没事儿,杨磊就在他的身下,活生生,有血有肉,他没有在山里暴风雨里失去他,也不是那个在牢里空想的虚影。他每撞击杨磊一下,就更确信这份真实,他的心里才能不慌,不怕! 房宇低头看着自己在杨磊体内进出,看着自己粗大的勃物在杨磊的入口抽`插,他拉起杨磊的手按在他们结合的地方,让杨磊摸到他反复插入他的那火热的硬物,杨磊手上的热度按在他们连接在一起的地方时,房宇猛地乱了呼吸,他狠狠向前撞击在杨磊的臀上,深得似乎连球体都要撞入,像把杨磊钉在了床上,撞得杨磊失控地痉挛…… 房宇抵着他,碾压,磨动,房宇眼睛都红了,推弯起杨磊的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结合的地方,向下耸动,贯穿的深度让杨磊觉得自己仿佛被劈开,他不受控制地夹缩着,挤压着,不由自主地箍动,房宇发出了一声低吼,乱了频率,动作急促地加快了,杨磊的灵魂和身体都在失控,他按住房宇不断耸动的臀紧紧按向自己,攀上房宇的脖颈狂乱地追逐他的唇……这是他深爱的人,伤害最深的人,他要什么他都给,他要他的命他愿意立马死在这里! 房宇激烈地吻他,将杨磊失控的呻吟都堵进了口中,下`身连连顶送,顶得杨磊的心脏都要跳出,杨磊被极致的痛楚和快感弄到疯狂,杨磊发出了一声不成声的叫喊…… 房宇低吼着把他抵在床上,抖着腰在杨磊体内激狂地喷发……杨磊也跟着射出了热液,喷洒在两人紧贴的腹间…… 两人像从水里捞出,浑身湿透地搂抱在一起,平复着激烈的心跳,缠着彼此的呼吸。杨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房宇撑起了上身,下面还留在杨磊身体里,他轻轻抚过杨磊脸上的汗水,低头一点点亲他,亲得杨磊回了神,摸着房宇的脸。 “……你……” 杨磊喘息着,就说了一个字,房宇拿起他的手扣进手心。 “……我啥?……”房宇低柔的声音。 “……你下头……咋还长啊……” 杨磊浑浑噩噩地冒了一句傻话,房宇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粗胀、硕大…… “操……” 房宇笑了,埋在杨磊体内的东西却不安分地抬头,房宇俯身亲了一口他的唇角,贴近他耳边,低哑地说了一句。 “……想的。” “……” 杨磊看着他,杨磊一动不动…… 房宇慢慢地要往外抽,混合着淫靡的浊白液体从杨磊身后流在床单上。杨磊拉住他的胳膊。 “……就搁里头……待着……” 杨磊看着房宇。 “……你在里头……我踏实……” 杨磊说…… 房宇凝视着杨磊,没再出去,没动。房宇抱住杨磊,轻轻抚过他的耳垂,望着他。 “你来。” 房宇低沉地说…… 房宇知道,杨磊已经忍太久了。从他们第一次开始,是杨磊太在乎他,杨磊一直忍着,杨磊配合他,心甘情愿地满足他。 杨磊听明白了房宇的意思。房宇要躺下,却被杨磊攥住。 “我是想……可不是今天。” 杨磊看着房宇,喘着气。 “……今天我就想让你舒服……彻底舒服!……” 杨磊重重地说…… 是深夜还是凌晨,杨磊和房宇已经不知道了。外面是黑夜还是破晓,他们也无暇去感觉。 像要在一夜间补偿尽这七年的分离,他们无法离开彼此的体温。 杨磊坐在房宇身上,紧紧抓着房宇的肩膀挺动身躯,房宇的手紧抓着杨磊精壮的腰身,杨磊往下坐着,吞进房宇勃动着青筋的粗大,低头看着自己的每一下动作带给房宇的表情,房宇在他带来的狂乱的节奏里紧紧蹙眉隐忍情欲的性`感面孔,让杨磊的下`身涨得发颤……他低头狂吻着房宇,房宇顶着他,床板承受着两人越来越激烈的动作,发出难听的刺耳声响,房宇难耐了,他猛地把杨磊的腿拉缠在他腰上,就着插入的姿势抱起他就走下床,杨磊一下失去了重心,他抱住房宇的脖子,重力让他们结合的部位更深,房宇抱着杨磊一把顶在了墙上…… 杨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全身重量都落在房宇的手臂上,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出破碎嘶哑的呻吟…… 他赤`裸的后背在房宇激烈的顶送下上下摩擦着墙壁,生出痛楚异样的快感,房宇堵住他的嘴和他深吻,啃咬杨磊仰起的喉结,房宇的撞击擦过一点,杨磊不受控制地叫喊了一声,浑身战抖,房宇毫不犹豫地向那个地方深深捅入,连头皮都炸裂的快感贯穿了杨磊的腰际,后面猛地收缩,带起房宇浓重的喘息…… 杨磊急切地要抚慰自己,被房宇挡开了手,无法碰触,杨磊全身如同着了火般的燥热欲狂,那体内被反复摩擦撞击的地方让杨磊濒临崩溃……房宇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要把杨磊直接送上顶峰,杨磊随着房宇激烈的律动上下颠动,甚至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从眼角流泪,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却闪过在山里看见房宇身影的那一眼,他的身体痉挛,连脚尖都在蜷缩…… “……房宇……房宇……!!” 杨磊颤声地低吼! 房宇紧紧抱住了他,冲刺得急促、失控…… 在顶点来临,在即将爆发的边缘,房宇猛地捏住了杨磊的下巴,赤红着眼睛: “……叫我哥!!……” 房宇低吼…… “……哥……!” 杨磊颤抖地喊,抽搐着喷发…… 他体内的深处,猛然受到滚烫热液的冲击…… 车行顺利开张了。 车行地口好,设备先进,人手又足,生意很快上来了。车行上正轨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运作,房宇的汽配公司成立了。 公司开业那天,门口整条马路都堵了。花篮,礼炮,挤满的车和人,动静整得一条街都震了。房宇过去在江海的兄弟太多,这些兄弟甭管现在混得好的孬的,发财了还是走正道儿了,只要人在江海的,基本上全到了。后来江海混社会的提起这件事,都说要说混还是当年房宇,一般人走了那么些年,茶早他妈凉透了,可人房宇那天什么牛逼场面,那弟兄,那情义,那才叫混社会,混出了人心! 当天,房宇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翻着雪白的衬衫领,衬着高大俊挺的好身材,在人群的簇拥下和宾客寒暄见礼,气度从容,笑意风发。二黑这些兄弟们都说,多久没见到大哥这精气神了,跟刚回江海那阵简直是判若两人。按那些旧兄弟们的话说,好像时间一下又回去了,那感觉,人人都觉得感慨。 那天,燕子乙带着人亲自来了。燕子乙早已今非昔比,全国都上名气的著名企业家,平常连政府一些场合邀请都不一定到场,当天竟然亲自来捧场道贺,把周围都惊了。 “燕哥,你来,是我天大的脸。”房宇也动容了。房宇也没想到燕子乙会亲自来,给这么大的面子。 “你是我和你九哥看到大的。别人我不管,你,我管。”燕子乙就说了这么句话。 燕子乙是真正重情义的江湖大哥。他念着当年的人,念着当年的事。 房宇沉默地握紧燕子乙的手。什么话都无需多说。 “那臭小子呢?”燕子乙往四周看。 “大哥,你咋知道我在啊?” 杨磊从后面笑嘻嘻地过来。燕子乙上去就冲他屁股要踹,被杨磊机灵地躲开。 “有房宇还少得了你啊?你哥俩分得开啊?” 燕子乙不含糊。他知道这公司杨磊肯定也出了大力。自从知道房宇重回江海起家干事业,燕子乙是高兴,真高兴。他重才,重人。小一辈儿混社会的当中,他能知根知底真放心当自家人的,也就房宇杨磊这哥俩了。当初这俩人他一个也没留住,现在又聚在了一起,他看着高兴。 “你不是说以后一个调令,就不在江海待吗?” 燕子乙还记得当初他邀请杨磊被他拒绝的话。 “咋样,还走吗?” 杨磊看了房宇一眼,杨磊就特别愁他这大哥啥话都往心里记,还不忘! “不走了!”杨磊痛快。 “妈的,看着啊房宇,你面子比我大多了!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燕子乙笑骂。他多久没用这种口吻了,在这哥俩面前,他放松。 “燕哥,我替你收拾他。” 房宇噙着笑,目光笼着杨磊。 “好好儿收拾!就你镇得住他!” 这么多年了,燕子乙还是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 其他兄弟们招呼燕子乙过去了,杨磊对着房宇: “你咋收拾我啊?” 杨磊这天穿得也很正式,英挺笔直的身板像标枪似的抢眼,挑着眉,嘴角挂着笑。他一直忙前忙后,脚还没沾过地,刚得了会闲。 “回家收拾你。” 房宇拍了下他屁股。 那边喊房宇,房宇正要过去,被杨磊拉住。 “你等会儿!” 杨磊靠近他,手按上房宇的领带,扯开给他重新打上。房宇就顾着忙,都没发现领带松了。杨磊专注利索地给他系好,正了正,抬头见房宇盯着他,嘴角一抹玩味的笑。 “笑啥?” 房宇靠近他低声说了句,杨磊就给了他一个字:“操!”抬腿就给了房宇一脚,房宇能让他踢着?? “宇哥!你俩粘糊啥呢!快点儿快点儿,那边等着!”二黑过来拉人了。他老远就看见杨磊给房宇整领带,那场面,他不知为啥看着有点犯愣。 当天的酒宴还是摆在东方大酒店。东方大酒店和过去不同了,早已提档升级改头换面,可这地方,从多年前这些大小混子们混道儿的时候就常来,有太多旧事,太多感慨,到这儿来,亲切。酒宴是老亮一手操办,点的什么菜定的什么酒,全是老亮张罗。老亮一直在四川,据他说他跑路的时候走过很多地方,也赚了点闲钱,后来在四川一个三线城市开了个小茶社。听说房宇回江海了,当年那些严打风头上的通缉也早都过去了,老亮特地赶回来看房宇和旧兄弟,也想把那边半温不火的茶社关了,回来跟着哥几个干。 “老亮,你这模样咋回事儿啊?”二黑瞅着老亮直乐。 “咋了,你当文化人那么好当啊?不得充门脸儿啊?”老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亮本来就长得不错,眼镜一架装斯文人还挺像,看得大伙儿老不习惯了。 “得了甭装逼了,你当架个四眼就装学问人了?”兄弟们挤兑他。 “操,要我现在就背句诗啊?听着!命运就像强奸,你反抗不了就扯开腿享受!……” “哈哈哈!!”几桌子人都笑翻了…… 房宇坐在兄弟们中间,笑得自在、痛快…… 酒宴闹起来了,都疯了,桌上只剩下了杨磊和花猫,远远地看着房宇在弟兄们的簇拥中闹酒,看着房宇豪爽地说话和畅快肆意的笑脸。 这里,杨磊和花猫看着那边,都没说话。 花猫干干净净的,露着清秀的脸,头发剪短后看上去正常很多。花猫吸着烟,在烟雾中远远地看着房宇。 “你想削我就削。我不还手。”杨磊说。 房宇和杨磊从勐县回到江海,从局子里放了的花猫见过他们。 “我削了你,我大哥来削我。哼,我他妈傻啊。” 花猫说,挺平静的。 对外人,花猫什么都没说。对杨磊,花猫也没再做什么。 当时,花猫对杨磊就说了句话,杨磊,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我大哥。 “活儿咋样啊。” 花猫吸了口烟,瞥了杨磊一眼。 “能让我大哥痛快吗。” “操。” 杨磊点了火机,眯起眼睛。 “这你丫就甭操心了。” “有啥打算?” 杨磊问花猫。房宇邀请过花猫在公司留下,花猫却没留。 “回江北。”花猫原来那几家游戏厅现在已经改成了网吧,手下兄弟在经营。 “还继续混?” “我就是个混子。就干这个。” 花猫才是这些所有混子里,混得最久的。他后来带着手下兄弟,在江北仍不断战斗。他的战绩,仍然常常传进房宇和杨磊的耳朵里。 花猫在喝到人事不知之前,对杨磊最后说了一句清醒的话。花猫说,杨磊你丫儿的,命长点儿,必须,听到没有…… 那天,所有人都喝醉了。大醉。 这些过去曾经在江海叱咤风云的大小混子们,经历了青春、动荡、悲欢和离合,经历了各自人生的沉淀,集体告别了那血色的光辉岁月。 后来江海的黑社会提起那天,有人说过一句话。90年代的混子,结束了。 那个纯情的躁动的时代,那个情义和热血激昂的时代,结束了。 燕子乙,罗九,房宇,杨磊。这些曾经江湖上的传说,这些曾在整个八九十年代给江海带来震动和摇撼的江湖大哥、金牌打手,结束了他们的时代,也结束了那个年代。江海的黑社会仍在继续,仍然有新的人和事在发生,可是当年这些名字和他们的事迹,仍被后来的人津津乐道,像传奇般常常提起。当然,当他们兴致勃勃地向后来人述说“想当年谁谁怎样怎样”的时候,这些事件的主角,已经离江湖很远了。 杨磊推开铁门的时候,庭院里正是春暖花开。 房宇也跟着他跨进这扇铁门,抬头看着小楼,就像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 两个人都没急着往里走,就这样站在绿草和花丛中间,相视一笑。 不管外面发生着什么,好像只有这个静谧的庭院,时间从来没有流走过,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张婶见到多年不见的房宇,高兴得什么似的,房宇一声干妈,让她眉开眼笑。她还一直记得房宇,常常向杨磊念叨说这干儿子没良心,从来不回来看看她。房宇的事张婶并不清楚,杨磊也只跟她说他搬家到外地去了。小楼里那些长辈都在,也都还记得房宇,那天中午,几家人又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感慨时间过得快,可最难得的是大家还能聚在一起。 张婶一个劲地给杨磊和房宇夹菜。别说房宇,杨磊她都很难得见了,这几年,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杨磊来看看她们,其他时间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来也是坐不了一会儿拔腿就走,很少过夜,好像躲着这小楼和这庭院似的。张婶忍不住唠唠叨叨地数落杨磊,又数落房宇。 “现在他回江海了,以后有的是时候来尽孝心。”杨磊笑着对张婶说。 “真不走了?”张婶高兴。 “不走了。”房宇微笑,在桌子下握住杨磊摸过来的手。 午后,庭园里阳光正好。正是紫藤花冒骨朵的季节,葱茏的嫩绿和紫色的花蕊。两人靠在了花架下,看周围鸟语花香,树影摇曳。 “还记得不,那回,你就坐这儿弹吉他。” 杨磊想起了那天,他推开铁门,看见紫藤花架下那个弹琴的身影,那一幕,多少年,仍然就跟昨天似的,历历在目。 “知道我那时候咋想的。” 杨磊睨着房宇。 “咋想。” “我真想亲你。亲死你。” 杨磊看着房宇的眼睛。他没开玩笑。 房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杨磊紧望着他那神情,他就是为这神情失了心,没了魂。 “那你在这儿亲别人啊?”房宇挑着眉。 “操……你是不是吃味儿吃到现在啊?”杨磊笑了。他想起了那一晚他在花架下向方梅倾诉苦闷,给方梅的告别的吻。 杨磊回到江海以后,去见了方梅。 “我跟我家人说了,是我移情别恋了,把你甩了。他们骂了我一顿,说早看出苗头了,要不彭明怎么整天围着我转,我还不赶他呢。”方梅豁达地说。 当方梅后来知道了房宇去灾区救杨磊的事情,当杨磊告诉了她房宇这七年的来龙去脉,方梅震惊了。 她真没想到,事实的真相会是这样。她从没想到,两个男人的爱情,竟然经历了这么深刻这么沉痛的过程,她亲眼看过了杨磊在这段感情里的付出,她没想到房宇付出的竟然也是这样让她震撼。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为杨磊担心了。 “你有啥对不住我的,一开始就是我拿着你帮忙。现在就是你还想帮我,我都不答应!” 方梅说的是真心话。 “你甭担心我家里。只要我肯结婚,嫁谁他们都高兴。彭明那人没别的本事,尽会讨老爷子老太太欢心,那阵子我爸住院,他跑前跑后的,没少下功夫,早把人心收买了。” 方梅说。 “你是说……”杨磊听出来了。 “等着喝喜酒吧。”方梅干脆。 “……他知道你想做戏吗?” “知道。” “……那小子可是真心的,方梅。”杨磊说。 “是挺缺心眼儿的。傻着呢。”方梅说。 “你真要结了就离?” “看他表现呗。”方梅带着淡淡地笑。 “……”杨磊听出来了,明白了,杨磊笑了,方梅也笑了。 有人说过,最容易打动一个女人的方法,就是在最脆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谢谢你,方梅。”杨磊由衷地说。 “咱们还用得着说这个吗?” 方梅微笑了,带着动情,带着眼角的一点释然的泪光。 “杨磊,你俩好样的。” 方梅笑了…… 那时那刻,方梅终于告别了她的初恋,告别了她的青春,告别了她珍藏在心底的情感祭奠。 她是一个真正勇敢的女子,她比谁都更懂得爱,与祝福。 “方梅出发了吗?” 房宇问。 “嗯。昨天的飞机。” 方梅在国外给她父亲联络了医院,国外有种治疗方式不错,她和彭明一起送父亲出国治疗。 “她说喝她喜酒的时候,叫咱俩别穿太精神,把新郎官风头抢了。” 杨磊想起方梅走时说的话。 “你穿啥都抢风头,还是什么都别穿了。”房宇抱着胳膊靠在花架边,噙着笑。 “……我操,当我不敢啊,爷们这身材怕光着啊?”杨磊心里痒酥酥的。 “就你这么不文明,你先光一个呗!” 杨磊坏笑着就上去抚上了房宇的腰,手顺着房宇结实有力的腰线不老实地摸动上去,房宇也不阻拦,任他摸着,杨磊看着阳光透过紫藤花的枝枝蔓蔓,洒在房宇的脸上,身上,望着耀眼明亮的光斑笼罩着房宇,亮晃晃地笼着房宇凝视他的眼睛和嘴角的笑意,杨磊晃了神…… “干啥,耍流氓啊?”房宇按住杨磊扯出他衬衫摸进里面的手,低笑。 “就耍你流氓了,怎么了?”杨磊声音痞着,手还往皮肤上摸。 “够牛逼的啊。” “牛逼习惯了,改不了。” “你牛逼,那昨晚上最后是谁不行了?”房宇笑着,声音低得在杨磊耳边。 “……操……你那折腾的……你当我搞不过你啊!”杨磊脸上一热,趁房宇不注意连拉带拽地就去扒房宇敞着的衬衫,房宇笑着去挡,还是被杨磊硬扒了下来,大笑着跳出老远。 “光吧你就!” 杨磊扬着那衣服,看房宇就穿着件紧身的背心,露着赤裸的肩膊。 “得瑟,拿来!” 房宇看着杨磊笑得无奈,拔脚过去要收拾他,杨磊能等着他收拾?跑得飞快,俩人一个追一个跑地跑进小楼后面,杨磊听着房宇追到身后,喘着气笑着缴械投降:“行了行了……” 他一转身,就被房宇揽进了怀里,房宇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杨磊抓着那件白衬衫,环住房宇的背…… 满树嫩绿的梧桐叶冠将他们遮挡,房宇靠在小楼的墙上,把杨磊搂在身上吻他。在青草的气息里,在轻风中,他们接吻,吻得温柔,缠绵…… 从勐县回去后,杨磊就被特批了假,和房宇一起回到八楼那个房子。 那地段儿不拆迁后就改了规划,在建美食一条街。以前杨磊想买那房子,房东想给儿子结婚留着,没卖,后来政府说要拆迁,就等着拆迁补偿款更舍不得卖了。现在不拆了,情况又有了变化,房东等钱急用,松了口,杨磊和房宇打算着,把那房子买下。 二黑他们本来张罗着给房宇买更好的新房子住,后来也没坚持。 在二黑、老亮几个贴己人完全知道所有的事,也是后来了。 回到八楼的那一晚,两人又站在阳台,看着城市的灯光。 周围都已经是封闭阳台,只有他们在的这个阳台,还是在夜色里敞开,晚风吹过他们的头发,就像多年前,他们在很多个晚上倚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楼下沿街的店铺早已换了几茬,新起的高楼一幢又一幢,远处在建工地高高的塔吊,在夜幕中亮灯的剪影,带着这个时代的印记。 那个老式的录音机还在老地方,杨磊插上了插头。 老卡带的歌声里,房宇和杨磊相视一笑。杨磊拿出一根烟塞进自己嘴里,向房宇燃着的烟凑了上去。 夜幕里阳台上,两个紧抵的火星,两个靠着的身影。 房宇伸手把杨磊揽近自己。杨磊靠在他肩上,吐出了烟,眯着眼睛,俯瞰整个灯火辉煌的城市…… 他们一起去看了罗九。 罗九的墓在市郊的墓园里,这几年,去看他的兄弟没断过,一直没让他孤单。当年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罗九的丧事也是办得风风光光的,没让这个汉子受一点委屈。两人给罗九烧了纸,上了香,把罗雯的消息带给他。房宇一出狱就打听了罗雯的情况。房宇那同学一直关照罗雯,罗雯在国外已经嫁人,生活得很平静,老天还是善待了这个不幸的女孩,给了她一个好归宿。 房宇在墓前坐了很久,杨磊一直陪着他。 那晚回来后,房宇说了很多和罗九以前的事。房宇说,以前他答应过九哥,要是哪天成家了,不管他人在哪儿,都把人带去给他见见。 “九哥没见着,也不会怪你的。” 杨磊说。 “今天见过了。” 房宇说。 杨磊扭过头,望着房宇,猛地翻身,搂住了他…… 杨磊接到过杨大天的电话。 杨大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息着对杨磊说:“你爸年纪也大了。人老了,就没个准儿了。能回去多看看的,就看看吧……” 杨磊想过,也许以后,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可能他最终会回去,和房宇一起回去。 但那是以后,不是现在。 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就是宽恕。 后来,杨磊做到了。 房宇说过,没有他,当年我不可能就判那么几年。 房宇说,我坐满了这几年,出来了,挺得直腰杆,我没啥可后悔的。 当初的事儿,是我自愿。 房宇说,他是你爸。别为我,少个这世上一心只为你好的人…… 一个星期天,他们路过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还和以前一样,那个标准化的操场,还是两边高高的台阶。 两人坐在台阶上,在杨磊当年弹琴坐的老地方。 “没带琴来。不然,再弹一次。” 杨磊说。那把吉他,一直在八楼那房子里,收着。 “还会弹不。” 房宇问。 “真忘了。” 房宇入狱后,杨磊就再也没碰过那把吉他。 “你再教我呗。” 杨磊看着房宇。 几个打排球的女生把球打飞了,球落到房宇和杨磊旁边,杨磊手一抄就把球接住了。 “那个……把球扔过来行吗?” 几个女孩儿看着房宇和杨磊,红着脸。 杨磊把球一抛,准确地抛进一个女孩儿怀里。女孩儿们走出老远了,还在往这边不停偷偷地打量着。 “那小姑娘,挺像英子。” 杨磊说。 英子以前追房宇的时候,杨磊认识。那时候英子也就跟这几个小姑娘差不多大。 房宇是怎么请英子帮忙的,这个过程,房宇都告诉了杨磊。杨磊知道,房宇心中觉得亏欠的人,就是英子。 “她孩子已经两岁了。” 房宇说。 现在,英子早已经在南方成家,有个知疼着热的人,也理解了一个女人真正的幸福是什么。 房宇出狱后给英子打过电话。英子的儿子在电话里嗲声声地喊“叔叔”。 “皮着呢,跟他老子一个德性。”英子笑着在电话里说。 “宇哥,我挺感谢你的,我要不到这地方来,也嫁不了这人。”英子说…… 杨磊和房宇,都碰到过很好的女人。对她们,他们有感激,亏欠。她们都是生命里的过客,却都给他们留下了重要的色彩。 操场的喇叭里放着一首歌,旋律飘荡着。 “《恋曲2000》。也是罗大佑的,听过不。” 杨磊听着,望着阳光下的操场上,打球玩耍的人。 “听过。还是90好听。” 房宇说。 “你唱得比他好。” 房宇一愣,笑,吸烟。 “扯淡。” 阳光照耀着操场,温暖,操场有人放着风筝,鸽群飞过天空。 “那时候,你是不是就故意的。” 杨磊看着对面。很久以前,那个对面的弹琴人坐的地方。 “你不是说,你不用说话,也知道对面弹琴的想啥吗。” 房宇想起了杨磊眉飞色舞地跟他说,他和那哥们就是曲洋和刘正风时的情景。 “那他那时想啥?” 杨磊看房宇。 房宇眯着眼睛,扬起了嘴角。 “他想,这傻小子,不逗你逗谁。” 房宇吸着烟,笑。 “我操……你请我喝汽水那回,也故意不说是吧?” 杨磊咬牙切齿。 “我说了,你能多给我个花脸啊?” 房宇说。 “你丫儿的就是玩我!” 杨磊阳光下的笑容,散向四面八方。 房宇没回答,带着笑,吸烟。 他想起了当年遥远的那个夜晚。那个抱着吉他手忙脚乱,远远地喊“对不起啊哥们”的男孩。想起他坐在操场这边,好笑地望着他,随手拨动了琴弦,听到他跟上来的琴声。 他想起了那一年,那个夏秋之夜,那一晚夜凉如水的操场。那首老歌,那两个抱着吉他的人,还在唱着同一首《童年》。 当年,他们都还小。 当年,他们都走到了彼此的身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