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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 帝恋——by暝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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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湫洛废了双足后行动不便,秦王这才遣了四名宫女去月华殿侍候,倒也总算添了几分生气,不像先前惜琴死时那样悄怆幽邃。

湫洛默默颔首,小宫女连忙绕至湫洛身后,推他出了客室的门。

夜间的天问宫石灯幢幢,远处的柳道尽头,宫门外已经置了软轿相迎。见他们出来,一名侍卫上前行礼:“这位姑娘辛苦了,接下来由咱们护送公子回去便可。”

42.

既然出了这天问宫,照顾湫洛公子自然不是自己的职权范围。小宫女施礼回应,将车椅转由侍卫接手。

“见过公子,请公子上轿。”侍卫恭恭敬敬地打起轿帘,将湫洛连着车椅推进软轿之中。

“夜深寒气重,公子勿要轻挑轿帘。”侍卫安顿好湫洛,抬起头,嘱咐道。

逆着月淡星稀,湫洛看到的是一张久经历练的青年的脸。虽是貌不甚惊人,但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有着说不出的刚毅神色,反看起来潇洒倜傥。

“知道了。”湫洛随口应付道。狼穆,成败在此一举了。

“起轿。”

昏暗的夜晚,没有人注意到,领队的侍卫面貌正与通缉的燕国细作惊人的相似。

这队只有四个轿夫、一名侍卫的软轿安安静静地出了天问宫的外院,经由一条叠石的漫长路径,向月华殿的地方而去。

走道半途中,远远地却见一队金色的銮驾迎面而来,看方向却是神武殿的步撵。这条道路本就窄小,湫洛这边只得退到旁边的草地上,让出主路。

步撵的队伍近了,湫洛微微掀起帘角,正看到金质玄幔当中,威武的秦王端坐其上,紫色蟒袍缀满珠宝翠石。他一言不发,面色沉敛气压四方,镇迫得宫人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

步撵之后跟着一顶软轿,看制式竟与自己乘坐的一般无二。

步撵迎来,轿夫和狼穆都连忙跪下叩首,湫洛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来接驾时,忽然听见一声浑厚磁性的喝怒:“谁!”

不仅湫洛,其他人也吓了一跳。步撵的护卫连同附近的守卫同时拔出刀来。

秦王指着远处:“刚才那边有人影闪过,搜!”

“诺。”

侍卫个个奔跑而出,朝向秦王所指的方向包抄过去。

湫洛在轿中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去,随之,夜色重新归于宁静。在这方狭窄的空间里,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那个人还端坐在步撵之上。

然而,这份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不消片刻,湫洛所坐的软轿重新被抬了起来。

深秋的秦王宫,没有人主意到两个完全相同的软轿被悄无声息的对调了过来。

“公子,”狼穆假扮的侍卫压低了声音在一旁,“月色淡了。”

“嗯。”湫洛应道。

微微揭开软轿的一角,湫洛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下远处的动静。他看到,自己所坐的软轿现在并非在刚才的草地旁,而是转移到了步撵队伍的后面。再看原来的地方,同样地四方软轿,已经停留在那里,似乎连落地的痕迹都完全重合。

这时,出去探查的卫队们回来,领队叩首道:“回禀陛下,属下们搜遍了附近,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是吗?”步撵上的秦王眉峰横凌不含颜色,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卫队们齐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许久之后,銮驾上的人沉着音色道:“起轿。”

“诺。”

一干轿夫和侍卫皆是长舒一口气,谁都没有把这场小小的闹剧放在心上。秦王多疑凶戾人尽皆知,只要保得住不被降罪,便已经足够耗尽心智。

43.

一队步撵重新打起仪仗,而静候在一旁的五人小队依旧跪在道边,恭送圣驾。

在这一夜,如同没有人注意到轿子被掉了包,亦没有人主意到,原本五人小队的领头,和刚才不一样了……

秦王的步撵渐渐远去,却不是朝着哪家主子的宫阁,而是另一边二皇子的暖阳宫。

似乎是赶着什么似的,步撵比平时快得多些。湫洛在软轿里根本不知道时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激烈无比。

今日的事情成败在此一举。若成了,他也不过是多了半分生的希望,可若是失败了……

湫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恐怕,今天在场所有的人都要曝尸荒野了!

胡思乱想中,软轿却平稳地落了下来,只听得外面雄浑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来:“都下去吧。”

“诺。”

宫人应了,随后是悉悉索索的衣料声。湫洛侧耳听着,却不敢轻举妄动。半晌之后,软轿的帘子被揭了开来,熟悉的面色出现在黯淡的月色里,应承着暖阳宫的烨烨宫灯,绝世之美。

然而,这容颜不似先前那样冷酷非常,相反却儒雅温切,透出淡淡的内敛。

湫洛看着那人刻意梳拢得一丝不苟的乌丝,打趣道:“枢公子这样的扮相,还真是像极了那人。”

话虽这样说,湫洛的面上却看不出一点儿玩笑的愉悦。

枢假扮秦王,不是他的计划之中。平白地将枢牵扯进来,固然让自己出逃的几率变大了,可是这样一来,一旦事情败露,枢难逃干系。

枢没有心情与湫洛玩笑,他凝重而谨慎地望了一眼宫外,说:“快点出来吧,等你的轿子到了月华殿,马上就会被发现里面是压了湖石的,一旦宫女的信报到了神武殿,届时我假扮皇兄支开侍卫的事情就会立刻败落,不多时,追兵就会到神武殿。”

“我会尽快离开,你自己小心。”湫洛说着,摇起车椅就要往后门的方向而去,却被枢一把拉了回来。

“跟我来,现在出去太危险!”枢凝了柳叶双眉,扣着湫洛手腕的手向他腰后环去,就将湫洛打横抱起。

隔着衣袍的布料,湫洛能够感觉到枢将自己抱得贴实,一丝丝的焦急变成指尖的力道,传递过来。

进了朝笙阁,枢却把湫洛往自己的卧室拉去。湫洛提醒道:“室内藏不了人的,一旦秦王搜屋,很快……”

可是话说到一半,湫洛就停了下来。

他睁大眼睛惊愕地看到被枢掀开的床垫之下,撬开了床榻的面板后面,是一方隐秘的小格间。那隔间不大不小,正好可以容一人藏身其中,隔间之下还特意铺了软垫。

“这是?”湫洛看了一眼,回头问枢。

“没时间解释了,快进去,”枢说着把湫洛拉了过去,帮他躺进隔间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别出来,我自有主张。”

“嗯。”湫洛点头。视野里,枢牵动唇角送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然后,床板便盖了下来。

湫洛看着视野里的光亮一点点压缩成一条细线,随即消失殆尽,他在心里默默祈求,枢公子一定要平安无事……

刚刚收拾好床铺、宽了衣衫躺回床上,枢就听到朝笙殿外闯进来的吵闹声。唤樱从外间赶进来,她还披着寒服,显然还未来得及整理着装。

“主子,外面有一队侍卫自称是神武殿来的,已经进了暖阳宫。”自从上次假侍卫带走了湫洛公子,暖阳宫的人都对神武殿的侍卫保持了十足的警惕,生怕又有人假传圣旨,误了大事。

“可验明了身份?”枢虽然早就料到此时,可面上却纹丝未动。

唤樱是枢最信任的贴身大宫女,湫洛公子被隐匿进来一事她自然是知道。于是四下看来,却不见湫洛公子的影子。也许主子已经安排妥当了,唤樱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脸上还是掩饰不住担忧的神色。

枢眯起眼睛,示意她此时一定要心平气和。

唤樱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道:“错不了,因为……”

话音未落,一个霸凌的声音,如同寒夜侵入户中的霜雪般横插进来:“朕都来了,还能有错?”

44.

语落如平地惊雷,字字铿锵,却是掩不住的肃杀戾气。随之,数名侍卫带刀包抄而入,站满了朝笙阁寝室的每一处,不留一点死角。继而,才是秦王玄衣蟒袍跨步而出,足下似乎带着风,卷起一阵衣料的声响。

枢从床上撑坐起来,穿着亵衣下床施礼,一副淡定从容的待客模样:“皇兄来了。”

秦王冷哼一声,显然并没打算和他客套。他素来权霸天下,此时心里怒火难平,两步并作一步地赶上前来,一双鹰目直逼向枢:“他在哪里!”

“谁?”枢眉色未动,一贯的温和静默。

此时一声“铿锵”利响,辘轳长剑寒光出鞘,剑尖直抵在枢的喉头。秦王的双眸眯成一个危险的弧线,剑眉满是怒容:“不要在朕面前耍花样!”

枢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丝毫惧怕:“臣弟不知道皇兄在说什么,也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秦王冷笑一声,抬手示意。

一名护卫连忙从人群里跌跪而出,在秦王脚下颤抖连连:“陛下饶命……”

“说!”

“属下等人在由神武殿延伸的径道上遇到了殿下的步撵,殿下假扮成陛下的样子,说是远处有可疑人,支开了属下等人……属下等……及至软轿到了月华殿,才发现湫洛公子不见了……”

“很好。”

秦王眼底寒光一闪,一道光刃虚晃而过,刚才那名侍卫的人头立刻飞滚掉落。站在一边的侍卫皆不由地浑身一僵。

秦王抬起带血的辘轳长剑,重新抵回枢的颈上,低沉的音色充满了不稳定的危险因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谁知,枢却突然嗤笑出来。他素来是翩跹公子,加之与秦王相貌雷同,此时唇线微动,竟与秦王的气势分庭抗礼。一半是冰霜霰雪,一半竟是春色芜呓。

“皇兄,臣弟今晚的确经那条路过,也的确看到一架软轿停在路边为我们让道。当时臣弟看到奇怪的影象虚晃而过,想及前几日皇兄在宫中抓到内奸,不敢怠慢误了我大秦大事,这才命人去一探虚实的,”枢此时言语平淡,真真切切,诚恳非常,“至于湫洛公子在轿中,臣弟确实不知。这件事皇兄可以问任何一名在场侍卫,轿中自始至终无人下来,臣弟还奇怪是谁竟如此傲慢无礼。”

秦王嘴角的不屑更加明显:“倒是有理有据,那敢问皇弟素喜淡色锦衣,何故今夜偏偏换了喜好,非要效法朕的着装?”

“原来皇兄震怒是为此?”枢轻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他遥指旁边衣架上的玄紫色蟒袍,那件华衣虽然缀满珠宝翠石,但在朝笙阁的烛光下却可以清晰地看出来,蟒袍的刺绣不是飞龙在天,而是蝙蝠图符。

枢语气平缓而温柔:“皇兄应该比臣弟更清楚,即使司制衣袍的宫女们知道臣弟的喜好,却还是会按照宫中的规矩送来几件别的色彩的。况且我大秦尚玄色,这种衣袍自是需要筹备一二。”

枢打了个眼色,唤樱连忙将衣架上的蟒袍取下来,恭恭敬敬地跪捧在秦王一旁。枢道:“皇兄请看,这衣袍与皇兄的国君之服刺绣完全不同。事实上,臣弟这两日一直穿着它,因为入冬的新衣还没有送来,臣弟身子担不起风寒,恰这件因为开春的时候没有收起来,这才选用了。如果因此误了皇兄大事,便请皇兄降罪吧。”

说着,枢当真拜下施礼。

唤樱怕地上寒凉,跪上前伏在秦王脚下,说话都带了哭音:“陛下恕罪啊,我家主子所言句句属实,暖阳宫附近的侍卫都可以作证。主子身子弱,切不可这般折腾,陛下不是早些还嘱咐主子不要冻着了吗……”

秦王盛怒之下,哪里顾得上这些情分。他以剑尖挑起枢瘦削的下巴,利刃抵着喉管,竟然从皮肤上破出几颗血珠来:“朕不用去传召那些侍卫,你家主子是聪明人,他若要计划什么,自然是滴水不漏。”

枢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父亲和兄长的保护中,哪里受过这些委屈,可为了湫洛,他还是暗暗咬着下唇,道:“皇兄若是为了一个外人,不顾了我们这些年的兄弟情分,那枢无言以对!皇兄现在请动手吧,如果杀了枢能够找回湫洛公子,那枢绝无怨言。”

说完,闭上了眼睛。枢话中字字铿锵,不卑不亢,甚至带了兄弟相残的绝决,旁人都不禁为他扼腕担忧。

此话一出,大殿中鸦雀无声。枢瞑目看不到秦王的表情,他知道秦王是聪明人,对于这件事秦王一定跟他一样心知肚明。但是他在赌,赌秦王究竟对自己有多少怜惜。赌他在没有搜出湫洛的情况下,还会不会一剑杀了自己。

许久许久,偌大的朝笙阁里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间,一阵临空的大笑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寂静:“哈哈哈哈哈——朕果然有个好弟弟!外人?皇弟真的把湫洛当做外人了?只怕在你的心里,他已经比朕更有分量了吧?”

45.

枢的眉峰颦起:“皇兄怎么会这样想,我们自然是血浓于水,臣弟为了皇兄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皇兄又何出此言?”

“好一个血浓于水,”秦王眼角写尽寒霜,他手腕一翻回剑入鞘,“朕坐定江山不是靠着周礼亲情,而是金戈铁马!你所言是虚是实,朕自会定夺——来人!”

“诺!”

“给朕将暖阳宫彻彻底底地搜个遍!”

“诺!”

五名侍卫立刻领命搜查这件寝室,其余都退了出去,开始搜别的地方。这件寝室本就没什么可藏人的地方,打眼看过去就能明白一二。而屏风、帘幕之后,也是只消一眼就能够判断出来是否有人。可这些侍卫并不是平白训练出来的,他们是蒙恬早年训练的精锐,专职保卫秦宫安全。

湫洛躲在床榻的夹层中,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刚才那看似平淡却是针尖对麦芒的交谈却听得他心惊肉跳。刚才冗长的安静,湫洛差点就以为秦王真的手刃公子枢,吓得他差点跳出来自首。

此时他听到外面的侍卫敲敲打打,就知道他们是在排查有没有什么密道夹层,不由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说刚才枢是在赌,那他显然已经赢了,秦王还是估计兄弟之情的。可若是因为他被找了出来,那届时恐怕就不是一剑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假扮秦王掳走湫洛本就是死罪,此时欺君罪加一等……

湫洛敛住呼吸,不自觉地攒紧了衣襟。

这时,湫洛听到搜索的侍卫陆续向秦王禀报了搜查结果。

“启禀陛下,没有。”

“启禀陛下,并没有藏匿何人。”

“启禀陛下……”

“启禀陛下……”

……

湫洛的心终于放下了。可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敲击的声响。毫无来由的脆响吓得湫洛浑身一颤,这声音并不是那种实心木的声音,而是空脆的声响。

敲击顿了片刻,传来侍卫的呼声:“陛下,床是空的!”

“哦?”秦王侧目去看枢,唇角掠过一丝残忍的玩味。他刻意留心了枢的表情,希望从中看出一些破绽。

可是枢的面上毫无惊慌或掩饰,反而淡定从容:“木床本来就是架在地上,虽然床裙做了木片围体,却到底是空心的,这没什么。”

秦王回头对侍卫说:“朕说了,只看结果。把床给朕撬起来!”

“诺。”

“皇兄!”枢不满地上前一步,阻止侍卫动手:“这是臣弟的床榻,不是什么机关暗道;臣弟亦不是狡兔,况且这秦宫地砖都是铁水浇灌了的,皇兄难道还怕臣弟挖什么密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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