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轮到艾尔伯特握着剑的手暴起青筋了，他脸上少见的出现犹豫的神情，但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却只想冷笑。忠义难两全的戏码斯蒂芬并不是第一次看，他也料得到艾尔伯特最终的答案。这伟大的骑士的确如上古真金般不可动摇，即使上次的结果令他终生追悔，但如果一切重来他也仍然会做相同的抉择。
这样的家伙居然让人恨不起来。
焦灼的空气被轻轻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打破，有人拨开疯长的枝叶出现在他们面前。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白金短发有些烧焦了，又被汗水打湿，不太服帖的垂在前额上，少年迷茫的浅红眼眸在看到斯蒂芬的瞬间亮起希望，但看到艾尔伯特时又微微暗了下去。
斯蒂芬只觉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自己淹没，有一刹那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人都到齐了，不早不晚，仿佛上天恶意的玩笑。斯蒂芬心中涌起苦涩的绝望，转头去看艾尔伯特，只见他眉头紧锁直直盯着雪吻少年，无疑也在痛楚中挣扎。
够了，斯蒂芬想，活在过去的都是傻瓜。
“殿下，您还想捉红龙吗？还是打算就此放弃？”
凯文一愣，随即答道：
“我不会放弃的。”
斯蒂芬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您为什么这么想要红龙？虽然它身上的一切都非常珍贵，但绝不足以令您以命相搏。没猜错的话是为了无名客吧？”
凯文摸不清对方想说什么，微微皱起眉。
“我想做什么没必要对你解释。”
“那就让我猜猜吧，神秘的无名客在斗法会之外几乎没留下过其他线索，除了传说中参与过捕捉黑龙。但这很好理解，黑龙虽然不能和红龙相提并论，但也能卖出好价钱。”
“他不是为了钱！”
凯文脱口而出后才觉得后悔，但覆水难收他只能恨恨瞪了斯蒂芬一眼。
“哦？”
斯蒂芬故意露出怀疑的神色，凯文看得心头火起，心想事到如今说下去也罢。
“他不止参与过捕捉黑龙，最近几年还有青龙白龙和其他更多，但每次团队分享战利品时他却只要龙鳞，我猜应该和制作魔药或者提升法力有关，毕竟龙鳞是魔法属性最高的材料。区区黑龙都值得他拼命，红龙他绝不会错过。如果只有我拿到红龙鳞，那他一定会出现，到那时……”
凯文没有说下去，斯蒂芬对后面的内容也完全不想知道。真是一厢情愿到极致的想法啊，斯蒂芬心想，但居然被他猜中了。
“那好，我有办法帮你捕捉红龙，至少是弄到龙鳞。我敢说没有我的帮助你很难成功，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事成之后我们分道扬镳你永远不追究我的任何事。”
第八章
凯文尖锐的审视着斯蒂芬，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的坦诚的蓝色瞳孔却毫无躲闪。
“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做到？”
“就凭我大概是现存最好的水系法师，就凭火龙天生对水系法术抵抗力最弱。”
斯蒂芬回答的信誓旦旦，但心里也为自己的大言不惭捏了把汗。而凯文果然满脸都写着“我不相信你”，他只好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只小瓶子。
“我做的魔药，红龙吃了会短时间昏睡。”
“原来只要它‘吃了’就行，还真是简单易行。”
凯文刻意加重动词的发音，听上去刻薄到有失身份，斯蒂芬觉得脑袋里一抽一抽的疼，勉强揉揉太阳穴说：
“不如我们打赌，如果我成功了您要答应我的要求，如果我失败了我就回答您的所有疑问。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您必须暂时听从我的安排。”
凯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目光转向艾尔伯特。
“可以，但我要加个条件。如果你失败了，我还要你交出格雷沃伊大人想要的东西。”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心里都是一惊。
他不可能知道，他是在诈我们。斯蒂芬想，用余光瞄了眼身旁的骑士想暗示他沉住气，而艾尔伯特此时面沉如水，斯蒂芬第一次由衷感谢这人枯萎的面部神经。正打算开口说个笑话蒙混过去，却听见王子殿下再次语出惊人：
“别想否认，如果你不是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坦弗里森家的后裔也不会不惜背叛也要抢先一步去抓你。我猜是宝藏？”
凯文的视线轻飘飘的越过他们落在莱恩肩上，本以为置身事外的少年顿时白了脸色，更衬得一双红眸惊疑不定。
“殿下！”
艾尔伯特只说了两个字就被凯文打断。
“是您自己拒绝了昨晚的协议格雷沃伊大人，您不肯让我独自进森林，我也没答应您要对‘异形者’视而不见，更何况他假冒帝国重臣，按法典必须接受审判。”
他坚持要跟着你是为了你的安全啊混蛋！斯蒂芬真想拽着凯文的领子大喊。他看到艾尔伯特和莱恩飞快的望向对方，目光交汇时却又都马上避开，仿佛十足的爱恨纠缠。然后艾尔伯特看向他，漆黑眼睛里有从没见过的祈求。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斯蒂芬暗暗握紧拳，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抛下这孩子。相同的错误，一次便够。
“我答应你，但同样我也要加个条件，事成后你也不能找莱恩麻烦，就当做从未见过我们两个。”
“成交。”
凯文似乎早有预料，回答的非常干脆。
“我要你的誓言。”
王子不悦地皱眉，但没有拒绝。他举起法杖指向斯蒂芬：
“我，凯文？布赖恩以我王族的荣耀在此宣誓，如果斯蒂芬·布朗为我捕捉到红龙，我将永远放弃追究关于他和莱恩？坦弗里森的任何秘密……”
“不再过问他们的行踪。”
斯蒂芬提醒道，凯文狠狠瞥了他一眼。
“不再过问他们的行踪。诸神为证。”
斯蒂芬满意的点头，转身想去拍拍莱恩肩，却被对方一下甩开，艾尔伯特沉默的望着他们。凯文握着法杖，眯起绿眼玩味的依次扫过三个人的脸，勾起嘴角说：
“你们这个样子，真是挑战我旺盛的好奇心。”
“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斯蒂芬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臂，“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准备露宿，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走散的人。”
篝火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斯蒂芬兴致勃勃的翻烤着从小溪里捉到的角鱼。香味在夜色里弥漫，气氛居然也温馨惬意起来，如果没有艾尔伯特和莱恩这对愁云惨淡二人组的话。斯蒂芬看了看那两个远远坐在两边各自低头不语的家伙，决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伸手把先烤好的一条递给旁边的凯文。
“您将就下吧。”
鱼身烤焦了小半，卖相十分糟糕。凯文见了不禁皱眉。
他最好嫌弃不肯吃，斯蒂芬阴暗的盘算，只有四条，三个人分总比四个人分要好些。但王子殿下向来不会如他所愿，凯文接过来优雅的小口吃着，居然连焦黑的部分都吃了个精光。
觉察斯蒂芬的目光，正在啃鱼骨的凯文居然显得有点窘迫。
“我祖母说过，无论何时都要尊重食物。”
斯蒂芬差点把满嘴的鱼肉喷出来，边点头表示赞成边忍笑忍得快要内伤。他不敢肯定对方在自己扭曲的表情里会不会看出端倪，于是拿起水囊猛灌了口水，但又喝得太急被呛住，顿时弯下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凯文明显犹豫了一下，表现清晰到咳得半死的斯蒂芬都能感觉出来。但随即凯文的手掌轻轻拍在斯蒂芬背脊上，那一瞬间斯蒂芬只觉毛骨悚然连咳嗽都忘了。
“谢谢。”
斯蒂芬喘过气来急忙道谢，王子殿下却满脸不屑。
“我只是不想跟我打了赌的家伙被一口水呛死。”
但愿你知道我是谁之后还能这么善解人意，斯蒂芬想，不，其实还是永远不要知道比较好。
四个人轮班守夜，斯蒂芬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他躺在地上望着头顶上枝叶缝隙里点缀的明星，思考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想了一会儿也是无解，于是爬起来走到火堆边拍拍少年的肩：
“我来换班了。”
莱恩没理他，坐在原地没有动。斯蒂芬叹了口气坐在他身旁。
“你到底别扭些什么？”
这一句似乎触到了痛处，莱恩猛地抬起头瞪视他：
“以为帮了我我就该感谢你吗？一个个都把我当替身，我TM不稀罕你们这样对我！”
斯蒂芬避开了莱恩的视线。
“对不起。”
他捡起根树枝拨了拨篝火，很多话不知该如何开口。木头烧的劈啪作响，两人寂寂无言。
“你快去睡吧，我……”
话没说完斯蒂芬手中的树枝突然掉落，整个手臂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急忙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握住，却并不能缓解分毫，很快他全身都开始抽搐。
“你怎么了？！”
莱恩大惊之下急忙凑过来扶住他。
“嘘，不要出声。”
斯蒂芬压低了声音说。他呼吸急促脸色铁青，却还挣扎着看向凯文的位置，见对方裹紧了斗篷背对他们，没有被吵醒的迹象，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有只手掌伸到他们面前，手心躺着几枚泛出青色冷光的鳞片。
青龙鳞，魔法属性最低的一种，但聊胜于无。
“药在哪？”
艾尔伯特说，斯蒂芬已经说不出话，只能躺在莱恩怀里指指自己的口袋。艾尔伯特翻了一会儿才翻出一瓶湖蓝色的液体，立刻打开瓶盖将龙鳞全数放进去。
看着坚硬的龙鳞瞬间在瓶子里融化，莱恩惊奇的张大了嘴，然而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斯蒂芬将融了龙鳞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这……”莱恩几乎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收集龙鳞？你居然要用它治病？”
这简直闻所未闻，而终于平静下来的斯蒂芬脸上全是冷汗，他勉强笑笑说：
“嘿知道吗？龙鳞的味道糟透了。”
第九章
凯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去，斯蒂芬正站在杉木林间缓缓泻下的微光里，棕发流金，碧眼如洗，整个人都镶上梦幻般的光晕。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嘴唇轻轻开合，脚边静静流淌的溪水便应声飞起一缕，柔顺的滑进黑色水囊里。凯文忽然间觉得有点恍惚。
这情景似曾相识，仿佛某本古老史诗的插图。是了，凯文想，是《黎明海岸之歌》，讲述天降之子麦克尼？布赖恩如何统一整个大陆，他身边众多奇人异士中有这么一位，“水灵”尤利尔？纳希，曾单枪匹马战胜三头龙，也曾冒死去精灵地盗取幽泉救主。此时此刻的斯蒂芬，法术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不曾漾出半分，这一幕居然和画卷上最伟大的法师有些许神似。凯文心里不禁浮起模糊的揣测。
而这时斯蒂芬已灌满了水，扭紧盖子抬起头来，动作夸张的伸了个懒腰，结果重心不稳差点摔进小溪里。他一脸惊恐的前后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忙拍拍胸口作松气状。凯文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你的法杖哪儿去了？”
凯文问，斯蒂芬一愣，随即晃了晃手中的树枝，上面的枯黄叶子悠悠飘落在地。
“你就打算拿这玩意儿去捉红龙？”
凯文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提高音量，斯蒂芬却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没办法，我的法杖丢了。”
王子脑海中闪过第一次拿法杖时老师的教导：“这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如果你尊重他爱护他，他就会保护你支持你，为你赢得无上荣耀。而所有舍弃自己法杖的法师都是失败者。”
他现在很想问问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眼前这个该死的失败者到底怎么会救了自己的性命？
对于凯文内心的煎熬斯蒂芬当然全不知晓，他轻轻挥动树枝，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众人只觉有一道饱含水汽的凉风从身侧匆匆掠过。
斯蒂芬用树枝指着风吹来的方向说：
“那边有这附近最大的湖泊，我们去看看。不过在那之前，”他转过身用目光依次扫过旁边三人，脸上难得的一本正经，“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我的计划里需要个诱饵，动作敏捷百步穿杨。”
艾尔伯特立刻说：
“不行。”
斯蒂芬瞥了他一眼没理睬，只径直看向年轻的游侠，莱恩浑身一震。
“斯蒂芬！让我……”
艾尔伯特话没说完便被斯蒂芬干脆的打断。
“我知道谁最合适。”他紧紧盯住莱恩红色的瞳孔，“你必须相信我，虽然你说你并不稀罕，但你也知道我绝对不会让你白白去冒险。”
“我凭什么相信你！”莱恩激动的大声吼回去，“几天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即使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要我去赌命？！”
喊过之后他稍稍平静下来，又说：
“当然，我可以去，但你明白我要什么。”
斯蒂芬皱眉不语，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这时候凯文忽然开口：
“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将坦弗里森家被收缴的旧宅还给你，里面的东西还没人动过。”
莱恩猛地转头看他。
“你说真的？”
王子有点不悦的微微抬起下巴。
“布赖恩家的箴言是‘言出必行’。”
莱恩脸上有明显的犹豫，无意识的咬住下唇仿佛内心挣扎，斯蒂芬想了想走过去贴在他耳侧低声细语：
“如果你答应，我就告诉你另一个雪吻的事。”
莱恩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便垂下小扇子般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于是斯蒂芬知道事情成了。
湖水碧蓝，映得片片云影洁白如雪，在绿荫围抱之下竟如梦中仙境。
太像了，斯蒂芬忍不住想。那个发过誓永远不再回去的地方，事到如今仍然是他心中不能碰触的一角，甚至只看一眼都会鲜血淋漓。身边的艾尔伯特重重吸一口气，他知道对方一定也陷入了回忆。斯蒂芬心中突然浮起汹涌的恨意。
“还记得吗艾尔？”他故意勾着嘴角低声说，“我们三个消磨过无数夏天的地方，后来乔伊称它为‘百万滴泪’。”
眼看着骑士坚不可摧的面容被自己狠狠击溃，斯蒂芬体会到满溢着痛楚的快感，他近乎自虐的说下去：
“最终我把他葬在那里。”
艾尔伯特猛然抬起手盖在眼睛上，声音低不可闻。他说：
“别这样，斯蒂芬，别这样……”
斯蒂芬忽然就落下泪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折磨谁。
等慢了一步的凯文和莱恩追上来时，斯蒂芬和艾尔伯特已经在四处搜寻红龙的栖身之所。但凯文莫名其妙的感到气氛有些许诡异。
“你们吵架了？”
该死的洞察力，斯蒂芬暗暗诅咒，脸上扯起笑说：
“不劳殿下费心。”
“我对你们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感兴趣！”自从遇到这个人，凯文认为自己的忍耐力得到了巨大的锻炼，“但你别忘记自己该做些什么。”
话音未落空中响起拍翅声。
斯蒂芬立刻抓住莱恩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洒了一堆药粉，然后一把推开他。
“跑！往湖边跑！等它快追上你时就跳进湖里！”
莱恩应身冲了出去，另外三人紧随其后。而红龙居然径自去追前面的少年，对其他人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