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韶杨还没反应过来,忙问:“什么?”
许帷明摇摇头,叹道:“罢了。”
站在皇韶杨不远处的一个皇家影卫忽然冲了过来,走到皇韶杨身边,道:“他问陛下您是否愿意与他一起去魔教。”
许帷明瞪那影卫一眼,那影卫乖乖地又躲回了人群。
许帷明踌躇许久,道:“回。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魔教?”
皇韶杨一怔。
回。
多么动听的一个字。
皇韶杨低下头,道:“我想想。”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许帷明便不怕再讲更多句:“回去吧。”
“回?”皇韶杨怔怔地说:“我可从未去过魔教。”
许帷明接着:“我在那里做了一间我们的屋子。和你太子宫的摆设很像……你还记得吗?”
皇韶杨冷笑一声:“生下安儿之后我便天天去了,怎么会不记得?”
许帷明忙道:“反正,在江湖上漂泊又有什么意思呢?魔教附近有一座城,可以天天去逛,我保证你天天都可以看到不一样的花样。我们可以划船,可以练琴……”
皇韶杨仿佛没听到似的,自言自语道:“对啊,最好再带上安儿……”
许帷明定了一下,也装作没听到,只将自己想要说的:“若是在城里逛累了,可以直接住在城里,我建了一间很像你现在的住居的摆设的屋子……”
皇韶杨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看向许帷明,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住居的摆设?”
许帷明不知从何说起。
“你在皇宫安了探子?”皇韶杨又问。
许帷明心知纸包不住火,便点头承认了。皇韶杨痛快地在他脸上揍了一拳:“我朝律例,偷窥这种败俗之罪,起码要杖责二十。我只算你一拳,你是赚了,明白吗?”
许帷明当然乖乖地点头。
皇韶杨又道:“派了几个?”
许帷明不说。
皇韶杨瞪他,许帷明才勉勉强强地吐出一句:“十四名。”
皇韶杨点点头,对身后的皇族影卫道:“明白了吧?”
黑暗中没有回应。但皇韶杨听到了很轻微的风动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那群影卫离开的声音。
不过,伴着那群影卫的,还有许帷明的手下——只是皇韶杨没问,许帷明便没说。
两人终于走到了马车旁边。
皇韶杨先上了马车,着急地躺在大床上:“今天走了好多路啊。”
难得看到皇韶杨——不不不,是许久没见过皇韶杨这样表现本真的模样,许帷明真是各种滋味在心头。他走到皇韶杨身边半躺下,忽道:“其实你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要怎么做吧?”
早已知道许帷明在宫里扎了探子,皇韶杨一点没有惊讶的神情,只道:“正是。”
许帷明又道:“看你对那个太医很感兴趣?”
皇韶杨心中一动,但面上还是沉静如水,一付无所谓的样子,道:“他挺像你。”
“是吗?”许帷明哈哈大笑道,“我却不觉得。”
皇韶杨点点头,道:“你是本尊,你说了算。”
被皇韶杨认同一句话,许帷明似乎很开心:“你要不要去魔教?”
皇韶杨点点头:“反正天下这么大,我也不知该先去哪里。既然你盛情邀请,我便却之不恭了。”
许帷明笑了,忽然又冒出一句惊世骇俗、惊天动地——这个世、俗、天、地通通都是皇韶杨本人。许帷明道:“你想知道吗?”
这句话貌似无意,貌似平和,貌似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冰雪聪明的皇韶杨还是很快为这个问句找到了上一句:
“其实你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要怎么做吧?”
“你想知道吗?”
皇韶杨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摇头。
许帷明又笑了。
皇韶杨立即反应过来,大怒道:“你诳我?”
许帷明笑得气都喘不过来,道:“不然你想要我霸王硬上弓吗?”
皇韶杨揍了许帷明狠狠一拳,背过身躺下气吼吼地说:“睡觉!”
许帷明看了看天色,确是太晚了,便对马夫道:“小心驾马,若是光线太昏暗,便给我找个安全的角落停下马车。附近自然有暗卫保护,你放心驾你的马,停你的车,不用在乎其他状况。”马夫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表示明白,许帷明打了个哈欠,又道:“放机灵点。”便回到马车中去睡了。
是夜,平静。
附近倒是冒出了几只小苍蝇,不过亏得苍蝇拍们及时发现状况,没让主人惊醒。
对于皇韶杨来说,是一夜好眠。
许帷明立刻命令马夫回头往魔教开,连续几日一队人马都陷入非常忙碌的情况中。
不过皇韶杨每日早朝养成的早起习惯实在改不掉,竟然每日都比习武多年的许帷明要起得早,让许帷明大呼佩服——当然还是谄媚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所占得的水分更多,不过言者有心,听者无心,便够了,习惯听这种话的皇韶杨倒是非常开心地听着,每次都信以为真。
久了,皇韶杨忽然有天对许帷明说:“你教我武功吧。”
许帷明有些勉强地答道:“学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皇韶杨呵呵笑着道:“我不是要跟你一起去魔教吗?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要走啊。”
听了这样的回答,许帷明欣喜若狂,但面上还是压着,做出一付平静的神色:“那我便教你,你可要认真学习,不能轻言放弃。”
皇韶杨自然是点头。
许帷明这才将魔教一些基础内功修习法案念给了皇韶杨听,皇韶杨听下了,便记住,晚上默默叨念着,白天依照许帷明所教导的辅助武功练习。许帷明在一旁手把手教学,两人甜甜蜜蜜,十天的车程,竟然扯成了一个月。
经过一个月的风餐——旅宿,二人顺利地赶到了魔教。
才到山脚,皇韶杨便怅然道:“真是美景。”
许帷明有些疑惑地问:“既是美景,何故颦眉以对?”
皇韶杨摇摇头,敛下忧容,换上一付笑颜,道:“从未赶路如此长时间,身体有些不舒服。”
许帷明慌忙担心地问:“可要找大夫看看?”
皇韶杨摇摇头,道:“我也学过一些医理,这,不妨事。”
许帷明还是有些担心,道:“那么,待会儿上了山,我们先去休息,你睡一会儿,晚饭的时候我再喊醒你。”
皇韶杨点点头,道:“好吧。”
许帷明很开心地为皇韶杨指引着路线上了魔教,将他引进自己的房间睡了,退出房门,眉头一紧——又是一张教主脸。
左岸着急地跑过来,许帷明先瞪他一眼,又小声道:“去书房说话,小声点,别吵醒他。”
左岸看了许帷明合上的他的房门,默默地、恭恭敬敬地跟着许帷明去了书房。
一开门,许帷明抓起案桌上的长方形板状折子转身就砸在左岸头上,左岸慌忙跪下。
“我听说最近魔教有人对我不满?”
左岸喏喏不敢吱声。
许帷明接着道:“我不过离开一个多月就有人敢对我不满了?若是我半年不在,是不是魔教就要反了?左岸,你究竟会不会管理这个魔教?我从前交给你做的事,你都是这么做的?——做成这个样子?”
左岸连忙道:“那人听说教主您去接那位……他并不知内情,只道您是要美人不要这魔教。”
许帷明“哼”地冷笑一声,道:“你不会替我整治他?”
左岸连忙道:“教主未曾吩咐过的行为,属下不敢僭越!”
许帷明点点头,又“哼”了一声:“你给我滚,飞鸽传书给我叫右离回来!”
左岸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许帷明只听到“咔”“砰”几声,大概是左岸去鸽子房的途中慌不择路,撞到了什么东西。
许帷明哀叹一声,心道:“如此混乱,叫我如何放心啊……”
“通通都是废物。”许帷明咬牙切齿地坐到案桌前,大手一挥扫了满桌折子:“叫我如何放心丢下你们!”
第九章:江湖(四)
相处这么多年,终归是有感情的。
自己不过离开一个月,教中便混乱不堪,若是真心要甩下这烂摊子不顾——自己要能坐到,十八年前就可以了。
许帷明叹了口气。
自己从小在魔教长大,每一个教众都亲如兄弟,要不然,也不会在那时先帝丢下灭教威胁时,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经过这十八年,亲密自然更甚。
但若是要他真的永远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不说其他,单说皇韶杨——再喜欢这里,也不可能愿意留下来一辈子。
皇韶杨要是离开——自己放过一次手,不可能再放第二次。
许帷明叹了口气。
自己看来……也该培养下任教主了。
只是那左岸空有一身蛮力,丝毫经营一教的能力也无。
右离虽然有谋略,却不像个能永远留在魔教的模样。
这下任教主,难道要重新培养一个么?
许帷明又叹了口气,自己在这里为了二人的未来劳心劳力,那家伙却在房间里呼呼大睡——但,自己偏又觉得是应该的。许帷明偶尔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受虐狂,皇韶杨要能更刺激他他反而更高兴。
不过,许帷明这猜测倒是误会了皇韶杨。
人家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是翻来覆去不能自已呢。
为了什么呢?
……帝王心,海底针。谁知道啊!
到了晚饭时间,许帷明回到房间去找皇韶杨,却扑了个空。
正当他紧张地准备召集全部人马全力搜索皇韶杨之时,他却又凭空冒了出来。
许帷明放下了心,又有些生气地道:“你去什么地方了?”
皇韶杨耸耸肩膀,道:“我只不过看了看这附近。”
许帷明拿他没辙,只得威胁道:“下次可不许偷跑了。”
皇韶杨翻他一个白眼,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许帷明苦口婆心地说:“我只是担心你出意外。我会害怕,下回你要是出去,千万要告诉我。”
皇韶杨呵呵笑了一下,点点头:“嗯。”
许帷明这才露出笑意。
过了一会儿,皇韶杨忽然捂住肚子,道:“我饿了。”
许帷明失笑道:“那我现在便召人上菜。”
皇韶杨点头,许帷明便将皇韶杨留在了房间。
哪知,许帷明只是出去唤手下来布菜,回到房间,却见皇韶杨又不见了。
不过,没多久,皇韶杨便回到了房间,许帷明问他去了哪儿,皇韶杨只道:“我出去那么久,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可闲。”
许帷明连忙道:“那,待会儿我去办公,你随我一起吗?”
想不到皇韶杨却是摇头拒绝,他的理由是:“我办了十几年公,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东西,就是待批状。”
许帷明失笑,摸了摸皇韶杨的头:“那你一人留在这里,不会嫌无聊吗?”
皇韶杨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这儿有没有书?”
许帷明“嗯”了一声,指着门外:“另一间就是。”
皇韶杨便笑着道:“那么,我待会儿看书吧。不过,这看起来是你的房间……我睡这里,合适吗?”
许帷明哈哈大笑,道:“睡都睡过了,还谈不合适?”
这一语双关直让皇韶杨脸一红,便转移话题道:“我看完书可就睡了,不等你。”
许帷明点点头:“你休息得太少了,是该早些睡。……我也会尽量早些回来的。”许帷明沉吟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扔出了最后一句话。皇韶杨听了,面上也是一红,粉色浮起,两人一时无话,只尴尬地吃完饭,许帷明便踏出了房门。
方才的对话真的好像一对夫妇新婚燕尔,红烛帐暖后的丈夫对妻子依依不舍后丢下的话啊!
许帷明红着的脸在踏入书房的前一刻消失在面上——不晓得用了多少内力压下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左岸面色凝重地站在案桌旁。
许帷明有些疑惑,便问道:“左护法,这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劳心费力啊?”
左岸黑着脸道:“那位……皇……教主您真要留下他吗?”
许帷明瞪他一眼:“谁,又有什么意见了?”
“并非是其他人!这是属下的看法!”左岸忽然单膝跪下,大声道:“今日那人刚刚离奇失踪了一会儿,这教中便丢了一本重要人物名册。事再有巧合,为何这皇……皇韶杨不见一会儿,这人物名册便也不翼而飞了呢?”
许帷明皱起眉头:“左岸,你最好不要胡言乱语。韶杨方才和我吃饭的时候,一身清爽,哪有什么地方藏了名册?”
左岸大胆顶撞道:“可教主您之后不是出来了一会儿吗?那皇韶杨又不见了踪影!他是看到了什么,需要再去确认一次?”
许帷明摇摇头:“不必说了。”
左岸大吼道:“教主!他毕竟是皇帝!如此贸然离京……好吧,或许真是为了十八年约定,可您告诉我,为什么这个约定……一定要在十八年后实现?十八年间,哪次他出不来,偏偏挑这教中人心不定的时候来?”
原来,许帷明离开魔教的时候,正逢有人将他和皇韶杨这段往事挖出来,全教传播,虽说大部分谣言都压了下去,但每当那些教众看到许帷明,总是有一团疑问。谣言压下去不代表人心不动——偏偏在此时,许帷明离开魔教……不知是谁,又开始兴风作浪,若不是这些年许帷明的所作所为教众们历历在目,恐怕……这趁乱颠覆的行动,说不定真的要成功。左岸原本不想让许帷明劳心,但事情发展到这样,便不得不说了。
左岸将这些日子教中的事情通通倾囊以告,可许帷明听罢,只是安静。
过了一会儿,许帷明忽然道:“想办法找出这个人。”
左岸皱紧了眉头,道:“那皇韶杨呢?”
许帷明冷冷地看他一眼,收回了漠然的目光,又看向手中的册子,轻声道:“我知道怎么做。”
“教主……”左岸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再不甘心,也只好失望地离去。
许帷明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许帷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想不到皇韶杨竟然没有睡。
他在桌上沏了一杯茶,对许帷明道:“我怕你回来时无烛引路,便点了灯等你。”
许帷明怅然一笑:“我一直都是摸黑回屋的,早就习惯了。”
“以后你便不必摸黑回屋啦。”皇韶杨将茶放到许帷明面前的桌上,道,“更深露重,饮些热茶对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