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真进去酒吧不过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算不上高兴，却比刚刚吃饭时明显柔和了许多。
看起来不过是喝个酒的时间罢了。
但是他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楚凌真不是个喜欢在外面喝酒的人。他谈不上喜欢酒，但是会收藏酒，要是想喝，一般都是会买了回去自己独酌。这么在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是要等些什么？
全是男人的酒吧，他是要等谁？
楚凌真私生活简单，因为他母亲的关系，他几乎不会在外面招惹人，更不会逢场作戏。如今这样反常，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
楚凌简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第九章
他在外求学数年，除了拼命念书以求用最短的时间拿到学位，也不忘了用手上所有的资源去创建自己的事业，每每忍不住思念想要订机票回国时，就会拿出以前自己偷偷拍下来的照片一边一边亲吻，按捺住心中蠢动的欲望，重新坐回去做他该做的事。这一切只不过为了到时在那人面前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尽管那个人在他终于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去接机，甚至连着十来天都没有见到他的面。
早知道是这样，早知道……他就不应该为了心里那个蠢得可以的念头而断了对他的窥探。本来可以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做过些什么，变化了什么，他本来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他所有的动向……
楚凌简看向那已经漆黑的窗口，手指不禁用力攀着方向盘直到发白。
夜深露重，这片住宅区外人迹渐少，附近的商铺也开始关门。楚凌简回头看着黑了一片的店铺，眼眸深沉了几分，拨了个号码：“是我……”
楚凌真第二天来得稍晚，这并不多见。向他的秘书小姐交代了一句，不多时一杯泡好的花果茶就放到楚凌真的手边。楚凌真疑惑看去，抬起头来。
“提神。副总你的脸色不怎么好，喝些茶精神爽利些。”
楚凌真嗅着有些甜的味道，那透明的玻璃杯底有着许多果肉，他看到便玩味地笑了笑，“我记得你的泡茶技术没有泡咖啡好。而且……这个味道，是楼下那家店的吧？”
秘书小姐脸有些红，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似的，偷偷吐着舌头，笑道：“啊呀，副总你就不要这么讨厌，就当是我泡的也没有关系嘛。下次我就不那么贴心给你送茶提神了。”
“是吗？”楚凌真有些被逗笑，“好吧，谢谢你泡的茶。”
秘书小姐厚着脸皮讨了口头便宜，因为领了个不属于自己的功劳，出去的时候脸倒是真有些烧。她深吸口气拍拍脸颊，果断把公司里流传的兄弟不和的流言自动抛到脑后去。
楚凌真歪了歪脑袋看着白气袅袅的玻璃杯，还是把被子握在手里，闭了眼去嗅，顺便养养神。
昨晚大概是太累，睡醒起来浑身骨头有些酸，而且还比往常晚起了大半个小时。说来倒有些奇怪，那杯木屐美人入口酒味极淡，后劲却大，他回到家时几乎要对不准钥匙孔。洗了澡头发还来不及擦干，他已经要睡过去了。
也不知基酒是什么，也许是烈性大的伏特加。下次应该要和周毓安说说，别再不问客人到底能不能接受烈酒就把客人当试验品。
花果茶把手心都捂得热得发烫，楚凌真喝了一口，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头，似乎鼻腔里都能感受到一股果香，连带着心情都欢快了起来。
下午的工作会议定于两点半举行，楚凌真拿着资料提前过去，会议室里楚凌简坐在主位正低头翻看些什么。他顿下脚步，微微皱了眉坐到下方。
会议室里很安静，似乎他的进来并未引起楚凌简的注意。楚凌真乐于现状，翻开资料拿了笔在空白处涂写。
旁边有个阴影凑来，资料上的文字变得不易看清，楚凌真正想要抬头，阴影很快就离开了。
“你的脸色有些白。”
楚凌简静静看着他，站在旁边遮去了他的视线。
楚凌真不想搭理，却还是说道：“只是睡不好而已。”便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低了头，只是站了个大活人在身边，怎么也集中不了，方方正正的字体变得模糊，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各部负责人陆陆续续也进来了，楚凌简坐回去，等人都来齐了就开始会议。
楚凌真说了些什么，他没听。那熟悉的声音从少年时的清亮到青年的温和醇厚，总是有股冷清在里头，偶尔睡不清醒时会带着磁性，讽刺他的时候尾音会吊高，听久了就会沉醉在里面。
托了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水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楚凌简对瞪过来的眼神视而不见，听他声音越来越冷，也就不再盯着他看。
敲定最终计划后，众人纷纷收拾好资料，准备回去和下属分配任务。
楚凌简跟在楚凌真身后走，看他挺直了背脊，藏在黑发里的耳朵露出一点白来，微微侧身和工程部经理说着话，在他的角度能看到因笑容而柔和的面庞。
楚凌真从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只可惜他律下严格，却做不到对敌人心狠手辣。例如，他。
如果他的心能再狠一点，从一开始就断了他的念想，大概也不会让他贪心了这么多年。
楚凌简笑笑，对着秘书说道：“整理一下会议内容，下班前交给我。”
赵南祁的到来是楚凌简没想到的。他的秘书敲门进来时，除了交给他文件外，后边还跟着一个人。当时想着两家关系颇好，便随口交代了一下，后来也没有和她碰面。
“抱歉，没有占用你办公时间吧？”赵南祁向他秘书点头致谢，有些好奇地环顾他的办公环境。
就算有楚凌简也不会说出来，当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他没有他哥哥那样爱好加班，手上的工作早已完成。“我想赵小姐挑这个时候过来，已经想过时间问题了。”
赵南祁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笑嘻嘻说道：“你真聪明。”说罢抬头看沙发旁边的书柜，里面金融管理类的书居多，她发现中间还有一格是专门放人文哲学类的，竟然还是原文书。
“你居然有《查拉图苏特如是说》……”推开玻璃门拿出来翻看，赵南祁咋舌，“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装装文艺人，没想到你是真看了，还有笔记……”
“兴趣而已。赵小姐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特意查看我的书柜吧。”
赵南祁叹口气，“你就不能附和一下吗？我爸说如果可以，让我跟着你学些东西。不过今天和朋友逛街错过了时间，刚巧路过这边，所以想请你吃个饭而已。不知道楚先生能否赏个脸？”
楚凌简沉吟了一下，他本是打算晚上也押着楚凌真去吃饭的，他那一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的坏习惯真不好。只是方才才惹了他，大概今天楚凌真是不想看到他了。
“好，只是请稍等一下，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楚凌简朝她微笑道，“如果赵小姐觉得无聊，可以先到楼下咖啡馆坐一坐，那里的蛋糕和茶点很不错。”
赵南祁摆摆手，“不用啦，我在这里看看书，不会打扰你吧？”见楚凌简答应了，又说道：“别赵小姐赵小姐这么见外，你和贺溪他们一样叫我南祁就好。”
期间楚凌简接了个私人电话，赵南祁识趣地出去找他秘书聊天了，顺便打听打听里面那个人平常工作都是做些什么，打算从中发掘出她可以学习的地方。
本来她就是过来取经的，只是现下看来秘书似乎理解错了她的意图，赵南祁懒得解释，继续当她的好奇宝宝。
楚凌简出来的时候秘书眼神里强烈的求救意思让他疑惑了一下，转而见赵南祁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啊，你已经处理好了？”赵南祁抽空看了他一眼，继续奋笔疾书，“你的秘书懂得好多，不知道能不能外借？”
秘书拼命摇头，他是真没想到这位赵小姐是真心来求学的，再问下去他的老底都要被掏空了。再说，要问的不是他老板吗，他一个秘书和老板的工作性质完全不一样……
“不好意思，我觉得他可能不太愿意。”
“那真是可惜了。”
楚凌简要去取车，赵南祁表示她也跟去。途中像是看到了什么，赵南祁问道：“那是谁？”
楚凌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看到一个熟悉得不得了的身影。
“好身材！咦，从侧脸看真是英俊啊，嘴唇真性感……还细腰窄臀长腿……”赵南祁喃喃自语，却不知楚凌简听到后沉了脸色。
他上前几步，走到那人旁边，说道：“哥哥，你是要到哪里去？”
赵南祁吃惊地看着两人，父亲隐约提过一些，当时她没认真听，想不到这人就是楚凌真。
楚凌真的动作被打断，便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家。”
“真是回家么？”楚凌简问道，宣泄出语气里的一点嘲讽。
“自然是的。”楚凌真皱着眉，后面跟来的女孩子偷偷打量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楚凌简一把拉住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再次问道：“真是回家么？”
楚凌真不愿在别人面前和他拉扯，顾忌着赵南祁，低了声音咬牙道：“我说了回家就是回家，你这是做甚么。”说着甩开他的手，背了身体向着他。
“她是赵南祁，赵氏企业的千金。”
楚凌真闻言有些好笑，回过头挑了挑眉，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能力不足需要找外力来帮助么？”见楚凌简狠狠瞪他，不由得心情大好，“那就好好招呼人家，别怠慢了。”
不管后面几近吃人的目光，楚凌真绅士地向赵南祁点头致意，而后笑着开车走了。
第十章
和赵南祁吃过饭后，楚凌简送她回了家，掉转车头绕了大半个市区，在老旧城区里买了些小吃，路过一个在摆弄花篮子的妇女时，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花篮里是娇艳欲滴的月季，旁边还有几枝火百合，花瓣上洒了水，在路灯下显得晶莹剔透。他蹲下身来，挑了一枝。
“给女朋友吗？”付钱的时候那妇女笑吟吟问道。楚凌简看她小心剪掉了尖刺，又用报纸包了起来，答道：“不是的。”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是的，是买给……哥哥。他喜欢。”
把花交到他手上，闻言那妇女有些惊讶，“是么？”她又想了想，取出几枝满天星，插进报纸里。“这样更好看些，快去吧，你哥哥会喜欢的。”
楚凌简对她笑了笑，嗅着月季想道，也许和她说的一样，楚凌真会喜欢。
远远望去，楚凌真房子的灯还亮着，今天与他所说的“回家”应该是不含一点水分。踌躇了片刻，楚凌简还是进了停车场坐电梯上去。楚凌真挑的这套公寓是两梯两户，隔得又远，但不知出于何种计较，买的时候整层都买了下来。楚凌简上到去的时候，对着关上的门站了许久，才抬起手按下门铃。
门外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楚凌简把装着小吃的袋子挂在门把上，将月季插进去后，躲到安全门后。要是他直接将东西递过去，楚凌真怕是看都不看就把门给甩上。
不多时里面的木门开了，楚凌简的角度只能看到一角，见楚凌真像是在门内张望了一下，推开了外面的大门。
楚凌真歪歪头，看门外没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原本在洗澡，听到门铃响时正在穿衣服，刚刚他叫了人送外卖，怕人等久了便匆匆套上衣服，头发也没擦干。
竟是空无一人……
正要关上门，门上挂的袋子和月季让他有些疑惑。也许是送错地方了，楚凌真拿起来看，里面一张卡片一张字条也没有，打开来看，一次性饭盒里面装着的全是他喜欢吃的。
这让他有些犹豫不决。他晚饭没吃饱，但叫的外卖显然不是饭盒里的内容。况且还附送了月季花……送女朋友的？楚凌真认真想了想，突然心里浮现起一个人的身影，让他僵在原地。
月季……
此时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出来一个小男孩，手上提着外卖食盒。“楚先生？您叫的套餐到了。”
楚凌真有些头疼了。无可奈何只好把手上的东西放进屋子里，核对信息后付了钱后小男孩就走了，余下他对着两个夜宵苦笑。“真是凑巧，到底是谁挂上去的？要是拿了别人的东西可不好。”
等他进屋去关了门，楚凌简才从安全门后绕出来。看着已经没有了挂饰的大门，他想了想，觉得下次过来还是留个字条较好。
只是隔天楚凌真两只脸色发青眼圈有些黑。楚凌简自然是注意到了，想问又不敢，终是套到了秘书小姐的话：“副总啊……他说昨夜没睡好，我介绍了几样对付失眠的方法，他又说不是失眠。”
不是失眠却没睡好……是想着那份凌空出来的宵夜到底从何而来么？楚凌简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这个答案符合他哥哥的性格。只是中午发现，楚凌真只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了。他听着这个消息，有些忧心。
楚凌真自然不是因为小吃的出处而烦恼，他只是丢脸地……吃撑了。一边是许久没有尝过心心念念了多时的小吃，一边是叫的外卖，从小的教育让他不能吃剩东西。当吃完了小吃又去开动外卖时，他就后悔了。如果叫一个能放过夜的外卖可多好。
把接近两人份的东西全部吃完后，楚凌真的胃有些撑得难受。夜里胃开始疼，他冒着冷汗找到胃药吞下去，蜷着身体直到天色发白才睡过去。
这个自然是不能说出去的。
楚凌简不得而知，还是夜夜送了夜宵过去，依旧是配了一枝月季。只是里面多了字条，表明是请他的。刚开始楚凌真从猫眼里往外看，竟是公寓里的保安。他大惊，连忙问是怎么回事，得到回答是有人托他送上来，问来人甚么模样，小保安说夜里看不清。
楚凌真让他回绝，但门铃每晚都没有断绝过。次数多了，他也无奈地接受。
风起的时候，楚凌真因私事请了一天假。出门后去了花店里取花，花店里的小姑娘这几年长大成了大姑娘，见他来了，笑道：“我就知道是这个时候，早上就帮你弄好了，给。”
他微笑致谢，接过花束，抚着里面的白色月季。“很漂亮，谢谢。”
早晨的墓园里很安静，看守的老人守了几十年了，自然认得他，玩笑般说道：“该带着妻子来了吧，从小时候到现在，每年就你一个人，也不怕寂寞。”
“再等等吧，等我把愿望实现了，我就带着他过来。”
走过长长的阶梯，楚凌真用布将墓碑擦干净，又将附近打扫干净，才将花放到碑前。黑白照片里的人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婉，楚凌真凝视良久，轻轻说道：“早安，妈妈。”
“今年我回去看了一下，园子里的月季开得很好，之前有些破损的木栅栏也换了新的，和你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黎叔和王姨还是老样子，不过身体还是差了些，到底上了年纪了。我想着再过些日子，就让他们回家享享清福，你还记得他们的儿子吗？年初他就结婚了，王姨也没告诉我，欠我一顿酒席呢。
“他……精神不错，被照顾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楚凌真显然不想说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展开了笑颜。“我和你说件事吧，之前我碰到一个人了，他和你很像，和你一样温柔，笑起来我有些分不清。他吻我额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闹别扭不肯睡的时候，你也是那样吻我的？当时我就想，这个人那样温柔，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