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们先歇会儿？”陈晨回头见他脸色苍白，问道。
立夏点头，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一屁股坐下来，小心的查看伤处。
他们倒是真不着急，地面上那些家夥要避开尸群铁定得绕远路，碰上跟尸群正面交锋的话也得耽误不少时间。
这俩人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倒是也走出来很长的一段路。
在不知道第几次休息的时候，立夏不得不正视自己大腿上那血红一片的绷带，从视觉和痛觉上来看，估计伤口裂开了。
他小心的揭开绷带，浓重的血腥气在弥漫着奇怪味道的下水道里蔓延开来。
“吼——”
熟悉到可怕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砰砰的声音由远及近。
想也知道不可能真的抽到上上签，整个下水道都没有丧尸，立夏其实对这种情况还是提前考虑过的，一边想着一边赶紧草草给自己换了新绷带。
那丧尸完全是从他们前方爬过来的，只是爬行的速度非常快，头发很长，贴在地面和脸上，发丝毫无光泽，整个透出一种阴沈腐朽的气息。
随着它的靠近，空气里的血腥味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恶心的独属於丧尸的腐臭。
陈晨早已经举起水果刀，就等着它过来自投罗网了。那丧尸当然不会害怕，依旧是毫无顾忌的用力往前爬，距离差不多的时候才直起上身，半个身体都靠过来，腐烂的嘴巴大张着。陈晨却没有刺出那一刀，发愣的时候水果刀被丧尸打掉，接着就被压倒，那丧尸掐着他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他被压在下面，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只能紧紧箍住那丧尸的嘴巴不让它有机会下口。他的刀子就掉在旁边，可是现在已经分不出手来，什麽都无法想，死亡逼近的感觉切切实实的压在胸口，只要手上力道稍微松懈一点，他以後就真的再也不用“想”了。
立夏没想到陈晨会这麽废柴，另一种意义上被震惊到了。
在那一尸一人僵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用力刺了过去，刀片从头顶没入，那丧尸脱力般倒下，软绵绵的压在陈晨身上。後者似乎完全不介意，甚至还伸手抱住了那具尸体。
扳手形状的匕首被立夏紧紧握在手里，锋利的刀刃还滴着黑色的血，他呆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喂！”他把尸体强行推开，去拍陈晨的脸，“不会吓傻了吧？”
陈晨竟然对他的调侃视若无睹，只片刻便恢复正常神态，他把尸体往旁边移了移，帮助立夏越过障碍物。
“我很好，”陈晨说，“谢谢你。”
这是立夏第二次救了他。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虽然有这麽一个插曲，但路还是要走完的。
走了没大一会儿，陈晨忽然回头，眼睛虽然看着立夏却又像是越过他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他说，“我一直在找我走散的未婚妻。”
立夏沈默着，等他继续往下说。
陈晨神情扭曲了一下，马上又变回正常，声音里透着他读不透的感觉，“就在刚才，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早该想到的，自己跟她说过很多次下水道逃生，她关键时候肯定会选择这条路，至於自己，根本就是怕这唯一的希望之火都被浇灭吧。
就像现在这样。
第二十四章
地面上这一队一路碾压着丧尸尸体冲出来，身後楼房倒塌的声音震耳欲聋、火光冲天，连地面都在震颤。
并不是所有丧尸都被掩埋在钢筋混凝土之下，侥幸逃过一劫的丧尸们不时扑到车体上，然後再被高速行驶的车子甩出去，一时间视线里尽是四处飞溅的残肢和血肉模糊的尸体。
终於从丧尸们的尸海战术中逃出生天，左右摇晃的车子慢慢趋於平稳。
“大姐，你冷吗？”十二实在无法再无视坐在他旁边正抖的厉害的隋颖，挪了挪身体转头问道。
“没……没有……”隋颖本来是双手抱胸，此时受惊似的猛地大幅度颤抖了一下，根本没听清十二说的是什麽，只是下意识的否定。
十二抿着嘴不知道该怎麽安慰这位伤心过度的大姐，另一边的言林看着这一幕，低哼一声，接着一条小薄毯就飞了过来。
隋颖恍惚了一下才看清这是一条毯子，僵硬的转头去看言林，小屁孩只是转头看着窗外。
“谢谢……”
隋颖机械的道谢，然後围上毯子，只是身体的热度并无法传达到心脏。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行人大路小路穿插着前进，不时遇上几只来骚扰的小怪，虽然规模不大对付起来也不是很费劲，但耽误时间却是绝对的，这个样子下去能不能按时跟立夏他们会合都成问题。
罗辑在电子地图上敲敲打打，屏幕上一堆线条方块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
左拐右拐的又走出来一段路，太阳已经挂在正空，光线强烈，那些腐尸在阳光的烘烤下发出油腻的呲呲声。
前面又是一个岔路，两条路都能到达目的地，区别只在於一个绕的路比较远一点，但这时候只有丧尸比较少的那条路才是正确方向。
柏子仁不踩刹车，往前直冲过去，以他跟罗辑的默契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减速。
“左转。”
果然，副驾驶上拿着望远镜的队长大人在需要转向的前一秒指出方向。
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入左边的小路。
罗辑放下望远镜，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这麽下去不行。”
这座小城绿化做的不错，绿化带一片接一片的，视线不被楼房挡住的就会被高耸的大树挡住。
又两只丧尸从一棵粗壮的大树後面绕过来，朝车子一摇一摆的靠过来，言林半开了车窗，两只羽箭解决掉了。
“前面停下。”绕出那片绿化带，罗辑发现这个小区丧尸不是很多，不如找个干净地方让大家停下来稍作休息，顺便他们讨论一下接下来比较安全的路线。
车子停下，两位战斗主力先跳下，把周围摇晃的几只普通体丧尸爆了头，接着罗辑也下来，他的目标是不远处的一栋平房。
他攀上平房，拿着望远镜四下张望，通信器刺啦刺啦的信号极差，他勉强下着命令，“十二点锺方向，子仁直接朝前开，小心左边拐角有两只丧尸；言林，解决掉它们；八点锺方向有丧尸在往这边走，速度不慢，可能是变异体，十二过去看看。”
罗辑方向感极强记忆力极好，只用眼睛便能精准的读出方位角度，但对十二这种纯路痴来说，那些数据完全没用，就连你跟他说南北东西也像是对牛弹琴。
“那边！”言林好心的给他指了下方向。
“哦。”十二提着长刀朝所谓的“那边”走去。
言林嗖嗖两箭干掉两只没有任何特长的普通体丧尸，柏子仁开车擦着两具尸体过去了，他停好车便也下来了，接着便看到十二跟一只变异体丧尸缠斗在一起的一幕。他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只变异体，暗自咋舌，这到底算是好运是霉运呢？
“别杀它！”他高声喊了一句。
听到这一声，十二硬生生半路改变长刀轨道，原本砍向脑袋的一刀变成斩断了它的手臂，自己还要小心不要被发狂的丧尸咬到。
“嗷——”
生前是董源的丧尸高声嚎叫着，他踩着自己的断肢向十二扑过来，後者一边後退一边去看自家队长。
这要杀又不能杀的，到底是给个确切的话儿呀！
“十二让开！”
站在高处的队长大人瞬间便明白了随队医师的意思，出声提醒到，被叫到名字的那人赶紧往旁边跳了一大步。
接着一条长绳就挥了过来，正好套出那丧尸的脖子，十二定眼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绳子，是专门用来猎捕丧尸的，任由猎物如何挣扎都不会脱离身体像是吸附在上面一样，而且也不会因为猎物挣扎的太过而弄断脖子。
绳子的另一端握在柏子仁手里，他慢慢收着绳子走过来，却不想半路有个人忽然冲了过去。
长发的女人，是隋颖。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这丧尸虽然已经被制住，但靠的太近还是很危险的。
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却没有出现，隋颖激动的站在它面前，那丧尸并没有攻击她，反而连挣扎都停止了，一双血红的眸子怔怔的盯着她。
“为什麽？”女人问道，然後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小豆那麽可爱，你怎麽下的去手！”
“痒——”一阵压抑着的低吼。
“我们不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吗？”女人往前走了两步，两人几乎靠在一起。
“痒——”那丧尸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它伸出手碰了碰女人的身体，又赶紧放开，接着发狂似的嗷嗷乱叫，仅剩的那只手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就算还残存着智力，也是一丝混浊不澄明的理智罢了，意志强的便挣扎久些，到底还是要臣服於吃人肉的欲望，像是黑色天幕之下的一抹残阳余晖，最後还是要归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车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柏子仁动作停了停，神色却没变，他一步一步靠近过去。
隋颖转头看着来人，只听他用压迫感十足的声音说，“把它交给我们。”
女人似乎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它。
“让开！”柏子仁难得厉声说话。
女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麽，笑了出来，“你们要把他送进实验室？”
柏子仁不否认的点头。
女人尖声叫道，“那种地方还不如……他还不如直接死掉。”自己本身就是学医的，对於试验小白鼠的命运，她再明白不过了。
“他已经死了。”
女人回头看向董源，头发杂乱，尖牙显露，全身都染着血，还散发出阵阵尸臭，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她低喃着，“对，他已经死了。”
说完之後，一秒锺的停顿都没有，快的连十二都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血液混合着脑汁喷溅出来，董源失去支撑般倒在地上，特制的绳索也因为丧尸的彻底死亡而脱落下来。
众人这才看清女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截断掉的体温计，锋利的端口划开皮肉，玻璃的凶器刺进董源的太阳穴。
人的瞬间爆发力真是不可估计。
她原来一直拿着凶器，竟然没有人注意到。
接着她便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那人身边，蹲下来抱着他的尸体，抬头去看柏子仁，“我不会允许你们带他离开的。”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柏子仁也呆愣了几秒锺才反应过来，他头疼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先把绳索收紧一个小盒子里，才对隋颖说道，“他现在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自然不会再带他离开。”话是这麽说，他还是在董源身上取了一次血样。
女人这次没有阻止他，只是定定的看着。
无论出於什麽原因，已经无法挽回的就没必要再去纠结，对无法取得实验体的小队来说如此，对失去爱人的隋颖来说也是如此。
柏子仁再次站起来，有些疲累的说，“走吧！”
女人依然蹲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拒绝跟这些人一起离开，“在你们看来他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但对我来说，他是我生命所有的意义。”
她的父母亲人全部死於尸变，万念俱灰之下跟董源一起逃出来，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勇气叠加之下她才没有崩溃，现在一个人已经离开，她亦无法再坚持。
柏子仁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并不是什麽慈善救助团，我们是来执行军务的。”
女人神色恢复正常，好像所有的灾难都已经过去，她微笑着，“是你们忘记了，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白。”
——“像我们这种没什麽特殊的普通人说不定到最後就被放弃了呢！与其抱着希望再感受巨大落差带来的失望，还不如直接不要有希望的好。”
女人几天前说过的话还历历在耳，没有过分的期待就不会感受到失望，说不定她从未真正相信过他们。
罗辑此时也走了过来，不过他也只能选择沈默，那时候的保证只是安慰而已，真正安全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却不能如实说明。
他见过太多次的死亡，也见识过死亡来临时的众生百态，有丑陋的也有美好的，此时只是又一次见证了後者而已。
柏子仁重新蹲下来，指着地上那具尸体，声音淡淡的，“他希望你活下去。”
女人依旧是微笑，漂亮的手指一下一下抚摸着董源冰冷的脸颊，“那就当是我辜负了他的期待。”
在这个纷乱陷入末日绝境的世界里，她和他都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路人甲，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她不想强求。
真的已经累了，这种看不到明天的日子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请尊重我的选择。”
“……好吧，请不要後悔。”她并不像那些遭受巨大打击而精神失常的人那样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做出这个决定，此时的隋颖显然非常清醒，她已经没有在末世中一个人独自活下去的信念，他们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
“感谢这几天来的照顾，再见吧。”
“再见……”
永远都不会再见了吧……
第二十五章
罗辑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离开。
柏子仁快走两步赶上他，偏头看着他紧绷的脸，眉毛抖了抖。
看着恋人下巴的线条显出一种无法忽视的冷硬质感，柏子仁叹了口气，伸手摸上那人的额头，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
“你没必要把所有的责任都背负在自己身上。”柏子仁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声音是他一贯的安抚，有种会让人安心下来的神奇魔力，“你是一名军人，罗辑。何况她并不是你杀的，她自己不想活了。”
罗辑不用视觉就能感觉到柏子仁的存在，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一双惯用手术刀的细长的手在眼前放大，那双手慢慢滑过他的脸颊一点点移动到他的心口处，停留了几秒锺来感受那里肌肉下小小器官的跳动。
鲜活的，属於活人的气息。
“你不需要为她的死亡负责。”
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他下意识的偏开视线。
柏子仁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那双难得带着强硬的眼睛，罗辑从那深不可测的视线里读出很多东西。他看的懂，他不是小孩子了，他从来都明白。
末了，他也只是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还记得他们刚认识的那会儿，柏子仁说过的话，“你大概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正直的人。”
正直吗？
是或者不是还有什麽不一样呢，在这个被末日病毒折腾的千疮百孔的世界里，已然连最基础的根基都已经被撼动。
说到底，每个人也都只是在坚持自己固有的信念罢了。
末世里，哪还有一个绝对的是非对错的评判标准？
柏子仁的手在拉扯绳子的过程中磨破了皮，血丝顺着掌心纹路直往下流，回到车里的时候，他把采集到的血样递给罗辑自己则去翻随身带着的工具来做简单处理，十二从一旁靠过来，小声在罗辑耳边说，“队长，我来帮忙拿。”
罗辑顺势把血样递给这个非常有眼色的好孩子，习惯性的嘱咐着，“小心点。”然後就跟着去看随队医师的伤口，这才看清他掌心中那道又粗又长的口子，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柏子仁单手包扎的技术也是一流的，不一会儿就处理好了，抬头对上罗辑的眼神，他笑了下，“我很好，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