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垂着眼帘，却只是淡淡的扫了怀中的男孩一眼。他没说话，但过一会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哽
咽。
“不，阿罗……你会恨我……恨我毁了你……”
男孩挺起身子，抓住少年的双手，真诚的说：“阿青哥哥，带我下山吧！咱们俩人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
少年的眼神变得迷茫，目光晃了晃，却从眼底流出一缕阴寒。
“阿罗，你疯了么……我们……怎么可能呢？”
“阿青哥哥！”男孩有些焦急，抓疼了少年的手：“阿罗是真心喜欢你的，阿罗愿意这样跟你在一起
！永远跟你在一起！”
少年眼中的阴寒暴增，如针一般的眸光射在对面男孩的脸上。扬起手，狠狠的甩给男孩一个巴掌！
“不可能！”
男孩挨了这一巴掌，吓得缩回床角，内心的惊恐远比眼中的惊恐剧烈。捂着脸的手在发抖，晶莹得珍
珠似的泪滚落下来，像一只遭到抛弃的小兽，怔怔的不知所措。
少年斜扫了男孩一眼，裹上床单，离开。
半响，男孩才赤着身子追到门前。
却只看见那个少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第二十四章
清的瞳孔剧烈震颤——肮脏的血肉背后，一个孩子端坐莲花台上。
这娃娃大约五、六岁大，生的浓眉大眼，鼻如悬胆，口如樱桃，两颊肉鼓鼓的，如同两个小小的鸡蛋
，淬白的面上泛着粉红的光泽。他穿一身雪白的长袍。袖袂，衣角，均用银线绣着苗疆极端繁复的西
番莲图案，显得高雅端庄。
娃娃梳着一个小小的发髻，宽阔光洁的额头上似有宝石的光辉在隐隐闪动。他表情木然的看着浑身血
污的清，仿佛看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清见了那娃娃却分外害怕，立即单膝跪下，颔首沉声道：“拜见教主。”
“你刚刚想死在那个摩尼教圣女的手上么？” 娃娃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空谷回声一般飘渺，目光惊
电般落在清的身上。拜火教主用手按了按额环上镶嵌的宝石，然而，眼睛却穿透指缝，冷冷的打量着
清的身后，榕树枝桠上的人。
清微微颔首，抬起头对视着拜火教主，目光中有死一般的寂静。
莲花台上的娃娃似乎怔了一下，轻轻抬起手，用右手中指抚摸着额环正中的银白色宝石，眼神中有一
些复杂，“颀清，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淡淡的说话间，他的头顶出现了三尺灵光！那是修行极深的
人才能拥有的无上法力的象征——那几乎接近于神的力量！
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清复又低下头，坚定的说：“颀清，明白！”
拜火教主一言不发，催动莲台转身欲走：“既然明白，就跟我回伊山罢。”
清飞身回到榕树上，抱起已经昏迷的撒迦叶——他身上的尸毒已近攀上嘴唇。清这一抱，大半个身子
又染上了尸毒，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却是将他抱得更紧。
拜火教主缓缓转过头来，月华下他的面色如水润泽，他额头上的宝石闪烁着冷漠的光辉。
“你要带他回去？”
清又俯身跪下，带着哀求的口吻：“求您救救他吧？”
莲花台上的娃娃眼睛瞪了瞪，许久才轻轻的说：“难道他就是你说的——神骨？”
清摇了摇头，眼色不易察觉的变了变：“他只是神骨的知情者，他并不是神骨。”
徒然间，拜火教主的表情又变得木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一瞬仿佛许久许久……直到尸毒几乎要碰触撒迦叶的眼睛，拜火教主才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手
指起落间，三根银针已射到撒迦叶的两颊和眉心处阻止了尸毒的上延，针上似乎附着着银白色雾气—
—那是拜火教主的灵力。
清欣喜若狂，抱着撒迦叶站了起来：“谢谢教主救他！”
“不要沉迷在悔恨中，颀清。”娃娃的声音飘渺远去。
＊＊＊＊＊＊
那是一个乳白色的醒来。
乌云沉积成层，一场暴风雨仍在蕴酿着。斜过头望向窗外，山峦绝顶近在眼前，那些缭绕如岚的云雾
也似乎要顺着窗飘荡进来了。
撒迦叶感到寒冷，张大眼睛寻找着清的身影。他眼中所见，是一间简陋的禅房，只有一张薄床，一个
木桌和几把木凳。
微微动了下手指，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
‘吱呀……’门被推开，一个垂髫少年跻身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少年轻步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到木桌上，谦卑地道：“客人，我服侍您喝药。”
撒迦叶不愿转动头部加剧浑身的疼痛，只好微微眨了眨眼，表示不想喝药。
少年十分聪明，立即明白了他的拒绝。但他似乎十分惧怕撒迦叶，尤其是看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挑
了挑眉，少年鼓起勇气走到床边，低声对床上的人说：“客人，请您喝下这碗药，不然……首护法会
严惩我的。”
清？
清在哪里呢？
撒迦叶挣扎着起身，少年见状赶紧放下药碗扶他做起来，拿枕头垫在他的背后。待撒迦叶坐好后才又
端起药碗，送到他的唇边。
抬起深蓝色的大眼睛，透过袅袅白色水汽，撒迦叶打量着送药的少年。
这少年看上起十二三岁，乍看与农家少年一般老实憨厚的模样。脸蛋白净，嘴唇微薄。但从他那双不
大的黑眼睛中却不时流出冷漠的神色。
少年被看得缩了缩脖子，撒迦叶收回了目光。
“清……清在哪里？”撒迦叶用干涸的嗓子说出见到这少年后的第一句话。随着声波的颤动，他感到
疼痛从脖子开始蔓延到全身。
“教主大人正在给首护法疗伤。”少年小声的回答。
撒迦叶眸光一亮，尽量和蔼的对少年说：“你……你能带我去找清么？”
少年一怔，惧怕的摇了摇头。
撒迦叶刚刚亮起的眼眸又黯淡了下去，扯了扯嘴角还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客人。”少年依旧小声的说：“首护法的命令，今后由我来伺候您，我叫做‘小秋’。”
撒迦叶安静的点了点头。
小秋谦卑的说：“客人，我服侍您喝药”
撒迦叶侧目看了一眼小秋手中的药碗。那是满满一大碗血红色的汤水，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道。
撒迦叶并非不知自己中过尸毒，因为在清对撒紫露吼出‘尸毒’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昏迷，‘尸毒
’二字，清晰的传入他耳中。
清，将一个深重尸毒的人救活，恐怕下了极大的功夫吧！
“把药端过来吧。”撒迦叶虚弱的靠在床帮上，几乎气若游丝：“小秋……”
不见清的日子，已不知过了多久。
每日早中晚，小秋都会端来那一大碗猩红的汤药给撒迦叶喝。小秋有些意外，因为那双深蓝色的眸子
看上去戒心很重，但是撒迦叶每次都很温顺的喝下去自己端来的汤药，甚至都没有问过这腥臭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小秋很沉默，很冷淡。经常静静的站在撒迦叶的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撒迦叶总是紧锁着双眉，忧郁的望着窗外缭绕的山峦。但他的尸毒的确在逐渐好转，肩上的伤也很快
愈合——小秋每日都会细心的给他的肩伤清理换药。小秋的手指很长很细，每当看到小秋用他修长的
手指给自己换药的时候，撒迦叶都会有些眼花，直到抬起头望见那孩子淡漠的一双眼，才确定这是一
个少年。一个很冷漠的少年。
“客人？”那双正忙碌的手被抓住，小秋愣怔的抬起头。
深蓝色的眸光射过来，那双眼仿佛深潭一般，几乎将人的灵魂吸入。
“是……你们的教主不允许清来见我么？”撒迦叶语气中没有怒气，只是游离着一丝丝的悲伤。
“不……”小秋缩回了手：“不是教主不允许……”
“那为什么清还不来见我？为什么清把我放在这里就不管了？”撒迦叶焦急的低吼，紧紧蹙着眉，额
上已经渗出薄汗。
小秋惧怕的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的说：“是首护法……身体还没好。不能来……不能来见您。”
“那么，我可以去见他么？”
小秋摇摇头，木然的望着撒迦叶。
撒迦叶气馁了，没有再追问下去。轻轻的摆了摆手，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好，我已经累了，你下
去吧。”
他话音未落，小秋已经走出了房门。
第二十五章
莲花台上的白衣娃娃微微张开眼睛，冷冷的眸光洒向水晶里的半个身子。
水晶里，封锁着人的左半边身体，和一个眉眼如弯月般的狂狷冷艳的头颅。
这间水晶铸成的宫殿，位于拜火教烈火宫的正下方。整个宫殿由十二根水晶柱子撑起，每个柱子里都
封锁着一具尸身。除此之外，四壁之中还封锁着许多的尸身。这些尸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喜怒
哀乐，情态各异。他们好像还活着，就在一瞬间定格在这里似的。
宫殿东南方一角，有一个小孔。烈火宫的光线自孔中射入，反射到其正下方的水晶圆盘上。再由圆盘
射到第一根柱子上，第一根柱子射到第二根柱子，第二根柱子射到第三根柱子，依此类推。因此虽然
位于地下，但整个殿堂明亮通彻，宛如白昼。
这里，是由水晶装饰的纯净的透明的世界。而那些封锁在水晶里的尸身，如同一朵朵罂粟花般装饰着
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将最深的危机蕴藏在他们静止的外表下，腐烂而华丽非常。
这里，就是拜火教的两处禁地之一的——地底水晶宫。
然而，这还只是水晶宫的一部分。在这座宫殿的深处，流传着一个更恐怖的传说。
拜火教主从莲花台上走下来。从他的脚离开莲台，踏在地上的同时，他孩童般的身体竟迅速长大！转
眼间，刚才还是娃娃模样的他，已经变成一个身材高大，眉目如画的白衣男子。
迈着优雅的脚步，拜火教主缓缓踱到那面封锁着半个身子和一个头颅的水晶屏障前停了下来。
看着那比例完美的左半边身子，还有那颗美丽的头颅。白衣的教主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有一种难
以言喻的诡异情愫。
“你醒了吗，颀清？”
冷艳的头颅张开眼睛：“醒了。”
拜火教主移目去看头颅下面的半边身体，表情又变得木然：“你的右半边染了尸毒，我已经帮你割掉
了。”
头颅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目光平静而谦卑的向拜火教主道谢。
“等我把你的右半边身体做好，很快就可以让你复原。”拜火教主突然笑得邪肆阴翳：“但是，这应
该是我第二次救了你的命。你要怎么谢我呢？”
头颅微微低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蝶翼般颤抖：“听凭您的吩咐。”
满意的点了点头，拜火教主转过身回到莲花台上。踏上莲台，他的身体又骤然变小。转瞬间，又恢复
到那可爱的娃娃模样。
端坐莲台时，白衣的娃娃表情依旧木然。他就像木偶一样，令人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脸会做出什么表
情，几乎忘却了这张脸刚才还能笑得那样邪。
“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啊。而且，你好像对那个神骨的知情者很有意思？”
“他只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孩子。而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头颅摇了摇，漠然的说：“自从跟
随教主进入拜火教，颀清已经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娃娃眼中有隐隐的寒意，抬起脸炫耀般的环视着周围封锁在水晶里的尸身，声音却依旧深沉木然：“
如果不是我，你会跟这些人一样永远封印在这水晶宫里。”顿了一顿，娃娃继续说道：“或许，拜火
教的祭坛上那永远不灭的圣火——就是你最终的葬身之地。”
头颅微微一怔：“颀清，永远记得教主的再造之恩，永远忠诚爱慕于教主。”
“说永远忠诚于我的人有多少啊……”娃娃再一次笑得邪肆，掰着小手指：“沙熙也曾说永远忠诚于
我。可惜，他还是背叛了我，被我封印在这里了呢！”娃娃藕节般的手臂向左上方指去——
在水晶里静静站着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
少年穿着碧绿色的纱衣，五官虽然平凡，体态却颀长潇洒。他手拿一把羽扇，神情怡然自得。
“你看沙熙多美！可是，总会有一天——”白衣教主远远凝望着绿衣少年的脸，木然的说：“我会把
他丢到祭坛里去，让他成为圣火的燃料。”
“我会把他的身体烧烂，让他成为我灵力的源泉！”
白衣教主转过脸来，表情似乎温柔了一点，平静的对面前的头颅说：“那个叫撒迦叶的孩子，也是很
好的燃料啊。如果让他染上尸毒而死，还真的是很可惜了。”
冷艳的头颅表情丕变，突兀的瞪大眼睛望住白衣的教主。
莲台上的娃娃憨态一笑：“怎么，你还说对他没有意思么？我只不过随便说说，你怎么吓成这样？”
头颅浮起一丝冷笑，弯月般的眼眸，左额上的炎凤，闪烁着隐秘的辉光：“神骨是摘星宫中的镇宫之
宝。星宿王死的时候，使用出梦之术将神骨的秘密告诉了撒日罗。而撒迦叶，是撒日罗唯一的孩子，
撒日罗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死了，而撒迦叶就是神骨唯一的知情者！——只要拜火教得到了神骨，
那便可称霸天下，一统江湖，天下万民，入教归心。”
“如果，您只是将这个孩子看做一个普通的拥有灵力的人，那真是太小觑他了。”
娃娃嬉笑的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你能确定这个叫撒迦叶的孩子会将神骨的秘密告诉咱们么？”
唇角勾起诡秘一笑，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彻晶莹。头颅淡漠的说道：“他就像他的父亲
一样单纯。”
娃娃拍手笑道：“那好吧！既然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手，我也不想白白浪费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头颅但笑不语。
娃娃催动莲花台行到宫殿出口，转头对那头颅道：“如果我们得不到神骨，至少……也能得到一个不
错的燃料。”
头颅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
夕阳正好，鬼湖边盛开着如火的曼珠沙华，湖面反射着大片粼粼金光——那样强烈而华丽的颜色，瞬
间让人的眼睛一亮。仿佛在大片的光与影中看到了幻象。
拜火教的鬼湖，是一片黑如墨汁的水域。远远望去，就像是少女的长发遗落在水中，依依袅袅，迤逦
涟漪。湖面永远飘荡着淡乳色的雾气，那是潜伏在水面下的鬼魂吐出的怨念。
探指水下，冰冷的温度能让普通人瞬间冻结成冰——即使是拜火教的弟子们，也极少在鬼湖边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