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相处下来的日子里,就察觉到他的不同,无论是饮食还是行事作风上,都是大有不同,就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可是这样的顾君熙并不讨人厌,反而多了些洒脱和大无畏精神,让人忍不住喜欢上他。
尤其在聊天时,他带给她很多欢笑,很多新奇,而且说得都很生动,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的关系就像亲兄妹一样,她真的把洛尘当成了哥哥看待。但他们之间又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膜,谁也没有戳穿它的打算,谁也知道戳穿了它有些事就不得不去面对,她不敢,慕容雪凯也不会,就当洛尘是顾君熙,一直,一直地生活下去。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洛尘的感受,他们是自私的。
顾思思眨眨湿润的美眸,起身来到洛尘旁边,拍着他的背,哽咽地道:“洛尘,对不起,是我们不想面对二哥的死,才这样对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洛尘身体震了下,这是顾思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有加上二哥两字,原来他们都知道,都知道……
顾思思眼睛看着门外道:“雪凯也知道他做错的,他不该把你当成二哥,可是他也是很痛苦的。”
洛尘在衣袖里拼命地檫着眼睛,抬起头,红肿的双眸对上顾思思忧伤的面容,“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身体里,但我不是有意冒充你们的亲人,我想跟你们一起生活,我不想再一个人活在世界上。”
顾思思弯起一抹微笑,眼睛看着门外道:“我们不会抛下你的,对不?雪凯。”
洛尘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转向门外,慕容雪凯站在那里,由于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到之前的不愉快,洛尘面色稍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洛尘转过头面对整桌冷掉的早点,心里尴尬不已,自己刚才还嚎啕大哭,真是里子面子都丢了。
洛尘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紧张得仿佛高考放榜不敢去看一样,他低着头直到一双黑色男靴出现在眼帘里,他怔住了。
为什么他要紧张,为什么这么害怕被他抛弃,为什么会害怕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洛尘。”
洛尘又怔了下,他在道歉,为什么,为了什么。
“为我刚才的语气和言语,对不起,但我不想你离开,不是因为你的脸,是你。”
洛尘下意识地接口:“你喜欢上我了?”说完,听到顾思思的轻笑,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脸自觉地烧起来,洛尘直接把头埋在桌布上,捂死自己算了。
慕容雪凯眼睛炯炯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生活,因为你现在是戴罪之身,如果被发现没死,会被抓回去。”
尽管顾君熙的魂魄不在,但他的肉身还在,他不想看到顾君熙的身体受到伤害,那是他不能忍受。
洛尘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脑里一片混乱,他对于未来,忽然觉得彷徨无力。
因为这个身体,这张脸。
“我知道了,多谢你们的包容。”洛尘的声音暗哑低沉,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之前的活泼有力,原来当一切瘫在面前时,是如此让人消沉,现在的他就像寄居人下一样,让他窒息,难受。
一切将从零开始,他的人生,属于洛尘的人生。
卷十六
午时,天空下起鹅毛细雨,沾湿了嫩绿的叶芽,沉甸甸地挂在树梢上,一滴一滴凝聚在一起,叮地往下掉,溅起水花。
洛尘趴在窗前看雨,寒冷的风吹得他的脸颊僵硬生痛,细雨随风打在他的脸上,发梢上,衣服上,怕冷的他仿佛毫无所觉般,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街上穿着棉袄缩着脖子零零散散走动的人,天气真的变化无常,早上还阳光明媚,街上吆喝着买卖,热闹不已。
咿呀一声,慕容雪凯推开门走进来,看到冻得脸颊都白的洛尘坐在窗边发呆,眉头不禁皱起来,走过去,把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洛尘的肩上。
洛尘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仿佛不知道有人站在身边。
“春寒,很容易着凉的。”慕容雪凯看着洛尘的发顶,道。
“恩。”洛尘随意地回了句。
慕容雪凯暗叹口气,坐到他身边,胸膛靠上洛尘的背上,把他夹在自己和躺椅之间。洛尘在他靠上来的一刻,身体僵了下,然后慢慢地放松下来,温暖的气息很快包围着他,为他驱散寒冷,身体暖起来,但洛尘的心却如坠冰窖般,不停地颤抖。
“我不是顾君熙。”请不要这样对待他,洛尘眼睛不眨地看着冷清的街道,声音近乎呢喃。
慕容雪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的后脑勺,道:“我知道。”
洛尘没什么想说的,慕容雪凯也不是多话的人,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着。
须臾,有人敲门。
慕容雪凯去开门,来访的是顾思思。慕容雪凯侧身让她进来。
顾思思穿着雪白绒毛大氅,走进房间,看洛尘无精打采地坐在窗边,莲步轻移,来到洛尘身边。
“洛尘,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洛尘闻言,回头看着站在身旁的顾思思,面部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道:“坐下来说吧。”
顾思思坐到躺椅子旁边的椅子上,慕容雪凯坐到原来的位置上,洛尘一阵恍惚,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熟悉。
顾思思犹豫了下,问:“洛尘,你是从哪里来的?”
经过早上的事情,她在房里想了很多,对于顾君熙的离世,她悲伤难过,但想到洛尘在顾君熙身体里,那么顾君熙会不会也在某个人的身体里活着,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但,活在顾君熙身体里的洛尘代替了顾君熙的身份活在这里,成了朝廷通缉犯,成了慕容府的少君,成了顾府的最后的顶梁柱,顾君熙的责任和命运都由他来承担,这对洛尘来说是不公平。
洛尘笑道:“未来的世界,一个让人窒息的世界。”
顾思思虽然很想知道未来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子的,但她明显地感受到洛尘说这句话时的失意和不甘,她柔声道:“在那里有你牵挂的人和事?”他说过他是孤儿,但那是他生长的世界,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出现在他的人生中也是很正常的。
“没有。上天对我很吝啬,给我的很少,而且喜欢把我努力的一切都给毁掉。”洛尘转头看着窗外冷清的街道,略长的刘海遮住他的视线,让人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慕容雪凯眼光微动,看着洛尘单薄的身子,明明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仿佛隔着一段距离,一段永远触碰不到他的距离。他不知道洛尘在那个世界里是怎么过的,但能确定的是他过得并不开心,甚至把自己锁在一个空间里,一个任何人都进不了的空间,隔着一个距离看着外面的世界,远远地看着,冷漠地看着,悲伤地看着,没有思念,没有牵挂。这样的洛尘让他心痛,让他心里多了份悸动。
顾思思看到慕容雪凯的眼神,心里有点难过,过去是二哥,现在是洛尘,在慕容的眼里仿佛永远不会有她的身影,但她眼里只能有她的夫君。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走进身体里,冰凉的手指绞着手帕,道:“洛尘,对不起,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洛尘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睛看着外面,声音从厚厚的衣物里传出来,“无所谓,反正也忘记不了。”他的人生就如同鲁兵逊漂流记,只是鲁兵逊最终回到家并成为富翁,而他是就要成为有钱人,却被夺去一切,来到一个陌生且什么都不属于他的世界。
“洛尘,不要记住以前,过去就让它过去。”顾思思想说点什么的,但全到嘴边又给咽回去,现在还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恩。思思,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们能出去一下吗?”洛尘的声音隔着衣物闷闷地传进在场的人的耳里。
顾思思看了眼洛尘,起身往外走,她觉得自己做错了,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和不幸,而洛尘的过去明显是个伤疤,是个不能碰触的话题,顾思思边想边自责地跨出房门。
慕容雪凯拢一拢洛尘身上的狐裘,起身往外走,就在快跨出房门时,后面传来一句细语,宛如呢喃的细语,但清晰地转进他的耳里:
“我永远都不会是顾君熙。”
慕容雪凯顿了下,转身关上房门时,一句话轻轻地从门缝里转出来:
“不要把我当成他。”
慕容雪凯走出凌烟阁,绕过密密麻麻的竹林,来到凌烟阁北面的书房,慕容府家大业大,经营范围多样,在这个连接苏杭的小地方也有慕容家的商铺,主要经营大米和面粉。负责这里的是他的表姐,穆棱,一个闲散的女人。
书房里,谈谈的沉香味飘荡在空气里,使人心神舒坦,紧绷疲惫身体很自然地放松下来,仿佛一切的烦恼都可以抛诸脑后。慕容雪凯坐到茶案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袅袅烟雾,这茶很烫手。
“你都喝这么烫手的茶水,怪不得嫁不出去。”慕容雪凯酷酷地撇了撇嘴,开着穆棱的玩笑,其实这也是真的,穆棱喜欢滚烫的食物,一年四季,在她屋里永远都有烫手的热茶,如果跟她一起用餐,那些菜都是冒着热腾腾的烟雾,热得难以入口,等菜肴稍微凉了点可以进口时,穆棱的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仆人迅速撤下菜肴换上热腾腾的菜肴,而他们举着筷子看着热腾腾的菜肴,面部抽了抽,穆棱还好客地叫他们不用客气,说着招呼不到之类的又继续吃,而他们这些陪客通常吃到最后就只喝了一碗汤,因为汤水是一人一碗,即使汤水凉了,穆棱也不会叫下人把他们的汤水给换了。
不过跟她同桌吃饭的家人,对于她的习惯,他们是见怪不怪,因为换的都是她前面的菜肴,其他的都是从头吃到尾的,但如果是她在外请客,都是她说了算的。
而且穆棱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拘谨和羞赧,整天女扮男装在外面游荡,见到有人被欺负,二话不说就管起闲事来,甚至被那些恶霸盯上,被跟踪,想趁机报复,但在发现这位管闲事的少年居然是住在穆府,且出来迎接的管家对他毕恭毕敬的。对于杭州人来说慕容府,穆府,司空府都是惹不起的主,尤其穆府和慕容府还是姻亲关系,谁敢在盗贼世家的头上找茬,那不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
那些恶霸吓得腿抖得像筛子似的,连滚带爬地不敢在穆府的门口逗留半刻钟,有些老百姓也见到那位少年走进穆府。于是,那位好管闲事的少年是幕府少爷的谣言如蝗灾般迅速蔓延全杭州,弄得全杭州人都知道穆府有一位仗义执言惩恶扬善的‘少爷’。而穆府主人穆翰林得知此事后,差点没被气得爆血管,这个不孝女平时就不像女儿家那样文静地在房间里作女红,老是往外跑,对她说教,说的口干舌燥,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打她,又不舍得,最后罚她在房间里面壁思过,过几天去她房里一看,房间里空荡荡的,现在好了,穆府出了一位‘少爷’。
穆翰林简直是咆哮着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穆棱先是皱眉想了想,才把今天做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慕容琳拍着穆翰林起伏剧烈的胸腔,眼睛不停地给女儿打眼色,奈何穆棱说得那个荡气回肠,一发不可收拾,直把穆翰林气得横眉竖目,脸红得好像脑充血似的,抖着手指指着说得一脸自豪的穆棱,咬牙道:“都说不要教她武功,一点女儿家的教养都没有,这不……”
话还没说完,就气晕过去,等醒过来,看到床前的两张忧心的脸,心里半是无奈半是感叹,这对母女,真是前世欠她们啊……
对于这个女儿,穆翰林是任其自生自灭,只要不出事,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慕容琳倒是乐见其成,她从小就是自由自在地长大,看到丈夫老是为女儿的闲散动怒,她就觉得很头大,女儿家为什么就不能像男孩子那样过日子,他们有时也为了女儿的教育而吵过,但都不会很过分。而现今丈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穆棱的行为。不过他们同样担心一个问题,就是穆棱的婚事。
他们就她一个女儿,而且又过了适婚年龄,比慕容雪凯大一岁,在她十六岁还没嫁出去,穆翰林和慕容琳就找来了杭州最有名的几位媒人婆介绍对象,穆棱在跟不同富家公子或贾商之子吃过几次饭后终于发现,她被父母骗来相亲了。
于是,在她十七岁那年,穆棱逃了,找上慕容雪凯这个盗贼世家的接班人帮她离家出走,最后她成了慕容府的商铺掌柜,在这个小镇负责米铺生意,这掌柜一作就四年了,现在她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人帮手,父母不再逼婚,而她也闯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开阔了她的视野,以及认识了很多五湖四海的朋友。
穆棱一口喝完冒烟的茶水,看着慕容雪凯臭臭的脸,道:“哈,谁像你,一娶就是两房坐享齐人之福啊。我才不想嫁像你这样不专情的男人呢,表弟妹们在这里住的还好吧,昨晚可热闹呢。”
慕容雪凯摸着杯子,听到穆棱调侃,脸色有点讪讪,道:“米铺的生意如何?需要资金调度吗?”
穆棱听他转开话题,离开书案,坐到他旁边又倒了一杯热茶,喝掉半杯子,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嗤笑道:“不用,每年都有盈利,那需要资金调度啊。倒是你,巡视自家商业还能遇到山贼,你们还真的太平日子过惯了,忘了自己的老本行。不过,我倒是见识到你那位妻子了,真是活力充沛,大半夜的在院子爬树探险,弄的自己狼狈不堪,还坚持着要知道发生什么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慕容雪凯听了笑了出来,之前就知道洛尘是个很有活力的家伙,好奇心也很重,有时候会觉得他像一只猴子,尤其是在爬树时,那动作总让人忍禁不住。
卷十七
穆棱看着慕容雪凯带笑的俊颜,心里不禁欣慰,这个表弟从小就冷冰冰,看到谁都是一副冰山脸。就连过节都是蹦着一张脸去串门,要不是慕容舅母强拉着他到处去拜年,她就没机会见到这个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表弟。
其实从第一眼见到慕容雪凯时,她曾把他当成女孩子,小时候的他长得可标致了,粉粉嫩嫩,双眸漆黑灵动,尤其在笑的时候,看得人的心砰砰直跳,虽然当时他是男装打扮,但她不知道他就是表弟,还把他当成了女孩子。
后来慕容雪凯不理她,因为她说他像女孩子尤其在笑的时候,所以再见到他时,他就没给过好脸色她看,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表弟,所以不管慕容雪凯喜不喜欢她有空就会去慕容府住,逗这个小表弟开心,想看他再笑一次,可是,没有一次成功过。直到年前,她在他的脸上看到其他表情,柔情蜜意,这个变化让她有些吃惊,究竟是什么能令她的表弟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他身边那位脸色很臭的少年吗?!
元宵过后,就传来慕容雪凯的婚讯,他们一家都到场,在观礼时,发现慕容雪凯绷着脸拜堂,而那被架着拜堂的身影是那个脸色很臭的少年,尽管看不到脸,但她不会看错背影的。她是有听过慕容少爷强抢民女为妻,而准新娘闹得慕容府鸡犬不宁的谣言,但那也是有内情,她相信慕容雪凯不会做这些败类的事情。
再后来,她见到了这位表弟媳,就在昨晚,而且半夜还挺热闹的,可见这位表弟媳的破坏力不是一般的惊人。
“君熙昨晚闹得可厉害了,弄得我们全都醒了,现在我可严重睡眠不足啊。”穆棱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托着腮帮子,杏目有神地看着笑容即逝的慕容雪凯。
“他不叫君熙,他叫洛尘。”慕容雪凯淡淡地纠正。
“洛尘,改名换姓,从此与过去划清吗?”穆棱笑笑道,但眼里没有笑意。
遗弃祖姓,就为躲避那些阴险小人,值得吗?难道一辈子都躲在别名下过完下辈子。这样的人值得慕容雪凯喜欢吗,穆棱心里嘲弄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