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欠身答话:“她们都被打发家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雪艾惊诧:“为什么啊?!”
那侍女答道:“宫内每年都要更换一批宫女,新的来了旧的去,只不过今年更换的早了些,这是大王的旨意。”
雪艾心中若有所思,稍时又问:“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你也是新来的?”
侍女欠身一礼:“奴婢不是新来的,奴婢早就在殿下宫中了,只是奴婢笨拙,一直没能近身服侍殿下。此次宫中更换侍女,大王怕新来的不熟,就命奴婢留下来服侍殿下。”
茜儿、锦儿从小进宫,和雪艾一起长大,对雪艾的禀性了如指掌,服侍的更是得心应手。如今突然间都走了,怎不叫雪艾心灰意冷。又听那侍女说道:“奴婢名叫小荷,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荷的名字,小荷就在殿下身边,随时候命。”
这小荷不论说话,还是长相倒还算乖巧,雪艾点了点头,便由小荷等几个侍女服侍着穿衣洗漱。
事毕,他信步走在园中闲逛,所到之处有宫女太监向他见礼,那些人都是一律的陌生脸孔,雪艾的心都凉了,这偌大的深宫,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孤立无援。
漫无目的走着,此时月季花刚开,幽幽的香气飘散满园,他毫无心情的看着身边的风景,被禁锢的鸟儿在笼中鸣叫雀跃,却看不见它们的快乐,它们只是极力的想要挣脱束缚。雪艾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于是将鸟笼全部打开,眯起双眼望着鸟儿们竟相飞去的身影,他忽然笑了,笑的阳光灿烂,笑的百花齐开。宫人们就这样看呆了,他的笑征服了所有的男女,更迷倒了刚走进来的雪丹。
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到雪艾身边的,他拉着雪艾的衣衫一声轻唤:“哥哥。”
雪艾扭头看见了雪丹,那一刻,他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僵硬的直到看不见一丝笑意,冷冷的,阴郁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是安后的儿子,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女人,就会想起那件丢人现眼的丑事。看到他澄清的双眸,雪艾的脸就不由自主的发红,有一种恼羞成怒的尴尬。雪丹,他恐怕早已知道了那件丑事,为何还要故作不知的来找自己?是存心要前来羞辱嘲弄吗?
冷冷的看了一眼雪丹,不说任何话转身就走。雪丹在身后追着他叫:“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我们一起去打秋千好不好?”
雪艾住足,回头看着他,冷冷的道:“没空陪你打秋千!”
雪丹愣在地上,看着他如风一般远去,澄澈的眸子里泪水欲滴,他如何知道雪艾心中的恨?他只晓得,母后和父王在离开东宫之后,都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母后和雪艾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雪艾见到自己也是如此痛恨的样子。
雪艾头也不回的走进书房,桌子上摆放着诗画书典,他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时而端过那只漆花雕龙的金盏灌一口冷茶。
有风自窗梭吹来,雪艾裹了裹衣衫,虽然现在已是五月,但一早一晚天气仍然寒冷。雪艾端过金盏刚要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记得雪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制衫子,外边罩了件无袖单袄,天气冷,他又这么孱弱,说不定让风一吹就会染上风寒。
雪艾想都没想便往外走,但忽又停下,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不去,他实在不忍心,雪丹毕竟是无辜的,那澄澈的眼神分明告诉他,这件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及多想,雪艾急匆匆的赶到后花园,看见雪丹正一个人悻悻的坐在秋千上,无力的荡来荡去。一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少时,有宫人拿来衣服给他穿,却被他执意拒绝了。
雪艾看着心生怜惜,一时间忘记了和他母亲的仇恨,走上去像往常一样说道:“丹,你不听话吗?看一会儿冻着了怎么办?”
雪丹忽然抬头,在秋千上一跃而起,兴奋地问:“哥,你还喜欢我啊!”
05.是谁在害我
雪艾忍不住笑出声,接过衣服给他披上,摸着他冰凉的手,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敢情这小子是和自己怄气呢。
与雪丹一同来到自己书房,便命小荷去煮姜汁来给丹殿下暖和暖和身体,小荷应着去了。
雪丹才暖和了一点,便精神大振,饶有兴志的翻看着雪艾写的那些字画,不禁啧啧赞叹:“想不到哥哥如此好学,满桌子的史书古籍,不像我……嘿嘿!”他自知比不上,于是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忽看见桌子上一只木碟中放着两尊青玉雕的龙头,雕工极是精致,忍不住拿到手中细细观玩,赞道:“好细致的雕工,好上等的宝玉啊!哥哥,这一对龙头你是在哪里得来的?”
雪艾随口说道:“去年番邦进贡的,父王便赏赐给了我,夏天拿在手里很是清凉。”
雪丹扁了扁嘴:“父王可真是偏心哪,只给了我一件镏金的挂饰。哥哥,你这对龙头可真漂亮啊,拿在手中果真凉丝丝的!”
“呵呵,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一只好了。”雪艾笑笑,早将他的心事看穿。
雪丹喜的差点蹦起来:“你舍得送我一只啊!谢了啊哥哥!”说着精挑细选了其中一只,托在手心里爱不释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
说话间,小荷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姜汁进来,雪丹接过来一口气喝个精光,还咂巴着嘴说好喝,甜的很。问雪艾下次还给他煮吗?
雪艾抚摸着他的头说:“丹,你该回去了,你母后要是找不到你,岂不怪我把你私藏起来了?”
雪丹拉着哥哥的手,虽然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说道:“那我走了啊,哥哥,明天我再来,你再给我煮姜汁好吗?”
雪艾笑着点头,送走了雪丹,关上房门,随手拿过那只金盏喝了一口。
是夜,王后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丹王子病了,就在艾王子的东宫回来后,雪丹突然晕倒,而后就开始发烧,烧的昏昏沉沉,宫内上下都急成了一锅热粥,太医说雪丹不是染了风寒,而是中了毒。一种很奇怪的毒,针叶草晒干后磨成细粉,融入水食之中,无色,但是特别甜,服少量可致人高烧昏迷,但不足以致命,若大量服下,则必死无疑。值得庆幸的是,雪丹中毒并不是太深,只需吃几服解毒的药剂,便无性命之忧了。
中毒?针叶草之毒?怎么可能?谁会这么大胆在雪丹的水食中下毒?宫中的消息:雪丹在东宫回去后不久便出现了中毒症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雪艾百思不得其解,他感到所有的矛头突然间都指向了自己,而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小荷,小荷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怕这事和自己扯上关系,雪艾说道:“你去打听一下,丹回宫后是否又吃了别的什么东西。”
小荷怯怯的说:“奴婢已经打听过了,丹王子回宫后说不饿,不……不曾吃过东西……”
雪艾怔住了,一种莫名的恐慌让他几乎窒息,厉声问小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荷扑通一声跪到地下,止不住的抽泣:“殿下,奴婢不知啊!”
雪艾拍案而起,怒道:“不知?丹回宫后什么也没吃,却中了毒,明摆着就是说姜汁里有毒了?姜汁是不是你煮的?你不知,谁知?!”
小荷吓的哭都哭不出来了,一个劲儿的磕头:“殿下饶命啊!姜汁确实不是奴婢煮的,是御善房的明翠,是她煮的!奴婢只是等她煮好才端了过来,奴婢什么也没做,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啊殿下!”
雪艾气呼呼的听她解释着,忽听殿外宫人来报:“大王王后驾到!”
雪艾定了定神,就见安后扶着隆杰一路气冲冲的走来,雪艾慌忙上前躬身一礼:“父王……”
隆杰瞅也不瞅他一眼,径直走向大殿正中那张楠木椅上坐下,雪艾见他阴郁着脸,明显是强忍着怒火。
他一时不知所措,就听隆杰沉声道:“你自己说吧,是怎么回事。”
雪艾不知从何说起,只见安后一双桃花眼中泪水未干,站在隆杰身侧恨恨的盯着自己,雪艾浑身一寒,如坠冰窟,安后的眼神,几欲飞出万把利箭来,直把他活活的射死也难消心头之恨。
雪艾虽然未做任何亏心事,却也被她的眼神盯的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旋即又冒出那么多的汗来。隆杰还在等着他的回答,他却只是问:“父王怀疑儿臣下毒谋害丹吗?”
隆杰的眼中突然有了潮湿,毕竟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任哪一个能割舍的了呢?他在心里乞求着这不是雪艾干的,绝对不是,他不想听到雪艾承认,更不想在这里查到任何证据,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就是雪艾,除了他,还会是谁?
忽有挎刀侍卫走进,手里捧着一包什么东西,单膝跪地,将手中那东西高高举过头顶,呈现在隆杰眼前,众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那包东西上,没有谁敢说一句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大殿之上立刻鸦雀无声,气氛诡异的安静。雪艾手心里全是冷汗,隆杰的眼神定格在那包淡青色的粉末上,安后突然倾身晕倒,幸被侍女急时扶住。
就听侍卫说道:“属下在东宫御善房内搜出这包东西,经太医验证,此物正是谋害丹王子的针叶草碎粉!”
如五雷轰顶,雪艾登时就愣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由自主的走近前去,伸手拈了一点那细细的颗粒放入口中,隆杰喝道:“雪艾,你要干什么?!”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聚焦在雪艾身上,雪艾没有回答,只是细细品味着那针叶草之毒,没有任何味道,却很甜,甜如蜜。他又记起,雪丹说这姜汁好甜,真好喝。还说下次来,让自己再煮给他喝,多放点糖。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东宫之中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雪艾懵了,慌不知所措,跪在地上看着隆杰:“父王,儿臣冤枉,儿臣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啊父王!”
安后突然醒来,指着他愤愤的说道:“殿下,如果有人要污陷你,那会是谁?你不会说是本宫吧,难道本宫要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污陷你吗?”
隆杰不想看到的还是发生了,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着凝重的空气,忽然又睁开双眼,似有不甘的说道:“孤不信,孤不能相信!姜汁是谁煮的?把那个人带上来!孤要亲自问他!”
随即,御善房熬煮姜汁的明翠便被提了上来,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又何时见过如此阵势,不等隆杰开口,先吓得魂飞魄散了,瘫在地下眼见就只剩下一口气。
雪艾跨上一步捉起她手腕,厉声问:“说!是不是你下的毒,是谁指使你的?!”
明翠抖如筛糠,趴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她爬到隆杰脚下,伸手欲抓他的龙袍,如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安后瞪着她喝斥:“该死的贱婢,是谁指使你给丹王子下毒的?!”
明翠慌乱无措的回头望了一眼雪艾,又望了一眼小荷,小荷脸色苍白,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明翠终于抓住了隆杰的袍角,涕泪交流道:“陛下,不关奴婢的事,是艾王子叫奴婢这么干的,奴婢不敢违抗,奴婢胆怯,手一发抖就把药粉撒了多半,才不至把丹王子害死。求陛下饶恕奴婢吧!”
雪艾如遭雷击,哑声问道:“什么,你说我指使你?你为什么要污陷我,你……”
安后冷冷地道:“殿下,如果你对我有成见,大可冲着我来,又何苦去害我的儿子,他还是个孩子,他那么喜欢你,你就一点也不可怜他吗?”
雪艾更加哑然,安后黯然道:“陛下只有你们两个儿子,丹生性懦弱,没有人会和你争夺什么,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一直把你视同已出,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了你,我和丹不会争夺你任何东西,我们娘儿俩只求在这宫中安身立命,平安的度完余生足矣。殿下,你又何苦来为难我们母子呢?丹他一直叫你哥哥,求求你放过他好吗?求你了!”说罢欲跪,众人急忙把她搀住,她已是泪流满面,摇摇欲坠。
她的这番话说的如此感人肺腑,情动之处,众人无不掩面,雪艾愣在那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真的就成了那个谋杀雪丹的凶手,是谁在害我?是安后?是小荷?是明翠?
只听隆杰怒道:“把这贱婢拉出去杖毙!”
明翠见求隆杰无望,转身扑倒在安后脚下,两只手死死的抱着她的脚,拼了命的叫着:“娘娘救命啊!”
06.最亲近的背叛
任人拉拽,她都不肯松手,安后恶毒的看了她一眼,不作任何回应,明翠的心彻底掉进了深渊,但她依然心有不甘的抱着安后作最后哀求:“娘娘,你不救奴婢吗?娘娘,你——”
话未出口,便是一声惨叫,明翠扑身倒地,身下一摊鲜血汩汩涌出。
众人惊骇,就连隆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只见安后不知何时已抽出隆杰腰际的佩剑,那剑握在她手中,剑锋上淌下一串鲜红的珠子。“哐啷”一声长剑脱手落地,安后软绵绵的倒在了隆杰怀中,娇喘着说:“陛下,你要为妾作主,为丹作主啊!”
隆杰脸色煞白,眼中快要迸出火星,浑身发抖的指着雪艾喝道:“你太过份了!年纪轻轻心肠竟然这般歹毒,你……你怎么对得起九泉下你的母后……我要废了你……废了你这个储君!”
就在隆杰提笔匿诏之即,左丞相江吴、先后之兄董国舅等数位近宫大臣早已闻讯火速赶来,不容通报,众臣已然破门而入,乌丫丫跪了一地。
左相江吴颤声道:“陛下,废立储君乃是天下头等大事,陛下千万要三思啊!”董国舅说道:“求陛下念在先后的份上,饶恕雪艾这一遭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经过此番事后,相信艾王子定会痛心改过,求陛下饶恕!”众臣皆异口同声道:“求陛下饶恕艾王子,陛下只有艾这一个长子,为了江山社稷,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隆杰的心登时又软了一半,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忽然又想起先后董氏,她去世的时候最为牵挂的就是雪艾,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照顾好他,此时却……
隆杰眼睛湿湿的,犹豫了半晌,手中的笔愤然掉落在案上,看着雪艾暗然道:“孤暂且饶你这一回,你自己好好的反省,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雪艾甚至忘记了谢恩,这次的事对他打击太大,根本促不及防,简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隆杰及众大臣走了半天后,他还呆呆的立在那里。小荷走上来轻轻地说:“殿下,已经四更了,您该休息了。”
雪艾突然扭过头,目光如炬,小荷蓦地吓了一跳,就听雪艾问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
小荷眨了下眼睛,似是不解,雪艾看着她:“你也认为是我让明翠下的毒吗?”
小荷扑通跪在地下,叫了一声:“殿下!”
雪艾叹道:“我好冷,去给我拿件衣服。”小荷急忙在衣架上随便拿了一件披到他身上。
他慢慢的走到床前,回头看着小荷:“我只是不解,东宫中哪里来的针叶草?这件事太突然了,就好像事先安排好了的,明翠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不可能主动加害丹,不过,那个背后指使她的人,也未免太过聪明,他怎么就知道我会叫人煮姜汁给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