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的心扑通通跳个飞快,忽然又听雪艾说道:“你听到明翠死的时候说什么了吗?她好像还有话,但却没来的及说出口,就死了,被王后杀死的,不是吗?”
他的眼睛直盯着小荷,小荷慌乱的不知所措,眼睛紧紧的盯着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面。
雪艾接着说道:“我思忖了好半天,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而是将计就计,安后的苦肉计。”
小荷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定了定神说道:“奴婢愚钝,实在听不懂殿下的意思,奴婢只希望殿下好好的,平安无事。”
雪艾冷冷一笑:“平安无事?小荷,你愿意呆在我身边么?”
小荷吓的磕头如捣蒜:“殿下,小荷生生世世服侍殿下,绝无二心,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雪艾并不理会她说什么,只是慵懒得歪在床上,小荷急忙上前铺床,为他宽衣解带,不敢有丝毫怠慢。
等雪艾睡下了,小荷依然在床边侍寝,这一夜只听他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微亮,才没了动静,小荷轻轻的撩开帘帐,见他终于睡去了,俊美的脸庞却依然带着那么深的忧郁。
静静的看着这张近乎完美的脸,不由得心生怜爱,不知不觉两颊如火一般燃烧起来,忍不住心中暗叹:殿下,小荷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荷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殿下其实不知,小荷本是王后的眼线,殿下有什么举动小荷都要及时报知王后,丹王子离开东宫后,小荷马上就去回禀了王后,王后处心积虑,处处找机会与殿下发难,所以她便心生了这一计,她给丹王子喝了一点放有少量针叶草的水,晚饭也没叫他吃,她给了我这包药粉,让我找东宫御善房的人,我便找到了明翠,我对明翠说:“如果查问起,你只管一口咬定是艾王子指使你的,王后自然会保你性命。”至于那碗姜汁,明翠放了很多糖。殿下,小荷不得不这么做,小荷本是王后的人,小荷不能负了她。
仔细的欣赏着雪艾英俊的脸,他的眉长入鬓,他有着挺直完美的鼻子,性感诱惑的薄唇,他的皮肤很好,细腻如玉。就是这张脸倾倒了宫中多少女人?
也许只有小荷敢将他看的这样仔细,她的脸不知不觉的凑了上去,近的可以和他鼻息相闻,她的手缓缓伸向雪艾的发际,尖尖的指甲似乎就要触碰到他的鬓角,那手却触电一般倏地缩回,然后,她的脸慢慢和他拉开了距离,目光却依然不愿舍离,忽然,她的嘴角向上弯了弯,殷红的唇似笑非笑,殿下,您会爱上我吗?您是王,而小荷却只是个奴婢,如蝼蚁般在王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有那么多女人爱着你,你却对她们不屑一顾,你不属于她们,更不会属于小荷。
紧紧的咬着殷红的嘴唇,几欲咬出血来。幽幽的叹息,然后放下了帘帐,脚步轻移走到窗前,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淡去的月影,脸上的神情一如从前的乖巧。
从那一天起,雪艾再也没有笑过,除了每天必学的功课,剩下的时间或是弹琴,或是弄箫,或是在花园中打理他的花草。
时间便在这样的消沉中度过,没有快乐,没有欢歌笑语,身边少了那个整天围着他,张口闭口喊他哥哥的雪丹,整个东宫空旷寂寥。不知安后是怎么教育雪丹的,她一定会对雪丹说:“雪艾不是你的哥哥,他要杀死你,为了他的王位,他想要你的命!”
的确,安后就是这样对雪丹说的,雪丹一直睁着那双干净透明的眼睛听着,他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他那么爱慕的哥哥,那么仁慈的哥哥,怎么会忍心向自己下毒手?那一夜,自己还推心置腹的对他说,自己根本不喜欢什么王位,只要哥哥当上王,只要哥哥对他好就行了。既然如此说了,哥哥还有什么理由加害自己?这是假的,打死他都不会相信,一定是有人在诬陷!
他攥紧了拳头,一改常性的对着自己的母后大喊:“我不相信!我哥他不会害我,是有人在诬陷他,我要去禀明父王,为我哥讨回清白!”
安后上去狠狠甩给他一记耳光,怒道:“真凭实据都在他东宫查了出来,你去禀明你父王,你又有什么证据?!”
雪丹愣了,他确实拿不出证据,就仅凭与雪艾之间的情义吗?就仅凭对雪艾为人的了解吗?充足的证据早已在东宫查出,物证犹在,人证也已成了剑下亡魂,此刻,就连雪丹也不得不信了。而后,便得到了母亲的禁令:“从今以后,不准你再踏入东宫半步,不准你与雪艾再见一面!老老实实的呆在你的永明宫!母后自会多派人手保护你的安全!”
雪丹惊呆了,母后分明是断了他与雪艾的路,派人保护?分明是将自己软禁在永明宫才对!但是,母后的命令他又怎敢违抗?心中一片悲凉,想到以后难以见到哥哥,忍不住泪流满面,却又无能为力的匍匐在地:“是,母后,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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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天气异常的闷热,空中铅云密布,沉闷而压抑,眼见便有一场暴雨。
雪艾懒懒的歪在锦榻上,一袭金线滚边紫黑色的长衫玉扣解开,露出紧实近乎完美的胸膛,长发如黑缎般齐腰束起,手中托着只小孩拳头大小的玉雕龙头,忽然就想起了雪丹,一股悲痛猛袭心头。
冰凉的玉雕龙头托在手中,冷寒之气透彻骨髓。雪艾淡淡的欣赏着,一手接过小荷奉上的酸梅汤,轻轻的抿了一口,小荷复又接过,放在身旁的茶几上,继续轻摇宫扇为他驱署。半晌,见他歪在那里没了动静,手上依然托着那只玉龙,想是睡着了,刚想替他拿开,却听叮棱一声刺耳脆响,那玉龙竟脱手摔落,雪艾被响声惊醒,在锦榻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襟,走近窗前,觉得园内好像起了凉风。伸手系起玉扣,便要往门外走,小荷急忙拿了条织锦的腰带追过去,一边为他系上,一边问:“殿下要去哪里?”雪艾道:“随便走走。”小荷急忙拿了把伞,跟随在他身后。
07.错遇弃妃
出了东宫不远便是荣庆殿。是专为王宫贵族举行一些小的宴会而修建,平时却不怎么热闹,只有几个宫人在那里执守。雪艾绕了一圈觉得无聊,便径自向荣庆殿西北的碧盈宫走去。
走至半途,忽闻一阵幽幽咽咽的琴声,仔细一听竟然是来自碧盈宫内,雪艾好奇心起,他在宫中从小长大,却没怎么去过碧盈宫几次,只听宫人们说过,碧盈宫中住的都是一些失宠的妃嫔。
透过月亮门,看到满园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莲池中碧波荡漾,莲池外芳草萋萋。景致虽美,却少人打扫,使得那些无人走的石子路上荒草丛生,假山石上蛛网累累。竟是一番别味的萧条。
那琴声幽幽咽咽似乎就在耳旁,雪艾住足观望,忽见远处一座假山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雪艾示意小荷在门外等候,自己独自向那假山走去。
顺着曲折的台阶举步而上,雪艾故意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了那琴声。他悄悄的走进凉亭,只见一个女子端坐在此,俯首拨弄着膝上的一张七弦琴。琴音绕梁,虽然美妙,却是说不出的幽怨哀婉。雪艾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情不自禁的拍手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那女子突然被惊动,放下琴立起身来,只见她三十来岁的年纪,眉目清秀,虽说不上十分美丽,却也端庄得体,淡雅脱俗。
雪艾嘴角含笑,再次拍手称赞,这女子顿时羞了个面红耳赤,低头不语。雪艾见她娇羞的可爱模样,心中忍不住叹息:难道这就是失宠的妃子么?父王啊父王,如此佳人也不足以让你垂怜久爱吗?
于是问道:“你的曲子动人心魄,却为什么不弹了呢?”
女子欠身答道:“妾弹的不好,殿下见笑了。”
雪艾又问道:“这是首什么曲子?”
女子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是先王曾经的宠妃宁贵人所做,宁贵人擅长音律,有一段时间先王很是宠爱她,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后来宁贵人失宠了,郁郁而终,临终前她作了这首《若相爱》赠与先王,先王听后回念起从前的万般恩爱,却是悔之晚矣!”
说罢,放眼远眺,玉指轻抚着琴弦,幽幽念道:“若相爱,长相守,莫辜负,春残香消空枝头。深宫冷,红颜瘦,念君王,凄凄切切泪哽喉。”一边念着,秀眉微蹙,眼神也暗淡了下去,说不出的失落。
雪艾不知不觉的轻声叹息,这女子问道:“殿下为何叹息?”
“我叹这道宫墙内不知锁住了多少人。”雪艾似有所思,转即又淡然一笑,问道:“不知姐姐是?”
女子听他问话,忙的欠身回答:“妾是大王的旧宫人丽姬。”
她如此称自己作“旧宫人”,便是说自己风华已逝,再得不到大王宠幸,话语中极尽的无奈感伤。
雪艾笑道:“论年龄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介意我称呼你姐姐吧?”
丽姬莞尔一笑,颇不好意思的说道:“妾万不敢担当。”
“我在宫中烦闷的很,如果以后我常来找姐姐说话,姐姐不会介意吧?”雪艾说的温雅有礼。
丽姬羞的面红耳赤:“哪会呢,不过……妾恐怕外人免不了闲言碎语,污了殿下名声。”
雪艾笑道:“姐姐多虑了!”
丽姬叹道:“深宫内谨言慎语,危机四伏,殿下的处境实在令人担忧。”
雪艾双眉微皱,心有所思,丽姬说道:“妾奉劝一句,殿下一定要小心提防王后,那女人心肠歹毒,她如今又是王后,母以子为贵,她怎会甘心把储君的位置让给殿下,而不是她自己的儿子?”
雪艾点头道:“这我早已想到了,你当我真的愿意做这储君,争这王位吗?”
丽姬暗然道:“安后诡计多端,大凡跟她争宠的妃子都是死的死,疯的疯,殿下可知大王那么多的后妃,为什么只有你和丹两位王子么?”她本来清秀的脸突然间变的扭曲,眼睛里盈满泪水,她把自己的唇咬的鲜血淋淋,那张脸,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恨,恨入骨髓。
“凡是怀了孕的妃子都被她堕了胎,大王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没有人再敢和大王亲近,大王只属于她一个人,后宫三千粉黛,大王就只有她一个,而我的孩子……”她再也说不下去,蹲到地下掩面哭泣,忽然她站起身来抓着雪艾的胳膊,声泪俱下:“她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三个月,她杀了他,她骗我喝下了那药,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呜呜呜……”
她伤情过度,身体已是摇摇欲坠,眼见就倒了下去,雪艾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将她扶到石凳上坐下,待她喘息了半晌,终于算是平静了下来,但丧子之恨却是永生难忘。
她看着他的眼睛,这一瞬间,雪艾竟成了她的希望,她的声音几近哀求:“殿下,妾只盼殿下稳登王位,扫除妖孽,为妾报仇,为妾冤死的姐妹们和孩子们报仇啊!”
雪艾的鼻尖一酸,面前柔弱的女人,是多么需要一个坚实的臂膀靠一靠,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重重的点头,这一刻,他已下定决心,他看着丽姬的眼睛,声音坚定:“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手刃那个妖孽,还你们一个公道!”
丽姬含泪点头,凄楚的一笑,正要说什么,忽见小荷急匆匆的走上来,丽姬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就听小荷说道:“殿下,咱们赶紧着回吧,这天眼见要下雨了!”
空中几声闷雷滚过,大雨眼见便到,雪艾似有不舍,却不得不与丽姬告辞,丽姬欠身一礼,望着雪艾深深的说:“殿下多多保重!”雪艾颌首微笑,恍忽中,丽姬感到好一阵心弛神荡,一直目送着他走下假山,她的心仿佛被带走了些什么,说不出的失落与茫然。小荷故意放慢了几步,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丽姬:“奴婢奉劝娘娘一句,在这宫中要想保命,最好是少说话为妙,奴婢虽未听清楚你对殿下说了些什么,但是,该讲的讲,不该讲的千万不要乱讲,否则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丽姬惊愕不已,一时语塞,竟然僵在了原地,半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一场倾盆大雨随即而至。
这雨由大转小,淅淅沥沥的一直下到傍晚,又从傍晚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晨才算停住。宫人们忙着打扫庭院,雪艾穿着一袭纯白色纱制长衫,腰里系一条手绣九龙夺珠的金丝腰带,飞瀑般的长发齐腰披散,头顶上束着高高的发髻,其间点缀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把他的脸映衬的俊丽脱俗,飘逸若仙。
他此时正站在花草间,手里拿一把精巧的剪刀,踩着满地的水露,靴子上沾满了泥土却浑然不觉。
他细心的修剪着那些花草,认真专注,这个时候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就像个辛勤的园丁,静静的陶醉在自己的工作中,雨后的空气新清湿润,园中飘溢着淡淡花香,一切如世外桃源般唯美,又仿佛一幅笔墨未干的水墨画。宫人们偷偷的躲在花园外窥视着他,谁也不忍心惊扰了这幅唯美的画卷。
在花园中呆了整整一天,除了吃饭外,他实在舍不得离开半步,一直到了夜晚掌灯时分,才觉得疲乏。
如此又过了一天,拈花抚琴,熟读诗书,不免有些乏闷,忽然想起碧盈宫的丽姬来,漫漫暑天,为何不去找她一聊?于是吩咐厨下准备两份酸梅汤。
正要走时,忽听见宫人来报:“殿下,碧盈宫的丽姬娘娘殁了。”
什么?丽姬娘娘殁了?!雪艾蓦地里一阵头晕眼花,身子一歪险些栽倒,他指着那宫人吼道:“你开什么玩笑?丽姬殁了?你有没有搞错?!”
那宫人连连点头:“是丽姬,奴才刚从碧盈宫路过,丽姬娘娘确实殁了,听碧盈宫的人说,丽姬估计是昨儿晚上三更殁的。”
这件事情来的未免太过突然。雪艾一边听他说,一边开始发抖。忍不住悲愤填膺,心中一片冰凉,好端端的丽姬,怎么说殁就殁了?就在前天,他还听她弹琴说话,怎么转眼便是天人相隔了!
一行热泪不知不觉的滚落脸颊,他深深的叹息着坐了下去,半晌才暗然问道:“丽姬是怎么殁的?”那宫人沉吟着说道:“听碧盈宫的人说,丽姬娘娘平日里也无甚大病,更没说哪里有什么不舒服,昨儿晚饭前还好好着呢,谁知半夜里就殁了,是自己上吊死的。”
08.丽姬之死
雪艾蓦然惊起,浑身如遭雷击,脸色也变成惨白,整颗心拧在了一起,小荷见他这般模样,连忙劝道:“丽姬娘娘殁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对于失宠的旧宫人来说,她也算是解脱了。”
“解脱?这就是解脱吗?前天她还好好的,我还答应她,我答应她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亲眼看到……”突然觉得失了口,立即闭嘴,一时间目光也散乱了:“我们说好的……我不相信,我不信她会自缢,我不相信!”
小荷见他语无伦次,已是极至悲伤,扶着他劝道:“殿下不是女人,自然不知宫中女人的悲苦,更何况失去君王宠爱,寂寞冷清的过完余生,对于一个妃子来说,这种日子生不如死,早闻丽姬娘娘初入宫时深得大王宠幸,后来有了美妃,大王便对丽姬置之不理了,换成哪个女人不会伤心呢?与其苟活,倒不如死了清净,一了万事空。殿下,不要再为一个小小的妃嫔伤心了,您是南安的储君,将来的王,又有什么能比您的身体更重要呢?”
雪艾的脑子里倾刻间闪现出前天与丽姬说话的情境,她的琴声,她的眼神,她的恨,还有她的《若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