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却磕磕绊绊绕了半天,直把雪艾逗得忍俊不禁,指着他说:“你若再这样不认真的说话,小心我治你的罪!”
武双皱了皱眉十分不好意思。忽听雪艾说道:“我虽不懂剑,但也知道每把剑都有个名字,不知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武双闻言,心中蓦地一痛,眼神也随之暗淡了下去,他在雪艾手中接过软剑,拿在自己手里轻轻抚摩,一双凤目竟然有了潮湿,那轻柔的抚摸,分明是在抚摸情人的手臂,半晌的沉默后,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满眼的落寞。雪艾看的大惑不解,正要问时,他却静静的说:“剑的名字叫……碧柔……”
碧柔,果然是剑如其名,不过名字虽好,却未免过于阴柔。毕竟再柔的剑也是利器,雪艾笑道:“很好听,倒像个女人的名字。”
武双低低的叹息:“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因为这把剑,是那个叫碧柔的女人送给我的。”
雪艾蓦的一怔,真还被自己说中了,当即淡淡的问道:“碧柔是何人?”
武双暗然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了?”雪艾讶然的同时,心中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庆幸感。
武双陷入一片深思,他的脸色也变的苍白,忧伤的眼神仿佛不应属于他这个年龄所有。半晌半晌,他忽然抬头看着雪艾:“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么?”
雪艾木然点头:“讲。”
武双,不要告诉我碧柔是你的情人,不要告诉我你有多么爱她,多么思念她,更不要告诉我,你永远也忘不了她!
一双美目晶光闪烁,望向遥遥天际,他的故事就此展开——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深冬,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片,遥远的村落炊烟袅袅,已是傍晚时分。
一个男子负手站在山巅,脚下是一片白雪皑皑,映照着他年轻冷峻的脸庞,北风劲吹,他傲然迎风,丝毫不惧严寒,犹如一尊冷凝的雪雕,白衣在风中翻飞,上等的布料泛起丝滑优美的折皱。
“公子久等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回首间,来人已经走近男子身前,须发半白,衣饰华贵,不远处停放着一顶暖轿。
男子扫了来人一眼,淡淡的道:“说吧。”
那人开口,语气简练:“白银二十万两,驭剑山庄庄主林枫影。”说罢,在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这是五万两订金,事成之后另付十五万。怎样?”
男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我喜欢事成之后一起付清。”
来人讶然:“难道公子没有把握杀林枫影?”
12.雪夜邂逅霸主
男子淡然说道:“这不是我所考虑的问题,我只是不喜欢拖拖拉拉的办事,杀了林枫影之后,我自会去找你。”风轻云淡的说着,嘴角轻轻扬起,笑的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来人沉默了,这就是杀手武双,出道多年以来,他没有在任何刺杀行动中失过手,更不会担心事成后对方会食言不付帐,若是有那种不讲信用的顾主,恐怕那顾主也不会多活过一个时辰。
他挥一挥衣袖,双足轻点,向着陡斜的山坡飞掠而去,来人喊道:“公子要用几天时间?”
武双的声音遥遥传来:“三日之内!”
雪未停息,已如鹅毛般纷纷扬扬,他坐在距离驭剑山庄只有百步之遥的长亭中,手拿一方洁白的丝绵,仔细擦拭着手中的剑锋,那是一柄三尺青剑,自从十五岁出道以来,这把剑便陪他度过了五年的血雨腥风,这五年来,杀手武双早已名贯江湖,人人谈之色变,年纪轻轻,剑术轻功却是一流。
每次刺杀任务之前,他都要把青剑擦拭的纤尘不染,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敬,也是对杀手生涯的无奈和厌倦,为了生存他别无选择。只有用别人的血,来换取那份丰厚的酬金,五年来,他的双手不知染沾了多少鲜血,没有仇恨,没有瓜葛,甚至毫不相识。为的只是一私之利,他痛恨,已至开始厌倦,江湖中人称他为武双公子,其实,他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深深的叹息中,那把剑已被擦拭的锃亮,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驭剑山庄,他早已掌握到林枫影的具体资料:
林枫影,男,三十二岁,驭剑山庄庄主。武功卓绝,擅长剑术,为人霸气冷傲,门下弟子众多,近年来势气逐渐庞大,妄图称霸整个武林。
武双冷冷的一笑,只可惜,林枫影你等不到称霸武林的那一天了。
长身玉立,提剑在手,轻功跃起,双足离地间人已向驭剑山庄飞掠而去。
夜色中的驭剑山庄,宁静而安祥,地上厚厚一层积雪,武双轻盈的落地,悄无声息。山庄内亭台楼宇,房屋重叠错杂,道路两旁的石蜡台内,惨淡的烛火明灭跳跃,看似宁静的表象之下,不知潜藏着多少危机。
武双轻功运起,按照指定的路线,一径穿廊过亭来到内宅。这一路走来竟然不见一条人影。心中正自奇怪,抬头间忽见对面一座房内烛火闪亮,他一个闪身,倏然间跃过矮墙,潜藏于房柱之后,遥遥望去,透过纱窗,朦胧的烛光下,一个男子正不惧寒冷的稳坐桌前,长发吹起在风中,手握书卷,看的专注,面前纱罩里的烛火不安的跳跃。
看他侧影,已然知道他便是林枫影了。武双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长剑握紧,轻功跃起,内力尽吐,利剑疾刺,上来便是一招凌厉的杀招。
剑锋破风之声,卷起漫天飞雪,他如同一道冷厉的闪电,向那窗前的林枫影直直穿刺而去,这电光火石的一剑,用尽了他平生所学,无人能抵。
利剑刺到,林枫影仍然稳如泰山,毫无察觉,武双惊讶不已,名满江湖的林枫影,竟然就察觉不到剑锋已至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难道有诈?难道有诈!来不及收手,那剑早已深深刺入林枫影的颈窝,手感却不是刺在肉里,而是木木的,仿佛刺在了木头缝中。
面前的男子悄无声息的倒下,直挺挺如一具僵尸,看不到半丝鲜血喷溅,武双骤然惊起,倒在自己剑下的哪里是什么人,不过是一具木偶而已!
心念电转间,身后呼声四起,原本安宁寂静的所在,突然之间沸腾成一锅热粥,那么多的人,手执刀剑,犹如从天而降,瞬间将他团团包围。
武双心中大喊上当,深恨自己为何如此鲁莽,从一开始进入山庄,就应该怀疑的,都只怪自己太过自信了,现在后悔晚矣!
长剑护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运足全身之力,以防万一的突袭。
剑拔弩张,怒目而峙,却并未见有人进攻,正疑惑时,忽然人群中让开一条道路,随即便有一个男子款步而至。
那男子身高七尺,着一袭黑狐裘,锦衣及地,发髻高束,明眸皓齿,神采飞扬,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双目不怒自威,嘴角噙着成熟冷傲的笑,雍容华贵不容逼视。
难道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林枫影吗?武双呼吸一滞,眼见这男子步步逼近,他手中并没有剑器,站在武双两米开外的地上,双手摊开,声音磁性的让人颤抖,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来行刺我,却为何比我还要紧张?”
武双似乎被他的威严震慑,他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威宁高华,不可冒犯。
武双冷冷地道:“你的剑为什么不拿出来?你也太低估我的能力了!我完全可以瞬间刺穿你的喉咙!”。
林枫影唇角扬起,轻轻一哂:“你刚才已经刺出了一剑,就没有机会刺出第二剑。我既然有了防备,又怎会惧你那电光火石的一剑?”他负手,临风而立,淡然道:“江湖中,那么多人盼着我死,而目的不过只有一个,武双公子,你当然知道是什么。”
武双一怔,他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抬头间,正巧对上那幽深的双眸,林枫影见他疑惑的神情,不禁淡然一笑:“林某早就对公子大名敬仰了许久,试问你们这些杀手,除了武双,还有谁敢来刺杀我?”
他淡淡的看着武双,轻嗤道:“自古胜者王败者寇,就凭雇用杀手这种卑鄙的手段,看来你的顾主也不会是什么名流!”
武双又是一怔,蓦然间对他生了几分敬仰,但是,收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他又怎能违背道上的规矩。当即说道:“我管你们江湖中人的这些事情,既然收人钱财,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利剑一抖斜地里刺出,林枫影闪身后退,伸手探腰,一把软剑倏然间握于掌中,那剑呛啷一声龙吟,就见一道雪亮的剑光呈半弧形划过,武双手上一紧,长剑已然被他的软剑纠缠,一拉一拽间,软剑松开,武双趁机后退,便见眼前一片雪亮,林枫影的剑舞成一条银龙,霍然一片剑光洒向自己面门。
武双骇然,这林枫影果然是用剑的行家,万不可小觑了他,当下小心应战,谨慎过招。双剑交锋,火光四溅。两条漂亮的身形满院游走,金铁交鸣之声悦耳不绝。
展眼间数十招已过,林枫影明显处在了上风,武双毕竟只有二十岁,经验阅历不足,面对林枫影虚虚实实的招数,自是有些应接不瑕。
交战中最怕乱了方寸,一旦乱了方寸,势必伤亡惨重。当时武双就是犯了这个重大的错误,才败在了林枫影剑下。
他的剑被林枫影的软剑绞断成两截,远远没入雪堆之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败,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任凭脸上火烧火燎的疼,他僵立在地,冷冷的盯着自己手中那截断剑,绝美的双目中凝结了一层坚冰。
林枫影的剑尖直刺向武双咽喉,眼见便将他洞穿的时候,那剑却戛然而止。武双抬头幽幽叹道:“我输了,能死在你的剑下,我无怨无悔。”
林枫影的声音清如流水:“难道你不觉得这样个死法,太不值得?”
武双愣了一下,抬眸凝望着他,林枫影叹息道:“年纪轻轻,一次失败,就欲寻死,说出去就不怕世人耻笑?”
一边说,一边将软剑慢慢收回,走近了武双身前轻问:“杀手生涯,并不只是那沓丰厚的酬金,其中辛酸更不是常人能够理解,你难道就不厌倦吗?”
武双呼吸一滞,这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事,冷凝的脸庞随即暗淡下来,林枫影柔声一笑:“难道你不想为自己的杀手生涯划上这个句号?嗯?”
听着他的说话,武双心中竟不由自主的暗许,林枫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我知道公子是守信之人,不过,你也别忘了,在没有成功之前,你不会收顾主的一分银子,这不正是武双公子一贯的作风吗?”
武双心中恍然,一双美目望向林枫影那张高傲的脸,林枫影轻叹一声,说道:“林某话说至此,夜深了不便久留,公子,请便吧。”
13.刁蛮的小女人
一句“请便吧”,众人手中刀剑也卸了去,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林枫影笑吟吟的看着他,武双心中却是一阵犹豫,传说中霸气冷傲的林枫影,若非今天亲眼所见,绝对想不到他原来是如此谦和,他的眼神,他的话语,竟让武双不忍就这样离去,既然不忍离去,不如……就留下来。
决心一下,当即抱拳道:“林庄主,武双只身一人再无去处,从此以后,武双情愿追随庄主,任凭庄主差遣,不知庄主可愿接纳?”
开始他还担心林枫影会拒绝,会忌讳。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无不完全顺应了他的心思。看着他笑逐颜开,喜形于色的样子,武双颇感意外,他高兴的也太过夸张了吧!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说不清的邪恶,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武双绝美的容颜,阳光灿烂的笑着:“驭剑山庄若得了公子,岂不是我林枫影三生之幸!”
武双极不自在,尴尬的一笑,说道:“武双何德何能让庄主如此青睐。”
林枫影猛然执起他手:“从此以后,公子便留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命令,公子不得离开驭剑山庄半步!”
武双愕然,不禁皱了皱眉头,怎奈自己的手被他钳制着,抽又抽不回来,望着地下自己的断剑,忽然感到一阵羞愧。可是抬头看到林枫影那张谦和而威严的脸时,羞愧之感又瞬间荡然无存。这个男人,确实有一番霸主的风采。
是夜,林枫影在暖阁与武双促膝长谈,以至深夜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早早的便起了床,一面命人备好了早饭,一面又命人去请武双过来。
不多时,武双便到了,见过礼后,林枫影让他与自己同桌而坐,武双不禁心跳怦然,大有一番受宠若惊的感觉。眼见满桌子的美酒佳肴,心里也在感慨,只不过一顿早餐,他未免也太大度铺张了。
有婢女斟满了美酒,林枫影举杯道:“来,为你我今天的缘分干杯!”
武双淡然一笑,也回敬了一杯,又连喝了两杯,自是不胜酒力,脸色有了红晕,林枫影看着他吃吃笑起来:“想不到名满江湖的武双公子,酒量却如此不济。”一边说着,一边伸筷夹了一块清炒豆腐,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调笑道:“武双若是不喝酒时,皮肤白细的就像这豆腐一样。”
武双愣了一下,脸上越发的红了,恨不得有个地缝就钻了进去,正尴尬的手足无措时,忽听一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听说庄上来了贵客,哥哥怎么也不让柔儿见上一见!”
二人齐目望去,就见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的女孩大步流星走来,那女孩细眉如画,唇点朱砂,有着江南女子般的白皙,瘦削的身形俏生生立在那里,看似淑女,眉目间却透着刁蛮。
“哥,原来你和贵客在这里吃饭,怎么也……”只看了武双一眼,便惊为天人,顿时愣在了那里,后边的一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柔儿,我正要叫你过来呢,来来,坐下一起吃饭!”林枫影招呼她坐下,又说:“这位是武双公子,还不快快见礼!”
那女孩和武双对了一眼,登时羞了个面红耳赤,上前一步羞答答见了一礼。挨着林枫影坐下,林枫影忍不住笑起来:“真是奇怪啊,柔儿素日很少脸红的,怎么今日突然面红耳赤了呢!”
那女孩拽一下哥哥的袖子,嗔道:“哥,你胡说什么啊,谁脸红了?”
林枫影转向武双道:“这位是小妹碧柔,从小便被我娇纵的不成样子,刁蛮至极。”
林碧柔秀眉倒竖,哼了一声:“哥,我几时刁蛮了?你就会在别人面前揭我!”
娇声微嗔,香腮带愠,武双暗自偷笑了一声,林碧柔说道:“倒是你,把人家的剑都弄断了,却不知再赔一把好的!”
武双脸上顿时被灼烫了一下子,热辣辣的疼。林枫影狠狠的瞪了林碧柔一眼:“住口!给我老老实实的吃饭!”
林碧柔见哥哥动怒,立刻噤声不语,只顾低头夹菜,偶尔抬头,正与武双的目光碰在一起,两个人的脸红的都跟蕃茄似的,就连林碧柔心中也纳闷称奇:自己素日在外人面前从未红过脸,怎的今日在他面前,便忍不住心慌气短,面红耳赤呢?
吃过早饭,林枫影命人在藏剑阁取了一把上等的软剑送与武双,并说道:“公子的剑术虽精,却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如果不嫌弃,以后可愿意跟林某学习剑术?”
武双大喜过望,能得到林枫影的指教,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样绝好的机会又怎可错过?当即抱拳道:“武双愿意,多谢庄主!”
从那天起,林枫影便把练剑的地点定在了驭剑山庄后边小树林中,每日晨起,二人都如约而至,一个倾力教授,一个苦学勤练,表面说是主仆,实则成了一对师徒,这无不让庄内弟子门客愤愤不满。
武双果然是块练武奇才,他甚至比林枫影想象中的更要优秀,只是短短数月光阴,他不但领悟了林枫影所有剑术,而且在某些地方已经超越了他。林枫影感慨之余,又在暗暗思量:他现在羽翼渐丰,不知哪一天就会离我而去。到时候,我想拦也拦不住。轻轻叹息,不觉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