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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上——by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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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魍罗已经坐到了火麒麟的背上。原本便苍白的脸色更加可怖,青气一点点地泛上皮肤,显示着他撑不了多久。

但即使如此,妖王也是稳重而坚毅的。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吹响了别在腰间的号角,听到退兵的号声,战斗中的冥妖们没有恋战,而是立即重新结上队形,向来时的方向彻离。

“云出岫。”

蹲在风行身边的云出岫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魍罗说话,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妖王开口,只记得在祁山炼刀洞中时,那一声来自地狱的冷笑,冰寒彻骨。

他本以为妖王的声音也会夹着腥风血雨,如同惊雷一般带着刹气而来。然而回响在耳边的话语却是如此低沉而优雅,像是高傲的王者在悠闲地漫步。

“跟我走。”

短短的三个字,却如同炸雷一般在云出岫耳边响起。魍罗知道他的名字并不奇怪,但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视线与那双血色的眸子对视,目光落在对方眼底的一瞬,云出岫突然明白了。原来妖王早已将他看穿。他的迷茫,他的无助,他的忧虑,他的焦躁……他的一切在妖王的眼底如此清晰!

那一刻,云出岫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世间,能真正读懂他的人,竟是他必然要去消灭的冥妖之王!

第十七章:落尽烟云再相逢

惊疑不定之间,云出岫只觉手上一痛,低下头来,却正好对上了风行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惊慌与焦虑,云出岫知道他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在拉着自己。风行的眼睛里没有信任,他也看穿了自己想要离去!

妖王眼中闪出不快,凝起雷电便向奄奄一息的风行劈来,却被云蓝色的华光挡下。如同八年前一样,云出岫掷出一道符纸,带着重伤的风行瞬间逃到了数里之外。这里是一片远离战场,却能将全局看清的高地,人类与冥妖的尸体满洒荒野,红与紫交织在新绿的原野之上,再往远去便是布满暗云的祁山。

魍罗头也不回地骑着火麒麟回到了冥军之中,带着已减少半数的残部归于祁山。云出岫就这样站在远处目送着方才邀请自己的男人消失,满眼的落寞与孤寂。

“云……”

耳边传来风行微弱的气息,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呐喊。

“……别走……”

云出岫没走,那时他低下头,望进风行的眼,他便知道,他走不成了。

有了在乎自己的人,有了自己在乎的人。原本飘于天际,像是随时能被一阵风吹走的云彩,现在却变成了风筝,被大地上的一只手牵着拽着,他挣不脱那根细细的线,而牵线的人只需轻轻一收手,他就会乖乖地回来。

这一仗是自冥妖现世之后人类最大的胜利。祁山营死伤仅三成,却消灭了半数的冥军。这其中冲在最前锋的镇冥军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普通军队也训练有素,指挥得当,虽说打得缚手缚脚,并没能完全发挥预备阵形的作用,但是保存了力量,在冥军撤退之时消灭了大量的低级冥妖。

统领镇冥军的云出岫功不可没,而最大的功劳还是重创了冥妖之王的风行。据云出岫的估计,魍罗此回伤了真元,没个十年八年的补不回来。失去妖王的力量,冥妖再怎么横也不过是回复到之前散兵游勇的状态。而在此期间,人类便有了充分的时间加强军队力量,并寻找时机根除冥妖。

不过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祁山营里却有少数人知道,重伤的风行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

半个身体都被雷电炸得皮开肉绽,肩上的一剑将整个肩胛骨穿透,整条右臂已算是废了。最要命的是毒。刺中了妖王真元的青鳞随即又被插入了风行的身体,冥妖的血毒对于人类来说最为致命,更何况是妖王的血!在回到营地之后,风行便陷入了深度昏迷,若不是云出岫找了几个术士用法术将他的命拖着,毒血早已攻入心脉。

世间的药物对妖王的血毒不起作用,也不可能一直用法术拖着,极其消耗术士的力量不说,找不到根除的办法,风行就永远无法醒过来。

办法不是没有,找到传说中起死回生的灵药。

古书《黄泉志》中记载,人世与冥界的交界处有一个地方名曰黄泉。黄泉之上遍布异妖,且奇珍异宝堆积如山。更是有凶神猛兽把守其间,人与妖皆不得而入,唯有神灵方可得进。上古有异人尝神游其间,魂归之后写下了这本记载着黄泉之中异人异物的《黄泉志》。世人皆引以为怪谈,其后却有无数的人想要去找到那个地方。传说一些冒险者带回了黄泉之中的零碎之物,即使是最不起眼的泥土也能成为人间的至宝。

只不过往往千万人同去,最后却只有一两人拖着残破的身躯而归。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提及黄泉,也不再有人冒然去送死。而现在,云出岫却在吩咐好祁山营的事务之后策马而去,他知道那个地方,八年前他便到过黄泉的入口!

紫云岭,一个为他所深深喜爱着的世外桃源。八年前从紫云岭去昆仑的途中偶遇一处极阴之地,虽无任何标识,但却像极了《黄泉志》中对于黄泉入口的记载。只是那时他急着上昆仑,便没详细查看。现如今,不管是真是假,他必需一试。若是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风行便有救,若不能,他就与他的兄弟一起死去。

然而当他来到紫云岭之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碧山成灰,绿水染血。

山涧柔丽的紫雾已被滚滚的硝烟替代,冥火四处燃起,几乎将山岭映成了人间的冥界。一路行来尸骨遍野,人与妖的尸体杂乱地堆在一起,让人不敢想像这里是经过了怎样的一场恶战。八年前紫云岭上的人口并不算多,然而此次一路而来所见到的人类的尸体数量让云出岫知道,这是一场同归于尽般的战斗。他们杀死了很多的冥妖,但他们自己也赔上了紫云岭里所有人的性命。

然而越到紫云岭深处,情况便越是诡异。渐渐地不见了人类的尸体,冥妖的碎片倒是越积越多。而且这些冥妖的死状都十分凄惨,大多都是被风雷系的法术撕成了碎片。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对数量虽多却在强大法术下毫无招架之力的冥妖的屠杀。而拥有这种力量的术士在目前的西炎,云出岫只知道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八年前所到过的隐雾山庄的庄主,沈凌。

要造成如此大规模的伤亡,必需得将自己的所有术法潜能完全爆发而出。但这必需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所以云出岫虽然有着力量,却从未做过这种相当于自杀的蠢事。而做了这种事的沈凌必定危在旦夕,或者已经死去。

云出岫快步沿着冥妖尸体堆积的方向用法术飞驰而去,而这一片尸体的尽头,他看到的却并不是想象之中的那个人。

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碎得看不出原形,紫黑色的血液在他的全身凝固,手中被染成紫黑的赤金锏上缠绕着艳红的雷电,正向外放射着它的主人剩余的生命。

纤细的身材显示着他还是一个未完全成长的少年,然而强大到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也仍盛放着超越常识的力量却让云出岫在下一刻知道了他的身份。

“我的名字叫烟月,爹爹取的!”

充满稚气的声音犹在耳际,八年前那场不该相遇的相遇,八年前那个不该相识却相识了的人,八年前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造就的悲剧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晚了吗?”

云出岫苦笑一声,然后慢慢地向仍处于随时可能爆发的状态的少年走去。

“你果然已经长大了呢,虽然被迫成长的过程往住异常的痛苦与残忍。”

被仇恨与悲伤蒙蔽了心志的少年却奇迹般地停止了茫然找寻着什么的举动,静静地呆在原地。云出岫有点惊讶,按说被魔障夺取心志的人不可能对外界有所回应。耳目口鼻皆失去其功用,灵魂被包裹在黑暗之中,仅凭着身体的本能行动。然而这个少年却似乎对他的话有所反应,是意外?或者他还认得自己,连被魔障所夺的心志也能认出只在八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自己?

那是,不可能的吧。

当年的他还只是个孩子,但他所犯的罪并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被无视。他清楚地记得那张俊雅的脸是如何被愤怒与仇恨一点点地扭曲,悲绝的嘶吼在他的脑海中盘绕不去。那时的云出岫觉得沈凌所憎恨着的并不是欺骗了他的人,而是拆穿了慌言的自己。那个男人在那一刻以及他之后的人生中都痛恨着自己,痛恨着残忍地让他从梦中清醒的,自以为是的自己。

“西炎最强的术士不再是沈凌,而是你。你的血脉之中融有贯通天地的秘密,所以你拥有最强的力量。”

只是对活物的本能反应吧,像对这些冥妖一样,只要一靠近他的身边,便会被瞬间杀死。云出岫知道自己的话不能传到他的耳边,但他还是像自言自语一般说了下去。他仍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少年能听到自己的话,如果能听到,那么他的力量就还在自己的预期之上。

当它在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年手中时,过于强大的力量不知是福是祸。怀璧其罪,特别是当这块璧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的时候。

“你的力量太强大了,却没有相应的控制力。”

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少年面前,预期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少年只是大瞪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他,目光像是穿透了他在看着远方的虚无,又像是想要看到他,却映不出他的影子。

云出岫解下了腰间的佩带,佩带上的绳结系着一块华光流转的石头。云出岫看了看它,最后只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这块石头叫做‘鳞骨’,乃上古龙神的遗物。我且用它将你的力量封印,等你拥有了相应的力量的时候,再给你解开。”

鳞骨是御赐之物,乃前朝那位已死的暴君花了数万人力才在昆仑神山上寻找到的宝贝。他不知其用,便只能将之锁在皇宫的宝库之中,这件上古龙神的尸骨碎片在被封尘了几十年后,被炎帝送到了他的手里。

记得当时只是因为自己在御宴之中作了首好诗,上位者龙颜大悦,宴后亲自带他来到仅有寥寥数人知晓的秘宝库。那个男人亲密地拉着他的手,一件件地给他讲宝库中的东西的传奇。而当看到鳞骨之时,炎帝亲手将它系到了云出岫的腰带上。

遗失御赐之物乃是死罪,不过仗着自己在炎帝眼中还有那么点用处,云出岫也没将这当回事。反正那个宠他宠得连皇后都出面干涉的男人是不会在意一块石头的,只要自己听他的话,像最恭顺的奴隶一样任他予取予求,那个男人就会给他一切。

只是黄泉一行却少不了鳞骨,神性之物既能修复神器青鳞,也能保他在黄泉之中不受妖物之害。云出岫犹豫过,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时间不多了。沈烟月等不了自己从黄泉回来,他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消失,最后的生命也即将逝去。然而没有了鳞骨,云出岫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从黄泉回来。他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那里的妖物是否比由黑暗而生的妖王还厉害。他甚至不能肯定那里就一定有他所想要的东西,《黄泉志》只是一个传说,集人类的妄想于一体的一场梦境。

但他还是将鳞骨解下,因为八年前,当他遇到这个孩子时,他就下的那个决定。

咒文从口中实体化而出,变成一行行字条在空中飞旋。鳞骨大放华彩,以云出岫的血为媒介,将少年的力量封印。少年心中的黑暗被一点点地啃噬殆尽,散碎的力量收归丹田。看着倒在自己怀中宁静安睡的被紫黑的血液污染的脸,云出岫将鳞骨系在了他的腰间,然后把他送回了残破的隐雾山庄。

山庄已被毁去,然而地窖之中竟还藏着几个幸存的孩子。全是比沈烟月还要小的孩子,用无助而可怜的目光望着他的孩子。

云出岫咬咬牙,仅给他们留下了身上的银钱便立即离去。他不能再耽搁了,他的兄弟还等着他那不知能否拿回的救命灵药。他将几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丢在满是碎尸的荒野之中,他得去救他的兄弟。

紫云岭深处再往北,在一道隐秘的阴暗山涧之中,藏着一个奇异的洞穴。洞口的植物异常茂盛,并在原本的枝干之上长出完全不同的新的物种。洞穴附近缠绕着青绿的烟雾,烟雾所过之处均被笼上一层薄霜。

那是人间的极阴之地,比祁山妖王所在的洞穴还要阴冷数十倍。云出岫凭着记忆再次找到了它,另一种恐惧从洞穴的入口向他袭来。

不同于妖王本身存在的威震之力与暴虐的威胁,这里的恐惧来自于异界的未知。云出岫有些后悔将鳞石给了沈烟月,但就算有又能怎样呢?黄泉乃妖物之乡,神性之物在此能有多大作用,也并没有人能知道。

将马匹拴在洞外一处水草丰富的树上,云出岫画了张符纸用术火点燃吞入了口中,然后踏进了黄泉的入口。

第十八章:彼岸花开开彼岸

在一段漫长的黑暗与狭窄之后,眼前的视界终于有所开阔。不过这开阔也只是相对而言。洞外是另一个狭长的深谷,两壁几乎是垂直地延伸至天际,只余一道缝隙在遥远的上方。洞穴的那边天色正朗,而洞穴的这一头却是黄昏之景。崖壁与小道都罩在一层淡淡的迷雾里,仔细分辨却可看出,这雾气竟是如虹彩般的七彩之色交织而成。只是在这阴暗的黄昏之景里,人眼却无法清晰地将之辨认出,也只能看见这一片昏黄。

狭谷中的地面是一片乱石,石缝之间有青苔与杂草生出,然而在云出岫蹲下仔细观看时,却发现这些杂草竟是人间从未见识之物。走到崖壁近处,石壁虽光洁可鉴,却不时有顽物从石缝之间攀延而出,形态各异,千奇百怪。耳边不时听见诡异之声,亦有鸟类飞过时的扑腾与空气的流动。只是在这一片昏黄之中,眼睛仅能辨出一丈之内的物体。

进洞之前云出岫吞的符只是避免口鼻中吸入毒障,不过现在他却觉得,这昏黄的雾气像是能从每个毛孔渗入,甚至能透入骨髓。他轻叹了口气,以指在虚空之中画了个半圆。一层透着淡淡幽蓝的光壳将他的身体包裹住,然后继续前行。

云出岫不知这条狭谷到底有多深,也不知自己所寻之物究竟在何处。那本《黄泉志》是他少年时代在郦山行宫中偶然翻出,只是当作奇闻怪谈,闲来无事翻看一二。不过现在却不得不求助于这奇谈之物,连他自己想来,也着实可笑。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一路上却是无惊无险。没有书中所写的洪水猛兽阻挡在他的前方,甚至可以说连个沼泽险滩也没遇到。青石路平静地向前延伸,两旁是越来越茂盛与奇异的植物。云出岫一样样地对照着记忆中书本上所描述的东西,然而比起那薄薄的一本小册子,谷中的珍稀之物实在是多如繁星。

《黄泉志》上所言不虚,在这里,就算只是一颗草,也将是世间的至宝。比起眼前所见的实物,那本小册子哪里算得了什么奇闻怪谈?只是云出岫不明白古往今来千万人进入过这条狭谷,为何幸存者却寥寥无几?这条他已行了一二里的青石路,真是那么可怕?

不过当他在路边看到一把已满布锈迹,看样式似乎是生产于上古时期的兵器的残片时,对于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回去的理由,他大约是明白了一二。看到如此数量与种类的宝物,人类的贪欲会驱使着他们首先自相残杀。真正的洪水猛兽,其实是他们自己。

前方的路面出现了一块不小的水潭,云出岫心中一震,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黄泉志》上的片断。书中记载,黄泉中的一片碧色成月芽形的水泊之畔,有一种能起死回生的灵药。

云出岫来到水潭边,青碧的水面如一块美丽的碧玉,正静静地沉眠在雾气之中。云出岫念了句咒语,衣袖一挥,周围十数丈之内的雾气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水潭的全貌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有如一弯残月,而云出岫正站在残月的凹陷一面。

只是在看清了水潭之畔的物体之后,云出岫却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种本能般的恐惧扑面而来,让他不禁往后退了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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