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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下——by文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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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饭,男人看到云出岫坐在外面,倒也没有再把他抱回屋去,而是端过一个小凳,将乘着菜粥的碗放到了云出岫面前。

“刚做好,有点烫。”

男人说着又回到了厨房,似乎是在将锅中剩下的粥盛到盆子里。云出岫转过头来盯着面前的那碗粥发呆,他觉得自己不但没醒,反而又沉入了更深的梦境里。

整理好厨房后回来的男人见云出岫发着呆,便又端了个椅子坐到他旁边,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勺,仔细吹过后送到了云出岫嘴边。此时云出岫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相似的情景似乎出现过,但前后的差距却大得让他认为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勺子凑到了云出岫嘴边,他本能地张嘴喝下菜粥,一股清香在口中漫开,顿时使他的精神也好了些。第一勺食物下肚之后,云出岫才感觉到腹中的饥饿。就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的手,人类的国师很快便将一大碗寒酸的菜粥吞下肚去。

“你睡了很久,刚醒时不要吃太多,胃会不适应。粥还有,等下饿了我再给你热。”

男人从怀里掏出干净的白棉布手绢给云出岫擦了擦嘴,然后拿着碗走进了厨房。云出岫这才想起,最后一顿正常的饭是在去紫云岭之前的一个山间茶摊吃的包子,那个时候正值春分。后来和魍罗遇上了,被带到溶洞中后似乎一直因魍罗的锁魂咒而沉睡,有一段时间清醒了过来,魍罗也会每天给他外带食物,不过那种情况下云出岫根本吃不太下东西,没过多久,又因严重贫血而陷入晕睡。

现在似乎总算是真正醒过来了,但这又是什么情况?妖王着村夫打扮和自己一起住在这种清爽的乡下,还亲自下厨给他煮粥喝?这到底是从噩梦中醒来,还是噩梦才刚刚开始呢?

男人整理好厨房后走了出来,看见云出岫坐在那里望着他发呆,于是又将云出岫抱回了屋里。

“别在外面呆久了,你身体才刚刚开始恢复,吹不得风的。”

男人将被子掀开,正想把云出岫的腿抱到床上去,却被云出岫拉住。

“你……你是谁?”

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云出岫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这个人绝对不是魍罗,那个无情而冷酷的冥妖之王的眼中总是闪烁着冷漠的平静与戏谑的嘲讽,但这个人的眼神与冥妖之王相去千里。他的平静中带着宁和与让人安心的沉静,即使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这个人也绝对不是魍罗。

“你是谁……”云出岫见他不作声,便持着地追问着,“你是谁,这里是哪,我怎会……怎么会……”

“天魁。”

天魁?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你……是冥妖吗?”

“是。”

与魍罗长得一模一样的冥妖?

“这个村子叫金禾村,是南江郡与西岭群的边界地,”天魁将云出岫的双腿抱上床,拉过薄被给他搭上,“不是什么灵山灵水,只是自然气息很浓,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的话,你的法力应该能恢复。元神的创伤的话……”

“……是你把我救出来的?”云出岫不可思议地说,“那里可是魍罗的寝宫,你是怎么……不,你和魍罗长得一模一样,难道……难道你……你们是兄弟?”

“……算是吧。”

算是吧?云出岫想起冥妖并不是由父母所生,而是自“暗”的力量而来。如此一来,这个男人应该是与魍罗自由一暗源而生的吧?所以才有一模一样的容貌。不过对于冥妖来说,却并没有什么足亲骨肉之说。

“你为什么要救我?还帮我养伤?”

天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俯身看着云出岫。云出岫躲过他的视线,正要继续追问,却被门外的一个声音打断。

“阿天,你在啊?”

一个老农夫出现在了屋门口,大着嗓门冲天魁喊着,“我家老婆子让我给你带点鸡蛋来,刚生的蛋,还热乎着呐!”

天魁转身走到了门口接过了那串用草编的绳串起来的鸡蛋,“多谢陈伯。”

“哪里的话,该是我们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来帮忙修屋梁,前几天的大风就要把我们那破屋给吹垮啦!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哪干得了那活啊!”

“举手之劳,陈伯不用放在心上。”

老农夫眼尖地向屋里望了望,惊讶地说,“哟,你弟弟醒啦?唉呀,瞧这人给瘦的,明天我再给你带只肥点的母鸡,给他好好补补。你看这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就这么弱,真是可怜呐!”

天魁还想要说什么,老农夫就喊着要赶去县里,拉着屋外的毛驴走了。回过头来见云出岫像大白天见鬼了似地盯着他猛看,天魁便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拿着那串鸡蛋去了厨房。

云出岫一言不发地躺下,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好好休息。说不定一觉醒来,又能看见枣红色的华盖与幽暗的溶洞,虽然是个绝望之地,但那才应该是真实。

第四十五章:怅卧新春白袷衣

不过云出岫的愿望并没有达成,再次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是因为听到了屋外的吵闹。昨日见过的那个陈伯正拉着大嗓门在门外说着些什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的说话声,伴以乡间动物的啼叫。

“怎么会有这种事……”

云出岫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起了身。比起昨日来,今天的感觉似乎更好了些。气息已在体内畅通无阻,曾经空亏一时的法力正在慢慢地盈满胸膛。腿脚依然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但大脑比昨日更清醒了,也不再有那种沉重的眩晕感,是因为吃过食物了的缘故吧。

床边的架子上有干净的清水,云出岫洗了把脸,将发头梳好。见周围没有自己的衣服,又不能就这样穿着中衣出房门,便打开柜子拿了件应该是那个男人的外衣披上。

“哟,”见到云出岫走出屋子,陈伯转头冲着站在厨房门口的天魁叫道,“阿天啊,你弟弟出来啦!”

天魁回头看见云出岫,眉头立即便皱了起来。只是在陈伯的招呼下见不太好说让云出岫再回屋去,便大步走过来将云出岫架到了屋外空地的竹圈椅上。

“跟你说了就让老婆子忙去吧,这些事她做惯了,一天不动就闲得慌。”陈伯将烟杆在地上磕了磕,冲他俩说,“对了,你弟弟叫啥名啊?搬来一个多月了,老躺在屋里,村里的人都不认识哪!”

一个多月?云出岫拿眼角瞄了瞄天魁,这附近可没有冥妖出没的迹象,是说他一个人就这样照顾了自己一个多月吗?

“叫天云。”

天魁替云出岫回答了陈伯的话,却受了云出岫一记白眼。

“呵呵,你们两兄弟长得还真像哪,就是弟弟的身子骨太弱了,等病好了要是也能长得跟你哥一样壮就好了,哈哈!”

谁跟他长得像啊!云出岫差点一头栽过去,要不是被这个男人……哦不,是魍罗吸了不知道多少血,本人也是可以称得上玉树临风的!

虽然心里郁卒得想吐血,不过在面对不知情的乡下老人时,云出岫只得在脸上扯起了温和的微笑。

“老人家,你们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

“叫我陈伯就行啦!”陈伯指着稻田说,“其实这就是个普通乡下地方,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公子哥儿哪能习惯啊!多亏了你哥,这么能干,为了给你养病找到这里来。”

云出岫的脸抽搐了下,尴尬地说,“嗯……是啊……”

陈伯也没注意他的脸色,继续问道,“你这究竟是什么怪病啊,怎么就一睡不起啊?不会是撞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这句话还真是说对了。云出岫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这病也没个名字,反正是看过许多大夫都没用,只有靠静养了。”

“要静养的话可就找对地方了,”陈伯爽朗地笑着说,“也难怪你哥大老远把你从祁岭那边带过来。不过听你说话,可是汉阳口音呐,跟你哥怎么不是一个味啊?”

“我从小就离家远游,天南地北走遍了,口音自然不明显,”刚才在一边劈材的天魁做完事后走了过来,“他身体不好,从小就在汉阳的老家住着,没出过什么远门。”

天魁在溪渠边的清水中洗净了手,从屋里拿了床毛毯来给云出岫搭在身上。厨房里走出个老妇人,在围群上擦了擦手,对他们三人说,“鸡汤给煲上了,再炖半个时辰就能喝了。”

天魁向老妇人点点头说,“让你费心了,这是我弟弟天云,”然后又对云出岫说,“这是陈妈,平时也很照顾我们。”

这人倒是挺入戏的啊,要是这两位淳朴的乡下老人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其实是冥妖,就别说什么又是送鸡蛋又是炖鸡汤的了,哪怕魂都要吓飞了吧?

“多谢陈妈,”不过现在还是得跟着情势走,云出岫向陈妈点点头。

之后云出岫便暂时无视了天魁的身份,与两个老人自然地聊起天来。天魁的话不多,只是偶尔插上两句。等鸡汤炖好了,他与陈妈一同去厨房将汤盛了出来,舀了碗不带油腥的端到了云出岫面前。

“我自己喝吧。”

生怕天魁又要拿勺子给自己喂汤,云出岫立马伸出手去接碗。天魁倒也没有坚持,只是说,“碗烫,小心点。”

云出岫端了碗,透过厚厚的陶倒也不怎么烫,只是这一大碗汤对于刚刚大病初愈的人来说却是太重了,云出岫没想到自己的力气竟然弱化到了这种程度,端碗的手一抖,眼看着一大碗汤就要打翻在身上。

“喂!”天魁迅速接过险些掉落的碗,另一只手则抓过云出岫的手看,“没烫到吧?”

“没、没有。”云出岫急忙抽回手,“就是没端稳。”

事与愿违,一大碗鸡汤最终还是被天魁手把手地喂进了肚里。好在两位老人认为他们是亲兄弟,倒也没瞧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一顿饭吃完后,陈妈去收拾了厨房,陈伯又抽着旱烟跟他们聊了几句,便牵着毛驴回家去了。云出岫这才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找个机会来跟天魁问个清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面对云出岫劈头盖脸的质问,天魁沉默着没有回答,云出岫却沉下脸来说,“你既然是冥妖,又是魍罗的兄弟,把我救下来还带我在这里养伤,难道不怕魍罗会杀了你吗?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是西炎的国师,是冥妖最大的敌人,不管从哪方来说,你都没有理由救我。更何况救了我之后,还会与魍罗为敌。”

“不会的,”天魁说,“只要我在,魍罗就不会出现,冥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你在?”云出岫不解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算是魍罗的敌人吧。”天魍对云出岫说,“你安心在这里休养吧,等你身体好了,想去哪都行,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向魍罗和冥军透露你的行踪。”

云出岫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可是……可是冥妖们最恨的西炎国师啊。”

“不,你并不想当什么国师,”天魁直视着云出岫的眼睛,“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因为你的眼睛,很干净。”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云出岫愣住,他可不记得有见过这个男人,虽说脸和魍罗长得倒是一模一样,但他们俩的气质从根本上就不同,一眼就能区分开来。那么是说,他在自己没看到的什么地方见过自己吗?

天魁闭口不谈,只是对云出岫说,“外面风大,进屋去吧。”

虽说已是初夏时节,但山风吹来,尚有一丝寒意。云出岫拉紧了身上的毛毯,却并不理会天魁,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与魍罗为敌?他是冥妖之王,是受所有冥妖崇拜着的妖界的王者。……还是说,是所谓的王位之争?冥妖应该不会太在乎这些人类才会为此而忧心的虚名吧?”

天魁直接无视了云出岫的问题,见他不愿意回屋,就又动手一下子把云出岫抱了起来。

“喂!”云出岫急忙喊道,“我自己会走!”

不过对方力气太大,云出岫根本挣不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个人偶一样被人抱来抱去。好吧,既然天魁说魍罗是他的敌人,那么自己也是魍罗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这种话可不适用在人类与冥妖之间。

云出岫想不通天魁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算是很好吧?一个本应杀人嗜血的冥妖,不但把自己从魔窿中救出来,还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给自己养病,看起来貌似还是亲自照顾了自己一个多月。这样的人在人类中尚无几人,一个冥妖——还是妖王魍罗的兄弟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事正在云出岫眼前上演着,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事实。他在心里揣摩着天魁的想法,比如天魁应该是魍罗妖王之位的威胁啊什么的。但无论哪种说法,都不能成为天魁细心照顾自己的合适理由。天魍的行为也让他疑惑不解,就算要照顾,一般人会照顾到连吃饭也亲手喂的地步吗?不,与其说是照顾,却更像是在饲养宠物?

饲养这个词让云出岫心里泛起不好的回忆。魍罗说过,他的血肉对于冥妖来说是提升能力的无上圣品,所以魍罗才没有用杀鸡取卵的方式将他生吞了事,而是把他囚禁在寝宫中吸食他那能够再生的血液。

天魁应该也知道魍罗囚禁自己的目的,难不成,他也是想把自己当成食物?然而天魍不但没吸过他的血,其实连一丁点伤害他的举动也没有。天底下会有这种“善良”的冥妖吗?

啊,有的……曾经有过。

一个美艳的女子浮现在了云出岫的脑海里。从外表来看,她是人间少有的尤物,云出岫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从内在来看,她是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好母亲,她的丈夫明知她的身份,却依然对她不离不弃。

“你在想什么?”

看到云出岫的表情变得奇怪,天魁不禁开口问了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青帘的冥妖吗?”

天魍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你果然也认识她啊,”云出岫说,“她在冥妖中,也算是个异类吧。”

“她从一开始就与其他冥妖不同,她不愿意杀人,只吸食一些小动物的精血为生。后来她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子,与那个人远走高飞。”

“冥妖会怎样处置这种叛徒呢?”

“杀。”

简单的一个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这就是冥妖,这个男人,果然也只是冥妖而已。

“但她没有被冥妖杀死。”

“青帘的力量在冥妖中也算得上是非常强大的,”天魁说,“她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气息,冥军曾经出动过翼部去找她,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找到。这也是她能平安躲在人群之中的原因。”

停顿了一下之后,天魁又说,“不过,她还是被发现了——被你发现,然后杀死。”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去紫云岭,那个女人会不会过完幸福的一生呢?

“那你呢?”云出岫问,“你能平安在这个世外桃园躲过一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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