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那样，和蔼地笑着点头，以教导的语气道：「罗达，星辰是会变动的，我
们每个人做的微小的事情都会改变他人的命运，某些不重要的小细节可能是关键……尊师向来相信命
运是不可动摇的，嗯，因为他的预言非常准确，我也无法反驳他，在这方面我们确实意见相左。」
罗达颤了颤，又问：「那——天命之轮呢？」
「天命之轮啊……」国师敛下眼，沉吟道：「天命之轮是一种强而有力的反抗，命运是可以产生细微
不同的，但星辰所指示的方向不可能改变，天命之轮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可以毁灭命运为一个人所指
的方向，是的，在这个指示不消失之后，那个人的命运将如何发展，就不是我们星相师能够预料的了
。」
罗达沉默不语。
国师抬起眼，严肃地问：「你想改变萨维亚王的命运是吗？我辗转听到过尊师对他的死亡预言。」
见罗达微点了下头，国师低叹出声。「是啊，像萨维亚王那样的人，确实只有天命之轮能够将他的死
亡扭转吧……你可以一时劝戒他，但他不会永远都听话，嗜血的萨维亚王有天必然会再挑起争端，走
向灭亡之路。」
「您知道天命之轮在哪里吗？」罗达低声问。
「你也要选择这样的结局吗？」国师又叹了口气。「天命之轮只有星相师可以看到，但是我们无法负
担那巨大的力量，身为命运的旁观者，却出手干预命运、背叛命运者，将会有什么下场，你明白吗？
」
「我明白。」罗达神色决然地点头。「如果是先师，我相信他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我跟他不一样的
地方只有……他是为了成千上万的人命，而我……不是出于那么无私的理由。」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你的老师如果选择了牺牲自己拯救人民的性命，那也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跟你
并没有什么两样。」国师轻笑着摇摇头，又道：「罗达，你要想清楚，你为什么寻找天命之轮？因为
你想要自由吗？」
罗达怔了下，答道：「我想让他自由……」
「不，你想让你自己自由。」
国师微笑着，用那双像是可以看透一切的深褐眼眸静静凝望着他。
「我们星相师，一辈子都离不开占星塔，但困住我们的不是这栋建筑，而是无形的命运，你已经走出
那栋建筑，所以你想要打破命运的指引，对你来说，那才是完整的自由……对你来说，萨维亚王恐怕
和你是同一种人吧。」
罗达震慑得无语，他很想反驳什么，却知道国师说的并没有错。
两人沉默良久，国师微笑道：「如果你真的决定要用这种方法寻找自由，我也不会阻止你，但你要想
清楚，罗达，你要想清楚，你真正要的是什么，萨维亚王呢？他又要什么？」
「谢谢你的帮助，跟你一起旅行的日子很开心。」席帕恩微笑着拍拍罗达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
分别之后，我们也会想念你的。」
「再见，罗达，虽然是很短暂的旅程，不过你是一个好同伴！」伊沙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灿笑道：「
有机会要让我们去那个浮空的城堡拜访你！」
「好。」罗达笑着拍拍他的背脊。「你们也多保重，跟你们一起旅行很愉快，谢谢你们一路上照顾我
。」
席帕恩和伊沙听取了海利王国魔法师们的建议，打算前往北方沿海国家，罗达则表示要踏上归途，所
以也到了分开的时候了，虽然旅程的确短暂，但三人都有些感伤。
话别之后还是要分开，席帕恩提着行李去牵马，罗达低声对伊沙道：「我觉得，有些话说出口比较好
。」
伊沙抬起头，用美丽而带点忧伤的海蓝色眼睛看着他。
「你不说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等想说却没有机会说的时候，就太迟了。」罗达看着放好东西回过头
来的席帕恩，他带着温柔的微笑，对伊沙伸手。
伊沙笑了笑。「谢谢你，罗达，我会的……我会记得你的预言，和你身为朋友的建议。」拍拍罗达的
肩膀，他走向席帕恩，牵住对方的手。
目送着两个伙伴离开，罗达走回旅馆，一个人在房间的床上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罗达，天命之轮就是星相师的心灵……是我们本身，是心灵的力量……看透命运的指引，就能看见
天命之轮……」
想着国师的话，罗达沉淀下心情，进入冥想的境界，就像以往那样，把群星收拢在眼中，阅读着命运
之神的指引，一切都像以往一样，他看着别人的生死，那些命运的碎片，那些无法更动的未来。
「罗达，天命之轮就是……你本身。」然后他看到了坎特斯，残暴的君王被人民所背叛，在愤怒之中
，化为尘泥。
「罗达，你要想清楚……」
罗达低声呢喃道：「坎特斯，我已经决定好了……」
再次睁开眼，罗达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低下头，他脚下是一个圆形的钟，钟面却不是数
字而是复杂的星辰排列，他站立的位置刚好是这面钟的秒针，指针却一动也不动。
罗达怔然很久，才低声道：「天命……之轮……」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这个地方令他安心，却也感觉到无尽的悲伤和萧瑟……
怔忡之间，周遭响起一个庄严的声音：「改变命运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在这个奇异的空间里
，那个声音缓缓回荡着。
罗达低声道：「我明白，可是我已没有什么好失去，也没有什么好恐惧，任何代价我都付得起，就算
是……生命。」
「是吗……」那个声音缓缓说：「那你就跳下去吧……用你的未来，成为改变命运的变数……」
周围恢复一片寂静，罗达点了点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不停发抖，他晃了晃，踩着秒针往前踏了
两步。
身边忽然一阵灵力波动，罗达停下步伐，看见坎特斯猛然出现在他身旁。
大概是发现脚下没有地方可以踩，坎特斯一张翅膀，稳定地停在空中，翅膀拍动造成细细的气流，羽
毛拂动空气轻微的声响，是这个寂静世界中唯一的声音，白色的羽翅映着脚下的星光，像镀了一层银
，君王黑色的长发随着拍动的风而飘飞，冰冷的黑眸充满不悦。
「坎特斯……」罗达苦笑。「为什么又自己出现了……」
坎特斯双手环胸，冷冷道：「你那种绝望的心情是怎么回事？让我也跟着烦闷了起来，我当然要出来
。还有，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心灵世界……」罗达低声叹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对坎特斯纵容到这种境界，让他
如入无人之境地走进自己的心灵中，半点也未受阻挡。
「你的心灵？」坎特斯挑了下眉，冶嗤出声：「还真贫乏！」
罗达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坎特斯立刻冷下脸。「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我找到天命之轮了。」罗达微笑着回答：「我要去做改变你命运的变数。」
「喔？还真有这东西？」坎特斯满脸不屑地往脚下望了一眼，又间：「你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罗达紧紧握住拳头，半晌呵呵笑了起来。「为什么呢，坎特斯，我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牺
牲生命也不要紧、未来也不要紧，我早就决定好了，要拿我自己的一切，去换你的新生，可是我……
可是我——」
坎特斯的表情更加难看，翅膀一震，他逼近罗达。「你到底想做什么，愚蠢的星相师？」
「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眼眶一阵刺痛，灼热的泪水滑了出来，在脸颊上逐渐泛冷，但罗达还是笑着。
「坎特斯，我想活着……我没有那么无所谓，我想活着……」
「喂！」坎特斯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愤怒而倨傲地道：「不要做傻事，你的脑袋坏掉了吗！？你是我
的吧？在我允许你之前不准随便去死！就算你想死，也只能死在我的宫殿里，让我亲手了结你约生命
！」
「谢谢你，对不起，我也不想这么自私。」尽管身体被用力摇晃，罗达还是保持着淡然的微笑。「没
有用的，坎特斯，这里是我的心灵，就算是你，也无法在这个空间与我相抗衡。」
「你到底要做什么……」坎特斯低咆。
「我要打破束缚我们的枷锁，就算是用自己的未来去打破。」罗达低声道。
席帕恩说的没错，比起夜空，他更喜欢蓝空，他向往着一望无际的广阔，他向往着飞翔，他想要一双
翅膀，可是他真正向往的，其实是自由。
国师说的没错，他不是想拯救坎特斯，他只是想拯救他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那扇狭小的
窗户中望着天空，但是当他走出那座塔，他才知道，建筑物困住他的身体，困住他心灵的，却不是那
座塔。
他想要自由，他想要自由，他想要证明他无法握在手里的事物，于是他利用了坎特斯，他要用坎特斯
来证明他向往的一切确实存在。
老师说的没错，心灵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而他……太脆弱了。
「对不起。」罗达伸手将坎特斯的手拨开，微笑着道：「我想要跟你一起活下去，可是我更想要自由
。」
我想要自由，我想要——自由……
坎特斯愤怒地伸手去抓，但只有指尖碰到了灼热的泪液。
罗达向后一仰，摔下了天命之轮。
全然的寂静之中，他只听到坎特斯的咆哮：「罗达——」
啊……这是坎特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罗达心想，然后愉悦而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钟面上的秒针开始疯狂地转动，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像是承受不了速度和力量一样压缩扭曲，最后
整个钟轰然崩落。
罗达的意识沉进了无限的黑暗之中。
第八章
清醒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听觉、嗅觉、触觉慢慢恢复，颠抖着睁开眼睛，在第一束光线的引导之下
，用所有感官拼凑出眼前的世界。
——活着，我还活着。
「哼，终于醒了吗？」清冷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罗达慢慢转过头，看见坎特斯坐在床畔的椅子上，一身白袍的君王神色冰冷，双眼如同结冻的黑夜，
映照出一片寒漠。
「嗯……」罗达坐起身，感觉身体很僵硬，他疑惑地张望了下，这个房间他很熟悉，这是他在天族宫
殿里居住的房间，于是他又望向明显不悦的君王。「我回来了？……我怎一么了？」
「你昏睡了三天，再不醒我要杀掉所有医官了。」坎特斯哂笑了下。「愚蠢的星相师，你应该感激我
们之间有随影的羁绊，不然我根本不知道你会死在地族领地的哪个角落。」
「又是你救了我，谢谢。」罗达松了口气，又问：「那命运呢？改变了吗？」
坎特斯挑了下眉。「你如果觉得问我有用，我不妨随口回答你。」
「抱歉，我太紧张了。」罗达笑着按按额角，深吸口气稳定下情绪，进入了冥想的境界。
坎特斯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然而等了半天，应该要出现的代表星相师灵力的光芒却没有浮出来
。
罗达睁开眼，愕然道：「消失了。」
坎特斯挑眉。「什么消失了？」
「我对命运的感知能力……消失了……我看不到星相和命运的轨迹……」罗达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情绪
，只是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命运……真的改变了吗？」
「不要再管什么见鬼的命运！看不到正好！」坎特斯猛然起身，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手掌力道用得
很重，几乎可以听到骨骼被挤压的声音，坎特斯凑到他眼前，冷然道：「我不想听你的解释和借口，
你只要记着，不准你再有别的想离开的念头，否则我会先出手杀死你。」
罗达看着那双冷漠的黑眸，忽然体认到自己或许伤害了坎特斯，所以国师才一再叫他考虑清楚，也许
孤独的君王要的不是改变命运，而是他的陪伴，可笑他明明对席帕恩相伊沙说，过多的着想会伤害对
方，自己却毫无所觉地伤害坎特斯。
罗达一阵愧疚，伸手轻按住坎特斯的手背，真诚地道：「我发誓，从现在这一刻起，我罗达的所有一
切都是你坎特斯的，我会把所有想法告诉你，我会不对你隐瞒任何秘密，我会拼命与你一起活下去，
直到你亲手终结我的生命。」
「很好，你明白就好，你欠我一次。」坎特斯直起身，高傲地往下看着他，却微勾起薄唇。「你欠我
一次，罗达？萨维亚。」
为什么……把他冠上那个姓氏……？罗达一怔，就算掌握不住命运的轨迹，就算改变非常细微，他也
能感觉到，确实，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失去预言的能力之后，很长一阵子罗达都有些手足无措，就像猫被剪掉胡须走路就会不稳一样，罗达
虽然不至于跌跌撞撞，但总是觉得体内的某部分空了一块。
他对坎特斯这么说的时候，坎特斯冷笑道：「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束缚你的枷锁已经被打破，你还有
什么不满呢？」
是的，坎特斯说的没有错，他基本上已经得到了自由，但在这之下，他又忍不住开始担心，他是因为
耗尽全力推动天命之轮所以才失去预言的力量，可是坎特斯的命运呢？真的被改变了吗？避开惨死的
结局了吗？
为了避免坎特斯又走向一样的道路，罗达用了全副心神在辅佐他，因为不可能改变他的过去，所以只
能不让他的剑上再染到血。
罗达还是能够观测星相，并且由此推测出一些简单的事情，于是他仍然负责着天族国师的工作，尽管
坎特斯还是没有给他名分，但他在天族臣民心中的崇高地位也没有因为预言能力的消失而下降，反而
因为他打消君王对海利王国开战的念头，现在就连地族的诸国也确实把他当成国师看待。
罗达的名声一时在三族之间到达了高峰，与此同时，罗达也发现坎特斯的心情越来越不稳，总是徘徊
在愤怒的边缘，本就冷酷的君王现在连讽笑都没有了，黑眸中充满寒冷的杀意，不管是谁，只要与他
对上一眼，就会忍不住全身发抖。
每次他因为一些小事而发怒拔剑，罗达阻止他的时候都觉得很心慌，在坎特斯慢慢把剑收回之前，罗
达总是感觉，下一刻那冰冷的剑锋就会穿透他的胸口。
但同时坎特斯又忽然变得跟他很亲近，去哪里都要带着他，只要他稍微离开坎特斯的视线，坎特斯马
上就会发怒。
罗达觉得自己和坎特斯处在一个微妙而紧绷的状况之中，好像被拉扯到了极限，结局无非是放松或崩
断，但结局前一刻的紧张感却令人如履薄冰，那种压抑的气氛，经常让罗达很想直接探问坎特斯的想
法，但他知道坎特斯一定会用不悦和烦躁的态度赶开他。
坎特斯究竟在想什么呢？他有时觉得坎特斯好像很想拿副脚镣把他铐在房间里，有时又觉得坎特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