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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悠心+番外篇——by朱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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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骁顺着我的视线看向自己左手无名指的地方,然后看着我,眼眸如墨。

我抱歉地看着他:“我若是一开始就知晓,便决计不会送给你,给你添了麻烦,我……”

“你想要回去了?”霍骁淡淡地打断我。

我看向他的眼睛,点点头,道:“对不起。”

霍骁伸出自己的右手,修长有劲的手指捏住了那枚在我们十指相扣之上的黑钻,我想收回自己的手,好让霍骁把戒指拉下来,可是,霍骁却没有一丝放松,他放在黑钻上的手指一用力,那枚被精巧地镶在指环上的黑钻就这样被取了下来。

我瞪大了眼睛,手也跟着一抖。

霍骁将那枚黑钻放在床前的一只木几上,然后正色道:“你自己处置吧。”

我看着还在霍骁手指上没有了黑钻依附而惨淡简单的指环,皱起眉头,虽然为了搭配黑钻,我也有意选了上好的玉料做指环,可是,却也不是什么奇珍,要戴着霍骁的手指上,还远远不够资格。

“你当日是要定情的,这个我得留着,好做凭证。”霍骁认真地说。

我抿了抿嘴角,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道:“谢谢。”

“记着,你我之间,不相歉,不言谢。”

我心头一动,都不敢去看他。

“佑熙,你可知我并不像你所想的那般无畏。”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一种寒夜里的寂寞,“你可知,有许多东西,我都不许自己失去。”

我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了脸颊旁的手指,点点头。

“我自小便霸着你,生怕你因旁人远了我,如今,你离我越来越近,近到如同贴身,我却丝毫不知满足,想要的反而更多。这样的贪欲,不知从何而起。”

他将头凑过来,挨在我的额间,叹道:“你既是医者,可知我已病入膏肓了。”

“我们都无药可医了。”我回答他。

“我本该不能放你走了。”霍骁用右手臂环在我的肩膀,道:“可我病糊涂了,你要什么,都会依的。”

我也回抱住他,将下颌架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眼中的水汽浓重得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了。

“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么严厉的语气,却说着那么温柔的台词。

我睫毛一颤,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方寸已乱

三日后的这一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好天气,无论是风,还是云,都如此静谧和谐。杨柳纷飞,细雨如绵的离别惯有情状,丝毫没有出现。

我带着不多的行李,走出了锦城。

至于所谓的离愁别绪,现实总是比想象残酷一些。

霍骁并没有来送行,正如同我要回殷都的意义一样,既然我必须要以一个御保的身份与他暂别,那么,他也应该不再是霍骁,而是大殷的左将军。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他应该坚守自己的职责,而不是为我腾挪一丝的闲暇。

关于这一点,我不是没有感伤,不过,比起在我们之间上演十八相送的戏码,我更愿意彼此能够将精力用在刀刃上。

比如,殷容睿的病情,我该如何着手,在没有得到任何信息的情况下,我应该做好周全的心理准备。而常理之中的最坏的打算,则被我刻意地忽略了,我尽量让自己多想想好结果,免得被消极情绪弄得毫无斗志。

我和霍骁一样,面临的,都是一场绝对输不起的仗。

就在我们离开锦城的第三日,严王的一支暗军从水路溯流而上,准备夜袭驻扎在野地的营军,在城外江边受到南辽营水师的截击,副随韩淳率领三百水军奋勇杀敌,众水师兵头首顶藤牌,游于江中。此役双方皆有所死伤,却没让敌军讨到半分好去。翌日,霍骁正式向居庸的严王差去了战书,大意为:倘若劝降不听,一意孤行,殷军便不念任何君臣之礼,先礼后兵,兵戈相见。这一封战书,终于结束了长达一月有余的对峙,大战开幕。

后方的紧张氛围,也传到了匆匆赶路的我们这里。

哪怕短时间内没有被危及的顾虑,傅峦在行程中的表现,仍可以用马不停蹄来形容。以致于,我们仅仅用了比来时一半的时日便出了宣州。

白昼的奔波,终于在夜间不得已停歇。

皓月,寒风,河边的火堆熊熊。

火星不断从眼前的火堆里翻飞出来,像会飞的小星星,灵动热烈。它们摇摇晃晃地顺风飘进水里,然后彻底失去踪迹。

水声潺潺,我有些困意地任火光扑在脸上,却仍不想回马车里去。

身后的三辆车马都被安置妥当,露天夜宿,在过去的几天里,并不陌生。

那几匹膘肥体壮的大马,都因为这些天累得消瘦了不少,早已站在暗处阖目睡去了。我想,哪怕畜牲都要投生对人家,遇上傅峦这样的主子,真是时运不济。

我对着火堆发呆,而头顶突然覆过来一个阴影。

抬头之际,看见傅峦用荨麻条串着五六只小螃蟹提在手里,他露出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将手里的螃蟹串在我的面前甩了甩。

我惊讶地看着他,心想,这唱得是哪一出?

傅峦在我身边坐下,不说话,先讲几块大石头扔进了火堆里,接着,兀自用随身的带鞘短刀在我们之间挖出了一个锅子大小的土坑。

“傅大哥……?”我正要开口询问,傅峦的样子很认真,并不理会我的疑问。

我见他不搭理,便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傅峦将那个土坑挖得规则漂亮之后,便跨出一步,用手在河里捧出一把水,滴滴答答地运到了土坑里。

我看得莫名其妙,抬头又想问,不过他却抢先一步,对我说道:“别愣着,过来帮忙。”

我连忙点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河水用手捧着,运到土坑里。

不一会儿,土坑里便满满地蓄上了冷冷河水,混着泥土,有些浑浊。

傅峦又起身去捡了几根树枝,将刚才扔到火堆里的石头夹了出来,迅速地扔进了土坑的水里。

“呲!”地一声,烧滚的石身在水里烫出了浓浓白烟,旋即冒出许多小泡泡来。

傅峦将此重复了几遍,我惊奇地发现,那一坑的冷水竟然就这样烧开了。我忍不住说道:“傅大哥,你太强悍了。”

傅峦朝我瞥了一眼,笑着将那一串小螃蟹一气地扔进了滚水里。

“你不是喜欢吃蟹么,待会儿便尝尝吧。”

“这样也行啊?!”我看着在浑浊的滚水里咕嘟咕嘟被烧煮的小螃蟹,又问:“这些,是您抓的?”

傅峦用树枝夹出一块石头,又扔进火堆里,点点头,道:“天色晚了,视力不佳,况又寒月未过,只能逮到这种货色,不过,味道却是好的。”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便觉得以前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野味烧烤都太虚伪了,前一刻还花哨抖擞的飞禽走兽,下一刻就变得像是卤味馆出来一般金光灿烂地被插在树枝上……果然,现实的情况往往没有那么美好。

这……真的能吃么?

于是,我便不放心地再问:“傅大哥……怎么知道这种事。”

傅峦不满意地白了我一眼,低头看着土坑,一身狐绒貂裘的贵公子土坑烹蟹的模样让人讶然。“我十六岁便离家了,你以为我身无分文是怎么从元洲到殷都的?”

我盯着傅峦看了一会儿,叹道:“您还受过这种苦呢。”

傅峦不以为然地勾勾嘴角,提着荨麻条给半熟的小螃蟹在滚水里换了个位置,然后说:“现在想来,那是我自生来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哪怕食不果腹,哪怕居无定所。却是再逍遥不过了。”

“傅大哥有如此性情,怎么后来又去了医选呢。”

“那时去了医选,一面是躲庄里来寻我回去的人,一面……”傅峦有些感叹,“大约是年少气盛,总想着如何向家中示威。却不想,一入宫门深似海,憋屈的地方多的是。”傅峦微微展颜,道:“不过,只要离了那地方,宫中之地,亦未尝不可。”

我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捋了捋耳边的散发,道:“际遇这种东西,还真是捉摸不透。您当年想着法儿要离开沁桓山庄,可如今,却是那儿的一庄之主,是到死都要坚守山庄的第一人。”我盯着冒着气泡的坑水,喃喃道:“说来,您离开殷都之后,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我虽也想给您写信,可是……唉……一入宫门深似海。”

傅峦停下手里的动作,如画飘逸的眉眼在夜色火光里看向我,“那为什么要回去呢?”

“我……其实没有什么胸怀国家天下君主的大仁大义,我回去,其实,只是为了爷爷自小便教导给我的信仰。”

傅峦不再说话,将烧得通红的小螃蟹一串儿地从滚水中拉了出来,不怕热烫地挨个儿摘了下来,他拔下一只钳子,拉去了蟹壳,露出白嫩的蟹肉,轻轻地吹了吹。

然后,他将其喂到了我的嘴边,眸光如星辰般亮烈,一股淡淡的蟹香飘进了鼻子里,我一愣,没有张嘴,只是用手去接,看了看他,略有迟疑地咬下了半截蟹肉,紧接着,便瞪大眼睛大嚷:“怎么会这么好吃?!”

傅峦没有因为我的夸奖而有高兴的样子,他低头自己拔下另一只钳子,连壳都没去,便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发出咔嚓的微响。

我们没有再说话,连空气也是寂寂的,只有明月在越发深沉的夜色里熠熠生辉。

“你若真要回宫去,我便一同去帮忙吧。”低低的声音响起,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缓缓地抬起眼睛,望向傅峦。

他并没有看着我,仍旧低头捏着已经没有小螃蟹的荨麻条,左右晃动,仿佛一个极力掩饰着什么似的小孩子。

“您……不用这样。”我也低下头,靴子若有若无地去摩擦脚边一块突起的地皮。

“……”傅峦直起腰背,沉默地看向一边,半晌,他站了起来,表情随意,目光平静,用极其轻的语调不容异议地说道:“就这么定了吧。”

就在他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伸手拉住了他的一片衣摆。

火堆逐渐有些缓弱了,哔啵哔啵地燃烧着尚未化为灰烬的枝叶,几块曾经置身于滚烫液体的石块。

傅峦一动不动地站住,奇怪地没有问我一句话。

我觉得自己拉着傅峦的那只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半晌,我沉住声音开口:“傅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皇上的病情,我其实……也毫无把握。如果有人愿意帮我,我真的不想拒绝。可是,您既然离开了宫门,便不要再搀和进去了。您对我的好,我实在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回报,可是,至少,我能做的,便是此刻阻止你和我一起回宫。真的,不要这样!”

傅峦仍旧不动声色,他回转过身体,温暖的手掌握住我抓住衣摆的拳头,将它从上面拉下来,却也没有再放开。然后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上我的头顶,安抚似地拍了拍,最后,他走近我的身旁,将我的头小心地按向自己的腰间。

这样一个兄长的温馨姿态,让我突然不知所措。

我坐在地上,愣了许久,终究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傅峦的腰间。

“我的好,你只记得便好了。”

傅峦仰首,哈出一口白雾,这样说道。

“傅大哥,这件事,恐怕,我不会让步的。”我慢慢地将头离开那份暖人的温度,一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

我从地上站起来,盯着火堆握紧了拳头,道:“有人说,我自出生,便有太多人对我好,所以,我便越发不知体贴了。所以,现在,是时候让我多为别人想想了。”我看向傅峦:“您不是总说我是小孩子么,那么,该让我长大了,也该让我自己去担当了。”

傅峦俊雅温和的面容一瞬间迷茫起来,仿佛被夜色勾勒出更为迷离的色彩。

夜风呼啸而来,火焰迎风摇曳。

这里一地宁静,两人对立,月光融融。

“小促狭鬼,狠心的话也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最是可恶。”傅峦皱起眉头,突然,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臂,将我紧紧搂进了怀里。

我的心脏突突地一跳,然后陷入未曾有过的恐慌。

“你不是聪明么,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孩子了么?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何好端端地要从沁桓山庄出来,为何好端端地陪着你去这去那!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他的手臂猛地再次用力,犹如锁链一般坚固,他呵斥道:“你想想啊!”

我被傅峦突如其来的愤怒震得不敢有任何动作,只知道……

霍骁,我似乎又遇到难题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重归殷都

瑰丽的暮云镶满了天际,黄昏的落霞里,一片静谧的柔软像是丝绸一般缠绕着我们的都城,一番太和端庄的情景,充满了帝王的威仪。

间或有零星的纸鸢低低地悬在半空里,有孩童的喊声传出来,犹如忽然漾动的喧嚣,随后又很快归于寂静。

三月的初春,我再次回到殷都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情景。

讽刺的是,远方却战事正酣。

殷军远途奔袭,人地两生,在后来的两次对战中连连吃亏,据说军中已经有了畏难的消极情绪。严王的军队一时间占了上风,并且丝毫不打算给殷军喘息的机会,不遗余力地赶派三千精锐直捣殷军的主力所在,锦城。所幸尚未逼近,便遇到了主帅霍骁亲自率军而出,施放炮火,奋勇低攻,自夜至旦,终于逼退敌军,并杀敌近千,俘敌数百。尽管此役给惶恐中的殷军吃了一记定心丸,但殷军目前的状况仍旧不容乐观。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战争伊始,殷军便不慎让敌军设计烧毁劫掠了储备的军需,可谓损失近半。以目前的粮草能够坚持的时日来看,对这只庞大的军队来说十分不利,因为谁也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大败敌方。

而就在此时,新接管的南辽营军中亦闹出了军士私携营妓的丑闻,这在自小便身处霍家军中成长,受到强烈严厉治军熏陶的霍骁看来,在军中,连饮酒赌博斗殴都属滔天大罪,狎妓之事更是罪不可赎。当日从战场上回来听到这件事情后,便亲自彻查亲办此事,将翌日搜出的数十名妖娆貌美的女子尽数斩首焚烧……而犯事的军士亦一一做了处罚。

此事过后,霍骁在新军之中的地位再次巩固,威名比之前更加不近人情了。

而此时此地,马车依旧在行进,当它终于停住的时候,我却连推开马车木门的勇气都没有,我想,一定是因为,当我看到家,看到家中的奶奶时,一定会被溢满的羞愧自责给鞭挞得体无完肤。

而身边的傅峦则没有给我半点缓神的机会,他先一步推开木门,让橙色的暮色丝丝缕缕地投射进来,淡淡地回头对我说:

“到了,下来吧。”

我的拳头紧了又紧,然后起身几步跨出了车厢,倒是把傅峦甩在了后面。

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没有太出乎我的意料,作为“失踪”已久的我,先后被家里看着我长大或是陪着我长大的一些家人拉着哭了许久,小冬瓜更是毫不顾忌地抱着我的腰,半大的小伙子哭得岔了气……连出嫁了的雪儿也带着身孕从夫家赶了过来,似乎有一肚子的话,可是,见了我也只是哭个不停。

哭声的海洋里,我其实有自己不是身还,而是魂归的错觉。

等终于拉着镇定一些的福伯问起奶奶的时候,他宽慰我说:“先是被霍大爷给接走了,如今爷回来了,自然是要送回来的。不过,守在咱们家门前的那些带剑的说,定要亲眼看见爷回家,才能送回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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