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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悠心+番外篇——by朱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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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我倦倦地起了身,天光依稀里,我气急地发现昨天竟然是戴着人皮面具睡过去了,经一夜“辗转蹂躏”,其已褶皱得十分不像话。慢慢地将其褪下,我飞快地擦了擦脸,然后唤人搬来了模具修签等物。

这是我作为掌事时候见人的脸面,费尽心思作得十分精良,并且独此一张。我满心气闷地看着半皱半歪的脸面,一边用一颗拔凉拔凉的心修复着。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在最后一道工序时,我猛地抬起了头,脸色煞白地大叫不好。我出屋一把拉来了紫苏和落葵两个女孩子,细心交代她们先代我将它浸在花露中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庄外大门。

楚瑜今日要走,我必然是要去相送的,如同过去的三年里一般。

一路飞奔,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我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安静的晨光里,楚瑜环胸站在马匹一边,宽大华美的大氅下,显得他格外挺拔健美。他轻笑着,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摆了摆手,还是有点喘地说道:“不是,刚才修人面给耽搁了。”

他伸手将我拉到了自己身边,抬手认真地拂了拂我耳边的乱发,他小声地“哦”了一声,然后蹙眉道:“真乱。”

紧接着,脑后一松,束发的玉簪被兀地取下,满头青丝瀑布一般地飞流直下,在冷冷的晨风里,霎那披满了前襟后背。

我睁大了眼睛,止不住地用一贯生气的口吻,大声道:“楚瑜!你干什么!”说话间,很是无奈地去抓收自己的头发。

楚瑜满意地看着我,眯起了眼睛,抓着我的肩膀将我转了过去,道:“我帮你束发。”

不等我发言,楚瑜温暖的手掌便一把按在了我的头发上。

云间的朝霞四散,有日光未漏错出。药庄门前,源源地聚集着一日之中最柔美的光线。

五指微张地慢慢梳理,一下又一下地从发根至发尾,那动作很专注也很温柔。而动作间,那幽幽浅浅的叹息,细如发丝。

“佑熙,我管不住你的心。”楚瑜漫漫回回地说道:“也进不了那里,但你的身边,可否……”

柔软的唇瓣从后面吻上了平直的发丝,乾哑的音色,低低地诉说着:

“只我一人。”

双臂伸展,楚瑜轻轻地将我纳入了怀中,他的面庞慢慢地从一侧探出,轻抬下颌,与我的额际紧紧地靠在一起。

“是我太贪心了,其实,这样,够了。”

青丝飞扬,若有似无地卷上了我的脸颊,缕缕缠绵的触感争相涌现,我安静地被他抱着。

“好不好?”楚瑜耐心地问着,他犹如调笑一般地说道:“你说个‘好’字,我就走了。”

日光越来越明朗,我看向那里,轻声道:“你真傻。”

楚瑜微微愣了愣,随即像是欢欣之极地加重了臂间的力道,低下头,他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我一侧的颈间,扩散着湿热的气息。

敛目的一瞬,我惊诧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的一抹颜色。

金顶乌身的马车稳稳地停在那里,男人的目光透过掀起的车帘看向这里,遥远而模糊。

“他怎么来了?”颈间的吐息转移至耳畔,讶然而抵触。

我微微用力,走出了楚瑜的圈围,转身正对着他,冷静地问:“你不是要替我束发么?”用手指了指身后,我说:“我每天要见很多来客,这样披头散发的,太失礼了。”

楚瑜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难以捉摸地抿紧了唇线,然后果然依言为了拢发绕束于脑后。

发簪固定地一横,楚瑜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淡笑道:“来客前,要有主人的作态,可别丢脸。”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他望着我点了点头,继而转过,飞身上马。

最后一眼里的感情,强烈得让我无妨忽视与回避。有时候,我觉得他眼睛里的光芒是对我无私的救赎,同时,也是对我无言的禁锢。

飞扬不断的蹄声里,我慢慢地回转过身。

交簇耀眼的日光下,俊美的男人冷锐无言地看着这里,稚嫩的幼女娇生生地抱着他一侧的大腿,好奇地瞪着一双墨眸。

“我要见你们掌事的。”他开口了。

时间迄动,隆冬的意味更浓,放眼望去,四际一径雪白的皑皑的灵动。原来,我以为自己可以走出那个让人痛不欲生的夜晚,其实,我只是又走进了一场终生不化的冬日罢了。

“我就是,将军。”

第一百八十二章:沉沉世事

或是一二日一来,或是四五日一来。每次都是卯时,每次都只留一个时辰,这样的来访看诊,从正月的雪意纷飞,一直持续到二月的阴雨绵绵。

夕儿的看诊进行得很顺利,当然,由于其监护人的低气压气场,导致我与病患之间也无法进行除了治疗以外的情感层面交流。特意准备的厢房内,窗外的风光几经变更,或晴或好,或阴或冷,而房中的景象是永远不变的:夕儿乌眸流转地望着我,我有理有据地问着她,一边坐着一个高大无语的雕塑穆然地监看着。

二月下旬的某一日,霍家的车马如约而至,只是,车中并无那个冷漠沉寂的男人,也没有那个安静美好的女孩儿,来的,是几箱价值五万两的真金白银。

像是一场钱货两清的交易,有始有终,互不相欠。虽开始得不甘,却结束得尤为利落。

我捏起一锭雪白的银子,在阴沉沉的雨天里,想着:果然是他一贯的作风。

不过,此事到底有违庄规,虽所获颇丰,但仍是不宜张扬。所以,这几箱的劳动成果入库之时,处理得十分低调。

可出人意料的是,仅仅是收到诊金的当日午后,霍骁与霍湘又双双地出现在了药庄门口。

得知此事的商陆很紧张地问我:“难道是要把钱收回去?”

我颇受感染地神经紧绷起来,心想:“难道是病情有反复?”

匆匆敢去会诊的厢房,入目的,却是霍骁凭栏远眺,夕儿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在房前的小院子内四处游戏奔跑。

夕儿很是机灵地朝我这边一看,然后第一次,脆生生地喊道:“大哥哥。”

我先是惊讶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有些笨拙地应了一声:“嗯……啊!三小姐。”

相较于我的失态,夕儿倒是淡然地朝我走了过来,越过沉默的霍骁,像是一只小小精灵般地停在了我的面前,她小嘴微厥:“大哥说,你不会再给我开药了,我才来的。”

我忍不住笑笑,想摸摸她的脑袋,不过还是作罢地看着她,道:“如果,三小姐一直都像现在这般好,就再也不用吃药了。”

夕儿仰着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的药,苦是苦,倒是有用的,我很久不嗽不喘了。”

“多谢三小姐谬赞。”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大哥是不怕苦的。”夕儿看向了霍骁,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甚为不解地反问道:“什么……意思?”

抬眼望去,霍骁正用沉鹜的眼,静静地看着这里,比起前段日子的雕塑形象,此刻倒是生出一些活生生的气息。

他身形一动,正是疾步走了过来。

略一站定,他难得主动开口地说道:“先生,进去说罢。”

我无所适从地眨了眨眼睛,随即颔首答应。刚一踏入门槛,冰冷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夕儿,你留在这里。”

夕儿微一讶异地仰首,清澈明亮地看了霍骁一眼,旋即又看向我,片刻,一声不吭地收回了迈出的小小红缎绣鞋,然后清清冷冷地自己转过了身去。

我动了动咽喉,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室内一片默然,偶尔有冷风吹过庭园,不住翻飞的枝叶发出沙沙声响。隐晦的天色射入屋檐,一片迷蒙光线下,霍骁的身影仍旧饱满得很显眼。

在房中坐定,霍骁却没有立刻言说,像是陷入了深思似地放空了眼神。我用余光坦然地看着他,那雄壮而颀健的身段,那高贵而尊凛的魄态,期间隐隐约约的冰冷气质,令人害怕畏惧之余,却生出了难言的仰望之妄。

比起年少时候纯粹的尖锐,霍骁今时今日的冷,已然磨砺成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我恍然地收回视线,低头去摩挲早已被自己喝空的杯子。

“先生,正如舍妹所言,此番来求医的,是霍某。”他终于开口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面前,姿势标准得仿佛庙宇上的罗汉。

“请问将军哪里不适?”我猛地抬头,有些紧张地询问道。

霍骁淡淡地沉吟了一会儿,眼中聚拢了一丝光束,游离在他望向我的视线里,“三年前……”

我抚杯的动作狠狠地一滞,不禁仓皇起来。

“宣州清叛一战里,霍某受了重伤,醒来之后,便不大记事了。”霍骁站了起来,走向了窗边,寒意料峭的眉眼,无形地在周身塑造出一种无人可以打破的隔膜来,那仿佛被割裂的领域里,似乎谁也看不透他的眼,他的心。

“先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尔后慢慢地想起许多……”他微微抬首,看着阴霾的天际,道:“可还是怪得很,觉着有什么被漏掉了……”

霍骁侧身,正视我,道:“很多事,没了种种前因,独剩下一个结果……”

在那眼底的注视下,这间房屋的光与影,明与暗都被一瞬间操纵了一般地静止了。这里变成了他独有的结界,一切无所遁形,一切都仿佛被掏空殆尽了。

霍骁的表情真实了起来,他道:“先生,可能助霍某想起。”

我的血液轰得烧了起来,却又兀地冷了下去,冷热交缠,我又开始不可遏止的颤抖了。

记忆不见了,但存放记忆的位置却还在,空荡荡地摆在主人眼前,消失了得片段让现状看起来支离破碎,与那虚空尴尬相撑,相对无言。

“将军,一点都想不起来么?”我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干涩。

霍骁看着我,周身流泻着冷淡,他略顿,继而点头。

流水声在杯中响起,我重新倒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腾腾地上升,渐渐地模糊了霍骁的样子。我看着墨绿的液体在杯中旋转,道:

“将军……”我抬起头,茶香散去,我望着霍骁,说道:“不记之事,可是让您贵体不适么?可是头疼,可是腹痛,可是食不下咽,可是夜不能寐……”

霍骁的表情很肃穆,他静静地听着我的话。

“不过,您看起来很好,并无在下所言之状。”一步一步,我朝他走了过去,将手里的热茶递向他,“在下是医者,只能解凡体之苦,将军体魄强健,确实无需医治。而您方才所说,实在玄虚,在下恐怕不可解。”

静如无人的室内,仿佛只有那冒着热气的茶水是活的。

“将军,忘了就忘了吧。”

时间的手,已经在你我之间写上了不留余地的句号。过去的三年里,几乎是每一时每一刻,身在此处的自己,明明知道需要放弃还在犹豫,还在无药可救地等着不可能的发生,这种感觉真的很可笑。可是,我的人生,不能一直可笑下去,你不可以再是我生命里全部的的意义。所有的一切,真的必须得过去了。

我淡淡地向他微笑,道:“将军,茶要冷了。”

霍骁轻轻地瞬动着眼眸,不置一词,幻觉一般地只是注视着。

“噔!”

凌冽飞来的六芒星镖从开着的窗户中射了进来,不偏不倚地击上的杯身。刹那破碎的渣子与仍旧温热的茶水像是极其愤怒一般地在空气里炸开!

霍骁的表情里有转瞬的薄薄冷光,有对自己没有察觉出来人的惊异,也有对自己方才一瞬间失神的困惑?

“霍骁,你是知道我今日会来此地,故而专程来瞧我的?”雪白的人影飞快而利落地从窗中跳入室内,波光熠熠的眼神,惯常轻笑的口吻,别无一致地出现在来人的面容上。

像是忽视一切,径自跳跃的声音,愉快地继续着。

“你啊,忙起来就糊涂了!”飞快靠近的身影,宠溺而温柔的语调,楚瑜来到了我的身边,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道:“怎么不在门口接我呢?”

我不经意地躲闪了一下,随后不自然地说道:“……你来了。”

“可不是么?”他拗然地再一次以掌扶发,目光偏转,流露出只有我能看见的不悦异色,“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我退开一步,胡乱地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煞有其事地指着地上的碎片,道:“哎呀!这这……我叫人来收拾。”

自顾自地走到合闭的门口,我犹犹豫豫地回身,鼓足勇气看向霍骁,道:“将军请稍候片刻,我再让人拿一个好杯子来。”

“不用了。”霍骁机制似的冷言拒绝,道:“霍某也该走了。”

“霍骁。”楚瑜笑意满满地一把搭上了霍骁欲动的肩膀,“太对不住了。你看我一来,他就没心思招待你了。这样,下次,我们两个正经地请你一回。”

霍骁一脸淡然地起身走出了一步,将楚瑜的手留在了身后,那双向来清冷的眼中,似乎隐伏着某种不可测的思绪。可是,一路走到了门口之时,那浮动的一切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单手推门,他没有看我,只是沉郁地说道:“打扰,告辞。”

慢慢点头,我答应道:“不敢,告辞。”

他的身型是雄伟的,以致于背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能够在视线里显映着。我细细地看着,看着那一大一小的影子渐渐地远去,走出一道道的拱门,在最后一个回廊的转角处彻底消失。

低下头,我想:他不会再来了。

静静回身,我看着同样站立不动的楚瑜,用疲倦的声音问:“这次,怎么没有先写信过来?”

“别再见他了。”楚瑜的声音隐忍着力量,如果可以释放,我想那会是一句咆哮。

“不要再见面了。”楚瑜抬起了眼睛,将里面的血丝和怒意都尽数展露而出,“他可以忘了你,但可以再爱上你。”

“楚瑜,你累了,我安排房间给你休息。”我用手揉了揉自己一侧冷冷的脸颊,哑哑地说道。紧接着,走出了房门。

“她死了。”低低的声音,失望地,颓丧地。

“什么?”我迅速地回身,迟疑地问道:“谁?”

“呵呵……”楚瑜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他用平常的语气道:“她死了,她再也管不了我了。”

“楚瑜……”我感觉不妙地看着他,然后重新地走回了房中。

刚一靠近他,整个人就被狂乱地摁在了一副胸膛上,透过雪白的布帛与厚实的血肉,一颗心的欲动清楚地响在耳畔。

“不要学她。”急切而忧虑的絮语,“不要总留下我。”

一滴又一滴,啪嗒地落在了我的颈间。

“不然,我会恨你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死不休

一连三天的雨幕连连,湿冷的气息席卷了大殷国北上的土地。气势之足,让庄中当季种植的药材折损不少。而在三月的第一天,天气终于明媚起来,许久不见的珠阳悬在飘云之间,风姿更胜往昔。

德渊药庄处在城外山郊的西麓,地势绝佳,赶上万紫千红的时候,一出庄门,放眼便是灼灼美景。此时是冬春之交,山景欲绽不绽,有些萧瑟,不过也已经过了最颓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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