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望着方胤还那张烧红的脸,宁扶轩突然觉得分外有趣——原来,那双狭长眸子,自己竟是如此在意……
“扶轩,想吃粽子么?”方胤还眼一眨,转念道:“要是扶轩想吃粽子,本王今晚就叫人买去!”
“买啊……”宁扶轩望着床边被绑成粽子的方胤还,哑然失笑,“那多没意思?要吃就要吃你这千金之躯做的。”浅浅一笑,宁扶轩道。
——那还是在很小的时候了吧?多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好像是那种无忧无虑,想怎样就怎样的年纪又回来了,不用再去惦记天下怎样,人民怎样……
“好哇,等扶轩好了,我就和扶轩一起做粽子吃!”方胤还信誓旦旦,长长的眼睛望着宁扶轩,许下承诺。
“小气!”宁扶轩佯装嗔怒:“吃个粽子还要我来动手……”
……
这许下的承诺,牢牢刻在二人心间,却怎知,那是如何也实现不了的了……
就这样吧,至少,还有那么多回忆值得我去慢慢回忆……
浅浅的阳光在屋里烧出一层光晕,暖暖的,十分惬意……
独立门外,李方突觉天地一阵寒意。门内传来的声音是那般孩子气,只是,在这时,叫他没了笑的力气……
“扶轩,不准闹!”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叫我一个人在厨房包粽子啊,你会舍不得的,不是么?”方胤还耍赖,隔着窗,仿佛都能看见他高挑的眉,盎然春意的脸。
房间内,两个在战场上重伤的人,此刻,却如同三岁的孩子,只为一颗糖果,就可以高兴地昏天暗地……
老天,你为何如此不公?!
第54章
军情如山。
静养几天后,方胤还一身戎装,又回到了战场,倨傲若神!
绍县和积羽城虽只是一线之隔,但均被团团围住,情况都好不到哪里去。但只要人在这两城之中,心也会微微安定一点。
议事厅中,伤势尚未痊愈的晋王方胤还负手而立,背对着已略显灼热的太阳,拉出长长的影子。
硬梨木制成的桌子上有一银盘,一截残缺不全的箭簇平平稳稳地躺在上面,断面看来已有几分光滑,显然是被人长期摩挲所致。
方胤还阴沉着脸,遣退前来探望的人,独独留下李方一人。
“那人查清楚了么?”
“是。”李方面色凝重,“不出公子所料,应该是与拓跋弘有所勾连。”
“是吗?”听不出悲喜,方胤还的指尖还是在那截箭簇上来回滑动着。
“拓跋弘攻打前夕,本不是田尚文当值,可是他却与当天当值的守将作了调换,还将带过来的一干人等全部换成了他的亲信。”李方面色越发凝重,这里说的田尚文,应该是那天抵死不开城门,后来又吓得尿裤子的守将。
眼前的红衫微微动了动,方胤还还是不说话,就连手上的动作,也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属下该死,还未掌握切实的证据!”李方低下头,略显孩子气的脸上多了写成熟。
“不急,”方胤还接道:“扶轩说留着这个人,还有用。”
下方的李方内心掠过一丝疑虑——不过几月功夫,这晋王,怎么和以前大不相同?若说以前的方胤还在众将面前还有一丝浮躁,那么现在,这些浮躁就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更多的,则是淡定深沉,叫人捉摸不透。
“这箭簇……”刚才还暖日欲醉的房间里,顿时变得阴测测,凉惨惨。方胤还语气一凛,问道。
“是拓跋弘。”李方神经一滞,没料到晋王此时会突然调转话头,突然问起箭簇的事,不过随即又释然开来——自从方胤还知道在绍县城下,宁扶轩中了一箭之后,就天天拿着这取出的残箭,一刻也不肯放松!除了在公子扶轩面前还能露出笑脸之外,到哪里都是一副冷冰的表情,叫人敬而远之。是了,除了公子宁扶轩能让晋王方胤还这么上心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从城外抓回的俘虏说,整个术石城,就只有拓跋弘有资格使用这样镀金的箭。”李方一口气说道。查清谁伤了公子,就算不用晋王吩咐,底下的人也自会去做的!
“拓跋弘,”方胤还眉头一挑,狭长的狐狸眼猛地一颤,一道光华,呼之欲出!
大夫说扶轩已经没事了,可到现在还下不得床,想来,扶轩的伤,应该比自己严重许多才对!方胤还想着,不由心中惴惴——看当天的情景,却是自己伤得重,可是现在想来,原来,扶轩的伤,远远不是自己皮肉伤这么简单……
“报……”议事厅外突然传来了望手的声音,急急切切,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说。”方胤还眉头都没挑一下,淡定地叫人有些害怕。
“绍县……绍县……绍县东北,西北,西南,以及东南方向的敌人突然发起猛攻,怎,怎么办?”了望手一时急了,说话都结结巴巴,毫不连贯!
“就是绍县被团团围住了?”方胤还好笑,这了望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想叫自己警惕么?
“是,是,”了望手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不住地答道,看样子是怕了。
“东北方和东南方的来敌怎样?”方胤还抚着手上的箭簇,悠闲问道。
“东北方,东南方……”了望手搜索着记忆,突一排脑门,道:“东北,东南方来敌嘶吼尤为激烈,但是来人和前几日包围绍县的略有不同,”了望手仔细揣摩着主将晋王的心思,嚅嗫着嘴:“大概,大概是换防了……”
“哦,是么?”方胤还挑挑唇,略微有些薄的唇自嘲着喃喃道:“看来,你的动作还不慢嘛!”
战袍加身,当那个威武若神的男子再一次傲然独立战场时,经过绍县前一役的将士均是浑身一凛——时隔不久,怎么他的伤恢复地这么快?难不成,他真不是普通凡人?
连城斜斜横在马侧,长长的穗子迎风而动,方胤还一身红装,裹得修长的身体越发显得骨肉匀亭。
两阵之中,方胤还身着红衣,手执方天画戟,熠熠生辉。拓跋弘一身金铠,手握长刀一把,虎虎生威!
身后五百将士银铠寒光冷冽,臂上的红带无风自动,宛如幽泣的彼岸花。拓跋弘一旁则是众多剽悍的汉子,战衣分等级般各色不一,威武中,略显豪迈!
敌不动,我不动,哪怕多熬一时一刻,也是好的!
身后传来激烈的鼓声,重锤若山般倾泻而下惨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听来叫人莫名起一身鸡皮疙瘩……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血雨腥风,呼啸而来……
拓跋弘在笑,后方,就让他打去吧,反正损耗的又不是自己的兵力!
两方静立,曾经血肉横风的战场上,此时却连鬼哭都听不见一丁点儿!
侧耳仔细听着身后东南东北两面战场的讯息,方胤还也在笑——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午时三刻,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地面,就像要将这一切都烤焦一般,施展着自己的威力。
莫失昂首阔步,驮着背上的方胤还独立,万军千马之前,方向良骑本色!
方胤还抬头望望天,警惕地捏紧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戟头一指,森森然的光朝着拓跋弘而去!
“你终于忍不住了么?”拓跋弘一抬长刀,刀尖斜刺,朔方大军如同得到了命令,立即洪水一般冲杀过来,呼啸啸之意,大有挟泰山而超北海之意!
敌人十倍于我,而我辈只有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方胤还紧拉马缰,跨下骏马长嘶一声,一马当先地驮着方胤还冲了出去!
身后的五百将士面目悲怆,但没有一个人做声,只是一个一个勒紧了马缰,向着主帅的方向,奔驰着投入那黑压压一大片的敌军之中……
“杀……”此一役,你拓跋弘必然倾巢而动,誓要破我大渊!
方胤还心中如同压了千斤石头一般——日过正午,那边的交战也应该快差不多了,若是这边再将你拓跋弘阻挡一阵儿,那我绍县积羽,也不是没有办法摆脱这被困之危!
一旁的拓跋弘拧眉不语——虽说这绍县远远不如积羽城,可这主将出门应战,只带五百士兵,也太不合常理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待他想通,那边的方胤还已经策马入围,狠力拼杀起来,由不得他拓跋弘再多加思考!
风生水起!四面都是被杀之人的呻吟声和短兵相接的碰撞声!
“杀!”拓跋弘怪叫一声,脸上的肌肉一颤,扬起大刀,直直向方胤还冲杀过去!
“当初攻打绍县,你戮我几员大将,今天,我定叫你死无全尸!”拓跋弘在飞驰的马上怒吼,呼啸而过的风灌了他满满一嘴,将这些话撕扯的七零八落。
“胜败乃兵家常事,攻克绍县,你也擒得我几员大将,何况,你还伤我扶轩!”
“铿!”一声,方胤还的方天画戟和拓跋弘的长刀格挡在一起,发出余韵悠长的回声——都是神兵利器,这兵刃相见,自是一番恶斗!
“废话少说!”还说不太清楚的汉话从拓跋弘的口里吐出来,显得有些怪异。
第55章
“铿!”又是一声,双方都闭了嘴,双方都知道,千钧一发,分不得神!
“嚓!”拓跋弘拔刀向方胤还跨下的马蹄挥去。
马身直立,带着背上的方胤还,傲炬若神!
“砰!”一击失利,拓跋弘刚想直起身来,哪成想背后的方天画戟正擦过他的腰,摩擦地上面的铠甲“嚓嚓”作响!
拓跋弘猛地贴近马背,这才堪堪躲过一戟!
四周士兵闪开,给这两个斗狠斗凶的人让出一大片空地,谁也不敢再进半步,生怕被这凌厉的气场所伤。
长戟换剑,只在一瞬间的事,方天画戟就和连城换了个位置——这种近距离厮杀,还是连城顺手一点!
连城泛着寒光,和拓跋弘手里的长刀相应和。
又一轮厮杀开始!
战马打着响鼻,前蹄不断在地上刨着,扬起一阵阵尘土。
突然,两匹战马同时向前冲去,风驰电掣一般从彼此身边擦过!
“哧!”一声,一阵细微的声音想过,方胤还腰间一凉,情知不好,低头一看,原来是还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拓跋弘的长刀划开一道血口,白色的绷带上立即开出了鲜艳的曼陀罗花,不断向外晕染着,晕染着……
莫失长嘶,引颈而鸣!
这边拓跋弘也不好受,刚一擦身而过,就见有一道寒光迎面而来,忍不住撒了缰绳,拿手前来阻挡,谁知手上突然一阵麻木,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剧痛,抬手一看,整个眼珠子险些要蹦出来——若是没有护腕挡着,这条手臂,怕是废了!心下不禁叹道,连城果然是把好剑!
双方都受了伤,气息紊乱不堪。有鞑子士兵猛然间冲上来,想要趁这个机会做一把升官发财的梦。
“哧”一声,兵器穿过骨头血肉,破体而出!方胤还连城一挥,那鞑子士兵应声倒下,连死,都没来得及叫一声!
拓跋弘满脸阴沉,几乎要刮起狂风骤雨来。
催马而动,一生经历无数战役的拓跋弘,就要输在这个毛头小子手里不成!内心是狂怒一片,再也顾不得手上的伤,执刀就向方胤还这方猛地冲杀过来!
“铿!”两种兵器再一次冲撞在一起,发出属于金属的特有铿鸣声,震得人险些就要失聪!
拓跋弘满脸阴翳,这一击使出了他的全力,双方均是拿命来搏斗!
两兵相接,方胤还突地一笑,拓跋弘暗叫不好,还未等回过神,方胤还已一手拿起方天画戟,朝他跨下的马腿上狠狠扫去!
怎奈刚才的一挡让手臂受伤,现在是如论如何也只能顾及一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方胤还的那一戟落在马蹄上!
“扑!”马身一翻,前腿跪下,将拓跋弘远远甩出去!
方胤还一身苦笑,若不是那一剑挡着拓跋弘的长刀,恐怕这一戟,使出全力的话,不死也能拓跋弘白受几日皮肉之苦。而现在,也只是堪堪将他震下马而已。
鲤鱼打挺,拓跋弘顺势一翻,卸去身上大部分力道,回转过身来。
“踏踏踏踏”,有人踏着急切的步点儿,飞速朝这边而来,拓跋弘不敢怠慢,却也不曾回头,只是侧耳凝听着,眼睛退却直至望向前面那袭红衣!
“扑……”长刀穿肠而过,拓跋弘抽回手,正呆又要向前扑去,突听几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说道:“将军……积羽城……尸首……”随即又是“扑”地一声,说话那人向前栽去,迎面倒向拓跋弘!
拓跋弘双目含血,这才意识到自己杀错了人,不由一声长啸,直叫的闻者心惊。
“撤兵,回营!”不啻于晴天霹雳,效果如同一阵水波般,自拓跋弘身边散开。众将看见拓跋弘拖着长刀,迈着虎步朝术石城走去,只好纷纷收住了兵器,一齐朝术石城而去。转眼之间,整个战场,就只剩方胤还这一方。
方胤还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只是眼睛盯着远处,并不下令追赶,调转马头,催马向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剩下的将士留恋地望着狼藉的战场——那里,有不少银甲士兵,正躺在尸堆里,没了一丝一毫生命的迹象……
沙场流血漂橹,死尸横陈!
这一仗,没有所谓的赢家和输家,有的只是,成片的尸体,和染血的战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这里,就权当是在那宁静的故乡罢……
甩开身后的烈日,独自将身影隐在这苍茫的天地中,喜耶?悲耶?
绍县一役,死伤者众多。
方胤还高坐明堂,听李方报着白虎营的战况。死伤者共计一千八百多人,现在,仅生还者,加起来才不足一千两百人——三千精锐将士,全都战死沙场,真个是,临死,都再也没见到家乡所思之人温存的音容笑貌……
时光入珠,颗颗尽落塘中。
——“李方,我要你带着这三千人好好操练,一定要给我做出点样子来!”孩子一般的方胤还故作成熟。
——“虽说你们自由三千人,但很有可能,今后积羽城和绍县的安危就全靠你们了!”
时光荏苒,再见时,一如镜花水月。
——“现在,我要你们去绍县,那里自有接应你们的人。”
——“加上你,这三千人,全凭那人调遣。”
——“那个人,叫扶轩,公子扶轩。我要你,誓死保护他的周全!”
——“自此之后,你们再也不用受任何将领的束缚,调遣之事也只听扶轩安排。”
——“大帐中,你还算是有血有肉的人,扶轩,我就交给你了!”
——“三千兄弟自此就是一家。我要你们亲密无间,我要你们性命相托!”
——第一次,晋王方胤还在手下人面前自称“我”,第一次,晋王方胤还郑重其事交代军务,只是没想到,有些事,真就一语成谶!